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月关
唐治没有让官兵包围袜子胡同、油坊胡同和灶台胡同,挨家挨户挖地三尺的搜。
既然已经知道是鬼方人掳走了安青子,而鬼方王子被杀的消息,此时也必然已经被那些鬼方人知道,唐治就知道,无法善了了。
这时出动大军地毯式搜索,也许找得到,但他们得到的,只能是一具尸体。那些亡命徒,悍不畏死的。
所以,他只能出奇兵。
而奇兵,就是他自己。
袜子胡同一处民宅屋顶上,唐治头戴一顶“浅露”,身穿青黑色劲装,打着倒卷千层浪的绑腿,穿着虎头抓地靴,腕后藏了一口短剑,盯着前方仄长的街道尽头。
从这儿接的人,如果不是太蠢,人应该不是就住在袜子胡同。
时间紧迫,我只能搜最可能的地方,那么就可以排除袜子胡同。
剩下来的,就是油坊胡同和灶台胡同了。灶台胡同是富人聚集比较多的地方,而且那里有两座寺院,朔州有名的大云禅寺就在其中。寺庙里空房间也多,如果捐点香油钱,藏在那里……,大有可能。而且,富人区,被大肆骚扰的可能性也小。
但是,油坊胡同有车马行、有大车店,还有勾栏瓦肆,三教九流的人最多,也最混乱,似乎……也是极好藏身的所在。”
这样一想,唐治便有些摇摆不定了。
他一晚上,只是一个街区,都未必搜得完,这两个地方,都各有各的好处,他又该选择哪里?
冷静!要冷静!
唐治在屋檐上慢慢坐了下来,闭上眼睛,任晚风吹拂着脸面,静静地思索着。
纷乱的情绪片刻后安静了下来,他想到了继九骨的睚眦必报、性格乖张,想到了他竟不依不饶,不惜假意服软,也要试图偷走“谢小谢“泄愤的暴戾个性。
这样一个人,如果他昨夜没有死,而是在谢小谢被掳走的消息爆发后,回到了他的隐秘住处。
而且,是在唐治明明怀疑了他,却因为没有证据,只能眼睁睁看他安然离开,得意忘形之下地回去,他接下来会干什么?
他会耐心等着风头过去,过了十天八天甚至半个月一个月,再把“谢小谢”带出朔州城,用他的残暴手段一泄被一剑割面的羞愤?
不!不会的!
连唐治奈何不得他,可以猖狂离去的他,得意忘形之下,回去后第一件事,一定就是残暴地淫虐“谢小谢”。
而要做这种事,那么他需要……
需要一个什么样的地方?
唐治蓦然张开了眼睛.
灶台胡同,被他排除了。
灶台胡同多富人,富人家虽然有深宅大院,但奴仆也多。就算有豪宅主人与继九骨有勾结,要在里边残暴淫虐一个人,也不可能不被人察觉。
而当今皇后恰巧失踪了,普通小民不知道,这些缙绅人家却一定有所耳闻。谁敢保证奴仆们不会为了重赏而出卖他们?哪个大户又会冒着抄家灭族的危险,替继九骨承担这样的后果?
寺庙也一样,那地方虽然空旷,空房子也多,但是不可能那么多的僧侣都被收买了,所以看似容易藏人,却不容易生事。
而油坊胡同,有两家车马行,三家屠户,还有一条勾栏瓦肆街……
屠户家里有大量待宰的猪羊,宰杀猪羊时,那些牲口也会发出各种惨叫,似乎……
唐治的搜索目标范围,进一步缩小了。
他不再迟疑,立即像一只老鼠似的贴着屋脊一窜,便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虽然都是“空空儿”的打扮,他与贺兰娆娆的衣袂飘飘,如谪仙子一般的风范却是大不一样。
老鼠的风格,就是隐在暗处,蔫儿坏!
……
夜晚的油坊胡同,依旧嘈杂不静,甚至官府白天里的搜索,都没影响到他们的兴致。
车马行里,赌钱的、喝酒的、划拳的,吵吵嚷嚷。
屠户家后院里待宰的猪羊,饿得大声地叫唤,叫声此起彼伏,吵得人心烦意乱,也就是那屠户,早就适应了的,依旧呼呼大睡。
勾栏街上,人来人往,摩肩接踵。
青楼的姑娘摇着小手帕儿,在那儿娇滴滴地抛着媚眼儿招揽客人。
唐治的目标是先搜屠户家。
要找也容易,不仅有幡子在门前招摇,而且屠户家的气味儿,隔着半里地都能闻到,更何况还有猪牛的叫声此起彼伏。
但是,他从几家青楼飞檐走壁而过,忽然看见一处教坊时,唐治忽然心中一动,又改变了主意。
教坊,也叫瓦子,也就是古代的戏院。
这家戏院占地很大,北方的城市,虽说不如南方繁华,但是要论大,南方真比不了。
南方的富豪引以为傲的宅院,在北方,只能是同等实力的富豪家里十几个大跨院儿里其中一个跨院的面积大小。
当然,要论这宅院的精雕细琢、粉金饰玉,那又得是南方园林了。
北方大户,就占了一个“大”字。
这勾栏院子占地面积也大,后进院子里,一些伎人夜色深深时,犹在练习歌喉,咿咿呀呀,或高亢、或尖细,或婉转,或低回。
而最前方的院子里,灯火通明,正在上演节目。
唐治蓦然止住了脚步。
他没来过这儿,之前的判断,只是从徐伯夷所说的一些信息来分析的。
而此刻身临其境,他赫然发现,这勾栏院子,是比屠夫家那种地方,更好藏人的,也更方便淫虐他人,而不怕被发现的。
猪羊的叫声与人的悲呼惨叫毕竟还有不同,可这些戏子咿咿呀呀地唱着曲儿,尤其是那悲悲切切的哭腔儿,若有一个女子惨叫悲呼声夹杂其中,旁人只当是在唱戏,只会赞她叫得真实,谁会有所怀疑?
最主要的是,胡人生活环境虽然恶劣,大抵也就与住在牛马棚子里差不多。可是继九骨毕竟是一个王子,有条件住好一些的地方时,他不可能选择屠户家这种比他的“牛马毡棚”还要差的所在。
唐治,飞身掠下。
前院在演戏,满堂看戏的宾客,照理说,安青子怎样也不会在那里。
所以,若她被藏在这里,最大的可能,就是后院。
唐治,就从后院查起!
他如鬼魅一般,冲进了最近的一处房子,里边一个清秀小哥儿,穿着月白的小衣,一手托着个拳头大小的茶壶,披散着头发,跟个星眸迷离的晚妆小姑娘似的。
看那样子,都该上床睡觉了,还摆着造型咿呀两句。
突然一人越窗而入,嗖地一下站到了他的面前。
那清秀小哥儿口中的戏腔登时就要转作尖叫,但他忽然看清了眼前人。
一身靓青劲装,头戴一顶浅露,一抹森寒的剑尖,从他肩上露了出来。
还未冲出喉的一声尖叫,便化作了一声“小迷弟”的欢呼:“呀~~~,你是空,你是空,你是空空……”
唐治低叱道:“闭嘴!”
小哥儿马上闭紧了秀气的小嘴儿,模样说不出的乖巧。
第103章 青子,剖腹见心
唐治把剑一指,沉声道:“你们这处园子,近两日,可有陌生人出入?”
那演花旦的秀气小哥儿强抑见到偶像的冲动,结结巴巴地道:“我们这儿,天天都有陌生人出入。”
唐治窒了一窒,加重语气道:“我是说,住在这儿的。”
秀气小哥儿羞怯地道:“住在这儿的,也是天天都有。”
唐治嗅着房中飘逸的脂粉香气,脸色难看起来:“我是说胡人!”
秀气小哥儿惶恐了,小心翼翼地道:“胡人,也是常用的。”
这是戏院,还是“像姑堂子”,或者兼而有之?
唐治感觉已经问不出什么来了,便道:“我在找一个人。”
秀气小哥儿满眼崇拜地道:“空空儿大侠要找的,一定是非奸即恶,大奸大恶之辈。”
唐治道:“找到人之前,不能声张出去,所以,得罪了!”
唐治一抬手,欺身上前,举掌道:“放心,我不杀你。”
秀气小哥儿一挺胸膛,挺兴奋地道:“大侠只管动手!”
唐治竖掌如刀,一掌劈向他的颈项。
秀气小哥儿突然道:“等等!”
唐治的掌刀堪堪停在他的颈上,瞪眼道:“怎么?”
秀气小哥儿道:“如果是作奸犯科的恶人藏在这里,而不是天明即走的那种,那就要得到班主许可了。”
“你们班主呢?”
“今儿晚上的戏没有我,可班主得每天都在前堂。人多眼杂,不好寻他。不过,他也收留过逃避官府的逃犯,这种人,一般安排在二进院落的西跨院儿里。那里后墙外是个三岔口,方便潜逃。”
“谢了!”
唐治收手,抬起,再度准备劈下。
秀气小哥儿又道:“等等!”
唐治的掌刀再次硬生生停在他的颈部:“你还要说什么?”
秀气小哥儿脸泛潮红,期待地道:“能帮大侠一点小忙,实在是莫大的荣幸。我叫白玉如,希望大侠偶尔记得。”
唐治道:“知道了!”
说着,他一记掌刀,干净俐落地劈下,那秀气小哥儿翻了个秀气的白眼儿,软软地倒了下去。
唐治一闪身,便掠出了这满是脂粉气的房间。
……
戏院前院儿,能容纳两三百人的大戏厅里,看戏的宾客济济一堂。
其实来听戏的也不都是有钱有闲的富人,苦哈哈的穷人也有爱看戏的,大不了坐远些,人模样儿都看不清,但是可以听啊。
今儿,他们觉得来着了,也不知道是哪个冤大头要捧角儿,这大手笔,居然包了今夜所有客人的戏票钱。
这还不算,那位要捧角儿的豪客,还杀鸡宰羊,大锅烹肉,分享与各位来宾,每个客人都有。
坐在后边听戏的,面前连张几案都没有,一人托着一只大陶碗,里边盛着香喷喷的肉食,就用手抓着吃,吃的满嘴流油,也没个地方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