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月关
唐治道:“去,请两位尼师到水月轩中小坐,本王还有公务料理,一刻钟后就去。”
“是!”
五弦答应一声,元宝似的耳朵突然微微一动,妙眸往公案围幔处一瞄,待转过身去时,突然满脸的晕红。
障子门儿拉开,复又合上了。
公案围幔一动,一张脸儿探了出来。
小小的脸蛋、小小的鼻子、小小的嘴巴,唯有扶着围幔的手指纤长。
这是三叶,甜美可人。
唐治的声音自上传来:“只有一刻钟……”
三叶吐了吐舌尖:“人家知道啦!”
那螓首一缩,便又消失在桌底。
……
“让两位小师父久候了。”
唐治走进水月轩,满面春风地打了声招呼。
梵音和如露站起,合什道:“大王公务繁忙,贫尼打扰了。”
唐治叹气道:“这几天,确实比较忙。就连经书,一时都顾不上看了。”
梵音会心地一笑,事关接不接太孙之位,唐治这几天心烦意乱,看不进经书才是正常的。
梵音柔声道:“经书,要细细地读,细细地品,心思烦乱的时候,莫如放下,不碍事的。”
如露嫣然道:“贫尼听说坊间有传言,圣人要立太孙,大王难不成为此而烦忧?”
说这时话,她悄悄用上了“一实相观入禅心法”。
以前她很节制,只是用了修炼过这种心法,对面相自然而然增添的魅力来影响唐治。
但是,输给道门这件事,显然叫她心中不服,竟悄悄主动运用了“一实相观”,容颜虽然还是那张容颜,可清丽、娇羞、妩媚、圣洁……
诸般风情,很自然地轮番展现,便如春夏秋冬,自然换。
于是,那一眉一眼、一张口一含笑,便如冰消雪融,便如新绿蛾黄,便如杏苞吐蕾,便如雪花轻盈……
唐治看在眼中,神色忽然一凝,然后才察觉自己失礼似的,很艰难地挪开了目光,哈哈一笑道:“本王排行为三,本就轮不到本王承继的,何必为此烦恼。”
梵音扭过脸儿去,颇含警告意味地瞪了师妹一眼,这才转向唐治,笑吟吟道:“不瞒大王,贫尼与师妹,游历神都有些时日了,打算离开这里,往别处走走,故而今日是来向大王辞行的。”
唐治惊讶道:“两位尼师打算离开神都了?去哪里?”
梵音微笑道:“也许是朔北,也许是陇右,趁着时光正好,贫尼与师妹,打算去这些地方走走。”
“那不如就去陇右吧,陇右在本王治理之下,气象一新,正好叫两位尼师看看。或是两位尼师有意,还可以在陇右建造庵堂,传经布道。”
唐治一听,立即热情相邀。
梵音和如露听见“建造庵堂,传经布道”八个字,不由得为之动容。
如果是陇右节度使支持,那禅门在陇右扎下根来,可以说是一路绿灯。
真能做成这件事,那对她二人而言,该是何等的大功德?
饶是二女清灯古佛,自幼修持,也不由得怦然心动。
如露惊喜,脱口道:“好呀!若是有大王支持,那贫尼还真想去陇右走动走动呢。”
唐治笑道:“那就一言为定了,既如此,两位尼师也不必先行一步了,待本王回陇右时,一起走吧,虽然两位尼师一身艺业惊人,但是随我大军同行,终究少些麻烦。”
梵音目光一凝,道:“据贫尼所知,圣人确实有意立大王为太孙,大王真的要拒绝,重返陇右?”
唐治肃然道:“本王经营陇右,严肃行伍,整顿豪强,南收独山,设立榷场,诸多事务,才刚刚展开,这些都是对江山社稷、对万千黎民的福祉,岂能半途而废?
至于说立太孙,太子在,太孙立不立,又有什么?皇祖母越是疼爱治,治越该不计利益,勤于国事,以作报答才是。”
梵音听了肃然起敬,如露也不禁露出了钦佩的神色。
汝阳王,当真是一心为了天下,这是大善大爱大慈大悲啊!
此子与我佛有缘!
梵音双手合什,感动地道:“世若烘炉,逃得出火场的,是为阿罗汉。逃得出这火场,尚能度人同出困厄的便是菩萨。大王此番心意,便是菩萨心肠。”
如露也不禁合什,诚心诚意道:“能灭得这业火,让这灾厄消弥于无形的,便是佛。贫尼惟愿大王有朝一日,能成为天下之主,消除四海苦厄,让人间尽为乐土。”
两个沙门小尼离开汝阳王府的时候,犹在感动之中。
她们觉得,把唐治拉到禅门一边来,易如反掌,汝阳王早已深具佛性了。
如露想起唐治的话,犹自感动不已。
如露想起她方才在水月轩中小小施展了一些“一实相观入禅心法”,不禁瞪了她一眼,道:“方才在水月轩中,你怎么就擅用了心法?
汝阳王心志坚定,一旦被他察觉你用心法之术迷惑,必然不信你我的善意,岂不坏了我禅门大事?”
如露惭愧地道:“是我的错,早知大王仁心佛性如此之深,我又怎会……”
她吐了吐舌头,庆幸地道:“幸好,惟有云螭、玉京类练气术能克我心法,大王是皇室子孙,可能根本不懂这等炼气之法,便有涉猎,也不会那么巧就是云螭、玉京类心法。我以后自当注意,再不乱用了。”
……
长生殿上,贺兰曌高卧榻上。
令月公主坐在一旁,轻轻给她捶着腿。
贺兰曌双目半睁半闭,似在假寐,却突然道:“令月啊,娘亲很喜欢治儿,打算立他为太孙。本想着,这孩子一定会欢喜应允。可是前日廷上奏对,娘却发现,他未必愿意接受呢。”
令月公主双手微微一顿,又轻轻地捶打下去,轻笑道:“年轻人有年轻人的想法,一条小龙,羽翼稍稍丰满,自然就想着遨游四海,阅历天下,建功立业。未必喜欢那么早就圈养于宫苑之中,养性养德,以期未来。”
令月公主扭过脸儿去,对母亲道:“娘啊,有我那兄长被立为太子,大局被定了八分。我那三个侄儿一向手足情深,陇右局势,若就此收手,也未免可惜,三郎若留在陇右,说不定……还能给母亲立下更大的军功呢。”
贺兰曌听了,目光不由一亮,更大的军功?如今就已夺回丈夫在世时控制着的九曲之地了,更大的军功,难道还能开拓更大的疆土?
令月笑道:“更何况,如果治儿自己也有这个意愿,母亲更不必把自己的好意,非得强迫他接受了。”
贺兰曌听到这句,心头不由得微微一动。
令月和驸马这对怨偶,不就是在她看来是天作之合,强迫在一起的么?结果……
但她看了一眼,令月面含浅笑,似乎只是就事论事。
令月手上动作一停,道:“母亲若觉得亏待了他,却也不舍得他正大有作为的年纪,便困囿于宫廷,何不给他充分的荣光,让天下人都知道,母亲是属意于他的呢?治儿也会因此,永远感念母亲的关爱。”
贺兰曌神色动了动,缓缓道:“比如?”
令月巧笑嫣然:“比如,晋亲王爵,敕封……天策上将!”
第537章 金殿,伯埙仲篪
令月公主离开宫城,回转自己府邸时,坐在车中,犹自回想方才与母亲的对答。
“令月,你真是这么想?”
贺兰曌的一双老眼,深深地望定令月。
在听到她肯定的回答之后,贺兰曌脸上露出一丝安慰,拍了拍她的手,喃喃道:“如此最好,如此最好。女儿啊,到了为娘这种数着指头算日子的年纪,很多事,才会想明白。才会知道,最该看重的,是什么……”
母亲,似乎并不太相信,我是真心扶保三郎,匡扶大炎?
令月隐隐有些不安,思索半晌,终是下定了决心,罢了,那……我就表现的更好一些,把三郎……捧得更高一些!
三日之后,大朝会。
这一次,唐治也上了朝。
他一上朝,便成为各方瞩目的焦点,谁都知道,今天这次朝会,就是为他而举办。
显然,经过这三天的观察与反思,很多人都察觉唐治的态度有问题了。
现在唐治,再也不是一个人了,他若想表达什么,朝堂之上,就一定会有他的声音。
但是三天前那场朝会,唐治的人一直保持着沉默,这里边自然大有问题。
唐治自知行三,有悖祖制与惯例,不敢承此重压?
不论如何,贺兰三思和贺兰承嗣是大受鼓舞的,于是再次第一个跳出来,强烈反对立太孙。如果要立,也该立素有文名、以宽厚斯文著称的唐齐。
贺兰曌淡然问道:“唐治。”
唐治出班道:“臣在。”
贺兰曌道:“你怎么说?”
唐治道:“太子者,君之贰,国之本。盖因若无储君,一旦有事,难免动荡,而百官于未来茫然无措,投机钻营之辈则不免充斥庙堂。
故,陛下立皇太子,臣深以为然。而太孙之备,不具备君之贰、国之本的作用。臣为冀王第三子,此其一,陇右局势,正当改变之重要时刻,此其二。
故此,臣虽万分感念陛下垂青,但太孙之位,不敢受,亦不能受,臣唯愿重返陇右,为国巩固西疆,再拓疆土!”
殿上还有少数看不清局势的大臣,听了这话,依旧出面力撑唐治。
也难怪他们看不清,三拒之礼是必须要有的,在他们看来,这定是唐治假惺惺地在行三拒之礼,说的再诚恳,也是假的。
这个时候出来力撑,还怕汝阳王心中不记着他的好儿?
他们这一跳出来,贺兰三思摩拳擦掌,也跳将出来,与那几位大臣对喷起来。
那几位大臣既然决定对唐治示忠了,也不怕这位过了气的梁王了,他们毫不示弱,论起耍嘴皮子的功夫,犹有过之。
贺兰三思这边的人一看,立即出马助拳,双方喷战升级。
……
五凤楼外下,唐齐缓缓而至。
“今日朝会,必然议论皇孙议立与否的问题。”
“我已经和三弟说清楚了,希望朝会上不要再节外生枝。”
“很难,什么叫树欲静而风不止?不管是现在,还是将来,都会有人利用你是长子这件事大做文章的。”
想到和妻子尉迟长英说过的这番话,唐齐长吸了一口气,坚定了信心。
他来朝会,没人知道。
一向优柔的唐齐,想到自己的长兄身份,会长久被人利用来,做为离间他们兄弟,攻击他三弟的手段,终于果决了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