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月关
岳小洛迟疑地道:“大王,您……觉得,那是神仙吗?”
唐治反问道:“岳察院以为呢?”
岳小洛道:“下官只是有些不解。”
“不解什么?”
“一位神人,深更半夜的,在那亭中亮出神迹,为了什么呢?他就只为在那亭中站上一站,仰首望月,然后飘然而去?神仙这么无聊的么?”
小高公公紧张地道:“岳察院慎言,不可对神人无礼呀。”
岳小洛道:“还有,这神仙,难道不知道木兰堂里惊动了这么多的人?他看都不向这里看上一眼,下官反而觉得,有些刻意了。”
唐治哈哈一笑,拍了拍小高公公的肩膀,道:“岳察院整日里干的都是弹劾纠察的差使,就是各种找茬儿的,有此想法,也不稀奇。
若那人真是神仙,又岂会在意我等凡人说些什么?小高公公,你会在意脚下的一只蚂蚁向你挥动它的爪子么?”
小高公公苦笑道:“大王,话虽如此,我们还是不可不敬……”
唐治道:“无妨,我们走,过去瞻仰一下神迹!”
罗克敌一听,立即点了几个刚才看见神迹时比较镇定的侍卫,随唐治走向潘家的院子。
两个院子是相通的,中间有一道月亮门。
这边有人把守月亮门,所以那边的人过不来。
唐治他们要过去,却只需跨过那道月亮门儿。
过了月亮门,走出不远,便撞见两个潘府的丫环提灯在前,后边娇姿款款的一个美人儿,正是潘家二娘叶红苏。
“什么人?”丫环娇喝了一声,罗克敌上前按刀道:“我家大王在此,休得喧哗。”
叶红苏急忙上前,一瞧果然是唐治,忙福礼道:“民妇见过大王,不知大王深夜之中,何以至此?”
唐治道:“方才本王见那小亭中,似乎有神迹隐现。”
叶红苏掩口笑道:“大王误会了,哪有什么神迹呀,那是我家老爷在亭中吐纳,吸收月光精华,收功时真气外逸,产生的一些异象。”
唐治目光微微一闪,笑道:“竟有此事,潘真人果然有了不起的大神通,却不知本王可否见一见潘真人?”
叶红苏道:“哎呀,此时怕是不妥。我家老爷每次吸收了月华之后,都要打坐冥想一晚,否则便前功尽弃了。”
唐治道:“这样说来,明日,本王就可以见到潘真人了?”
叶红苏笑靥如花:“大王若要见我家老爷,我家老爷明日自然在府恭候。”
“好!”唐治神色如常,丝毫没有因为潘真人托大而生气,点点头道:“那么夫人自便吧,本王先去那亭中站一站,也沾一沾潘真人的神气,哈哈!”
唐治说完,拔腿就走,叶红苏欲待阻拦,罗克敌已然按着刀,似乎身形一错,却已拦在她的身前。
“夫人是潘宅女眷,半夜三更的,多有不便,请止步!”
叶红苏只好作罢,转念一想,他去了也看不出什么,便也不再理会罗克敌,故作大方的转身离去。
小高公公和岳小洛陪着唐治登上那假山上的小亭,唐治四下看了看,又吸了吸鼻子。
小高公公兴奋地道:“大王,咱们此番下江南,可是真来着了,竟然遇到一位如此有道行的高人。”
唐治微微一笑,道:“岳察院,你嗅一嗅,此间可有什么味道。”
岳小洛兴奋地道:“好呀好呀,下官的鼻子可是灵光的很,只是不知大王要下官嗅什么?咻,咻咻,咦?”
唐治道:“有什么味道?”
岳小洛捂着鼻子道:“有点刺鼻的味道,下官说不上来,似乎是烟火气味,可是什么烟火会如此刺鼻?”
唐治缓缓道:“松香粉燃烧起来,差不多就是这个气味儿了。”
岳小洛道:“还有一股大蒜一般的气味儿,但是比蒜味儿还要难闻。”
唐治笑道:“那就是还掺了磷粉。”
小高公公一点也不傻,只是囿于见识,一见神迹,理所当然地以为是神仙了。
这时听二人一问一答,小高公公如何还不明白唐治的意思。
小高公公的脸色立即难看起来:“大王是说,那潘真人是用磷和松香粉制造了方才的神迹?”
唐治笑道:“应该不只这两样东西,但是最主要的两样,用来发光的,应该就是靠它们了。”
小高公公听了,脸色更加难看。
岳小洛眼珠转了转,捻着胡须道:“大王,那潘真人凌空虚蹈,步步而下,又是凭的什么手段呢?”
唐治看了看那亭子峭立的一面,左右两侧有突出的假山石。
唐治道:“你们觉得,如果在这左右两侧的湖石上,拴系上一道道的细索,我们隔着那么远,又是在夜色之中,还能不能看得清楚?”
罗克敌道:“属下去看看!”
说罢,他便纵身跃出小亭,飞扑到一侧湖石之上,就势攀在那湖石上,伸手摸索起来。
那湖石都是采自湖底,表面十分光滑,所以如果有什么痕迹,很容易便能触摸出来。
过了片刻,罗克敌飞身纵跃回来,伸手在亭栏上一搭,身子便翻进亭中。
小高公公急忙问道:“罗校尉,怎么样?”
罗克敌道:“我还记得那潘真人举步而下时的大概高度,刚才试着在那块湖石相近高度的位置上摸索了一阵,湖石上有细索勒出的痕迹,能在湖石上勒出痕迹,应该不是麻绳,而是以五金绞缠在一起的细索。”
小高公公听了,想到自己刚才对潘真人敬若神明的样子,不由得老脸一红,恼羞成怒道:“可恶,他竟敢装神弄鬼欺骗咱家,我去把他抓来!”
唐治拦住小高公公,笑道:“潘真人在自己家院子里玩了个戏法儿,小高公公,你要以什么罪名治人家的罪呢?”
小高公公语气一窒:“这……”
唐治笑道:“那潘真人既然自以为得计,就让他再得意一晚。明日一早,我要去趟府衙办点事儿,等我回来,咱们就一起去见他,瞧瞧这位活神仙,还有什么戏法儿给咱们看!”
第301章 看棋,对河车马
姑苏大牢里。
江南水乡本就水气重,这牢里不见天日,潮湿程度可想而知。
发霉的稻草,散发的气味儿更是难闻。
狱官捏着鼻子巡视了一圈儿,走过关押李尘宇的牢房时,还特意往里边看了看。
等他回到大牢门口,脚步站定,牢头儿会意,马上便凑上前来。
狱官两眼望天,细声问道:“那个人,怎么还是活蹦乱跳的?”
牢头儿小声道:“小的已经在他的餐食里,掺拌东西了。日积月累的,不出两个月,就能让他一命呜呼!嘿嘿,到时候,就是找最高明的仵作来看,他也是身体孱弱,捱不得牢中辛苦,这才一命呜呼。”
狱官眉头微皱,道:“太慢了!”
牢头儿为难地道:“可天使正在姑苏呢,咱们不避一避风头儿?”
典狱官道:“死无对证!”
牢头儿道:“小的明白了!”
狱官点点头,出了监牢大门,走进阳光里。
牢头儿招招手,立即有个狱卒凑了过来。
牢头儿吩咐道:“用盆吊之法,今儿便送他归西!”
狱卒点头,急忙返身离去。
所谓“盆吊”,就是这牢里无声无息杀人的一种法子,给犯人弄些馊了的陈米饭,配上臭鲞鱼当菜肴,都是容易膨胀的发物。
然后趁着犯人正饱,用席子将他卷了捆紧,塞住后窍,倒竖于墙边,不用半个时辰,这人便会食物倒流,呛住口鼻窒息而死。
此等死法,你纵然生疑,也很难确定他是人为制造的死亡。
那狱官出了大牢,哼着小曲儿,正要回到自己的签押房,前边忽然有人喝道:“站住,何人胆敢擅……”
“大周奉使采风、观察、巡按大臣、汝阳郡王、御史中丞唐治驾到~~~”
随着一声唱名,两列手执长枪、身穿战袄,腰挎单刀的军卒跑步而入,呈雁翎状分列左右,将试图拦阻的狱卒们挤到了一边。
就见一人,矮胖身材,双手执着一对鸳鸯钺,舞舞碴碴的,跟一个蟹将似的,撇着六亲不认的步伐逛了进来。
他往门楣的石阶上一站,顾盼左右,双钺一分,大声喝道:“狱官何在?”
那狱官脸色一变,正要上前,就见又有两员军将走进了门楣,往那蟹将身后一站,斥道:“闪开了,大王到了!”
那手执鸳鸯钺的矮胖子急忙跳下石阶,点头哈腰地往旁边一闪。
阶上的二胡亦向左右一分,身穿官袍的唐治便施施然地走了进来。
他双目一扫,问道:“此间狱官何在?”
那狱官眼见已避不得,只好硬着头皮上前,叉手施礼道:“下官姑苏典狱唐福,见过奉使!”
唐治微微一笑,道:“本官要提一个人犯,名叫李尘宇,你带路,提他出来。”
唐福脸色一变,抗声道:“奉使虽是上差,下官自有所属,若要提审人犯,依照制度,还需要州判签署的提票,是否请奉使先往府衙一行……”
唐治从南荣女王和徐伯夷、岳御史等人分别从不同层面上了解到的消息,已经有了足够的把握来处理李尘宇一案。
至于涉及到的官员,他固然可以用常规手段慢慢地审、慢慢地抓,但他就是想要这个不动则已,动若雷霆的效果。
所以,沉寂数日,各方从警惕、再到猜疑、又到渐渐麻痹的当口儿,他却突然行动了。
既然决定出手了,哪里还会跟他们玩循规蹈矩那套把戏。
唐治笑道:“本奉使与别的奉使,不一样。”
那典狱官道:“却不知奉使与别的奉使有何不同?”
唐治森然道:“本奉使有王命旗牌,有便宜行事之特权,唐典狱,还有什么意见?”
袁成举将一对鸳鸯钺蹭得直冒火星子,上下打量着典狱官的脖子,似乎在寻找好下刀的位置。
那典狱官瞥见唐治一双不带感情的淡漠眸子,不由得心中一寒,慢慢退到路边,弯下腰去。
“下官……为奉使带路。”
“那里边,本使就不去了。小罗!”
罗克敌应声闪了出来,对那典狱官道:“走吧!”
典狱官暗暗叹了口气,差事办砸了,邬显道邬录事那边,势必不好交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