庶子无敌 第574章

作者:上汤豆苗

“杀!杀!杀!”

声震云霄。

皇宫之内,萧瑾和谷梁对视一眼,目光中流露出振奋之色,然后两人同时看向站在承天殿大门前的太子刘贤。

刘贤点了点头,旋即振臂高呼道:“禁军将士们,为大梁诛叛逆定乾坤,便在此时!”

“吼!”

数千人异口同声,朝着仓皇撤退的叛军掩杀而去。

京都西面,四里多地之处。

谷芒手持长枪挡者披靡,猛地抬头望向京都上空那三朵同时炸响的烟火,不禁发出一声清亮的尖啸,继而长枪一指东方,朗声道:“长弓铁骑,随我杀敌!”

万骑奔腾席卷大地,与此刻显露出惶然氛围的西营骁骑卫再度对撞。

在他们的身后,长弓军主力步卒不再顾惜体力压制速度,沿着骑兵同袍用性命冲开的道路,如一条奔腾澎湃的大河涌向京都。

当王平章下令撤兵的那一刻,忠于朝廷的所有将士将他们心中积压许久的怒火悉数倾泻而出,似一曲悲壮慨然的高歌奏响于天地之间。

……

在官军全体反攻之时,裴越却离开了那支由老卒组成的大军,在十余名亲兵的簇拥下换上坐骑,一路径直来到北门之外。

亲兵之中,有一位三十多岁面容普通的男子,正是前任太史台阁兑部主事钱冰。

他时时刻刻注意着附近的环境,警觉于任何风吹草动。

约莫一炷香左右,裴越出门往西北方向行二三里,然后在一处缓坡附近停下,这里有近千名剽悍骑士,正席地而坐养精蓄锐。

看到裴越的身影出现,所有人立刻起身走到自己的坐骑旁边。

背嵬营统领邓载迎上前行礼道:“少爷。”

裴越温言道:“一切正常?”

邓载回道:“是,少爷。都中大局已定,王平章还能逃到哪里去?”

裴越不疾不徐地说道:“像王平章和刘质这样的人,不撞南墙不回头,撞了南墙也未必回头。他们不可能甘心坐以待毙,既然事不可为,自然会寻求逃生之路。王平章肯定早就做好了撤退的打算,或许他以为我们会将目光放在南面。”

“南面?雄武侯蓝宇?”邓载下意识地说道。

裴越轻声道:“他逃去南面是死路一条,所以就算南逃也只是故布疑阵。”

邓载点头应是。

裴越勒住缰绳,目光中浮现几分柔和之意,环视周遭虽然沉默却自有一股坚毅力量的忠心部属,朗声问道:“还能战否?”

背嵬营今日随他转战各处,先是奇兵突袭南营阵地,冲破罗焕章身边的三千亲卫,让他能够顺利接近罗焕章并且说服对方,为京都守备师纾解燃眉之急。如果没有在悬崖边上拉住罗焕章,一旦让南营攻入京都直逼皇宫,今日之战胜负实难预料。

解决完京都之围,裴越又带他们长途奔袭,赶赴北面听云岗斩杀骁骑卫三千骑兵,裴越更是手刃王九玄。

虽然只打了两场仗,可是这种往来反复的长距离冲刺,再加上强度极高的白刃战,对于骑兵来说是极其严峻的考验。好在背嵬营是从藏锋卫中甄选出来的精锐,而且是一人三马的配备,才能支撑他们完成这样的战场机动。

故此裴越没有让他们参与皇宫附近的厮杀,而是提前让他们在此处歇息恢复体力。

听到自家侯爷温和的询问,将士们纷纷拍着胸口说道:“侯爷放心,我们绝对不给您丢脸!”

裴越微笑道:“赢下最后一战,除了朝廷循例授予的军功之外,我再给你们发一年的饷银作为赏钱,再给每人放半个月的假。”

众将士欢呼道:“谢侯爷赏赐!”

裴越轻轻一叹,他麾下的将士论待遇为大梁诸军之首,可是依旧如此易于满足。

都是一群普普通通又能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的好儿郎,却要陷入这种自相残杀的惨剧之中。

裴越脑海中回响起当初在荒原深处库塔群山以北,那些被蛮族掳走的大梁百姓们压抑的哭声。

他深吸一口气,拨转马头高声道:“出发!”

马踏残云,一路向西。

第1075章 人间正道是沧桑(十二)

天地辽阔,刀兵如潮。

叛军的撤退远没有想象中顺利,其一是因为除去城外的两支骑兵,西营主力皆已深入皇宫,与守军犬牙交错难分彼此。谷梁和萧瑾皆是戎马半生的沙场老将,怎会错失战机任由对方从容撤退,当即便指挥禁军和京都守备师咬住对方的后军。

其二则是京军老卒的出现,让王平章留为后手的一万步卒无法抽身而出,双方在宽阔的御街上展开混战。单论即战力的话,久未操练的老卒其实不是西营精锐的对手,但他们在人数上占据极大的优势,而且战阵经验丰富极其油滑,属于战场上最难缠的敌人。

故此,王平章只能壮士断腕,抛下被官军缠住的部属,尽可能地收拢有生力量撤出京都西门,然后转道往南而行。

在此时,长弓军闯过西营骁骑卫的阻截,顺利抵达西城门外,与叛军正面相迎。

又是一场极其惨烈的厮杀,叛军爆发出最后的勇气,在付出数千人的伤亡之后,仓皇夺路南逃。

叛军沿着横断山脉一路向南,数次打退身后的长弓军,战死者不计其数,再加上趁着局势混乱逃走的小股兵勇,等他们通过绮水上游的石桥进入永州境内时,兵力已经不足一万三千人。

这些残兵败将之所以不曾溃散,全是因为前方始终屹立的中军大旗和六皇子刘质的王旗。

兼之长兴侯曲江不时出现指挥各军,所以他们还能勉强维持住阵型。

过河之后,曲江命人坚守石桥挡住长弓军的追击,叛军终于能够喘口气。当体内的热血开始冷却,悲凉的死气开始在士卒们心里涌现,先是轻伤者抽泣出声,继而旁边的人也受到影响,很快便是哀鸿遍野。

身处战场之时,他们还能忘记现实舍命拼杀,一旦冷静下来,天下之大竟无藏身之处的恐怖便会吞噬每个人的内心,而且他们即便身死也难以抵消罪孽,肯定会牵连到自己的家人。

曲江面上倦色深沉,意识到不能继续拖延,否则这支败军内部会出现大麻烦,当即留下一部坚守石桥,带着剩下的一万人继续往南。

在暂时脱离京军和长弓军的追击后,从永州一路去往尧州,这支军队理应不会受到什么阻碍,因为大梁的军力分布主要在京都和边境,内陆州府仅有少数厢军维持安定。虽然叛军的士气已经受到极大的打击,但是那些实力孱弱的厢军还无法对他们造成威胁。

曲江及其亲信反复鼓动,并且言明边军大帅雄武侯蓝宇将派兵在尧州北境接应,队伍的行军速度渐渐快了起来。

大半个时辰过后,永州平原镇南面。

“报!南面忽有一支骑兵出现,打着南军昌平大营的旗号!”

斥候满面惶然地单膝跪地,急促地说完这句话后,叛军中的武将们面色惨白,眼中浮现绝望之色。

“报!长弓大营的追兵距离我军仅有十二三里!”

又一名斥候从北方快马飞奔而至。

众将此刻却没有过激的反应,他们看向身前不远处的中军大旗和王旗,随后将目光集中在曲江身上。

此处并无王平章和六皇子刘质的身影。

曲江惨然一笑,眼中满是浓重的不甘,并无丝毫悔意。

他望着头顶已然偏向西边的日头,又扭头看了一眼西北方向,轻声自语道:“国公爷,卑职只能为你做这么多了。”

回望此生,起于青萍之末,幸得王平章赏识,从他身边一名亲兵做起,历任大梁军中各级职务,最终以寒门子弟的身份成为京营主帅,不知有多少武勋亲贵艳羡嫉恨。青史上会如何书写这段故事,自己又将得到怎样的评价,曲江压根不在乎,他只是可惜魏国公终究未能遂愿。

他也知道,自己这样的人死不足惜。

无言笑了几声,曲江环视着周遭的近万将士,眼里流露出几分不舍,这毕竟是他十余年费尽心血练出来的精兵。

罢了。

曲江深呼吸两下,黯然道:“你们都降了吧。”

在叛军南面数里外,一支六千人左右的精锐骑兵严阵以待,阵中有两面大旗,左面写着“钦差督办边军诸事大臣韩”,另一面则写着“昌平大营普定侯陈”。

这支骑兵明面上的任务很简单,乃是护送与南周达成和谈取得丰厚成果的东府参政韩公端返京,但是能够这么凑巧地出现在叛军南逃的必经之路上,个中缘由自然只有两位大人物知晓。

韩公端听到斥候的回报,言叛军已经原地缴械投降,便对身边的普定侯陈桓说道:“有劳侯爷了。”

陈桓微微垂首道:“参政大人客气,此乃陈某分内职责。”

望着陈桓领军前行,韩公端一声长叹,转而看向北方那座并不在视线中的天下雄城,幽幽道:“陛下,这样真的值得吗?”

……

皇宫,兴庆殿,正殿。

开平帝靠坐在龙椅上,面上呈现极不正常的红色。

所有人都知道皇帝命在垂危,如是这般强行用太医辜鸿邈的金针秘法支撑着身体,无异于加速那个结果的到来。但没有人能劝谏和改变他的想法,此刻望着皇帝与以往相似的冷峻目光,殿中诸位重臣甚至不知道究竟是太医的法子在起作用,还是皇帝本人的坚韧与固执激发出极其顽强的生命力。

“都中局势如何?”开平帝简洁地问道。

萧瑾上前回道:“启奏陛下,宫中叛军已经肃清,禁军正在反复核查以确保无后患。后宫则由内监和銮仪卫负责,不会惊扰到诸位贵人。城内尚有不少叛军负隅顽抗,广平侯谷军机统领京军老卒,封闭京都各门之后逐地清理,预计三天之内可以完成。”

他稍稍停顿,继续有条不紊地说道:“叛军近两万人从京都西门逃出,然后转道向南,南安侯苏武带领长弓军一路追击,待叛军渡过绮水之后,只剩下一半左右兵力。普定侯陈桓领昌平大营六千精骑堵住叛军的南逃路线,随后叛军弃械投降。陛下,陈桓派人飞马急报,王平章与六皇子不在军中,领兵的曲江已经畏罪自尽。”

开平帝微微闭上双眼,似在思考又似养神。

片刻过后,他睁开双眼看向另一侧的莫蒿礼,淡淡问道:“均行公,沈默云何在?”

这个问题略显突兀,而且皇帝似乎压根不关心京都叛乱的罪魁祸首,让人心生疑惑。

莫蒿礼却心知肚明,因为他早早便已经发出命令,銮仪卫中的顶尖高手盯着王平章的去向,并且随时会同裴越联系。

听到皇帝不带丝毫感情色彩的“沈默云”三字,老人平静地回道:“陛下,沈大人一直待在府中并未外出,也未与太史台阁的诸位主事联系。”

其他大臣听完这番对答之后,其实心中已经有了猜测,尤其是联想到清晨时分发生于南薰殿的那场爆炸,一个可怖的真相渐渐浮现于水面。

谁能想到陛下无比器重的孤臣竟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开平帝沉默良久,没有再去看莫蒿礼的双眼,缓缓道:“请沈默云入宫。”

莫蒿礼心中轻叹,一个“请”字显然道不尽这对君臣之间的是是非非。

不过,要是能在裴越回来之前解决这件事,倒也勉强能够接受,于是他微微垂首道:“臣遵旨。”

第1076章 人间正道是沧桑(十三)

京都西南,在横断山脉北麓以北有一条并不宽阔的直道。

日头偏斜,已近未时三刻。

一支千余骑的队伍出现在直道上,他们当中的绝大多数人血染战袍,脸上疲惫之色显露无遗,但眼中却仍然有着桀骜与冷厉。

在叛军主力南逃的过程中,这些人分批进入横断山脉外围,在长弓军过去之后,方按照原定的计划集合,然后从北麓山林中取得战马与补给,转道向西进入直道。

队伍的中央,已经换了一身服饰的王平章与刘质并肩前行。

王平章不紧不慢地说道:“等进入蕲州境内,我们再改换行头分批进入渝州,只要进入十万大山,朝廷便是派来数万追兵都无济于事,殿下安心便是。”

这一刻他的心情无比复杂,恍惚间仿佛回到十多年前,他先发制人率领麾下精锐夜袭陈家大宅,一把火烧死数千人,彻底断绝先帝反扑的可能性。其时陈家尚有余孽存活,他便亲自指挥追捕,但是对方在付出惨重的代价后终于逃进渝州的十万大山之中。

正是因为那段往事,他对渝州那边复杂的地形记忆犹新,故而在起事之前便已经想好了这条退路。

今日之生机竟然是仇人所留,让他不禁感叹命运之离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