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月关
高大的身材,卷曲的头发,高高的鹰钩鼻子,卷曲浓密的髭须,褐绿色的眼珠,深陷的眼窝……
他从父系算,不算胡人。不过要是严格算起来,从太爷爷那辈儿一直推下来,身上大概还有八分之一的汉家血统。
至于其他血统,杂乱的很。
西域及其附近,各个种族杂居,几乎找不到纯血的某一族人。
赖观复抚摸着自己的大肚腩,忧伤地道:“哎,这大腹便便的样子,真是没眼看了。想当年,咱家可是安西第一美少年啊!”
旁边几个妖艳妩媚的姬妾正在服侍他穿衣,对他自夸的话,那是根本不信的。
赖观复连连摇头:“岁月如飞刀,刀刀催人老。不仅刀子钝,刀功还不好。”
几个姬妾忍不住低头忍笑。
他这些姬妾,都是混血,外貌上或许有更像哪一族的人,但真要论起血缘,都挺杂的,可也因此,个个异常貌美。
白皮肤金发的,黑头发黄皮肤的,蓝眼睛棕眼睛的,一个个肌肤如雪,身材惹火,都是极明艳妩媚的混血美人儿。
赖观复一边张开双手,任由姬妾服侍着穿衣,一边问道:“唐治,到哪儿啦?”
墙角柔软的波斯地毯上,就站着一个身材颀长、碧眼棕发的姑娘,这是他节度内记室的一名女官。
她挟着一只公文袋,恭敬地答道:“大人,秦王殿下,已经抵达神鸟了。”
赖观复“哦”了一声,嘟囔道:“那也快了啊!咱们这位天策上将,一路行军情况如何,查到了么?”
“是!”内记室女官麻利地打开文件袋,翻开一本札子,念道:“秦王殿下一路行来,并不匆忙,似有……”
赖观复打断道:“他兵马几何,配备如何?”
女官赶紧翻了几页,看了看道:“秦王殿下统三卫兵马,共计一万两千余人,全员健马,全套鞍鞯,全员控弦,披甲之士,七成,余者为轻骑。
其战袄、战甲、靴帽、箭弩、刀矛,俱称精良……”
赖观复翘翘了他两边如钩般上翘的人中胡,喃喃道:“好大的手笔,果然是……天之骄子。”
女官肃立在那儿,赖观复瞟了她一眼,道:“继续。”
女官道:“秦王所部,皆精于骑射。”
赖观复笑道:“不要替秦王吹嘘,他们精于骑术也就罢了,这射术,你们怎么看出来的?”
女官略显尴尬,解释道:“大人,秦王殿下自进了我河西地界,行军并不迅速。一路行来,听说沿路哪儿有马匪,他顺手就剿了。
没有马匪的时候,他也不行大道,而是把士兵拉进荒野,一路都是野外安营,在山林原野间展开野战阵形,放鹰纵犬,呼啸行猎前进。依金鼓旗号,合围、凿穿,演武、骑射,有演武优胜者或猎得野物者,还有奖励,行军宛如游戏,军心士气甚旺。”
赖观复眯了眯眼睛:“倒不是个一味仰仗父祖余荫的,行吧,吩咐下去,整肃兵马,阵列城前,秦王治军如此严格,可不能叫他看轻了咱们陇右儿郎。”
第558章 我来,八方动荡
临近凉州,唐治的三卫兵马也收拢起来,恢复了正常的行进状态。
一侧高山森然,山势险峻,层峦叠嶂,陡峭难攀。
道路的另一侧,一条深深的峡谷,谷中有河水滔滔。
富含某种矿物质的河水,泛着奇异的蓝色,就像蓝颜料里加了羊奶,以至于行进的士卒,宁可用囊中所剩无几的水滴润喉,也不愿过去汲上一囊。
唐治骑在一匹雄骏的枣骝上,一边行进,一边左顾右盼。
一路行来,观山河形势,每见险峻,唐治常结合兵法,在心中模拟自己若是守的一方,在这种地势下该如何布防,若是攻的一方,在此等形势下,该如何攻击。
看见一个提篮贩犁的小童,会想到如何提高民生。看到一块险峻的山石,会想到如何攻防。唐治身份地位不同,所思所见,能让他引起的思考便也不同了。
纸上得来终究浅,研究治政策略的得失,考量历代兴衰之紧要,探究国家兴盛之关键,已经自然而然,融入他日常的思索之中。
凉州要塞已在眼前,关楼耸立,雄伟壮阔。
城下三军阵列,甲胄兵仗虽不及唐治的兵马,但久驻四战之地,使得这凉州军,自有一种肃杀的气氛,叫人不敢小觑。
唐治勒住马,向前望去。
旌旗之下,森然队列之前,一个身材壮硕的披甲胡儿,正驱策胯下雄骏的战马,缓缓向他驰来。
他,就是河西节度使赖观复了吧?
唐治要来河西,对这位封疆大吏,自然要有所了解。
赖观复,发迹于安西,少年时本是安西军中一名斥候,后来屡立战功,遂得提擢,渐渐成为黑齿大将军麾下一员干将。
不过,黑齿大将军遇难,却丝毫没有牵连到赖观复,因为早在那之前,他就与赖观复因种种见地不合,频起冲突。
当时虽已大权在握,但还没有登上至尊宝座的贺兰曌自然不会放过这样的人杰,屡屡对黑齿大将军示好,却不得回应的情况,竟得到玄鸟卫禀报的这样消息,登时大喜过望,立即对赖观复提拔重用起来。
后来丘神机敢在巡弋安西时,悍然下毒,也是因为当时河西之地,已在赖观复掌握之中。
丘神机有坚实后盾,才敢放手施为。
大周的各方节度使,大多已有尾大不掉之势,尤其是朔北节度使,三代镇守北方,早已把朔北经营的铁桶一块。
结果却被脑生反骨的朔北小皇帝唐治从内部搅得了个天翻地覆。
其他地方的节度,如今还不具备朔北节度一样深厚的底蕴。
其中根基最浅的就是河西节度使。
目前为止,还没有一任河西节度使在任超过十五年的。
这倒不是朝廷防患于未然,时常对他们进行调动。
在这个时代,兵与将相对熟悉,能牢牢掌握军队是很重要的。
所有的客观条件,都限制了节度使直接将他的军令和影响力渗透到基层,必须借助一层层将佐。
所以,节度使在任时间太短,极难对麾下军镇形成有效的调度。
像唐治这样的特例,别人是无法复制的。
这就决定了,在这种天高皇帝远的地方,要想稳定,反而不能频繁调动主将。
河西历任节度使都很难形成数代家族继承的原因,是因为不是跟鬼方打,就是跟吐蕃打,再不然就跟玉门关外跑来挑衅的西域小国打。
频繁的战事之中,有的节度使战死沙场,有的受伤残疾,亦或年迈,无力维护一方,不得不换人。
而赖观复,在此地已任节度使十四载,算是其中时间相当长的了,如今却还不到五十,河西在其治下,少有大的战事发生。
这是凭着他的赫赫战功,凭着他对河西诸军镇牢牢的控制才能办到的。
所以,唐治对这个身材肥硕,披着甲胄也只显臃肿的大将军,丝毫不敢小觑。
见他驰到近前,费力地从马上爬下去,唐治纵身一跃,也从马上翩然落下,笑着迎了上去。
……
甘州,关隘处,守军拦住了一支从西而来的队伍,正在进行检查。
税丁正要上前盘点货物,收取赋税,却被队伍中的人告知他们,自己不是经商的商队,而是敦煌王派来,向秦王投献的。
税丁查验了一下,果然携着“国书”,只好惺惺退下。
“哗~”
车轮与牛身等高,方便行走于戈壁荒原的高车轿帘儿一掀,里边端坐的两名女子下意识地遮挡了一下自己的视线。
这是第四辆高车了,每辆高车中都有两名体态妖娆的美女,穿着西域风情的华裳,面上系着轻纱,只露出一双生动迷人的眼睛。
陪在车旁的使者赔笑道:“这都是送给秦王殿下的礼物。”
“叫她们下来,车子要检查。”
小校贪婪的目光在两个绝色尤物身上转了两圈儿,恋恋不舍地下了命令。
这是敦煌王送给秦王殿下的礼物,他们当然不敢打主意,不过,多看两眼总没问题的吧?
车队的人,包括车里的人,都被集中到了一边。
这敦煌王的部下,人种真是够杂的,大食人、波斯人、汉人、西域诸部族人,形形色色。
一群留着浓密虬髯的的使团成员,和一群身材高挑的面纱美人儿站在那里,眼看着投献的金珠玉器、诸般器物,并未夹杂禁运之物,这才挥手放手。
那小校眼神跟钩子似的,看着一个个美人儿弯腰抬腿,进入高车时呈现的优美曲线,直到车帘儿放下,这才遗憾地叹了口气。
驼铃声声,牛马嘶哞,队伍启行,继续往前行去了。
一个士兵挟着枪,对那小校道:“这敦煌王还真下本钱,秦王只是巡弋河西,也没说要兵出玉门啊,他就巴巴儿地赶着来送礼了。”
那小校撇嘴道:“为啥人家能成为敦煌王?这就叫眼力。树上落下一片叶子,他就知道秋天来了。你放了一个屁,他就……你他娘早上吃什么了,放屁这么臭!”
敦煌这地方,政权更迭,比河西节度使换人还要频繁。
所谓的敦煌王,严格说来,就是某一阶段敦煌的某一任统治者,它不是一个国家,所以这王,也不伦不类。
前朝大炎的时候,曾在此地设郡,归属于大炎。
等大周的时候,黑齿大将军被杀,安西四镇瓦解,西域失去控制,当时的敦煌刺史是当地豪族,于是设宴邀请大周驻军将领,趁机把他绑了,于是自立于王。
结果没多久,吐蕃打过来了,小小敦煌不堪一击,这儿又变成了吐蕃的一块领地。
再后来,赖观复稳住了河西,势力西扩,而敦煌距吐蕃道路难行,支援困难,实在鸡肋,于是守军只是象征性地抵抗了一下,就退回吐蕃去了。
但赖观复也无力驻军维持敦煌,所以便扶持了一个倾向于大周的当地贵族上位。
但是,这位仁兄对当地横征暴敛,肆意挥霍,还大兴土木,兴建了太多的佛窟,超出了当地百姓所能承受的程度,所以被其他贵族发动百姓群起而攻之,把这货吊死了。
然后,他们又公推了一人为敦煌王,然后向大周递表臣服,同时暗搓搓地向吐蕃、向鬼方分别上表臣服。
大周这边对此并非一无所知,但是出兵去打吧,又无力守住,也就佯装不知,含糊了过去。
如今,这位已在位七年的敦煌王,应该是知道了秦王大败吐蕃,整顿陇右,尤其是派兵护送迦楼罗王子,以帮他复国的理由,一头扎进了西域。
这根墙头草嗅到风向不对,所以巴巴儿地来表忠心了。
……
狐胡王城,马蹄声急如骤雨。
厮杀呐喊声伴着这急骤的马蹄声,如同一股激流震荡在高山深谷之间,大气磅礴,势不可当。
狐胡王国的王城以土石砌成,但城墙不高,而且举国上下,才区区三两千人的驻军,实在不是罗克敌、迦楼罗、小古和程蝶儿四卫兵马的对手。
很快,他们就破城而入,进行巷战了。
百姓们都闭门不出,但少有逃走者。
就只因为,攻城前,他们就已通过城外的喊话,晓得了这是二王子迦楼罗搬了大周的天军,夺王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