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月关
许家被害的前因后果,包括她所知道的其他受害人家,俱都记录在册。
这些,都是要派人去江南,提调这些相关人员到洛邑来配合审讯的。
但是,这里边不仅涉及到江南的一些士人,如今还在江南任职的一些官员,甚至还有一些如今在洛邑任职的和已经赋闲的官员。
要把这些人都提调到案,这就不是唐治或贺兰崇敏有权决定的了。
他们要列好名单后呈报上去。
而在这些人被提调至洛邑之前,这个案子就要暂时搁下了。
在此期间,许诺只能羁押在天牢里。
唐治正要吩咐把人押回大牢,忽然听说姬军戎到了,忙让小谢代他出迎。
中郎将不是普通的军将,尤其是羽林卫的中郎将,那可是禁卫军的高级将领。
所以,贺兰崇敏本要亲自出迎的,待他听了唐治交代谢小谢的话,方才恍然大悟。
对啊,我亲自出迎,不免遗人话柄,于是,他也有样学样,派了个吏员去。
可是,他却不想想,这谢小谢一旦被正式册立,那就是唐治的侧妃。
唐治虽然没有亲自出迎,但是让自己的女人迎到衙门口,这与他亲迎有什么区别。
可贺兰崇敏却是派了个普通的吏员……
姬军戎走进公堂,唐治立即起身,拱手道:“唐治见过姬将军。”
姬军戎微微动容,忙也拱身,长揖道:“姬军戎见过汝阳王,大王如此礼遇,军戎不胜惶恐。”
唐治道:“此处只有侍御史唐治,没有汝阳王唐治,姬将军不必客气。来人,给姬将军搬个座位。”
贺兰崇敏努力想拉拢人马、壮大势力,尤其是军中将领。可是这种事儿他实在没干过,这种觉悟也没产生多久。
昨儿能跟唐治呛呛那么久,那是因为他之前想为“玉腰奴”开脱,同属下商量过此事。
当时听手下人说过那么一套说辞,他现学现卖,直接搬来怼唐治的。
如今轮到他临场发挥了,他根本就不知所措。
直到唐治这一套都作完了,他才反应过来,忙道:“对对对,快给姬将军赐座。”
姬军戎拱拱手道:“多谢唐侍御、贺兰评事。”
他一转身,蓦然看到一旁站着的许诺,脸色瞬间变得铁青,然后一道肉眼可见的红色,从他的脖颈迅速爬上去,直到染红了整张面庞,额头的青筋都绷了起来。
“玉腰奴!”姬军戎声音不大,但字字摧人肺腑,极是凌厉。
许诺却是夷然不惧。
她站在一身明光铠的姬军戎面前,显得未免太单薄了些。这位戎马一生的将军,看来只需一只手,就能轻易拧断她的脖子。
可她反而挑衅地昂起了天鹅颈:“我姓许,名诺。姑苏许氏后人!”
姬军戎嘶声道:“我那侄儿,深爱于你,为了你,不惜触怒本将军,也要娶你过门儿。你为何,你为何要设下毒计,杀害他父子!”
许诺昂然道:“我一家三十七口,除了我一个,俱都命丧你二弟和侄儿手中,我杀他二人,都是便宜了他们,我该把他们千刀万剐的!”
“贱婢!”姬军戎怒喝一声,大手箕张,抓向许诺的脖子。
刚刚坐下的唐治一惊,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手一伸,就将惊堂木抓在手中。
我丢……不必了!
姬军戎的手伸到许诺颈前,只隔着寸许,却硬生生地停住了。
唐治的动作顿时也是一停。
姬军戎呼吸急促,半晌,缓缓地缩回了手,哑声道:“你是姑苏人,我二弟与侄儿,只在十二年前,奉命剿灭震泽湖匪,去过一趟江南。你是震泽湖匪的后人?”
许诺被激怒了,她早已当众说明原因,姬军戎是苦主,岂能不知?
许诺厉声道:“你那二弟和你侄儿,才是诬良为匪的真正恶贼,我许家清清白白,何曾为匪?”
“啊,姬将军,先请坐。”唐治安抚地让姬军戎坐下,这才说道:“许诺一案,人证物证俱在,调查起来并不复杂。”
姬军戎冷静下来,坐在椅上,拱一拱手,道:“敢问唐侍御,玉腰奴连杀两条人命,该当何罪!”
许诺很有执念地道:“我叫许诺!”
姬军戎没理她,而是盯着唐治。
贺兰崇敏忙大声道:“处死,必须处死,绞立决!绝无宽宥之理!”
唐治道:“她的罪如何定,要看她所说的事情是真是假。”
姬军戎道:“如果是假的呢?”
唐治道:“自然是死罪。不但是死罪,而且先杀其人,再毁其誉,用心险恶,罪大恶极,当判凌迟!”
姬军戎道:“如果属实呢?”
唐治叹了口气,道:“法无可恕,情有可愿。不怕惹得姬将军你不快,若她真是因行孝而复仇,本官会循例减刑,并请求特赦之。”
这番话说的掷地有声,许诺不禁深深地看了唐治一眼。
姬军戎闭上了眼睛,沉默良久,才缓缓张开,慢慢地道:“某十八从军,迄今四十一年。四十年来,南征北战,屡立战功,都是实打实的战功!
杀良冒功这种事,某亦深鄙之!只有无能的懦夫,才会以此手段,谋求晋升之道!如果玉腰奴所言属实,军延是老夫的胞弟,逸轩是老夫的侄儿,老夫也会为他们的行为而羞愧难当。”
唐治听了,不禁对他大生好感,是非分明,真大丈夫也!
姬军戎又转向许诺,道:“玉腰奴……”
许诺固执地道:“我叫许诺。”
姬军戎淡淡一笑,道:“许诺,我那侄儿,对你用情至深……”
许诺冷笑道:“不如说是被我的手段迷得神魂颠倒。”
姬军戎道:“他送你的聘礼……”
许诺失笑道:“原来你是不想人财两空,可惜了,你注定了要人财两空。那些聘礼,已经被我捐给了悲田院做善事去了。”
姬军戎摇摇头,道:“姬某又岂会在乎那些聘礼?只是,其中可有一条错金银龙的钩络带?”
许诺略一思忖,道:“聘礼中没有,定情信物,倒是送的我一条钩络带,正是以金银和玉制成。”
他们所说的钩络带,其实就是皮腰带。这皮腰带最值钱的就是带扣部分,珍贵的带扣都是用金、玉、银等材质制成。
由于它可以像虎符一样一分为二,而一旦扣上,又能严丝合缝浑然一体,恰如男女结合为夫妻,从此形同一体,因此成为定情信物之一。
姬军戎道:“那带钩上,可是铸有阴阳铭文,铸的是‘玉石金精,子孙绵长。带敖四方,永无祸殃。’”
许诺道:“不错,怎么?”
姬军戎道:“那条钩络带,乃是二十年前,姬某于西北杀敌,阵斩首级四十七颗,陛下恩赐之物。旁的我可以不要,但是这条腰带……”
许诺冷笑道:“那可对不住了,被我丢进洛水去了。”
姬军戎眉头一皱,道:“丢进洛水去了?”
许诺道:“不错,我去玉鸡坊的善田院,把聘礼捐了。而那钩络带,是我的杀父仇人赠给我的定情信物,我又岂会让它留在世上。
从玉鸡坊出来时,临洛水处有一个坊中百姓浣衣洗菜的所在,我顺手一抛,就丢进水中去了。”
姬军戎盯着许诺,注视良久,见她不似说谎的样子,这才无奈地摇了摇头。
他转身对公案之上拱了拱手,道:“唐侍御、贺兰评事,姬某身在禁军,出来不易。此案,就请二位秉公而断吧。”
唐治道:“作为苦主,姬将军可还有什么要求?”
姬军戎略一沉吟,道:“若玉……许诺所言属实,那么,此女所为,确是节烈忠孝。作为苦主,姬某愿意谅解!”
唐治听了,不由肃然起敬,便起身,向姬军戎郑而重之地行了一礼。
贺兰崇敏见了忙有样学样,紧跟着站起,也向姬军戎长长一揖。
只是直起腰来以后,他便想:“我干嘛跟着他行礼?”
忽然间,他就觉得,他是一条老牛。
而唐治,就是一个牧童。
穿过他鼻子的一条绳索,正牵在唐治的手中。
这让贺兰崇敏顿时懊恼不已。
第244章 袅袅,一缕炊烟
许诺一案,要告一段落了。
其实案子本身本就没有什么异议,整个过程一目了然,尽人皆知。
真正复杂的地方,在于发生这起案件的源头是真还是假?
以及,要不要查个清楚。
如今,大理寺和御史台显然有了一致的决定:查!
所以,虽然许诺收监,案子告一段落,但是风波,才刚刚刮起。
很快,唐治、贺兰崇敏便各自形成了一篇文案,分别呈给了来济尘和索立言。
唐治的公文是谢小谢捉刀的。
所谓主内,一个合格的主内,是要兼具会计、出纳、总务、秘书和HR技能的,对了,还有研发……
小谢可是谢家培养出来的姑娘,在主内方面,她是全才,就连律法也兼习了。
一篇公文写就,唐治带到了御史台。
夏司直抱着狠狠挑些毛病出来的想法接过去,瞪大眼睛看了一遍。
唐治道:“夏司直以为,如何?”
夏司直咳嗽了一声,讪讪地道:“虽然用的是馆阁体,只是字迹有些娟秀了。”
唐治笑道:“问题不大吧?”
夏司直干笑道:“不大,不大。”
唐治从他手中拿回公文,递给徐伯夷,道:“那就呈报到大司空那里吧,记得索要书办的收执。”
夏司直见状,只好灰溜溜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