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月关
唐停鹤一窒,结结巴巴地道:“也……也是有的。廓州南接吐蕃,常有商队往来,也有吐蕃人进入,虽长住于廓州,但是并不计入廓州人口。”
唐治眉头一皱,道:“我问的是隐匿人口!”
唐停鹤道:“那……也应该是有的。部曲、家将、随从、奴仆,还有佃户,很多……是没有计入黄册的。”
唐治点点头,这才对。
他只是想了解关陇实情,倒无心诘难唐停鹤,挥一挥手,唐停鹤便如蒙大赦地退下了。
唐治听各方主将、主官,一一汇报他的辖区情况,基本了解了如今陇右道的情况,与他之前获得情报中总结出来的情况差不多。
军队方面,除了一支主力留驻于金城,直接受其调遣,其他六万多兵马,基本上是分散于整个陇右道,依托堡寨、边墙、亭燧、烽糇等城防体系驻扎、守御。
至于马匹,哪怕陇右本就是养马之地,实际上养马的消耗太大,军中也配备不了那么多的战马,故而骑卒与步卒的比例,近乎一比七。
像唐治麾下这支亲军,浑身都是烧钱玩意儿的队伍,放眼整个陇右,也很难再找出第二支来。
不过,正因为陇右地广人稀,这有限的人数大多集中在一些大型的城阜当中,所以如果唐治有一支万余人的精骑,其实已经足够使用。
只是,要养出一支万余人的精骑,集中在麾下听他指挥,唐治估算了一下花销,恐怕朔北门阀和江南士族也要牙疼。
他若是真想养这样一支精兵,不能完全靠别人资助。
陇右的军政财大权,现在他一手掌握,得自己想办法才行。
看来,我还得招纳几个善于理财的强大臂助才是……
唐治暗暗思忖着。
各镇将、太守,将辖下情况一一说完,就把述职报告交到徐伯夷手上。
唐治初来乍到,也没道理马上找碴,乱立威风,所以自然不吝美言,嘉勉了众人一番。
这一番话说出来,便大大舒缓了诸文武大臣之间的气氛。
一连持续了两天,各军镇将领、地方正印官,才把各自军政、民政、民壮乡勇团练的训练、粮饷的征收与调拨、辖内的民户与商户、兵甲军械的配备等情况一一汇报清楚。
唐治只听不表态,只有产生疑问处,才仔细问个明白。
三日之后,金城太守再举宴会,宴会之后,这些镇将和正印官就要返回各自的驻地了。
席上,唐治举杯在手,发表了一番话。
这可是属官们与他接触三天,第一次听他即席讲话,自然个个用心,摒息静听。
唐治道:“陇右,乃国之屏障,上抵鬼方,下御吐蕃,左拒西域,右掩长安,其重要性无须本节度多言。
然,因陇右地广人稀之故,却是匪盗横行、本节度赴任路上,便曾遭到一伙狂妄的马匪袭击,就连打着旗帜、军容严整的本节度,尚且受到他们袭击,他们的狂妄,可想而知。
有这群毒瘤在,陇右民心疲惫,商旅不行,百业愈加凋弊……”
在场的文武官员暗暗大骂卢氏,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袭击新任节度使。
现在他用马匪袭击了他的队伍为例,据而判断整个陇右匪盗横行,破坏力极大,谁还能反驳?
唐治道:“鬼方裴甘丹,野心勃勃,正在抓紧征服各部,一旦被他成功,南下是不可避免的事儿。
而吐蕃,前年冬天,便与我陇右发生过磨擦,亏得朝廷发兵援助,方才御敌于外。
如果我们任由匪盗横行,将我陇右腹心搅得一塌糊涂,届时强敌来袭,内忧外患,何以御敌?
故而,本节度上任,第一道命令,就是靖内患!
陇右地广人稀,的确不宜捕捉这来去如风的强盗,可正因为地广人稀,他们想获得补给,少不了要打大城大阜的主意。
诸军严密戒备,以逸待劳,每每予之重创,何愁匪患不灭?是故,各地军镇、太守,务必将剿匪做为重中之重!
这,将是本节度考核陇右官吏的重要条件,战绩卓著者,本节度当奏明圣人,褒奖擢升,表现平庸者,可别怪本节度拿你开刀了。”
唐治笑吟吟地道:“本节度不看资历,不看背景,只据战功,能者上,庸者下,决不含糊!”
在场众文武尽皆动容。
就从唐治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灭了马邑堡萧家的事儿来看,这位只怕是个说的到、做的到的主儿,众文武心中不由凛凛。
唐治说完这番话,便谈笑风生,再不言及此事。
因为他说的少,众文武反而更加放在心上。
酒宴之后,众人纷纷拜辞。离的近的当天就上路赶回了,离的远的则次日再走。
而第二日,由徐伯夷、罗克敌等人拟定,唐治首肯的新的军功赏罚四十八条,也随之发了出去。
这是主要针对中下级官佐立功奖赏与晋升的条例,其作用不亚于当初科举制刚刚诞生的时候,立时在整个陇右,掀起了一场轩然大波……
第438章 欲谋,粮草先行
一大清早,程蝶儿便提了个食盒,袅娜地走进唐治的居处。
如今身边没人侍候,唐治自己挽了个简单的发髻,再戴上公子冠,便应付了事。
饭菜是唐治亲卫中懂厨艺的人做的,砂锅里盛着热气腾腾的碧粳鸡粥,细青花的瓷盘上盛着绿油油的青菜,还有一首小咸菜、一只切开的咸鸭蛋。
唐治一早起来,已经练过了武艺,面色泛着健康的红色。
“小蝶儿,一会让徐伯夷到节堂去一趟。”
程蝶儿爽快地答应了一声.
早餐之后,唐治便赶到节堂,开始料理公务。
从现在起,他就是陇右之主。
以前陇右官吏有未决之事、有需要批准之事,都要上奏朝廷,由朝廷决断。
但是以后,他们只需要送来金城,由唐治裁决。
至于需要上奏朝廷的事,则由唐治来决定并集中呈报神都。
唐治刚刚赴任,一应制度还没有确立,送来的请示公函并不算多,但唐治依旧看的很认真。
很多东西,是要在字里行间看出端倪的,一个不懂得跳出迷障,人家说什么就是什么的人,很容易被下边的人蒙蔽。
唐治逐字逐句地审阅着送来的待决公文,思量许久,才提笔写下批示,很是慎重。
徐伯夷急急走来了:“大王,咱们带来的俘虏,都拘在军营中了,如今正在统计排列军功,以便按功赏赐。”
徐伯夷还是叫他大王,现在对他的称呼已经在手下之间达成了一个默契。
一开始就追随他,和他关系最近的,称他为大王。
而其他人则称呼他现在的官职,唐节度。
这样一来,手下之间,无形中也就有了远近亲疏的圈子。
不过,这是积习,唐治如果太过于理想主义,现在就去加以纠正,只会适得其反。
所以,只要他们没有发展到尾大不掉、影响平衡的地步,唐治便也听之任之了。
至少在现阶段,这种分圈,能加强亲信的荣誉感和忠诚度,并让后投效者努力想用实际表现挤进这个核心圈子。
唐治点点头,道:”这件事,你全权负责吧。我找你来,是想聊聊税赋之事。”
徐伯夷目光一闪,道:“商税?”
唐治道:“不错,陇右农业不够发达,自给尚且不足,收上来的赋税更是极其有限。我不想加重那些地里刨食的百姓负担,以后合适的时候,我甚至还想免去他们几年的赋税,以激励更多百姓来陇右开荒恳田。所以,我们能做文章的,就只有商税了。”
徐伯夷道:“陇右各州府县,本就设有税监。不过,他们收上来的商税,甚至还没有农税高。”
唐治道:“我知道,能在陇右做大生意的,哪个背后没有世家豪门撑腰?他们的税,只是核定了一个极低的数额,每年都按这个数交。
就这,还有许多商贾拒不交税,拖延几年便宣告破产,换一层皮,再继续经营。
我打算整顿陇右全境税卡,纳税按每一笔生意的价值即时交税,否则不予通关。”
徐伯夷当然知道这份财政大权一旦收上来意味着什么,不过,此举必然也会得罪太多人。
徐伯夷舔了舔嘴唇,道:“大王,如果你施行这个税政,陇右豪门会群起反对的。”
唐治道:“我既然来了,就没想跟他们你好我好大家好,办点什么事儿,都得拿利益去求他们。这个税,他们必须得交。
徐伯夷担心地道:“就怕他们与一些将领交游过深,分驻各地的将领们一旦阳奉阴违,大王刚刚上任,节度之命却不能令他们奉行,恐怕……”
唐治笑道:“所以,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我打算以税丁不足为由,要求各地军镇配合收税。
收上来的税赋, 四成留于当地军中,六成上缴节度使府。如此一来,你说他们能不能严格收税呢?”
徐伯夷张口结舌,半晌才道:“如此,当然能推行下去,只是,久而久之,恐地方驻军渐渐尾大不掉。”
唐治道:“所以我才说是权宜之计。等它形成制度,我会先把将领们对调,军官们或升或贬,彻底打乱了他们,再收回这个权力。
只要我们那时成为强干,而他们是弱枝,只要粮食始终是能卡他们脖子的重要物资,便不用担心出了纰漏。”
徐伯夷思量许久,点了点头,道:“我看行,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可以这么干。”
唐治欣然道:“好,你与我去实地考察一下,确定建立税卡的位置。还有,税监司的权力,必须掌握在我的手中,你要注意物色人才,为我所用。”
徐伯夷恭声应是。
想做事,没有钱是不行的,没钱什么事都是空谈,所以唐治上任第一件事,就是搞钱。
一直向别人伸手可不是长久之计。
唐治自从到了兰州,这还是第一次上街。
作为西部重镇,这里车马骈阗,人烟辏集,店肆如林,物丰民阜,竟然如江南富庶州县一般,十分的繁华。
南来北往的各地客商,不管是来自西域,还是来自鬼方、吐藩都悠闲地行走在大街上,特殊的生活环境让这里的人包容度极高。
哪怕他们正与吐藩开着战,也不影响有吐藩商人在城中做生意。
金城处于衔接关陇与河西的河、湟、洮、岷地区的腹心,有皋兰、白塔两座巍峨的高山前后夹峙,拱卫着穿城而过的大河,即所谓的“两山夹一河(黄河)”,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
同时这里还是河西走廊的起点,“丝绸之路”的要冲,汉蕃茶马贸易的大商埠。
唐治一路行来,越走越觉得先从此地开始施行税赋新政,是一个无比英明的决策。
只要这里打开了局面,让地方官府看到了其中的利益,它的推行便不是问题。
那时唐治就有把握用共同的利益,把陇右的地方官府和军镇团结在自己这一边,而不是靠着权力一味压制。
两者虽然都能让他们臣服,但是所展现的效果可是大不相同的。
皋兰山下,驻扎着一支四千人的队伍,镇将林威,还不到四十岁。
唐治一看见他,就记起了此人,因此此人不识字,向他述职的时候,完全靠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