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月关
唐治将他对陇右土地、税赋、商贸、游牧等各个方面已经施行的和将要施行的策略一一做了详细的阐述，贺兰曌认真地听着，有些听的不太了然的地方，马上就会向他询问。
觉得有些地方不太理想的，她也会马上提出自己的意见。而唐治觉得是拾遗补缺的，便会马上记下来，如果觉得有必要进一步说服老太太的，就会再详细摆明理由。
铲除不法豪强这一部分，老太太没有做太多的干涉，听他说起卢、李两家的垮台，以及在杀鸡儆猴之后，准备给关陇诸豪强套上紧箍的办法后，脸上还露出了一抹微笑。
她曾经和关陇系交过手的，而且大获全胜。
当初，前朝大炎以关陇为根本，得天下神器。关陇也因此，成为天下第一门阀。
只是，当它们的势力太大的时候，曾经的最大助力，就变成了最强大的对手。
他们的膨胀和扩大，已经开始挤压、夺取天下至尊手中的权力了。
贺兰曌立后，曾一再受到他们阻挠。
他们以长孙国舅为代表，利用一些宗室中人不法行为，大搞瓜蔓抄似的扩大化，大杀宗室。就连天子亲 自求情都没有用。
皇室里有作为的亲王、郡王，能征善战的名将，诸多精英，只要不是他们一派的，便被他们寻机整治，屠戮殆尽。
只是，他们太小看了藏在后宫里的那个女人，贺兰曌。
当他们在外廷人挡杀人，佛挡杀佛，肆无忌惮，愈发狂妄的时候，贺兰曌在内廷已经开始悄悄积蓄力量，不动声色地提拔寒门庶族，亲近山东高门，开始建立为他们掘墓的新的势力。
只是，天下之势在于衡。
随着关陇一派当时最杰出的几个代表人物相继垮台，有可能会让别的门阀趁机崛起，造成新的不平衡的时候，贺兰曌只能及时收手了，甚至要调过头来，压制渐渐不受控制的新的力量。
可是，关陇系势力渗透的主要是武力系统，这是最叫人忌惮的一环。数十年的休养生息下来，他们渐渐又壮大起来，有些尾大不掉了。
这个时候，她的孙儿接过了她尘封已久的大棒，而且干的相当出色，他出手不但颇有贺兰曌早年狠辣果断的风格，而且很注意又打又拉，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没有把关陇一棒子打死，这显然才是一个成熟的掌持者应该具备的素质。
这让贺兰曌大感欣慰。
祖孙二人就如何经营九曲、开办榷场、辐射吐蕃等，也做了一番推敲。
唐治道：“依附过来的人，孙儿打散在靠近叶茹的一面，把他们分散到各堡塞城阜，重新编户，纳入地方。”
贺兰曌眉头一挑，道：“难道不是迁到靠北的一方，让他们成为陇右对鬼方的藩篱？”
唐治笑道：“不过三万余人，迁过去，可以倚重的作用不大。孙儿是这么想的，陇右百姓生活，自然不如中原，但较之叶茹，却尤有过之。
短期内，我们进驻九曲、独山驻兵，叶茹又是大伤元气，双方不会再发生争战。把这些人散编入沿边各城阜，并且允许他们自由出关探亲，那么他们每一个人，都会成为宣讲我大周富庶太平的使节……”
贺兰曌目光一亮，欣然道：“此计甚妙。”
唐治说了个开头，她已经明白唐治的用心了。
这样一来，这些番人将成为宣扬大周美好的三万只大喇叭，他们本来就来自叶茹十三东岱，回去探亲时带些陇右土货，给那些穷亲戚们一宣扬，而叶茹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一定要是过更苦的日子的，那会有什么效果？
这三万投效的番人，真正的军士不过数千之众，可这一来，每一个人都能成为瓦解一大片蕃人的工具，而且通过他们，可以时时了解番区情况，对大周以后针对蕃区策略，不管是文也好、武也好，作用远甚于三万大军。
唐治笑道：“我们设立榷场，甚至在他们太难的时候，适当给予一些救治，当然也不是无偿的，这条件可能不是写在纸上的，可是交易的每一文钱、赈济的每一粒粮食，都是要有回报的。
当然，手段要巧妙一些，高明一些，不能是明摆着对他们不利的，太容易得到手的东西，人们不会珍惜，甚至还会让他们滋生更大的野心，番区不是有大量牛马牲畜吗，我们可以用公道优厚的条件来换，他们的青壮参加了我们的军伍，就有了饷银养家……”
唐治笑道：“等他们发现为我们养战马、为我们输送兵员，粮食布匹等必要的生活物资可以从我们这边轻易换取到，他们的可战之力就会被大大削弱，反而成为我们的极大助力了。”
贺兰曌微笑道：“很好，让他们变成我们的牧马人，我们的匠师、工人、奴仆好了，他们的安全，我们大周来庇护，他们要做商人，可以给予慷慨的帮助，让他们都成为商贾好了……”
祖孙二人一番奏对，及至唐治离开时，经过如此一番长谈，正常情况下会感到非常疲惫的贺兰曌，犹自觉得兴奋不已。
唐治离开已经半晌，贺兰曌闭目养神也已经一段时间了，忽然拉了拉帷幔旁的金铃，漫声唤道：“小蛮，小蛮……”
殿外走进一个娇俏的侍女，欠身道：“圣人，小蛮和小婉，去玄鸟卫了，还没有回来。”
贺兰曌这才想起，她让小蛮和小婉去玄鸟卫与狸奴、竹小春交接事务去了。
贺兰曌便对这侍女点点头，道：“你去，告诉毕开旭，让‘朱雀台’把朕打算立太子、立太孙的消息散布出去，注意收集朝野反应。”
“是！”那侍女显然也不是一个普通的宫婢，她欠身答应一声，便退了下去。
……
玄鸟卫这边，贺兰娆娆带着狸奴和竹小春，已经和小蛮、小婉两个宫中少女做好了交接。
人人都以为贺兰曌身边，只有玄鸟卫这样一支内卫力量，但是事实上显然不是。
这小蛮和小婉，都是贺兰曌身边的侍女，其中小蛮还为贺兰曌做了很长时间的打扇宫女，但她二人若是普通的宫人，显然不可能成为狸奴和竹小春的接班人。
狸奴和竹小春，现在只是名义上还是玄鸟卫的人了，但也只是挂了个虚职，领着一份俸禄而已，实际上在此次交接之后，她们两人就彻底退出了玄鸟卫的管理层。
就连贺兰娆娆，也是要渐渐退出玄鸟卫的管理的。
贺兰娆娆当然不会因此有什么失落感，她很清楚，这是圣人在为立皇太孙妃提前做准备，所以她要逐步准备退出，她的亲信也必须退出。
狸奴和竹小春也没有什么失落感，继续留在玄鸟卫，她们很尴尬的。她们负有监摄天下的责任，这其中当然也包括唐治，那……有关唐治的情报，她们报是不报？
而且，有玄鸟卫这层身份，她们也不好涉及唐治身边更多的事情。
小蛮和小婉接收了玄鸟卫的大半权柄，贺兰娆娆召集玄鸟卫重要僚属，和他们的新任左右使见面，介绍已毕，贺兰娆娆便也走出了大堂。
竹小春和狸奴正站在阶下，恭候着她。
贺兰娆娆瞟了二女一眼，似笑非笑地道：“大权旁落了，有没有感到很失落啊？”
竹小春眉开眼笑：“人家没有诶，小春一向胸无大志，就想着相夫教子，柴米油盐，这样好的很。”
狸奴正要说话，胸中忽然一阵翻腾。这两天常有作呕的感觉，尤其是闻到荤腥味儿的时候，她怀疑是赶路途中，脾胃受寒了。
狸奴忍了忍作呕的感觉，便没说话。
贺兰娆娆以为她是多少有些失落的，毕竟这丫头不像小春那么没出息，天天想着男人孩子热炕头儿。
贺兰娆娆便道：“你们虽然不必经手玄鸟卫的事了，不过，也不会闲着的。”
狸奴顺过了气儿来，拱手道：“请大王吩咐。”
竹小春一听还要做事业，登时垮下小脸儿。
她还以为有了一张特别好的长期饭票了，以后可以躺平了呢。
小春也只好勉勉强强地拱了拱手。
贺兰娆娆道：“听说，杨家派了二十个姑娘做了节度府内记女史。我那些表妹，你们俩帮我看紧一点儿……”
贺兰娆娆乜了她们一眼，道：“你们这么擅长偷家，看家……应该也没问题吧？”
竹小春一听，敢情是这种任务。
她duang~地一个立正，大声道：“没问题，小春一定帮大王看好家！”
第526章 风波，直钓人间
“朱雀台”成立以来，接到了第一个直接来自圣人的口谕。
散播消息，以测朝野反应？
不要以为，散播消息，就是派几个身份来历都见不得光的小人物，去市井间走一圈儿，家长里短的跟人闲扯一番，就能成为朝野关注的话题。
它很有技巧的。
需要通过什么人去说，才有一定的可信度，但若追溯根由，又找不到出处。
需要如何技巧地诱导，叫人联想到唐家三郎，但是又不能明确说明会废长立幼，
如果控制这个传言的度，在事态出现不可控的变化时，让圣人有回旋的余地，
这都涉及到具体操作的技巧。
毕开旭在内侍省那么多年，可不是白混的，立即开始精心筹措。
三天之后，他才安排小高公公主持其事，陆续将消息散播了出去。
消息，是从上层向下层传开的。
来源不可查，但是，每一个听说的人，都相信传出这个消息的人，有着直通最高峰的消息渠道。
三传五传之后，这消息就从一小部分人秘密传播，变成茶余酒后朝野中人必然提起的一个话题了。
可这时候，再想找这番消息的源头，已经无从查起了。
圣人要立储了，这件事并不太出人意料，因为以圣人的年纪，其实早就该立储了。
每年元旦官员们上表给圣人拜年时，都会就此事催促几句的。
而这两年，随着梁王失势，冀王得宠，大家也都想到了冀王是最有可能的人选。
因此，立太子的传言，对朝野来说，并不算什么新闻。
令人感到震惊的是，圣人竟打算在立太子的同时，立下太孙。
圣人对冀王的能力这是有多没信心啊，才要亲自指定隔代传人。
史上，直接立下太孙的事儿虽然也有，但是极其罕见。一些大臣便觉得此举不甚妥当。
这么做，可能于圣人而立，她更放心身后事了。但是对冀王来说，却无异于一种羞辱，是对他的极度不信任。
最初传开的消息，只是圣人要立太子，同时立太孙。
当这个消息在朝野中传开之后，更进一步的消息才传出来。
这太孙，要立谁呢？
第一个听到这个问题的人，大多一怔。
冀王三子，毫无疑问，三郎最出风头。
就不说他在陇右立下的赫赫战功吧，在此之前，他就名满京华了好么？
前朝御史、巡按、大将军汤智的种种离奇故事，谁人不知，哪个不晓？
但是，几乎没有人想过，他能成为皇孙。
因为他上边还有两个兄长啊！
应该立嫡立长的吧？
尤其是，冀王长子唐齐，温文尔雅，颇有贤名。
所以，他在士子文人中，颇具声誉。
而且，唐齐性情温和，喜弄文墨，这一点便连很多大臣也赞赏，他们希望能出现一个仁厚谦和的君王。
贺兰曌这一朝前前后后搞出的事儿太多了，法司四大天王是怎么出现的？那是踩着累累白骨爬上去的，一个宽厚甚而是无为的天子，才更合乎这些人的利益。
但是，皇孙立谁的疑问一出来，显然就是在说，这个皇孙，未必是指唐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