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月关
不过,他们也不打算擦,一会儿听完了戏,就要糊着这满嘴的油,还要去街坊邻居家走走呢。
天黑了不要紧,找个理由就行了。
不为别的,就为让他们看见,自己满嘴流油,今儿吃肉了,还是大快朵颐地吃。
只是,这个要捧角的豪客,品味实在不怎么样,今儿晚上点的这几出戏,都挺丧气的,台上悲悲切切,台下喜气洋洋,不怎么应景儿。
戏台上,一些戏子正在卖力地唱着一出戏,听那戏词儿,应该是“诸葛亮吊孝”的故事。
大幕后边,就是后台了。
候场的戏子、扮妆的戏子,配合人员等,全都在这儿。
至于场右一侧幕后,则是乐师们的所在,开场之后,闲杂人等不可过去打扰的。场右最后边单独辟出了一块空间,用简易的板子和帷幔与别的地方隔开。这里是班主刘一手的所在。
不得不说,作为一班之主,他还是尽心尽力的,为了维持这个戏园子,只要当天有戏,他就一直待在这儿,以防出了什么意外,好出面圆场儿。
只是今晚的刘一手,坐在这里,却是面色恐惧,一言不敢发,一动不敢动。
屋子里有几个胡人,他们不时匆匆出入,向直挺挺地站在那儿的一个胡人大汉低声禀报着什么。
那大汉穿一身宝蓝色左衽长袍,脸色黑得跟锅炭似的,正是叱豆浑。
刘一手有些后悔之前自己答应给他们提供一处院落居住了。
虽说是收了好处,虽说早就看他们鬼鬼祟祟的,必然是作奸犯科之辈,可他哪想得到会引火烧身啊。
头一日跟叱豆浑他们一起来的,应该才是他们的首领,不过打从昨儿晚上,就没见过他了,如今一直在这里主持事务的,就是这个穿宝蓝色长袍的叱豆浑。
刘一手暗暗叹了一口气,转眼看向另一边。
在他不远处,也有一张胡椅,那张胡椅上也绑了一个人,一个女人,一个很俏丽、很文静的女人。
看起来,也就十七八岁,虽然憔悴,但是很镇定。
今晚这个局,似乎就是为她做的,但她就像一个局外人,坐在那儿,平静的可怕。
一个碧玉之年的少女,竟有这样的心性,刘一手也不禁暗暗佩服。
叱豆浑直挺挺地站在门口不远处,不时有些胡人手下,进来禀报。
“叱豆浑大人,还有一刻钟,就是今晚的主戏‘大哭灵’。”
“好,准备好杀牛刀,香案祭台,还有盛心脏的托盘。到时候,我要亲自登台,剜了她大炎皇后的心,以祭王子!”
刘一手听得一哆嗦,飞快地看了一眼那个容颜憔悴的少女,她的神色依旧很冷静。
大炎皇后?!
她是前不久刚刚大婚,被迎娶入宫的大炎皇后,安节度之女?
天爷,我这是收留了一群什么人呐!
他们被绑着,但是没有被掩住嘴,可这没什么用,前边就是乐师班子正在吹拉弹唱。他们高喊一声,声根本传不出去,而这叱豆浑却能立即一刀了结了他的性命。
“叱豆浑大人,四周的东西,都准备的差不多了。只等大人行祭结束,我们就动手。”
叱豆浑狞笑一声,点头道:“好!”
禾昭的伤离好得索还差得远,虽然已经能站立、行走,但不能久站,此时就偎在旁边一张胡椅中,无聊地把玩着手中一口锋利的匕首。
听叱豆浑和那胡人说到这里,不由得一声怪笑。
王子死了,他们两个,也活不成了。
就算大王肯放过他们,王后那一关也过不了。
既然如此,那就为王子还有他们自己,风光大葬吧!
今儿晚上所有的曲目,全是祭奠、哭灵、吊孝有关,等他们把大炎皇后拖上舞台,扒开她的胸膛,硬生生剜出她的心,祭奠了王子,大火就会起来。
已经堆砌在戏院四周的引火之物,都已泼了油,到时候付之一炬,一场大火,把他们和这两百多个看客,便一道带走了吧!
有一个皇后陪伴,有一个戏班子同程,还有两百多个看客共赴黄泉,想必此去鬼门,也不寂寞!
第104章 没错,空即是我
昨夜,继九骨的人接到了“谢小谢”,辗转送进了这处戏园子。
等把人从麻袋里放出来,叱豆浑跟禾昭就察觉不对了。
都不用看模样,光这个头儿也对不上啊。
二人一番盘问,被掳来的竟然是安载道的女儿安青子,当今的大炎皇后。
叱豆浑和禾昭傻了眼,便把她暂且关了起来,想着等王子回来再作决定。
孰料,一等再等,继九骨却始终不见人影儿,及至快天明的时候,继九骨的侍卫终于回来,带来了继九骨的尸体,也带来了一个石破天惊的消息:
王子被空空儿飞剑袭杀,一击致命!
叱豆浑与禾昭听了,只觉如五雷轰顶。
他们是护送王子南来朔州谈判的,如今王子却死了,他们如何向大王交代?尤其是王后,王后可是最疼这个小儿子。
彷徨无措之下,叱豆浑与禾昭便把怒火发泄到了安载道的身上,而安青子正是安载道的女儿。所以,才有了如今这般安排。
鬼方一族的葬礼,不设灵床,不摆供品,不穿孝服,不烧纸钱。或天葬、或火葬、或土葬,仪式比较简单。
所以叱豆浑也不用更换孝服,就穿着这身宝蓝色的衣衫,便向前边大步走去,准备登台。
禾昭拄着拐杖,也吃力地站起来,吩咐道:“押着大炎皇后,准备剖其腹、剜其心!”
立即就有两个大汉走过去,将安青子从椅子上解下,架了起来。
一个大汉问道:“禾昭大人,这个班主怎么办?”
禾昭看了看被五花大绑,死猪一般捆在椅子上的刘一手,晒笑道:“管他干嘛,让他被火活活烧死吧!”
说着,禾昭便蹒跚地向外走去,两个大汉便押着安青子紧随其后。
安青子听到“剖腹剜心”之语,娇躯也是一颤。
怕,那肯定是怕的,但是自从母亲惨死,情郎又无耻地背叛了自己,安青子只觉天下之大,竟没有一个可亲之人。
自怜自艾之下,死不死的,其实她也不是那么在乎了。但是,袒胸露腹,公众之前示人,她不想临死还要受此羞辱。
她看到旁边有一根木柱,本想一头碰死了事,只是两个大汉扣着她的肩膀,抓得紧紧的,她一个只提得动笔的弱女子,又如何挣脱得开。
人都出去了,房间里顿时一空,只有前边乐师们操琴弄鼓的声音传来。
面如死灰地瘫在椅上的刘一手,慢慢地抬起头,满是油汗的脸上,露出了一抹扭曲而得意的笑。
“三十年的苦练,今天终于可以大派用场了!”
刘班主嘿嘿嘿地笑,随着浑身骨节一阵噼啪作响,他的身子竟奇迹般地开始缩小。
骨头缝儿像炒豆子似的,噼啪响个不停,原本被捆得死死的刘一手,身子竟然缩小成了七八岁顽童大小,轻松脱去身上束缚,猛然站了起来。
……
唐治按照那个花旦“白如玉”的提示,在二进院落的西跨院儿里,顺利找到了叱豆浑、禾昭等人的住处。
要找到很简单,要确认也很简单。毕竟这些鬼方人做强盗做惯了,做鼠窃之辈却不擅长,露出的破绽太多。
唐治先是嗅到了一阵隐隐的腥膻味儿,顺着味儿寻去,便找到一处小院儿,在其中的主卧里,看到了几件鬼方人穿的衣服。
唐治顺手一摸,还从中摸出了一封信,匆匆展开一看,竟然是安载道承诺鬼方,只要他们借兵给自己,一旦打入中原,允许他们每克一城,无禁三天的话。
这么重要的文件,就这么随意地揣在了衣服里,唐治都有点儿懵了。
不过想想在他原来的时代,哪怕是到了八九十年代,人们也没多少防范意识,很多重大机密,电视采访和报纸采访的时候,都能当成值得骄傲炫耀的资本,暴露出一些政经或者科技机密,以鬼方人粗放的生产、生活方式,指望他们成为一个合格的情报工作者,显然有点为难他们了。
唐治想了想,把信揣进了自己的怀里。
地方找到了,可是人呢?
这封信他们可以放的随意,但没理由走的时候不带着,何况他们的衣物和金银细软也都在。
那这么晚了,人在哪里?
一想到安青子那清丽脱俗的容颜,袅娜风流的身段,唐治的心突然便一急,脑海中浮现出了一幅幅不堪入目、不堪走心的画面。
身已至此,已经再难保持镇静了。
他们的人究竟在哪?难不成这房下还有秘室?
唐治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那些鬼方人此刻不但不藏起来,居然还要在前边戏院里公开亮相。
唐治在屋中迅速走动,跺了几脚,脚下是实心的。
他又飞身掠到院中,刚要再闯进厢房看看,就听一个颤抖的声音叫道:“快走,快走啊,鬼方人疯了,他们要把咱们戏园子的人都杀光啊!快点走!”
喊话的正是刘一手!
刘班主对自己的顾客,还真是挺用心的。他用“缩骨功”解脱了束缚,其实有想过要向客人们示警的。
可是他偷偷潜过去一看,房子四周堆的都是淋了油的干柴,一个个鬼方大汉举着火把正游走在四周,他莫说潜过去示警了,只要稍稍发出一点动静,自己就得完蛋大吉。
毕竟,年轻时只是一个戏子,老了侥幸混成班主的刘一手,只是会一手“缩骨功”,可不擅长技击杀人。
既然救不了,那就只好“死道友莫死贫道”了。
刘班主疯了一般逃到后院,这才敢放开喉咙大喊。只指望着今晚不用上台的这些戏子还有他的家人能够逃掉。
这样,等那些歹人走了,他还有机会东山再起。
“快走啊,马上离开。鬼方人掳了皇后来,要祭奠他们死去的王子,他们要拿咱们整个戏园子陪葬啊……”
刘班主一路跑,一路喊。突然“嗖”地一下,他的面前便突兀地冒出一个人来,身穿劲装,头载“浅露”,沉声喝道:“鬼方人在哪?”
刘一手吓了一跳,只当是鬼方人追上来了,听他一问,猛然意识到不对,这才没有惊恐地大叫。
他定了定神,看清唐治的模样,这特征,与近来传得人尽皆知的那位江湖奇侠似乎……
刘班主脱口问道:“你是大侠空空儿?”
唐治厉声喝道:“快说,他们在哪?”
刘班主被他的语气吓得一哆嗦,慌忙伸手一指,道:“就在那儿,他们在前堂戏厅里唱戏哭灵,要杀皇后祭王子……”
刘一手还没说完,唐治的身影“嗖”地一下,便向前方窜去。
刘班主语气一窒,咽了口唾沫,扯开喉咙继续叫道:“快跑啊,快……”
声音戛然而止,刘班主愣在原地,半晌,喃喃自语道:“大侠空空儿来了,那……我是不是不用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