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上汤豆苗
林疏月犹豫道:“果真如此?”
裴越沉默片刻后,敛去方才的浪荡子气息,颔首道:“千真万确。”
只简单一言,林疏月便相信了,心中放松之余,竟还有几分奇特的怅惘。
裴越继续正题道:“与陈希之有关的事情我们可以日后再聊。从明日开始,你便随我搬回钦差行衙。”
林疏月惊讶道:“爵爷究竟想做什么?”
裴越微笑道:“我可以不要你的人,但是我必须要你的心。”
林疏月先是羞意难抑,随即脸色浮现茫然神色。
“陈希之能给你的和能帮你的,我都可以做到,而且比她做得更好。当然,眼下你未必相信,但你可以在我身边慢慢看。”
“那爵爷需要我做什么?”
“留在我身边,等着陈希之来找你,然后我会告诉你做什么。”
林疏月陷入沉默,其实这也在裴越的意料之中。
“不用急,你可以慢慢考虑,反正今晚我们还有一整夜的时间。”
明明他说得很平静,可以落入林疏月耳中,却有一种古怪的意味。
第252章 假戏真做
林疏月的沉默有些久。
裴越并不着急,林疏月的厨艺令他有些惊讶,很难想象这是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青楼花魁能做出来的席面。又或许是芙蓉宴上耗费他太多的心力,光顾着与灵州这帮人斗智斗勇,只灌了半肚子苍梧谣,压根没怎么吃东西。此刻放松下来之后,在饥饿感的侵袭之下,这桌席面上的酒菜变得格外香甜。
吃完三碗胭脂米,又喝了一盏莲心薄荷汤,裴越接过林疏月递来的帕子擦擦嘴,心满意足地打了一个饱嗝。
林疏月柔声道:“请爵爷移步偏厅说话。”
“好。”裴越微笑颔首,很显然他才是那个极有耐心的猎人。
正堂往左便是偏厅,这里是林疏月平时招待好友的地方,一应家俬陈设都颇有文人意趣。
裴越落座后,林疏月并未唤来侍女,而是亲自帮他沏了一杯方山露芽。无论真心亦或假意,她这番姿态都可谓极为谦卑,毕竟身为秋江楼的花魁,她平时必须注意维持清倌人的仪态,大抵便是清冷与内敛这般的形容。
“你当初是怎样从西吴逃出来的?”裴越略有些好奇地问道。
方才对林疏月的纵意轻薄,除了要击穿她厚重的防备之外,未免没有几分试探的意味。随着两人毫无阻隔的亲密接触,裴越已经确认这位花魁是个普通的柔弱女子,并未修习过武道。想来也是,林疏月之前是官宦世家的千金小姐,又怎会舞刀弄枪锻炼武艺。只是这般看来,她不可能凭着自己的力量躲避西吴官军的搜捕。
林疏月坐在他对面,老老实实地答道:“三年前家门横遭不幸,疏月本以为无法身免,但事发时父亲的一位知交好友出手相助,将我送出京城。后面也是那位长辈派人护送我来灵州,在这里认识陈家姑娘,她助我成为秋江楼的花魁。”
裴越算了一下时间,陈希之是开平三年被自己从京都撵到灵州,正好那一年林疏月的父亲锒铛入狱最后牵连家族。林疏月在开平四年成为秋江楼的花魁,那时陈希之在这里待了将近一年,凭她的能力和陈家底蕴再加上林疏月自身的才学,想要办成这件事不难。
从时间线上分析,林疏月应该没有刻意隐瞒,但裴越面露疑惑道:“令尊的至交既然能将你送出西吴,想来也是有大能力之人,可是为何你现在……”
话没有讲透,但林疏月显然能听得懂。
别人千辛万苦将你从火坑里捞出来,又怎会让你跳进另一个火坑?
清倌人也好,九大家也罢,说白了终究是风尘女子,纵然一时名动灵州,将来年老色衰之时又如何?
林疏月看见裴越眼中的关切与怜惜,不禁微微一愣,随后面上绽开苦涩笑容,微微摇头道:“爵爷不要误会,这条路是我自己选的。”
“为何?”裴越沉声道。
“因为疏月想报仇。”她笑容苍凉但又坚定地说道。
裴越沉默不语。
林疏月所说的报仇,其实有两层意思。第一层便是以花魁之身尽可能多地结识大梁的权贵,如此才有机会对西吴朝廷制造麻烦。在如今这个时代女子想要做事,除非像陈希之那般具备极其丰厚的家世底蕴,否则很难顶着世人非议抛头露面,青楼花魁这样的身份反倒是最合理的选择。
第二层则更加表象,因为她毕竟是西吴官宦世家的千金小姐,如今沦落到大梁做花魁,无论她的父亲是否被冤枉,这终究是西吴人的耻辱。
沉默片刻后,裴越缓缓道:“如果你的仇人是具体的某个人,哪怕他在西吴位高权重,我都可以想办法尽快帮你筹谋。但既然是西吴皇帝下旨,然后很多人负责执行,那意味着你的仇人就是一个王朝。我的情况你也清楚,即便算是个钦差,但我在朝堂的影响力不大,手中也只有五百锐卒,不可能靠着这点人杀去西吴京城给你报仇。”
林疏月惊讶地望着他。
裴越起身踱步,沉吟道:“实话实说,这件事陈希之办不到,我也办不到,至少在五年之内没人能办到。不过我可以答应你的是,在那一天到来之前,你可以安安稳稳地活着,不必再在青楼抛头露面,想来依你的性格也不喜欢做这种事。”
林疏月轻吸一口气,起身来到他面前站定,眼神温柔地说道:“裴越,我答应你。陈希之当初助我成为花魁,我也帮她做了一些事,本就不欠她什么。如果她以后还要对付你,我会按照你吩咐的去做。”
裴越怔道:“你决定了?”
林疏月郑重地颔首。
裴越原本以为要说服她很难,毕竟以前有过冷凝的先例。当初若非有桃花这层关系在,冷凝绝无可能将陈希之的底细说出来,即便是这样,冷凝也不肯背叛陈希之。今夜他用尽手段打破林疏月的心防,却也没想过结局会如此顺利。
很显然他忽略了一件事,陈希之与冷凝的关系不同,两人名义上是主仆,实则与母女差别不大。但对于林疏月来说,陈希之只是伸出援手,而她也已经还了对方的情谊。
当然,最重要的一点还不在此,林疏月微微垂首道:“其实你可以说大话骗我,据我所知,你在大梁军方的根基很扎实,有不少大人物待你如子侄。你完全可以虚言,会想办法推动大梁出兵攻打西吴,我如今家人尽皆亡故,除了相信你也没有别的选择。可是你没有那样做,疏月心里其实很感动,因为你看似轻薄无端,实则并未因为我如今的身份就从心底看轻我。”
裴越凝眸望着她白皙略带粉色的面庞,微笑道:“那你明日跟我回钦差行衙?”
林疏月轻声羞涩道:“好。只是这秋江楼未必愿意拿出疏月的身契……”
裴越笑道:“这你就不必担心了,程思清身为秋江楼的东家,恐怕恨不得双手将你的身契送给我。”
林疏月大眼睛中泛起迷茫神色。
她当然不知道,裴越尚在云州处理杂务的时候,接到开平帝的旨意让他略过蕲州直接来灵州,那时裴越就已经收集大量灵州的情报,再结合戚闵每月从京都送来的消息,他发现很多有意思的关联。譬如已经下狱等待秋后问斩的原七宝阁大东家许颂,此人手底下有一个心腹掌柜名叫程思远,在当初那些人谋夺祥云商号的事情中出力不小。
程思远,渝州东陵人,他的长兄便是程思清,也就是这处秋江楼的大东家。
裴越并未解释详细,今夜来到芙蓉宴,搞清楚薛涛的心思对他接下来的安排很重要,还通过林疏月这边确定陈希之的动向,可谓收获满满。
至于眼下嘛,所谓春宵一刻值千金,总不能浪费这良辰美景。
他忽地伸手将林疏月抱起,然后走向后面的闺房。
林疏月惊讶道:“爵爷?”
裴越微笑道:“为何你有时候用这样的尊称,有时又对我直呼其名?”
林疏月羞而不答,这种女儿家的小心思,又怎好意思与旁人细说?
裴越也不在意,抱着她直入闺房,轻声道:“既然你明天要随我回行衙,总要让别人相信我是被你迷住了,否则的话根本骗不了外面那些人精。假戏真做的道理,似你这般聪明总不会不懂吧?”
林疏月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她总觉得裴越的话好像没有道理,又好像有些道理。
然而靠近她自己的床时,她情不自禁地因为紧张开始瑟瑟发抖。
裴越温和地看着他说道:“不要害怕,只是躺在一张床上而已,我保证不欺负你。”
林疏月眨眨眼睛道:“好。”
明月别枝惊鹊,清风半夜鸣蝉。
不知过了多久,林疏月悄悄从被窝中探出脑袋,感受着对方放在自己身上不怎么老实的双手,脸色红润仿佛能滴出水一般,她含羞带怯地问道:“裴越,你不是说只躺着而已吗?”
“天气太冷,抱团取暖。”
裴越拉起薄薄的被褥,将两人一起盖住,浑然忘记此刻才是夏夜。
第253章 红颜一笑
长夜漫漫,终有天明时。
对于林疏月来说,这一夜过程奇妙又羞人。
虽然裴越并未迈出最后一步,但于她来说这根本没有区别。有了这般彻夜相依相偎的亲密接触后,即便裴越不提出让她同回钦差行衙的建议,她也不可能继续以清倌人的身份坐镇秋江楼。或许逢场作戏不算什么,毕竟清白之身尚在,可她终究不是从小就接受专业培养的花魁,心底还存着几分闺阁女子的坚持。
令她格外好奇的是,裴越年少显贵大权在握,竟然能忍住不迈出最后一步,可见其人心志是何等坚毅,不由得对未来的生活多了几分期盼。她睡醒之后依旧霞飞双颊,只因旁边躺着的年轻人昨夜到底想出一种怪法子,让她至今都不敢回想,只觉太过羞人。
其中旖旎之处,大抵不过是红袖添香,素手研磨,细节处不足为外人道也。
“醒了?”裴越缓缓睁开双眼,看着旁边侧躺着面向自己的美人。
林疏月似乎不敢对上他清亮的目光,将头低下埋首于裴越的臂弯里。
裴越抬手抚平她柔顺的青丝,眼中忽然飘过一抹复杂的神色。
不知是昨夜饮酒过度,又或者是长久以来的压抑让他突然放肆,在这远离京都千里以外的荥阳城中,他在与林疏月独处的时候忽然动了念头。其实在刚开始抱住林疏月的时候,裴越没想过这样的手段是一柄双刃剑,纵然林疏月方寸大乱被他轻易套出真相,他自己何尝不是失去往日的冷静与沉稳?
若非如此,他不会轻易答应要帮林疏月报仇。
至于最后一步时临门停住,并非是因为他古怪心思发作,亦或是担心叶七和谷蓁会怪罪自己,他只是在那时想起自己此行的重任。
如果林疏月没有那般复杂的身世,没有和陈希之产生关联,那无论是逢场作戏还是真情实意,他都没必要强行停下,一切水到渠成而已。在解决灵州这边的麻烦以及陈希之这个隐患之前,他不愿让林疏月在其中的身份变得太复杂。
眼下这个程度,在他想来应该是恰到好处。
“疏月先服侍爵爷更衣。”林疏月坐起身来,露出只穿着小衣的窈窕身段。她背过身披上轻纱,然后从床尾下去。
“其实我习惯自己做这些事。”
“爵爷莫非是嫌弃疏月手脚粗笨?”
“我昨夜有嫌弃你吗?”
林疏月俏脸立刻泛红,眼中盈盈水汪汪的羞意。
裴越微微一笑,岔开话题道:“以后是一家人,叫我少爷就行。”
林疏月面色一喜,随即眼中浮现黯然,摇头道:“少……少爷,疏月分得清自己的身份,断然不会生出非分之想。只盼少爷往后若有机会,能帮疏月报满门尽丧之仇。如此便已足够,疏月只求能在少爷身边端茶递水而已。”
裴越双眼微眯,他能听出林疏月这番话是真心实意,但他并没有摆出大老爷的架子,平静但真诚地说道:“世情如此,娶你为妻这样的话莫说你不信,我自己也不信。将来有几种法子,你或者做我的妾室,或者在府外与你寻套舒适雅静的院落。还有最后一种选择,你可以在外面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我会给你提供本钱与门路。报仇的事情需徐徐图之,我不会仓促冒着风险去西吴帮你杀人,但也不会因为你的美色便虚言蒙骗。”
林疏月这两年在秋江楼不知听过多少好话,可是从来没有一次像此刻这般,听着裴越直白坦诚的话语,清纯的面孔上情不自禁地露出感动的神色。
裴越见状便故意沉着脸说道:“当然,你这辈子别想从我身边离开。睡过一张床之后,你不许再看别的男人一眼。”
林疏月微微一愣,旋即忍不住害羞地笑笑,走过来帮裴越穿衣,柔声道:“往后就算少爷拿棍子赶我走都不行哩。”
裴越好奇道:“你怎么知道我喜欢拿棍子揍人?”
“越说越不像了,少爷昨晚的气势那么吓人,今儿才算显出一些年轻人的玩闹心。疏月今年二十一岁,能给少爷当丫鬟都是福分呢。”
“你看着才像十六七岁。”
“少爷喜欢,那疏月就是十六七岁。”
一颦一笑尽风情,温言软语皆动人。
像林疏月这般经过官宦世家传统家教培养出来的姑娘,又尝遍人间冷暖早已洗去那些娇贵千金的脾气,更在秋江楼当了两年花魁养出来知情识趣的温顺性子,对于男人来说是非常难以抵挡的绕指柔。
裴越忽然明白前世的历史中,那些“从此君王不早朝”又或者是“冲冠一怒为红颜”之类典故发生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