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月关
她害怕，但还是下意识地挺起了胸膛。
她知道自己最大的本钱是什么，希望这个大盗能看在她有几分姿色的份儿上，劫色而不伤性命。
等等，他这个打扮，他是……
看到头戴浅露，遮住了容颜，一身劲装的男子，小妾的眸子瞪大了。
唐治用剑抵着她的咽喉，一步步向前走，那小妾只好一步步退出来。
浴室里，安青子将门下了闩，又搬了条凳子斜着顶在门上，急急回头便跑到了梳妆台前。
寻一个富裕人家，借浴室一用，是安青子对“空空儿”的请求。
“空空儿”侠名在外，而且这次又是冒死相救，为人品性她是放心的，倒不担心他会对自己有所图谋。
再说，当时见到宫里来人，他便有将自己交出去的意思，可见对自己并无所图，这一点安青子是放心的。
但她现在想要做的，是确认这个“空空儿”，是不是她所想的那个人。
北地冬季寒冷，因此一般的大户人家，会在盥洗室中备有梳妆台，方便沐浴之后借着浴室的温暖梳妆，以免走来走去的着了风寒。
如今一看，果然有一架梳妆台，悄悄打开妆匣，胭脂水粉一应俱在，安青子顿时放了心。
有了这些东西，她就有办法确认这个“空空儿”是不是她所怀疑的那个人了。
赵室这几年虽然养尊处优，可他毕竟是多年刀头舔血的人，往日的警觉意识还没有这么快失去。
内室里只传出一声隐隐的惊呼，似乎戛然而止，已经足以令他警觉。
原本有了几分朦胧醉意的赵室，一咕噜就从榻上翻下来，冲到墙角，从壁上摘下了他的那口刀。
这是他的老伙计，是用上好的镔铁打造的，陪伴他多年，不只一次救过他的命。
如今虽然做了富家翁，赵室仍旧保留着这口刀，时时维护保养。
刀只出鞘一半，便有寒光四射，端地是一口好刀。
但是这时，赵室看清了那用剑逼着他的宠妾出来的那人。
一眼看清那人模样，赵室马上停下了拔刀的动作。
奇侠“空空儿”的事迹，他也耳熟能详了。
这个打扮，应该就是空空儿大侠。
他不认为自己有本事杀得了空空儿，而且他自问也没有什么滔天大罪，值得空空儿出手。
“空空儿”抢先开口说话了：“抱歉，冒昧而来，打扰贤伉俪兴致了。”
赵室沉着地道：“空空儿大侠？”
“大侠不敢当，我是空空儿！”
“大侠此来，不知有何见教？素闻大侠行侠仗义，救危济贫，若是行善的钱财不够了，赵某这里倒还有些余财，可以……”
“不必了！”
唐治打断了他的话：“两位上床去，盖好被子，如果觉得无趣，可以先睡一觉。我来你家，只是借用一下你家的浴桶。”
赵室张口结舌，就刚才一刹那的功夫，他脑子里已经飞快地想过了一万种空空儿的可能目的，唯独没想到……
他来，是为了借浴桶的？
唐治却没心情跟他们多说，只是笑了一笑，便用脚勾过一个锦墩，在门口坐了下来。
赵室和宠妾对视了一眼。
赵室把小妾的领口拉紧了一些，这是我的，你是大侠空空儿，那也不能看呐。
小妾看了看倚门抱剑，似乎在假寐的空空儿，又悄悄把领口敞开了些。
似乎，这样更安全。
但是，赵室与小妾的担心，显然是多余的。
空空儿就真的坐在那门口，直到大半个时辰后，别室里一阵悉索衣物声响，然后一个女人的声音轻轻响起：“空……空空儿大侠，我好了。“
空空儿大侠便站起身，向他们俩拱拱手，转身进了内室。
所刻之后，听动静似乎是离开了，赵室壮起胆子进去看了看，果然人已经走了。
小妾跟近来，在他后边悄悄拉紧了些襟口儿，怯怯地道：“老爷，这空空儿大侠真的是奇人奇行，大半夜的，居然带了个女人闯进咱们家，只为……借浴桶一用，太叫人想不通。”
赵室长长地吁了口气，道：“这算什么，我年轻时背着人参去中原，路上曾经看见一位姓燕的大侠，抱着一个襁褓中的婴儿，半夜敲门，向一户刚生了孩子的人家求奶喝呢。”
赵室语气顿了一顿，回过身来，捏住了小妾的下巴，严肃地对小妾道：“空空儿大侠今夜的举动，你要烂在肚子里，绝对不可对别人泄露只方片语，否则……我把你卖进窑子里，知道了么？”
一向温柔、宠爱她的老爷，突然间眼神儿和神情是如此地冷酷。
小妾被吓到了，受惊的小兔连忙点头。
御街，长夜，一片寂寥。
晚风中，“空空儿”身负安青子，飞奔而来。
前方已经可以看到大学宫的巨大身影，静静地盘踞在夜色中了。
唐治陡然止步，放下了安青子。
安青子一直采取的是双手轻按在他肩上的姿势，而不是环住他的脖子。
如此虽然吃力些，却避免了彼此接触太紧密的可能。
此时一见“空空儿”止步，远处已经现出大学宫来，安青子便一缩手，向下一跳。
在缩手的刹那，她右手似乎不经意地往“浅露”的帷幔里一探，拇指指尖在唐治的耳轮轻抹了一下。
就只这一下，她在赵家浴室中准备离开时，抹在自己指尖儿上的一抹胭脂，便涂在了唐治的耳廓上。
安青子站稳了身子，恭声道：“空空儿大侠，是你救了青子的清白与性命，大恩大德青子没齿不忘。如今分别在即，不知大侠……可不可以摘下‘浅露’，让青子一睹恩人容颜？”
她的舌头已经咬伤了，之前是在火场中，场面嘈杂混乱。
当时唐治又在情急战斗之中，而且安青子当时也没说几句话，所以唐治并没有听出什么。
此时再听，唐治才发觉安青子口齿有些不清，说话的时候，神情也有些痛苦。
唐治忍不住问道：“姑娘你受伤了？”
安青子摇摇头，轻声道：“无妨，之前，我欲嚼舌自尽……”
唐治呆了一呆，心中便是一软，忙道：“那你不必说话了。”
安青子道：“不知恩公可肯示以真颜，也好让青子记得恩人模样？”
唐治摇了摇头，道：“我自幼闯荡江湖，曾不只一次身陷刀山火海，我的脸在一次打斗中受过伤，很难看的，厉鬼一般，莫要吓到了姑娘。”
他执意不肯让安青子看到自己面目，唐青子心中疑窦更深了。
安青子便摇头道：“只是一具皮囊而已，大侠是洒脱之人，青子也没有那么浅薄！”
唐治却仍摇了摇头，道：“抱歉，我有不可以的理由，只是……无法告诉你。”
他的真面目，岂敢暴露给安载道的女儿看见？
看到安青子迅速黯淡下来的目光，想到她为保清白，不惜咬舌自尽的举动，唐治不由得心中一软，脱口道：“等以后吧，若是以后有合适的机会，我再给皇后娘娘看。”
安青子目光一闪，道：“哦？空空儿大侠是说，你我以后还有机会相见，是吗？”
唐治心中一动，忽然想到“空空儿”是安青子的救命恩人，同时又是一个江湖人。
安青子和“空空儿”可以说是永无交集的两个世界的人，也许她对“空空儿”没有那么强的防范心。那么我是不是可以利用空空儿的身份，套出她对安载道真正的态度呢？
想到这里，唐治点了点头，沉声道：“若是有缘，自会相会！”
安青子笑了一下，这一笑，便如云散月出，一天的清辉。
此时此刻，她已九成确信，眼前这人就是唐治。
因为这一番交谈，他已经忘了掩饰声音，安青子已经越听越像了。
现在，只着最后一步验证而已。
“那么，青子就期待这个缘份了，告辞！”
安青子向头戴浅露的唐治福了一礼，便挺拔了身子，在他目送之下，走向行宫。
步姿虽然袅娜，速度却着实不慢，她要马上回宫。
如果唐治真是“空空儿”，便不给他反应、换装、尤其是沐浴的时间！
第108章 此心，归去来兮
皇后回来了！
由于空空儿之前那一闹，“行在”的宫禁此时已经加强了，戒备森严。
虽然安如意与唐停鹤各自出去寻人，只能由副将把守门户。
但是副将怕担责任，反而更加用心，将行宫护得是风雨不透，五步一岗，十步一哨。
唐治悄悄潜回去的时候，饶是他早就清楚宫中的明哨、暗哨、游哨的部署位置和巡察时间，也很熟悉这宫中的各处路径，还是险险被人发现。
这种戒备状态下，安青子一出现，自然是第一时间就被侍卫发现了。
他们马上就如众星捧月一般，拥着皇后进入“行在”。
“本宫要见皇帝！”
安青子没有理会他们的请安与问候，马不停蹄地就奔向皇帝寝宫。
“什么什么？皇后回来了么？”
唐治穿着一袭小衣，光着脚丫就从寝室跑了出来。
唐治倒不是想要扮一个“倒履相迎”的模样，实在是这时间太赶了呀。
他刚脱下并藏好了夜行服，还没来得及换穿上他的常服呢，安青子居然到了。
唐治无奈，干脆穿着小衣跑出来了，这时他才临场发挥，连鞋子都没穿。
不过这一幕看在众宫娥、太监和侍卫们的眼中，却觉得这是皇帝对皇后用情很深的表现。
陛下，真是太爱娘娘了！
好浪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