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上汤豆苗
这个时候他也顾不上其他人的看法,真要让那些如狼似虎的亲兵将何瑞送进太史台阁,就算能活着出来也得丢了半条命。
王忠嗣等人此时才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
虽然朝廷已经公布燕王谋逆案中一干人等的罪行和问斩时日,但是开平帝并未收回裴越的钦差之权。裴越依然拥有清查一切叛逆的绝对权力,只要他觉得有嫌疑,随时都可以把人送进太史台阁。
叶升和张权眼中明显有了惧意。
王忠嗣面沉如水,寒声道:“荒唐!裴越,你行事这般肆无忌惮,难道就不怕陛下问罪吗?”
裴越缓步走到他面前,盯着这个中年男人看了片刻,微讽道:“你以为你是王平章?”
王忠嗣一窒,心中的杀意愈发浓烈。
裴越面色肃然,缓缓道:“王忠嗣,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多活了二十年,就可以在本侯面前摆长辈的架子?睁开你的狗眼看看,本侯是天子钦差、二等国侯、虎威大营副帅!这些杂碎辱骂的不光是本侯,还有一等广平侯、军事院右军机谷梁!”
王忠嗣强硬地说道:“你已经动过手了,还要怎样?!”
裴越冷声道:“你没有资格在我面前讨价还价,要么让你儿子老实交代,要么滚回去叫你老子来。”
“好,好,好!仗着陛下的宠信,你竟然飞扬跋扈到这个地步,我今天倒要看看你敢不敢动手!你不是要将他们送去太史台阁,请便!”
王忠嗣猛然让开去路,他终究不是裴戎那等色厉内荏的废物,虽然还不知道裴越究竟想做什么,可是这件事终究是那几个不成器的家伙理亏在先。
既然如此,索性光棍一些。
难不成太史台阁就敢弄死这些勋贵子弟?
裴越冷笑一声,回身走到桌边坐下,然后对冯毅说道:“打断他们每人一条腿,以免有人伺机逃走,然后送去太史台阁。”
“遵令!”
冯毅朗声应下,然后领着几名亲兵朝那边走去。
“慢着。”
一道雄浑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王忠嗣听到这个熟悉的嗓音,一时间只觉羞愧难当。他之所以抢先来到这里,就是希望能提前处理妥当,以免王平章年近古稀还要被卷进这种事情里。虽说王平章因为长子亡故的原因,对长孙王九玄另眼相待,但是他对其余几个儿子也不算差,故而王忠嗣一直都很有孝心。
他连忙转身迎上去,低头说道:“儿孙不孝,让父亲费心了。”
王平章目光平静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多言,径直走进屋内。
跟在后面的王九玄沉稳地低声道:“见过二叔。”
两人对视一眼,王忠嗣心中长叹,忽然有些明白父亲为何格外看重这个长孙。
叶升和张权乃是王平章亲自提携起来的新晋勋贵,与开国公侯那一拨压根尿不到一个壶里,多年来始终以魏国公门下走狗自居。此刻站在旁边恭敬地行礼,与先前面对裴越时的态度不可同日而语。
王平章微微颔首,然后朝刘贤拱手行礼道:“见过大殿下。”
刘贤站起身来,神色复杂地说道:“魏国公不必多礼。”
他与王平章并无交情,然而对方毕竟是如今大梁唯一的实封国公,又掌着军事院的大权,明面上仍旧是开平帝最倚重的军中重臣,所以必须要保持一定的尊重。
王平章在刘贤对面坐下,看着桌上满满一桌却压根没有动过的席面,微笑道:“殿下和中山侯好兴致。”
裴越微微扯起嘴角道:“方才我走进这间屋子的时候,你的孙子说赏我一杯酒喝,这未免太小家子气,不像是魏国公府的门风。”
王平章拿起旁边的酒壶,掀开盖子闻了一下,然后十分惋惜地说道:“武人该喝烈酒,只可惜老夫年迈力衰,比不得二位正当时啊。”
裴越道:“既然魏国公身体不适,那又何必奔波在外,于府中悠然垂钓难道不是美事?”
站在王平章身后的王九玄心中凛然,微微皱眉望着一脸风轻云淡的裴越。
王平章不以为意,缓缓道:“妻不贤子不孝对于丈夫来说是寻常事,可真要是碰上这种事,谁又能无动于衷呢?不是老夫不想清闲,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去死。罢了,裴越,此事请给老夫一个面子。”
他在外面已经知晓今天这场风波的缘故,毕竟原本就不复杂,纯粹是那几个小辈犯了裴越的忌讳。
刘贤本想趁势打个圆场,但是瞧见裴越冷峻的面色之后,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王忠嗣等人眼中一片黯然,心里却有无尽的怒火燃起,他们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堂堂国公竟然直接在一个晚辈跟前低头。
裴越淡然地看着王平章,微微摇头道:“魏国公的面子很值钱,只是今天恐怕不行。”
“哦。”
王平章随意地应了一声,然后微笑道:“这里是竹楼,不是中山侯府,更不是虎威大营。老夫进来的时候看过,你今天拢共只带着十余名亲兵,然而老夫却带了一百亲兵过来。这样一算,你好像带不走这些晚辈。”
“当然,这件事是他们有错在先,所以老夫愿意给你一个台阶下。”
“如果你不想要这个台阶的话,恐怕只能对老夫动手了。”
“你说呢?”
王平章不疾不徐地说着,那双老眼盯着裴越,眸光锐利无匹。
第702章 步步紧逼
姜肯定是老的辣。
相较于何真卑躬屈膝和王忠嗣死硬到底的态度,王平章显然要老道许多,这番话既是主动低头,也是被迫亮剑。毕竟以他的身份地位,就算是开平帝亲至也会给他几分薄面。
刘贤眉头微皱,心中却没有方才那般紧张。
他不喜欢王平章,因为一些难以出口的原因,但他知道这位老人的分量,今天如果事情闹到不可收拾,其实裴越未必就能占到便宜。
局势的天平似乎在朝对面倾斜,裴越不慌不忙地冷笑道:“魏国公这是要以大欺小?”
王平章摆摆手,叹道:“老不以筋骨为能,再者说了,以中山侯如今之权势威名,我又怎能欺到你头上?”
裴越道:“方才那些话是在吓唬我?”
王平章定定地看着这位年轻人,平静地说道:“裴越,老夫知道你现在气头上,也并未想过轻飘飘一句话解决此事。但是,你要将他们送去太史台阁,或者扣上一个谋逆造反的罪名,老夫如何能够答应?”
裴越缓慢却又坚定地说道:“平日里我会给你一个面子,但是今天不行。”
王平章若有所思,抬眼问道:“你待如何?”
裴越迎着他的目光,断然道:“让他们供出究竟是谁说的那句话。”
王平章稍稍沉默,转而望向那边五个年轻人,皱眉道:“是谁口无遮拦?”
早在半年前,裴越挟西境大胜之威返京的时候,王平章就意识到这个年轻人会比自己以往的对手更加难缠。皇帝步步紧逼、谷梁虎视眈眈、军中一些沉寂多年的勋贵不甘寂寞,这些是他如今面对的困局,裴越可谓抓住绝佳的机会一飞冲天,成为各方势力无法忽视的一股强悍的力量。
王平章心中另有一层忧虑,这个年轻人和自己有仇,虽然他自己未必知道。
最重要的地方在于,从裴越过往的事迹来看,这个年轻人手段狠辣,而且紧要时根本不会有太多顾忌,但凡让他抓到一丝机会,事态肯定就会像今天这般棘手。
这才是王平章先声夺人之后又缓和态度的根本原因。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着,雅舍内的气氛逐渐凝滞。
裴越忽地轻笑道:“魏国公,看来审案这种事还是得专业人士来做才行。”
便在这时,王申奇强撑着站起来说道:“是我说的!如何?你要不是谷梁的私——”
虽说他被裴越揍得很惨,眼下看起来压根不像一个将种子弟,但或许是王平章的到来给了他底气,故而在承认的同时还不忘嘲讽裴越两句。
十余年来,王平章始终压制着其他武勋,魏国公府的招牌在军中可谓横行无忌,王申知和王申奇恰恰是在这个最幸福的时间段里长大成人。
无论他们本心如何,从小在这种环境里成长,骄傲和跋扈几乎是刻在骨子里的印记。
但是他的话没有说完。
王九玄皱眉怒斥道:“闭嘴!”
王申奇犹不服气,毕竟早上在府中就和这位堂兄拌过嘴,然而他很快便发现自己的祖父面色冷了下来,当即像个鹌鹑一般不敢再多言。
裴越没有立刻大发雷霆,他面色漠然地看向何真说道:“何伯爷,你可以带着令公子回府了。”
何真心中大喜,但是看了一眼王平章,却又不敢动弹。
王平章面无表情地说道:“去罢。”
何真这才敢向裴越道谢,然后走过去搀起何瑞,低着头迅速离开雅舍,从始至终刻意避开一些愤怒的目光。
裴越抬头望着全宁侯张权与鹤庆侯叶升,缓缓道:“二位侯爷往后花点时间管教一下儿子,也算是给自己积了阴骘。”
叶升冷声道:“裴侯确实有资格说这话,毕竟你虽然没个好爹,但是广平侯待你比自己的亲儿子还好,要是——啊!”
风声呼啸,一抹寒光似流星一般奔袭而去。
众人齐齐看去,只见叶升抬手捂脸,鲜血从他右手掌缝里流出来。
张权勃然大怒,上前一步吼道:“裴越,你竟敢出手伤人!”
裴越右手里握着一个裂开的酒盏,半片玉瓷激射而出,直接在叶升的脸上划出一道伤痕。
他起身望着张权,冷厉道:“今天我不想跟你们讲道理。大梁军中以武为先,上到军机下至步卒,若有恩怨皆以武决斗。你们两个也算是军中勋贵,应该听说过这条规矩,我便给你们一个机会。”
他忽地抬起自己的右掌,掌心朝着叶张二人。
叶升此刻正无比愤怒,然而看见裴越的掌心之后不由得愣住。
张权亦是如此,这一刻他甚至觉得荒谬。
原来裴越在捏碎酒盏的时候,碎片已经划破他的掌心,这便是大梁历来盛行的规矩。
割掌死斗。
裴越目光冰冷地望着叶升,一字字道:“我在西境拼死杀敌的时候,你在京都搂着娘们喝花酒,现在居然有脸在我面前叫嚣。论军职我比你大,论军功我比你多,论爵位我比你高,你怎么敢当着我的面信口开河?来,现在我给你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签生死状公平决斗,若是能杀了我,从今往后谁也不敢在背后骂你是个废物。”
叶升脸色涨红,胸膛激烈起伏着,脸上的那道伤痕平添几分凶狠。
可是最终他也没有开口。
他人到中年早已失去当初勤练不辍的习惯,如何能比得上武道修为日益精进且满身杀气的裴越?
虽然被这个年轻权贵逼到墙角,可是他终究还残留着一分理智,再加上张权拉着他,所以只能将那些怨毒的心思深藏起来。
“废物。”
裴越鄙夷地吐出两个字,转头望着刘贤说道:“殿下,今儿扰了你的雅兴,改日我再专程赔礼。”
刘贤心中愈发不安,起身说道:“这算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何必记在心上。”
裴越微微颔首,看向依旧端坐的王平章道:“魏国公,很抱歉,今天我要带走你的孙子。”
雅舍内登时肃穆到令人窒息。
王平章缓缓起身,眼神逐渐变得凌厉起来。
裴越不以为意,平静地与他对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