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月关
观政,就是实习、学习如何处理政务。来济臣说话很客气,委婉地就消除了唐治以郡王之尊,要屈身其下的尴尬。
“为此,来某很是费了一番思量,琢磨着,给大王一个什么职务,才能让大王你既能清楚了解御史台的相关政务,又不至于让大王你过于操劳。”
来济臣捏着颌下稀疏的胡须,瞟一眼唐治,道:“我御史台,有台院、殿院、察院三院。台院事务,分别由八位侍御史负责。
知杂事侍御史为首,总判台事。料理的事务太多,以大王的身份,我这御史大夫也做得,只是毕竟不曾接触律法,仓促之间,恐怕为难,所以不作考虑。
总判之下,是知弹侍御史,辅佐总判,事务不但一样的繁杂,而且为人副手,奔走来去,那也是不便让大王做的。不如这样……”
来济臣展颜笑道:“第三、第四两位侍御史,是各自负责一摊儿的。第三侍御史,负责京城百司各种律法相关事务,因为签押房在东院儿,称为‘东推’。
第四侍御史负责地方诸州各种法司事务,签押房在西院儿,称为‘西推’。大王一时间,只怕没空儿了解天下诸州情形,所以,便任这‘东推’,如何?”
唐治听得昏头转向,拱拱手道:“来公太客气了,唐某新来,对我大同律法,尚不甚了了,安排到诸侍御史最末就好。”
“使不得,使不得,万万使不得!”
来济臣连连摆手,你若瞧他模样,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把他跟法司四大天王中排名第二的大酷吏联系起来的。
“让汝阳王做一个‘东推’,来某已经惶恐了,怎么能屈居众侍御史之末,如果大王别无疑议的话,那么……”
来济臣端起茶杯,抹了抹飘在上面的茶叶,笑吟吟地道:“咱们就这么定了吧……”
第228章 无妨,帮个小忙
即日起,唐治成了御史台的“四推侍御史”中的第三推,东推。
东推侍御史主要职责包括四方面:推鞫京城狱讼;弹举京城百官;知京城公廨事;总判台内杂事。
其中最重要的工作就是弹劾,看谁不顺眼就弹劾谁。
可以风闻奏事。就是我没有凭据,但我听人说过,或者我看着他像,那我就可以告。
如果结果证明是我错了,错了就错了,也不用担什么责任。
不过经过来济臣老兄这么多年来的努力,朝里头能弹劾的基本上都弹劾的差不多了,所以这项差事并不重。
另一项重要使命,是监督刑部和大理寺,如果你认为他们违法了,或者程序不合法,那你就可以插手,可以直接去监审,也可以参与审判。
从这一点上来说,御史台就相当于司法口的宪兵,职权还是蛮大的。
不过,唐治上任,并没有玩什么“新官上任三把火”。
他唯一做的事,就是让手下的令史把本朝的刑法全部给他搬了来。
每天上衙当值,就让差役给他泡上一壶壶,备上两碟小点心,然后就翻律书,翻累了,就到后院里打拳。
后院里有一棵枇杷树,亭亭如盖。
唐治就在树下演练拳脚。
对于唐治这种空降下来的官儿,其实基层官吏是没人服气的。
能在这儿做个小小监察御史的,那在地方上都不知破过多少大案要案,全是刑狱高手。
你一个毛儿都没长齐的后生小子,直接比我们少奋斗三十年,做了我们的上司?
不过,唐治有一点特别。
他是郡王,从一定的意义上来说,他做了这侍御史,是高爵低就,委屈了他的。
所以,台院的御史、主簿、录事、令史、书令史、亭长、掌固及一般的差役,也没心思给他用软刀子,平常心对待就是了。
而唐治不是看书就是打拳,既不过问大家的工作,也不多嘴,渐渐的,也就赢得了他们的好感。
最重要的是,哪怕你是个废物,你在一个高位上待久了,底下人也会从一开始的不屑、抵触,渐渐受到你权威的影响。
所以,垂拱而治的唐治,与台院同僚渐渐竟相处融洽起来。
自从监察御史岳小洛纳妾,没有大肆铺张,只邀请了三五同僚小聚,壮起胆子向唐治发出邀请,唐治竟欣然赴宴之后,唐治与台院的一班人,就更是一团和气了。
一晃儿,一个半月过去了。
唐仲平一开始还有些担心,渐渐也就放松了。
看来这个三郎,还真的听了他劝,没在御史台搞什么事端。
一直在暗中观察唐治的来济臣也放松了。
以前,不管谁进了他的地盘,他都不怕,可唐治毕竟有一个郡王的身份,而且据他所知,陛下对这个皇孙,还是很赏识的。
所以,他就像一头雄狮,看到了一只进入他的领地的更年轻更壮硕的雄狮。
他一面要盯着这头年轻的狮子,看他只是路过,还是想取而代之,
一面盯着自己的那群母狮,看看有谁对那只年轻的雄狮抛媚眼儿。
岳小洛,就是受他指使去亲近唐治的。
这就是打个样儿,岳小洛能如此亲近唐治,却没有遭到来大夫的制裁,必能引得一班想走捷径的御史蠢蠢欲动投向唐治。
不过,效果看来还不错,除了被他授意的岳小洛,没有谁对唐郡王表现的特别亲近。
而唐治也很有分寸,无为而治,上司满意,下属也很满意。
……
壬寅年,乙巳月,丙戌日,五月初四,是个宜成亲的好日子。
提前好几天,台院一些同僚,就陆续收到了其他衙门的朋友或者什么知交好友送来的帖子,邀请他们去参加自己子嗣或者亲戚的婚礼。
唐治除了“东推”这班人,跟谁都不熟,红白喜事参加的都少,除了岳小洛纳妾那一次,也就和同僚们下值后小聚过几回。
所以,唐治倒是躲了个清静。
这日傍晚,快下值了。
唐治把翻阅的律书插了个书签收好,便准备下值回府。
到了廊下,却见东院的主簿郑若黔踟蹰于廊下,看到他时,方才挤出一副笑脸儿来。
唐治对这个郑若黔印象不错,这人是个老实人,对谁都是一团和气儿,是台院里的老好人儿。
唐治奇怪地道:“郑主簿,你有事么?”
郑主簿吱唔了几声,硬着头皮上前,打了一个躬,道:“唐侍御,下官有个不情之请,唐侍御切莫为难,如果唐侍御不想应酬,那也不必去的。”
唐治好奇地道:“究竟什么事,郑主簿,你总得先说个明白啊!”
郑主簿尴尬地一笑,讪然道:“是这样,咳!下官……昨日前两日与连襟吃酒时,吹了个牛儿,说汝阳大王,与下官也曾同席饮酒,十分的熟稔……”
唐治笑了起来,道:“你我都在东推为官,又是上下僚属,本来就极熟稔嘛,咱们也确实一块儿吃过几次酒,这有什么问题?”
郑主簿难为情地道:“结果我那连襟听了,就想让我邀请唐侍御,出席他的婚礼。我……这个,酒头儿上,满口就答应了。”
唐治奇道:“你的连襟?那你俩娶的是一对姐妹儿啊,那人娶的是你妻妹?”
郑主簿干笑道:“他原来的妻子,是我的妻妹。不过,已经过世了,此番,是续弦。”
唐治恍然,道:“那你二人处的还真不错,你继续。”
郑主簿拾袖擦了一下额头的汗,道:“其实,我也可以跟他说,已经邀请过唐侍御了,只是唐侍御另有应酬,也就答对了他了。
只是,下官觉得,不管成与不成的,答应了人家,总该……真的邀请一下……”
唐治就看不得老实人这么窘迫的样子,不就是去吃顿酒嘛,他汝阳郡王去人家的成亲宴上吃酒了,人家回头说出去脸上有光。
虽说是小虚荣了点儿,成人之美的事儿,对自己又没什么损失,何必拒绝呢?
再说,答应了这事儿,至少郑主簿这里,就欠了他人情。
所以,唐治满口答应道:“就这?无妨,既然是你郑主簿开了口,那,我便去一趟。”
郑主簿大喜,激动的打躬作揖。
一激动,他也不藏着掖着了,道:“大王如此给下臣面子,下臣感激不尽。我那朋友的情况,我得先跟大王您说清楚,大王您再权衡决定要不要去。”
这里边还有故事啊,唐治更有兴趣了,道:“你说。”
郑主簿道:“我这朋友姓姬,叫姬逸轩。他可不是平头儿百姓,要真是平头百姓,下官也不敢冒昧地请大王您赴宴了。
他是左领军卫录事参军,其父乃是前朝驸马,不过公主早已去世了,但是他大伯乃羽林中郎将,所以,家世依然显赫。”
公主一旦去世,公主的一切都要被皇家收回,包括驸马的封号也要被收回,俸禄也要停发,基本上就是跟皇室没半毛钱关系了。
不过,羽林卫,那可是北衙禁军之首啊。
北衙禁军,是直属于皇帝的私军,这姬逸轩有伯父罩着,仕途必然也不会止步于此。
但唐治听了,反而为难起来。
军队是个很敏感的地方,而北衙禁军作为皇帝的直属部队,就更加敏感。
唐治现在也不敢说已经完全摸清了神都的形势,虽然有谢家暗中帮他搜集着情报。
他是想有所作为,但眼下的打算依旧是蛰伏,不想贸然露出峥嵘。
于是,唐治为难道:“他是军将?这样的话,本王似乎不太方便出席……”
郑主簿急道:“大王不必忌讳他伯父姬将军,实际上,冒昧相请,就是因为,他伯父不出席,而且因为他伯父不出席,所以许多人便也推却不去祝贺了。
我这连襟气不过,想着若能请个比他伯父地位更高的贵客去,方能争回这口气儿来,才让我厚颜相邀的。”
唐治奇道:“他大伯为何不肯参加侄儿的婚宴?”
郑主簿苦笑道:“因为,我这连襟续弦的,乃是一个青楼女子,虽说是卖艺不卖身的,可终究是……”
郑主簿无奈道:“他大伯无子,一直拿这侄儿当儿子培养的,因为拗不过他,原也答应,若他只是纳妾,便不干涉。
可我这连襟,对那青楼女子用情甚深,非要给她一个名份不可,所以,就跟他伯父闹僵了……”
原来如此!
唐治听了不禁为之动容,在这个年代,为了一个女子肯和自己的长辈兼后台闹翻的痴情种子可不好找啊!
尤其那女子是个青楼女子,出身风尘,哪怕是卖艺不卖身的那种,名声也不好听啊。这就更加的难能可贵了。
“成!这个忙,我帮了!”
唐治爽快地道:“不就是去吃顿席么,我也不亏了什么,还帮了你那痴情的连襟,哈哈,请帖给我吧!”
郑主簿大喜过望,连忙从怀中掏出捂热了的请帖,双手恭敬地递给唐治,感激地道:“多谢大王成全,我那连襟听了,一定欢喜不已,永远铭记大王的成全之恩。”
……
“姬驸马?本朝有这么个驸马么?”南市,孟府。孟姜好奇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