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墨武
赵佶眼皮微跳。
李彦并没有注意到赵佶这个微表情,轻快道,“圣上洪福齐天,平西北之乱,灭大宋世敌辽人,完成我大宋历代君王没有完成的伟业,可说是自太祖以下,最具文成武功的帝王,甚至和太祖相提并论也不为过。”
沈约暗叹。
都说宋徽宗是昏聩之君,但这世上和宋徽宗仿佛的人数不胜数。
不问稼穑,难见民间疾苦,被一帮溜须拍马的手下阿谀奉承,正常人都会失去理智的判断,更何况始终娇生惯养的赵佶。
听李彦对现状的描述,这世间着实岁月静好,大宋实乃天下第一,谁能想到不过数月的光景,金人就会兵临城下,而宋朝就临灭国的危险!
生于忧患而死于安乐……
范仲淹前有明言,可不过数十年的后人,早将这警世恒言抛在了脑后。
李彦说的自己也要信了,见天子沉吟,为敲定天子信心,更是道:“想蔡相早看出天子英明,当年就称颂在圣上所领下,天下‘丰、亨、豫、大’,一派繁荣,可惜有宵小心怀叵测,故意挑拨离间,对盛世之景视而不见,只想危言耸听蛊惑圣上,进而博得忠臣之名!”
赵佶轻吁一口气,“若依爱卿所见,这件事该如何处置?”
李彦内心大喜。
他今日至此,本来很有不安之意,但听赵佶一句“爱卿”,瞬间将他昔日的信心叫了回来,“微臣以为,当将危言耸听之人交于……大理寺查办,以儆效尤,方显圣上英明。”
赵佶微微点头。
陈东见状,一颗心沉入谷底。
赵佶看向张继先,“如果将陈东交与大理寺,似乎和天师预言不符?”
李彦心中微沉。
天子昏庸,对于这点,他李彦是心知肚明,昏君自然好糊弄,可麻烦的是——这个昏君很相信道人之言。
张继先在赵佶心目中的地位,并不一般,而张继先的言论,不但决定陈东的命运,还有他李彦的。
张继先轻叹道,“本道倒希望预言不准。”
沈约听得出张继先说什么——如果陈东下狱,或者因此身死,那反倒证明张继先预言的准确。
可赵佶能否听出张继先的言下之意?
赵佶目光闪动,缓缓道:“将陈东押入大理寺查办!”
李彦展颜。
众人多数愕然。
其实这并非一个出乎意料的结果,事实上,在赵明诚等人看来,这是个极为正常的结局。
六贼死死的把控朝政,敢和六贼做对,或下狱或被贬驱逐出京城,本来是常规操作。
陈东神色惨白,握紧双拳,在被带出前,居然没有喊冤。
喊冤何用?
若有人为他申辩,不等他喊就会站出来。
可没有任何人鸣冤,哪怕沈约也是保持沉默。
赵明诚暗自抹了一把冷汗,心道自己幸好没有选择站队陈东,不然此刻说不定和陈东一起下狱。
赵佶看来却不想放过赵明诚,缓缓道:“明诚,以你之见,陈东该当何罪?”
赵明诚讶然,愣了片刻才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微臣地位卑下,如何能越俎代庖的审判?”
他所言有理有据,着实滴水不漏,却显然是置身事外,不想加入争端之中。
李清照眉山紧蹙,想要上前,却被赵明诚死死拉住。
夫妻多年,赵明诚如何不明白妻子的性格,方才若非他拽住妻子,满是紧张的看着妻子,只怕妻子早就站出来为陈东申冤。
可在赵明诚看来,大局已定,鸣冤何用,不过是给陈东陪葬罢了。
赵佶的目光落在赵明诚的手上,半晌才道,“想明诚之父赵挺之本是朝中宰相,为政之时,也曾抨击朝政……”
赵明诚嗓子嘶哑道,“家父过世久矣。”言下之意当然是罪不及子嗣。
赵佶微微一笑,“原来如此。”他的笑容多少有些嘲弄,“朕有一事好奇,不知道明诚是否可以一解朕心中困惑?”
赵明诚额头冒汗。
前车之鉴,让他战战兢兢,而因家族得罪蔡京带来多年的压抑,让他更是如履薄冰,“圣上言重了,微臣当知无不言。”
赵佶慢悠悠道,“你名字明诚,那你可知赵挺之给你起名的用意?”
赵明诚大汗淋漓,半晌才道,“明为日月之光,诚为……诚为……”他无法说下去。
赵佶缓缓道,“想令尊在时,很希望你能做个正人君子吧。”
“正是如此。”赵明诚如释重负道。
赵佶盯着赵明诚,“那你可完成了令尊的心愿?”
第1637节 奇人异事
古代人起名和现代还是有些区别的,古人的名字,多寄托了父母对子女未来的希望。
因此古代名字有很多关于德、仁,明、照,是父母希望子女德行高尚,明睿清醒。这不像现代,多是轩、梓、浩、然,像是父母希望子女做个伟大的建筑工人般。
赵佶绝不笨。
若是笨人,如何能创瘦金体传世?
历代君王传世的东西,多是一些粉刷的记录,唯独赵佶独树一帜,是以赵佶的言下之意也是昭然若揭。
赵明诚名字为明诚,但你为人是否真的是明心诚意?
赵明诚哑然。
揽秀轩内一片寂静。
能明白赵佶意思的没有几个,哪怕李彦听赵佶这般言语,亦是有些不明所以,因为他从未想到过赵佶会有清醒的事情。
清醒的赵佶,怎么会将陈东下狱?
都说伴君如伴虎,天威难测。但得到这种评价的君王或者性格不稳,或者走入权术的歧途。
李彦见天子不动声色,始终难以揣摩圣意。
这对他来说,是极为罕见的事情。
这些年来,他们对赵佶的性格可说揣摩的透彻——这是个不知民间疾苦的皇帝,随心所欲。这又是个恃才放旷的皇帝,自视极高。
因为不知民间苦,是以赵佶的很多旨意脱离实际,最终解释权终归李彦他们所有,解释只要让赵佶听着是为赵佶着想就好。
因为自视极高,所以赵佶很难听得进批评,赵佶近臣之间有个都熟知的法门——天子永远是对的!他们要表现的一切都要是为了维持天子的正确。
只要做到这点,就可有功无过!
李彦以数万顷土地进献,终将陈东送入监牢,内心着实肉疼,可他这么做,也实在是因为不得已。
眼下赵佶像走上了正道——他常走的道路,李彦却始终不能安心,因为他发现天子和以往好像没有差别,又像大有不同。
问题究竟出现在哪里?他李彦想不明白。
许久,赵佶扭头望向张继先,“朕还记得,道长曾和朕有过诸多言语。”
张继先只是笑笑,“不知圣上说的是哪一句?”
赵佶喜怒不形于色,只是道:“当年初见道长,询问道长居龙虎山,曾见龙虎否……”
张继先微有扬眉。
赵佶缓缓道,“朕还记得道长的应对是——居山,虎则常见,今日方睹龙颜。”
李彦微有不屑之意。
从他的角度来看,张继先当年的行为和他仿佛,无非投其所好罢了。
张继先并不否认,“圣上记忆奇佳,所言丝毫不错。”
赵佶凝望张继先半晌,又道:“当初朕问过道长——灵从何来。”
张继先从容答道,“神之所寓,灵自从之。”
沈约一旁始终沉默,可他对揽秀轩内微妙的变化,尽数收于眼中。
赵佶、张继先回忆往事,看似叙旧,却可见到赵佶的改变。
当年张继先得见赵佶,想必是知道和赵佶终有缘攀,这才客气两句。当时的赵佶自然是当真了。
赵佶听惯了推崇,自然觉得自己受命于天。
如今赵佶重新回忆此事,这说明他在整理自己的过往。
过往不止有享乐和痛苦,还有经验!
张继先说的——神之所寓,灵自从之,绝对是道家正解。
一人只要精气神足,自然灵性时发,但要做到精气神足,却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张继先见赵佶沉吟不语,又道:“然则神从何来,经中早有说明,无非恬惔虚无,真气从之罢了。”
沈约心道这个张继先的修炼法门绝对是正途,也是秉承了道家的真谛。
听起来简简单单,可无论佛道,修行法门素来如此简单,可笑世人买椟还珠,将真言弃如敝履,反倒苦苦想从旁门左道寻求灵异。
张继先也看出赵佶的改变,是以比当年多说了几句修行的法门。
药医不死、道佛均度有缘!
赵佶若是领悟,自然会去钻研,若不领悟,对赵佶讲的再多都是对牛弹琴。
历代君王中,求仙问道的着实不少,但君王感兴趣的多是双修欢喜、房中秘术,那和恬惔虚无毫不相关,早死也是正常。
赵佶默然片刻,“多谢道长赐教。”
李彦有些焦急,不知道张继先又要出什么幺蛾子,可他虽然精通书画,但对道家言语却始终感悟不多,更难赞同。
何也?
因为道家讲求清心寡欲,他让赵佶走的都是“务快其心,逆于生乐”的事情,如果赵佶恬淡虚无,手下自然也得照做,赵佶清廉,手下如何敢贪,那他李彦还有什么油水可捞?
赵佶又道:“想赛月初生时,道长曾言——赤帝御龙行未伏,嫦娥分月入深山。”
沈约心中未动,感觉这两句着实有着非一般的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