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月关
卢煜脸色阴沉,目光游离不定,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时,卢雨婷快步走了进来,笑盈盈地道:“阿爹,二哥。”
她刚被韦泽一番花言巧语哄得开心了,不过一句招呼打完,看见二人脸色,这才一怔,小声道:“二哥,谁惹咱爹生气了?”
卢煜瞪了她一眼,道:“又去哪儿疯了?”
卢雨婷不服气地道:“人家可没出去疯,刚刚跟韦家二公子聊了会天。”
卢煜一怔,道:“韦泽?”
卢雨婷道:“是呀。”
卢煜想了一想,换了副笑模样,向卢雨婷招招手:“婷儿,韦泽是韦琮的亲生儿子,在韦家地位不低,看起来,他对你很有爱慕之意?”
卢雨婷脸儿一红,羞涩道:“阿爹,你说什么呢,怎么叫爱慕之意了?”
卢煜叹了口气,道:“婷儿啊,我们卢家目前的处境,你多少也是知道一点的。不然的话,你是女儿家,我卢家也是关陇豪门,为父会上赶着去向唐治求亲?”
一说起唐治,卢雨婷便嫉恨交加,贝齿一咬,冷笑道:“唐治?我今儿见过了,也不过如此嘛,他看不上我,呵,我还看不上他呢,有什么了不起?”
卢煜摇了摇头:“我的乖女儿貌美如花,哪个少年男儿不喜?他拒绝我们卢家,与喜不喜你无关。婷儿,就算你是倾国倾城之姿,只要他下定决心要对付我们卢家,便也绝不会接受你的。”
卢雨婷微微色变了:“阿爹,咱们卢氏几百年的世家,真就怕了他不成?”
卢煜笑了一声,自嘲地道:“我们世家,傲比王侯不假。可是,如果那王侯豁出去打碎他家的瓶瓶罐罐,我们又如何以力拒之?尤其是,当别人都作壁上观,只剩下我卢家的时候?”
卢雨婷听了也不禁紧张起来:“那……那怎么办?”
卢煜缓缓地道:“这个韦泽,是韦氏家主的儿子,你要让他为你所迷,把一颗心都放在你身上。如果我们卢家能绑紧了韦家,便会多出一分生机。”
“哦,我知道了……”
要说这韦泽允文允武,长得也不赖,毕竟当初冒充罗克敌的时候,也是个英俊的少年将军。
但是,不怕货比货,就怕人比人。
今时今日之韦泽,和位高权重、陇右之王的唐治一比,唐治身上那种大权在握的贵重感,可是尚有一丝稚气的韦泽所万万比不了的。
因此,卢雨婷也只是觉得这韦泽能小意奉迎,哄得她开心罢了,只因有唐治比着,实在显得他幼稚了些,心眼儿里可实在没看上他。
但现在听父亲一说,卢雨婷顿感事态严重。
如果卢家倒了,她这卢家小公主下场又会如何?曾经被她踩在脚下的那些世家女,只怕都会骑到她头上去了吧?
一想到这种可能,卢雨婷就不寒而栗。
她郑重地点了点头,道:“是,阿爹放心,女儿知道了。”
卢煜欣慰地摸了摸她的头,又是一声长叹,颇有英雄迟暮之感。
……
明日,就是廓州刺史唐停鹤成亲的日子了。
自从唐停鹤到廓州上任,获悉他还没有成亲,顿时就成了廓州富绅名流眼中的香饽饽儿。
如此年轻、一州刺史啊!
哪怕只是个下州。
廓州位于陇右,而且与吐蕃交界,关于中原的消息闭塞。
对于唐停鹤的一些事情,此地无人知晓。
有些人打听了一下,隐约知道这个唐刺史似乎是北朔王唐浩然一脉,便觉得找到了他迄今尚未成亲的原因。
北朔王谋反被诛啊,他没有成亲,应该就是受了此事影响。
不过,对于边塞这些地方大户来说,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影响,反而唐停鹤的皇族血脉更有吸引力。
北朔王已经死了,唐停鹤这不是还活得好好的么?还做了一州刺史,说明这个隐患已经不复存在了。这个女婿,还是不错的嘛。
所以,自唐停鹤上任以来,主动上门说媒的不计其数。
最终,唐停鹤也是终于选定了一户人家,他选的竟然不是廓州有权有势的大户人家,而是一个州教谕的女儿,而且相貌也只算中等,并不如何美丽。
这让很多想让唐刺史做自己女婿的大户颇为不服,不过,也只能理解为这位年轻的太守,喜欢有诗书气息、知书达礼的女子了。
唐停鹤如此选择,自然也有他的考虑。
他现在早没了雀雀,娶了谁不是让人家守一辈子活寡?
大周时风,民风彪悍啊,陇右女子,性情更是彪悍,这要是闹将起来,他还不声名扫地?
可是,不娶也不行,如果他是个游学的士子,迄今尚未娶亲,那也还算合理。
可是,他是一方太守,居然一直不成家,也要招人闲话的。
所以,他才动了歪心思,要娶那位教谕的女儿。
一则,那位老教谕人就比较老实,又是他的下属,二则,从小受到诗书熏陶的这位小姐,性情也很柔弱,他自信这样一对父女,他还是拿捏得住的。
太守要成亲,与他年岁相当的军司马萧千月,便很热忱地没少帮忙。
今儿帮着张罗了一天,将明日成亲的一切都安排妥当了,他又陪着唐太守吃了些酒,这才哼着小曲儿回到自己住处。
“老爷我吃酒有些醉了,打水来,烫了脚我便睡了。”
刚一进门,萧千月便高声吩咐了一句。
他家里一对老仆、两个小厮,听了吩咐便打了水来,伺候萧千月烫了脚,上床睡下。
待萧千月睡下,他们便吹了灯,悄然退下了。
萧千月在榻上耐心地躺了小半个时辰,突然一跃而起,赤着双脚悄悄下了地。
他也不点灯,就摸黑走到墙边,拖到那书架子,书架子竟连着一面墙壁,悄然移开了。
萧千月在凹进去的墙面上轻叩了几下,等了片刻,对面墙壁也悄然拉开了,萧千月立即闪了过去。
通过这两面活动的墙壁,他的住处竟与隔壁相通着。
墙壁那边也没有点灯,不过从房间里散发的气味儿来看,应该是一间豆腐作坊。
黑暗中,一个苍老的声音道:“千月少爷,明天,洛昂达就要取我廓州了。”
“好!这一天,我已经等了太久了!”
萧千月狞笑起来。
马邑堡萧家的悲惨下场,他自然早就知道了。
不过,萧千月却并没有回去与自己的兄弟辈们争那家主之位,他心里比谁都清楚,如果萧家真是被马大棒子反杀,那就还有崛起的机会。
既然是被唐治给阴了,那就再也没有机会了,唐治不会一下子搞死萧家,但此后各种手段会接踵而来,这个家主做不做的也没什么意思了。
他一直隐忍着,继续做他的军司马。只要他不犯错,唐治就拿他没办法。
他在找机会,找一个复仇的机会。
他也知道,唐治既然算计了萧家,就不可能不防着他,所以他从不主动与任何一方接洽、联络。
开豆腐坊的这位老人家,本是萧家的老奴,这老汉自幼伺候他长大的,对他忠心耿耿。在他渐渐长大之后,这老汉也就在马邑堡中养老了,平日只做些洒扫的轻闲事情。
所以,在这老汉跑来廓州给他报信儿后,他便出钱安排这老汉盘下了隔壁的房子,充作了一个卖豆腐的孤寡老人。
陇右逃荒逃难逃亡的百姓很多,一个在萧家洒扫庭院的老奴,一个在廓州开豆腐坊的老汉,这样不起眼的两个老头儿,谁能调查得明白他的身份。
而萧千月在叶茹那边试图与他联系的时候,便暗示对方和这卖豆腐的老者接触,避免有人盯着他,而露了马脚。
萧千月低声道:“我之前告诉他们的望楼、战楼、明哨、暗哨的位置,没有什么变化。廓州的军力分布,目前也还没有变化,你叫他们只管照我前日告诉他们的情报安排夺营就好。对了,明日的巡营口令,你记得及时通知他们。”
萧千月低低说了一句话,那卖豆腐老汉重复道:“世人皆爱神仙洞,不知又名棺材缝?”
萧千月道:“不错!”
卖豆腐老汉点头道:“小的记住了,我连夜把消息送出去。”
萧千月沉声道:“好,明日唐刺史娶亲,廓州官史、士绅,齐聚刺史府。你告诉他们,午后申时发动,最易得手。”
二人商议已毕,萧千月便悄然潜回了自己的房间。
两边的墙壁暗道悄然对上,一切归于静寂,又复寻常模样。
……
杨家今天,就是给大太爷过寿的日子。
吉时定在正午,取如日中天之意。
距寿宴还有半个多时辰,杨家内宅的女眷们已经打扮停当,一个个花枝招展、环佩叮当的,仿佛一群姑射仙子。
杨雪迎四下看看,黛眉微微一蹙。
在这个花厅里候着的,从十三四到十七八的都有,个个肌肤雪白、水灵细腻、眉眼如,明艳动人。
只是……
杨雪迎轻轻拐了拐杨紫陌。
“嗯?”
杨紫陌睇过了眼神儿来,她是杨雪迎的亲姐姐,只比她大两岁,今年十八,一双迷人的丹凤眼:“干嘛?”
杨雪迎小声道:“姐,你有没有发现,今年给老太爷拜寿,叫咱们都去前堂呢。”
杨紫陌不以为然地道:“那怎么了,咱们见不得人么?”
这个年代,男女之防没那么重,关陇地方更加的开放,自然不会有人愚腐到要求女儿家不能抛头露面。
杨雪迎道:“不是啊,咱们家里女眷多嘛,往年都是先在后堂给老太爷拜寿的,今年怎么就全要去前厅了。还有还有,你没发现,候在这里的,全是还没出阁的。”
杨紫陌道:“疑神疑鬼的,四叔家的益柔妹妹不就没在,你看见她了么?我还正有事儿要问她呢。”
杨雪迎拍手道:“着哇,不只益柔不在,霁月和若伊也不在呀,她们长得不漂亮啊。”
“咦?”杨紫陌瞪着妹妹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杨雪迎道:“今年各个世家都给面子,多是老太爷带了最宠爱的后代来咱们家,你说老太爷是不是想给咱们安排一个大相亲呀?”
杨紫陌失笑道:“你这小脑袋瓜,就会发些奇思妙想。咱们杨家……”
她刚说到这儿,一个小姑娘跑了过来,梳着双丫髻,鹿皮小短靴,大翻领的对襟短袍,项上还挂着一条赤金缨络珍珠的项圈,腰束革带,唇红齿白的也就十二三年纪。
“七姑九姑,一会儿给老祖宗贺了寿,咱们去玩诗文射覆啊?”
杨紫陌在小姑娘光洁的额头上屈指一弹,小姑娘“哎哟”一声,撅着嘴儿捂住了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