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月关
小杜娘子知道了真相,直如五雷轰顶。
可她一个弱女子,已经到了这一步,木已成舟,又能奈何?
可谁知,就在上个月,潘真人又纳美妾飞飞过门儿的时候,她的原配夫婿李尘宇,竟然从朔北回来了!
朔北的兵荒马乱,确实是影响到了李尘宇。
他在朔北的货,全被人趁乱抢走了,伙计们也在战乱中各奔东西。
不过,因为身无长物,乱兵盗匪都懒得理他,已经形如乞丐的李尘宇倒是因此逃得了一条性命。
他一路乞讨,用了这大半年的光景,才从朔北回到江南。
却不料,等他回来,才发现李府已经变成了潘府,他的娇妻,也变成了潘真人的娘子。
李尘宇这一气,一路逃难过来孱弱不堪的身子,差点儿就一命呜呼。
潘真人得知李尘宇竟然活着回来了,立即叫人拿他。
这时的潘府,早已完全在潘真人掌控之下,杜云烟除了那个还是姑娘时就侍候在身边的老妈子,已经没有一个亲近人了。
李尘宇见势不妙,仓惶逃走,潘真人正在纳妾,无法亲自组织追杀,被他侥幸逃走。
此后,李尘宇便开始告状,想要拿回属于他的一切。
而小杜娘子也是这时候,才从嬷嬷口中得知,她的原配丈夫,竟然活着回来了。
可是,做了潘真人这么久的枕边人后,小杜娘子不但知道了这所谓的潘真人就是个神棍,更晓得他手眼通天、心狠手辣,所以对此佯作不知,暗中却让贴身嬷嬷打听丈夫的动静。
李尘宇告状,本以为一告一个准儿,谁料这潘真人与各方官吏权贵尽皆交游相熟,又使了银钱买通,那些收了状子的官吏,竟然颠倒黑白。
因为李尘宇的“过所”已经遗失,他们拒不认可李尘宇的身份,也不派人进行查证,直接就把他轰出大堂。
若他闹的狠了,便是一顿板子。
好在这些官员不敢明目张胆地杀他,而且自己断案不明,尚有情由可以推脱,如果弄死他,要背的干系就太大,李尘宇才逃得了性命。
其实,潘真人倒是买通了些泼皮地痞,想找机会弄死他的。
但是,姑苏百姓谁不知道李尘宇之冤?
坊间百姓对他多有同情,虽然不敢帮他太多,但是给他口饭吃,帮着遮掩一下行藏,还是办得到的。
七八天以前,小杜娘子的贴身嬷嬷更是找到了李尘宇,有了这条内线,李尘宇躲藏起来更加容易。
昨日,小杜娘子知道姑苏刺史要来木兰堂视察安置天使的馆驿,小杜娘子知道了刺史的行程,便让贴身嬷嬷悄悄把这个消息送了出去。
却不想,竟连太守大人也包庇潘真人,这一次,竟然把李尘宇抓进了大牢。
小杜娘子明白,这一次,只怕自己的丈夫真要凶多吉少了,无奈之下,才冒险前来,向天使求告。
唐治听她说明经过,眉头微微一皱,道:“你丈夫这桩案子,要证明他的身份,要证明那潘真人使了手段骗你下嫁,其实很容易查清的吧?”
小杜娘子惨然道:“大王自京师里来,又怎会想到,地方上一手遮天的豪绅恶霸,可以强横到如此地步?黑的,在他们口中,就是能变成白的。”
唐治缓缓道:“事情的关键,还在那些官。潘真人也未必就能买通了所有的官,只是……
纵然有些官,本有意为你主持公道。可是第一个官如此、第二个官还是如此,这第三个官就得担心,他翻了案,就得罪了那前两个官。
他就得怀疑,这潘真人是不是有着他不了解的、也得罪不起的强大背景,便也只能依样画葫芦,将你丈夫赶将出去了。”
小杜娘子叩头道:“大王已是奴家最后的希望,如果大王也不肯为奴家主持公道,奴家唯有一死,向夫君谢罪了!”
唐治深深望她一眼,心中已经有了决断。
“你先起来……”
“还求大王……”
“我若为你主持公道,一定是因为我愿意主持这个公道,而不是因为你的胁迫。你要死要活,也胁迫不了我。”
唐治的声音一冷,小杜娘子心中一寒,急忙起身。
唐治思量片刻,声音又缓和下来:“你回去吧,这件事,你全当没有发生过,平日里是如何对待那潘真人,你就一如既往,不要叫他看出什么端倪。”
小杜娘子迟疑地看着唐治,因为他方才的一句话,有话也不敢问了。
唐治一笑,道:“我说过了,你这件案子,其实很容易查个清楚明白。问题的关键,在于那些官儿……”
他站起身来,走到小杜娘子面前,道:“本王是御史中丞,江南东道采风、观察、巡按使,五品以下官,可即时罢黜。请出王命旗牌,可就地斩首!
也就是说,除了今日那位郑太守,姑苏城里,就没有本王办不了的官儿!可是,要有证据的,懂了么?”
小杜娘子大喜过望,“卟嗵”一声又跪倒在地,喜极而泣!
第294章 运智,芙蓉堂上
岳小洛持伞立于中庭,潇潇雨中人独立,站得远,还挺知道避嫌的。
终于,房门开了,小杜娘子从房中走了出来。
因为髻上玉钗先行拔了去,她的头发有些乱,便下意识地整理了一下头发。
看在岳御史眼中,却是会意一笑。
人不风流枉少年呐,汝阳王果然与中山王是亲兄弟,只不过,中山王是明骚,汝阳王闷骚也。
岳小洛赶紧殷勤上前,递过了小杜娘子的伞,默契地并不多问,便护送她离开木兰堂。
绿扇跪坐在椅上,扒着窗户,打了个哈欠,都要准备去睡了,忽然两眼一亮,小声道:“快来看,快来看,那小娘子出来啦。”
玉腰奴躺在榻上没动,她不明白,绿扇为何对这种事如此兴致勃勃。自己还是个囚犯呢,还有这闲心?这心也太大了吧!
“啧啧啧啧,一个多时辰呢,瞧她走得,虽然脚步迟滞,却还平稳,瞧着弱不禁风的一个人,还挺……挺能干的呀。”
玉腰奴听不下去了,一拉薄衾,盖住了脑袋。
绿扇回眸望了她一眼,撇撇嘴:“装什么装啊,你要真不在意,还能一直睡不着?”
眼见岳御史护着小杜娘子从窗前走过去了,绿扇遗憾地从椅子上下来,腿都跪得有点麻了。
绿扇往榻边挪动着,刚挨着榻边儿,外屋又是“当”地一声巨响。
绿扇吓了一跳,咬牙切齿道:“外边就下点小雨,他这儿给配了个打雷,这叫人还怎么睡呀!真该拿个木头橛子给他堵上!”
……
唐治清晨起来,先在院中打了两趟拳,这才用了早餐。
等他用完早餐,呷着“吓煞人香”,喝到第二泡的时候,小高公公、岳御史、徐伯夷、南荣女王等人便纷纷聚集,来到了木兰堂最大的客厅,芙蓉馆。
这芙蓉馆中,梁柱用料全是楠木,中间用银杏纱的屏风隔出前后两厅。
前厅约占整个大厅三分之二的面积,明间、次间、梢间俱用几案桌椅等器具隔开,典雅繁美。
后边小厅,却是方便与三五人物,私下小叙的所在。
唐治见众人都到了,便道:“本王身负采风、观察、巡按三个差使,不能徒具其名,这些方面的事情,既然已经到了江南,都要有所了解才是。
同时,‘杀良冒功’一案,乃是本王着重需要处理的事情,这件事发生在姑苏,也得从这里查一下去。”
唐治看向徐伯夷,道:“伯夷,你去了解一下姑苏民事,往乡间多走一走,先去县里,将黄册做一个了解。”
这黄册就是户籍册,以户为单位,每户详列乡贯、姓名、年龄、丁口、田宅、资产等,逐一登记在册。
因为这户籍册需要一式四份,县、府、州各一册,还要上报户部一册,而户部那一册的封面是用黄纸,故称黄册。
这黄册因为是一式四份,从县一直到朝廷都有,所以根本无法篡改。
除非你有本事从县、府、州一直到户部,全能打通,集体修改。
而能做到这一点的,普天之下也没几个人。
当然,如果从一开始编撰这户籍册时,从基层就开始造假,那上面拿到的,自然也就是假的资料。
可是,黄册十年一造。
姑苏的黄册,上一次编撰是六年前。
所以在这六年间的许多资料,你只要想查,查到的还是六年前编撰时的情况。
除非当时就造了假,否则,它必然是真的。
徐伯夷是第一个赶到芙蓉堂的,唐治已经私下叮嘱他,去县里调阅黄册,了解姑苏人口和士农工商的分布、每年上缴赋税的多少等,这只是任务的一方面。
同时,他要重点调查一下李尘宇和杜云烟夫妇的情况,并且留下相关证据。
此时再说,只是当众有个交代,徐伯夷点头答应。
唐治道:“采风事宜,南荣女王与徐伯夷一起负责。徐伯夷先去县衙调阅黄册,女王便去民间走走。
风土人情、民俗习惯、天灾人祸、各种疾苦、以及坊间百业的发展等等,都要有所了解,形成文字,汇报于我。”
南荣女王开心地答应了一声。
自从在朔北弄死继九骨之后,南荣女王迷上了为民请命的快乐。
这不就是大清官微服私访的戏码么?他喜欢!
唐治又转向岳小洛,道:“岳察院,你本就是我御史台官史,以前,也曾做过巡察事宜的?”
岳小洛欠身道:“是,下官自入御史台以来,担任过一次不定期巡按,三次定期分道巡按,其中两次是‘风俗’一次是‘廉察’,对《六察法》早已烂熟于心!”
他说的“风俗”不是采风,而是御史台每年定期在春秋时节,各自派出一批监察御史,赴各道巡察。
春天那次叫“风俗”,秋天那次叫“廉察”。
唐治笑道:“如此最好,我有岳察院,如鱼得水也。”
岳小洛听了顿时飘飘然如在云端,快活得不得了。
看来昨夜雨中送佳人的举动,甚合大王心意,已经把我引为心腹了。
唐治瞧他一脸贱笑,大抵猜出是有些想歪了,只好提醒道:“既如此,巡察这一块,由你负责,多多考察江南吏治,有无贪墨不法,有无渎职舞弊,有无尸位素餐。
陛下对我,期许甚深,如果没有什么成果,回去后,我不好向陛下交代的。我不好向陛下交代,那我对岳察院,也会很失望的。”
岳小洛一听,马上心领神会。
这厮拍起马屁来很没有节操不假,可那也是因为他既是个官迷,又没有背景,只好努力学习马屁神功。
如今有机会抱上唐治这条大粗腿,那肯定要让他看到自己是有能力当他门下走狗的啊!
岳小洛马上挺胸道:“大王放心!洛,定不教大王失望!”
唐治点点头,又对小高公公道:“小高公公,治以三使,巡视江南,你,就是本王的督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