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上汤豆苗
当然,裴越这样做冒着极大的风险,倘若真被南周军队围住,恐怕连开平帝都救不了他。
所以蔡迁才会有这个担忧。
李进微笑道:“伯爷不必担心,中山侯这样做肯定有他的目的。”
蔡迁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因为他此刻肩上的担子并不轻松。
十万大军围江陵,黑云压城城欲摧。
城下,方谢晓凝望着远处高耸的城墙,一字字道:“准备攻城!”
……
无论是狼突营的主将方淮,亦或是定山营的主将方云松,他们都算得上经验丰富的老将,所以没有在最开始的时候就选择全力追击,反而注意控制着速度,遥遥缀在藏锋卫后面。
这两支骑兵从两个方向展开追击,不断逼迫着藏锋卫朝西南方向前行。
奔驰的过程之中,唐临汾大声说道:“侯爷,往西南是南周宁州地界。”
裴越颔首道:“加速前进。”
随着藏锋卫的速度越来越快,他们与追兵之间的差距开始显露出来。无论是胯下坐骑的脚力,还是士卒们控马的技术,藏锋卫都要强于南周骑兵,于是距离越来越大。
等到方淮和方云松意识到不对时,再想追上藏锋卫便已经没有可能。
小半个时辰过后,望着前方空空如也的道路,方淮拨转马头往定山营那边冲去,来到方云松面前皱眉说道:“二公子,裴越这厮究竟想做什么?难道他以为靠着两千骑兵就能攻城拔寨?”
方云松沉声道:“父帅先前已经传令边境各处城镇,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方淮道:“坐骑脚力不足,恐怕追不上对方。”
方云松不疾不徐地说道:“他们的战马也需要休息,况且这是在我们的地盘内,应该只是想短时间甩开我们然后获得喘息的机会。我听四弟说过,裴越打仗智计百出,尤其擅长佯做逃跑之势来谋取胜利。所以不用着急,我们顺着地上的痕迹跟上去便是。”
说到四弟这两个字时,他眼神不禁黯然,同时又有着毫不掩饰的恨意。
方淮点头道:“也是,如今他成了瓮中之鳖,早晚都会变成刀下亡魂。”
两支骑兵继续前行,片刻之后,方云松忽然皱眉道:“不好。”
方淮诧异地问道:“有何不妥?”
方云松猛地勒住马缰,扭头看向来时的路,咬牙道:“回马枪!”
第826章 十步一算
“回马枪?”
方淮立刻勒住缰绳,抬手止住大军前行,满面疑惑不解。
此时距离他们展开追击将近半个时辰,两支骑兵大概追出十四五里。这段路程确实不长,因为他们并未全力加速。其实最重要的是他们没有把握好节奏,且这一片地形较为复杂,所以被裴越利用变速轻松甩开。
方云松催马向前,望着前方道路上凌乱的马蹄印,沉声道:“北梁骑兵的坐骑耐力极佳,就算长时间奔袭也能保持体力。在这样的前提下,裴越完全可以甩开我们,然后趁机返回江陵城。”
方淮摇头道:“二公子,江陵城下有我朝十万大军,就算裴越用兵如神,区区两千骑兵难道能撼动国公爷布下的大阵?他现在唯一的选择就是朝着西面逃窜,然后尽力存活下来。”
方云松抬手指着前方的道路说道:“你看,路面上的蹄印很稀疏。”
方淮闻言微微色变,他仔细观察着地面的痕迹,很快便皱起了眉头。身为狼突营主将,统率着承北大营内最精锐的骑兵,他的能力自然不弱,经验亦非常丰富,通过地面上散乱的马蹄印判断出对方的人数并不困难。
一番勘察过后,方淮确认前方那支骑兵恐怕只有几百人,只是不知他们何时分兵。
“会不会是疑兵之计?”他不太肯定地问道。
方云松决断道:“如今必须小心行事,你且带两千骑回去,我带三千骑继续追击。就算裴越没有杀一个回马枪,父帅那边也需要一支机动力量。”
方淮担忧地道:“二公子,裴越绝非善类,你千万要小心行事。”
方云松颔首道:“放心,我只需要远远跟着他,防止他肆无忌惮地袭扰城镇。等父帅拿下江陵城之后,裴越和他麾下的骑兵就会彻底变成困兽,届时我们可以轻松自如地围杀他们。”
方淮沉吟片刻,终于认可对方的看法,朗声道:“好,我现在就返回江陵城。”
两人就此分兵背道而驰,方淮心中非常焦急,一方面担心裴越果真虚晃一枪杀回去,另一方面自然是意识到双方在谋略上的差距。石门关外初见,裴越给他的印象不算深刻,顶多就是面对鲁恭的威胁依然镇定自若,但是并未表现出太强的能力——他甚至不敢将清河公主当做人质来增加自己手中的筹码,可见其人不够果断狠辣。
然而今日这短短两个时辰之内发生的事情,裴越便完全证明他在梁吴之战中取得的功勋绝非浪得虚名。
身为方谢晓的亲卫营统领,方淮对这次国战的起因与细节非常清楚。在北梁大胜吴国、阵斩对方十余万大军之后,因为方云虎在北面的鲁莽冲动,大周不得不以联姻和亲来缓和关系。
机会由此诞生。
其实刚开始庆元帝并不同意这样做,但是在徐徽言和方谢晓的联手劝说下,他最终决定冒险一试。
江陵城的重要性毋庸置疑,一日拿不回来,整个大周从皇帝陛下到九品小吏都睡不安稳。然而即便庆元帝和方谢晓做了各种铺垫,仍旧被裴越看出这件事里的蹊跷,今日江陵守军的反应足以说明他们早有防备。
可惜……棋差一着……
方淮心中喟叹,不由自主地想起先前在阳春门外发生的战斗。
清河公主的随员和金吾卫骑兵发动进攻的时候,裴越毫不犹豫地领兵将金吾卫杀穿,哪怕他知道当时的局势可谓千钧一发,大周军队很快就会形成包围圈,他也没有选择退回城中以求自保,反而极其坚决地留在城外。
这的确是一个难缠又强大的敌人。
最让方淮难以释怀的便是刚才发生的事情,裴越显然拥有远比他们丰富的战斗经验,利用一个简单的加速就甩开他们,然后仅仅是在行军痕迹上做了一点手脚,便逼得方云松下令分兵。虽说方家五虎之中,方云松的心性与方云天非常相似,皆为沉稳厚重的性情,可是他如今只带着三千骑兵,万一被裴越抓住破绽,后果将会不堪设想。
战场之上虚虚实实,纸上谈兵之辈永远无法取得胜利。
怀着这般复杂的心情,方淮在很短的时间内领兵赶回江陵城外。
瞟了一眼战场格局,方淮的脸色变得非常难看,暗道果然中了裴越的疑兵之计,江陵城外漫山遍野都是大周步卒,哪里有北梁骑兵的身影?
事已至此,方淮总不能又带着属下再冲回去,就算将士们撑得住,坐骑的脚力也经不起长时间的奔袭。
他令副将带着部属暂时到后方暂歇,然后孤身前往中军帅帐。
当着方谢晓和一群大将的面,方淮满面羞愧地禀报实情。
方谢晓并未出言责怪,淡淡道:“无妨,裴越的骑兵虽然凶悍,但是眼下这并非我们要关注的重点。云松素来小心谨慎,且又占据兵力上的优势,不会轻易陷入险境,你无需太过自责。”
方淮心中稍宽,惭愧应声。
方谢晓放下此事,不怒自威的目光扫视众将,平静地说道:“如今我军已经围住江陵,不能给对方太多准备的时间,所以从明天清晨正式开始攻城。”
众人齐声道:“遵令!”
方谢晓起身来到沙盘前,凝望着处于中央位置的江陵城,开始布置具体的攻城任务。
对于承北大营的一众武将来说,此刻已然摩拳擦掌迫不及待,争先恐后地想成为先登第一人。
片刻过后,方谢晓定下进攻江陵城东、西和南三面城墙的策略,唯独放过临近天沧江的北门,只因那里地形狭窄大军无法施展。
在决定作战方略之后,众将纷纷告退,帅帐内变得非常安静。
方谢晓忽地轻叹一声。
站在旁边的方云天沉着地问道:“父亲,可有什么不妥?”
方谢晓缓缓道:“我们最多只有十天时间。届时若拿不下江陵城,朝中必会生乱。”
方云天面色微黯,他当然知道父亲肩上的压力。这次的谋划称得上瞒天过海,除了皇帝陛下之外,朝中仅有首辅徐大人知晓内情,其他人绝对想不到和亲只是一个幌子,军方真正的目标是夺回江陵。
倘若无法完成这个目标,方谢晓不仅要面对北梁的疯狂反扑,更要承受朝中山呼海啸一般的质疑和诘问。在绝大多数人看来,既然已经舍下脸面向北梁和亲,而且可以利用这个机会谋求一段承平岁月,为何要如此行险?为何要让大周陷入极其被动的局面?
那些人总是大义凛然,靠着一张嘴便能说得天花乱坠,动辄便是家国大义,却从未想过大周真正需要的是什么,亦没有拼死效命的决心和勇气。
如果没有父亲和徐首辅,想必那些人早就将大周百年基业拱手相送。
一念及此,方云天只觉胸中涌起一股悲凉之气,他转身单膝跪下,决然地说道:“如果大军五日内无法破城,孩儿愿亲领陷阵营出战!”
方谢晓欣慰地看着自己的长子,却摇摇头道:“不急,我要看看北梁还有多少手段。”
他望着沙盘的另一半,天沧江北岸梁国境内的几座大城,目光幽深且凝重。
第827章 摸鱼儿
天色微暗,一支骑兵缓行于江南的林间道路之中。
所有人都是牵马步行,裴越亦是如此,只有这样才能保证坐骑的状态,毕竟这次他们没有条件一人双马。
裴越在前世的时候被那些影视剧蒙骗,总以为骑兵在行军的时候都是骑在马上。
实际上冷兵器时代的行军速度很慢,一般而言步卒能够日行五十里左右,紧急情况下可以提高到八十里甚至一百里。骑兵要稍微快一些,日行百里属于正常速度,特殊时期可以提升到一百五十里,最高不超过两百里,这是成建制骑兵的极限。
绝大多数情况下,骑兵行军以十里为间隔,即上马缓行十里,然后再下马步行十里,让坐骑能够得到充分的休息。无论是唐临汾带来的一千骑兵,还是裴越从藏锋卫中甄选出来的老卒,这些将士对于行军打仗早已驾轻就熟,根本不需要主将操心。
裴越看了一眼逐渐昏暗的天色,发出就地休整的命令。
虽然身处异国境内,随时都有可能遭遇危险,但是所有人脸上的神色都淡定从容。他们一言不发地让坐骑吃草饮水,自身席地而坐吃着干粮,喝着山涧汩汩流动的清澈溪水,然后才小声议论着今日的战事,纪律之严明可见一斑。
唐临汾安排好哨探游骑之后,来到裴越所在的山坡背风面,微笑说道:“侯爷,负责拖后的儿郎回报,南周人果然被吓破了胆子,分出近半兵力跑回江陵城,跟着我们的只有三千骑,随时都可以吃掉他们。”
裴越示意他坐下,然后将邓载递来的吃食分出一半给他,淡然道:“且让他们跟着罢。”
如今这支两千人的队伍里,其实只有裴越、邓载和唐临汾三位主将,眼下他们聚在一起是要决定下一步的动向,最终自然还是要裴越一言决之。
裴越不紧不慢地吃着东西,朝着唐临汾问道:“江陵城内情况如何?”
唐临汾沉吟道:“城内原有守军两万五千人,保定伯蔡将军应该没有喝兵血吃空饷,纵然有也不严重,实际兵力至少有两万人以上。侯爷调李指挥使带五千燕山卫步卒入城,再加上城内充足的军械粮草,挡住方谢晓的大军应该不成问题。”
裴越颔首道:“李大哥为人忠厚谦逊,蔡迁不会与他产生嫌隙,我现在唯一担心的是镇南大营的主帅巩城侯。”
唐临汾和邓载面色凝重,前者一直在西境领兵,后者则始终跟在裴越身边,对于大梁南军的将帅体系并不了解,纵然有所耳闻,也不敢在裴越面前大放厥词。
他们只知道尧山大营的主帅是雄武侯蓝宇,镇南大营的主帅是巩城侯郭兴。在南境沿江五营之中,这两人麾下兵力最强,相应地位也是最高。参照过往数十年的历史,大梁发兵南征的主力基本都是镇南大营和尧山大营,此外固垒大营、祈年大营和昌平大营均以守护边疆为主。
唐临汾想了想说道:“侯爷,钱主事当时去找巩城侯通传你的方略,事后他说郭侯爷并未表现出抗拒或者推诿的态度。”
裴越神情平淡地说道:“那是因为陛下给了我监察南军将帅之权,且允许我调动一万以下的兵力。若非接到陛下的密旨,你以为郭老爷子会听我的命令?虽说他和谷伯伯知交莫逆,但是这位老爷子性情强硬为人骨鲠,最瞧不上我这种幸进之辈。”
唐临汾苦笑道:“他凭什么认为侯爷是幸进之辈?”
裴越缓缓道:“因为他戎马一生也只是二等国侯。”
唐临汾面露不忿,邓载亦是神色复杂,不免替裴越心生愤怒。虽说十八岁的一等国侯确实惹人艳羡,可是裴越靠的是出生入死战无不胜,就算不提他平定叛乱和赈济万民,光论军功也配得上这个侯爵的身份。
唐临汾沉声道:“侯爷是担心巩城侯发兵渡江救援江陵城?”
裴越不置可否地说道:“如今南周主动启衅,双方已经撕破脸皮,再无丝毫情面可讲。方谢晓的目的很明确,他要夺回江陵三城,将以后的战场设在天沧江上。郭老爷子会面临一个非常棘手的局面,而且他承担不起丢掉江陵的责任。”
唐临汾思索着东面的攻城战,担忧地说道:“就怕方谢晓攻三放一,故意露出北面的一条生路,勾着巩城侯发兵救援,届时再半渡击之。”
邓载心中一动,紧张地说道:“南周既然出兵攻城,肯定不会漏过江陵城和北岸蒲圻城之间的浮桥,毕竟这是过往那么多年江陵能够守住的关键原因。如果他们想要破坏这条生路——”
他和唐临汾对视一眼,两人几乎异口同声地说道:“南周水师!”
裴越咽下最后一口干粮,从容地说道:“你们说的没错,南周想要攻下江陵城,首要在于隔绝镇南大营的支援。而想要做到这一点,南周水师必须在这片水域冲破我们定州水师的阻截。过往的事实已经证明,谷伯伯集南境五州之力打造出来的定州水师很难对付,除非方谢晓放弃一部分江面防线,全力进逼定州水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