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夕岁
陆镜。
她在士兵的护送下走向徐炀,在他面前停下,双手插在自己中性灰色套装的口袋中。
她的眼睛凝视着徐炀的眼睛,双眼漆黑、平静、耐心,仿佛想从徐炀的双目中得到答案,寻找她缺失的记忆。
最后,陆镜露出一个淡淡的、沮丧的微笑:“你好。”
“你好——陆小姐。”徐炀伸出手来和陆镜握手。
不知道为什么,他感觉有些奇妙,仿佛他跟陆镜的关系本该比此刻更近一些。
“打扰你了。”陆镜站在原地。
她的脸颊仍然年轻,只是因忙碌而显得有些疲倦。
卢思舟在大概15步外拎包,敏锐地东张西望。
“没有,我只是……需要专注,不过我们可以一起研究。”徐炀邀请陆镜走到他的集群战略终端前。
天枢制物的军队是目前各场战役的绝对主力,陆镜的意见至关重要,她是夏部队的最高指挥。
陆镜的目光扫向战略示意图,她是运筹帷幄的企业领袖,对前线的情况了如指掌,可以说不比那些高级指挥官差,只是鲜少直接干预前线。
她的视野追踪荧幕上的数字,灵活的头脑习惯性地开始分析数据。
徐炀打量着她,陆镜寡言、诚实而富有创见,她不仅能管好一家巨型企业,也能在这场战争中提供明智的建议。徐炀知道她一直都有能力推演复杂的人性,安抚失意的情绪,建立牢不可破的友谊。
也许她和自己曾经也有过一段友谊,只不过我们都忘了,忘得太远了。徐炀默想着。陆镜的侧颜精致素雅,好似瑰玉。
“我们的部队已经超过了补给上限。”陆镜在战略终端上留下她的见解,和徐炀的判断不谋而合。
“是,我们得收缩战线,暂时撤退,不然我们的部队会变得非常脆弱,我们得依托已有的地形建立防御线,并且恢复我们打下的那些工业基地的产能,用灯塔核心自己的工厂造枪来打败他们自己。”徐炀判断。
“在这里?”陆镜的手在新泰西洲的地图上划过,在山脉与大河之间建立联系,从容把握着运输线与战略支点的距离,又能最大限度地保存有生力量。
“在这里。”徐炀站在陆镜同侧
他将手伸向地图,轻轻覆盖在陆镜的右手上,划过相同的位置。
陆镜感受徐炀的手指如何在她的手指上缠绕,她的眼睛微微睁大,脸颊上泛起淡淡颜色。
她没有从徐炀的手中抽回自己的手,也没有退避。
“我们应该能解决这一切。”陆镜慢慢地说。
“在那之后呢?”徐炀追问。
“也许你能搬回夏来。”陆镜魂不守舍地说。
她不知道自己是为什么这样说,是因为她想要征募徐炀,得到他的全力支持?还是因为她想要跟徐炀一起重新找回失落时间里的记忆?但,她要的可能只是一个拥抱,一个吻。
“如果今天再久一点就好了。”徐炀将身体倾向陆镜那一侧。
是啊,如果再久一点。陆镜默想着。还有很多、很多、很多话要说,但今天不行。
“我是来送东西的。”陆镜将自己的手从徐炀的手中抽离,她从怀中取出一面青色的镜子。
“这是什么?”徐炀观察,这镜子的边缘有着古色古香的花纹,好似流云呈祥,格外引人注意。
“一个通信的媒介。”陆镜说。
穿过镜面,徐炀隐约看到一个遥远的独坐身影,那是个化为人身的远古形象,身上覆盖着玉翠和乌檀颜色的鳞片,式样复杂的冠冕垂下七宝流苏,直延伸到背部之底,双眼虽是紧闭,但从中几乎绽放出熔金的耀光,身怀万古神威。
盘渊?……古龙之神,龙门府邸之神。徐炀暗暗心生敬意。
“盘渊将会出现在决战的战场上,直面狄尔奈。”陆镜说。
“那就预先谢过了。”徐炀自是惊喜。若盘渊直言相助,决战的胜算恐能大涨三成。
“说是因瑶棠公主对你印象好,故而出手一次。”陆镜解释。
“那也要改日专程向瑶棠公主致谢才是。这一战关系到我们所有人的未来,一切帮助都弥足珍贵。”徐炀严肃道。
“恐怕我们得抓紧时间进攻。”陆镜转头,擦掉战略终端上参考用的防御图示,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锋利的赤红箭头,直抵天国号空天母舰。
方舟基金会的心脏,灯塔核心最后的军事指挥部。
“在这种情况下无法进攻。”徐炀认为这一提议非常冒险。
灯塔核心刚刚获得了不可思议的庇护,应当避其锋芒,休整东半球联军部队的军力和士气。
东半球的部队远征至今,没有休息过完整的时日,军人疲惫不堪,士气在每一场艰苦的战斗中都有所损耗。
尼斯托公司的人打了六年血战,倒还能习惯这样的决战,但其他公司的辅助部队、由雇佣兵组成的二线军团,其组织度正日益下滑,迟早有反变崩溃的风险。
在这种情况下进军……一旦被狄尔奈找到机会反击,连目前打下的战果都很可能被完全夺走。
法洛莎的觉醒只差一步之遥。求稳的话就应当巩固防线,珍惜士兵的鲜血。
“……是的,但恐怕敌人不会给我们这个机会。”陆镜听到湍流声,抬头看向远处,那里有一条河流。
忽然间,河水变作血了。
其中鱼死,河水腥臭,使人不能喝其中的水。
第九百三十三章 陆镜的支持
七月。
战事和之前相比,并无太大进展,有关天灾的消息持续不断,阻止联军进一步扩大战果。
难办啊……这样下去的话,大家都要被灾劫折磨死了。徐炀忧虑。
狄尔奈发动她的权能,联军的供水遭到污染,牲畜死亡或腐烂,成千上万士兵受到无孔不入的害虫与寄生虫的侵扰,还有自燃的火灾以及受干扰的风暴,形成一系列有针对性的浩劫。
前线传回的侦察报告越来越极端,大天使弥额尔带领天国军团活跃在新泰西洲各处,挫败东半球联军的次次攻势。
通过安克拉治地峡维持的补给线也遭到来自北方山区的侵扰,而联军暂时抽不出力量来深入极地苔原,根除在那活动的新泰西洲游击军团。由于世界折叠,新泰西洲北面地域更加寒冷,人烟不存,几乎没人会想在那里进军。
战争到这一阶段,对意志力、勇气和战术战略都提出了更高要求。
徐炀新的机动指挥所是一辆装甲列车,停在铁路线上,随着前线军队的推进而移动。
每节车厢都有不同功能,绝大多数都是数据机房,支持着他浩瀚的数据处理工作。
即便承受着损耗与迟滞,徐炀也尽其所能巩固目前得到的战果。
他让森林之主去干预地表的污染和腐化,协助微十月寻找并归还战死兵士的亡魂,也让炎多调节着太阳光照,持续将方舟基金会的军队困在无光的黑夜中,温暖自己人的军队。还有法洛莎手下,继承了凛冬神力的巨型海裔克拉勒斯二世,也召唤到了岸上,它本应该在安克拉治建立功勋,不过现在也能帮忙。
有炎多,战线变得泾渭分明,联军的一方站在光明和温暖当中,而方舟基金会的部队承受着黑暗与低温。
放眼望去,无论白天还是黑夜,他们都24小时点着霜白灯光,冷冷清清,诡异险恶。
徐炀发觉剩下的方舟基金会部队基本已经受到了支配。
狄尔奈带来的文化中崇尚苦修和磨难,他们相信吃苦受罪是通往救赎与胜利的另一种道途,仿佛受难越多,未来得到的恩典就越丰盛一样。
恐怕现在他们也把这种无光的黑夜当成了一种考验,只要忍过考验,就能得到慷慨回报,所以他们越来越不害怕黑暗,哪怕被冻死在寒风中,也甘之如饴……徐炀默想着。
陆镜还是常常来,几乎要住在徐炀的数据列车上。
今天也是一如既往,陆镜准时登上火车,穿过数节车厢,来到徐炀所在的位置。
“这里真好,我是说——真整洁。”陆镜环顾四周。
这里冰冷而严峻,随处可见荧幕、无人机以及数据面板,整个火车内饰做到极致的实用性,巨大的全息战术显示器位于车厢正中,显示整个新泰西洲的战略情况,密密麻麻,尽是战略标记和数据读数,专为感知并控制全面态势而设计。
每个符号都在实时更新,不断跳动,让陆镜想起广南府金融交易所里飞快腾跃的万千数字,她上次造访交易所要追溯到七年前了。天劫让很多事情失去了本有的性质。
徐炀帮陆镜沏茶。
他现在记得陆镜的许多喜好,她喜欢柔声细语的对话,新嫩的明前绿茶,还有彬彬有礼的社交。
陆镜平静地坐进一间卡座,这是由列车改装的,至少还有座位。
她转头看到车厢外悬浮的哨兵无人机,它们看似平静,可一旦进入武装模式,其火力足以覆盖半径20公里的一切目标。
“我们还在筹备‘大计划’。”徐炀把茶端来。
“你知道士兵把‘大计划’称为‘终焉之时’吗?”陆镜说。
“也许。”徐炀将茶端到陆镜面前,“我们已经耗不起了。”
所谓大计划,指的是一次攻击行动。
敌我双方都非常清楚,现在需要的是一次大规模的会战来敲定双方胜负,故而徐炀一直在准备这个“大计划”,他要采取主动。
终焉时刻?徐炀暗叹。确实,这就是大计划。
如果赢了,那么方舟基金会彻底瓦解,远征完全胜利;如果输了,其连锁反应足以让尼斯托公司土崩瓦解。
那么多牺牲、那么多努力、那么多付出,绝不能在这种时候战败。
开战以来,东半球联军势如破竹,但其组织度和士气也在快速损耗。
经过数个星期的休整,今时今日,徐炀相信他们已经准备好再次发动进攻,再次取得像安克拉治战役大捷那样的胜果。
确信前线部队得到充分轮换和休整后,他决心打破局面,由联军发起攻势,突破所谓的天灾。
品质最高的补给、最先进的军事武器以及身经百战的部队和魔女们全都集中到了前线的秘密位置。
得益于高超的遮蔽技术以及军事保密策略,方舟基金会还未洞察联军这支攻击部队的位置。
“既然你打算用进攻来决胜负,你肯定集中了这次远征的全副家当。”陆镜说。
“是的,集中了所有的装甲部队、空军、巨舰以及长程火力支援。”徐炀点头。
“打方舟地堡吗?大计划一旦发动,第一波进攻将由战术核武器领衔,轰穿方舟基金会的一切防线,紧接着便是长驱直入,猛扑基金会地堡和天国号空舰。”陆镜推测徐炀的战略。
“这是机密。”徐炀神秘地说。
“是机密,还是你没想好?”
“我肯定想好了,只是,敌人也不傻。”徐炀道。
“……不管怎样,总之是一次攻击作战,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吗?”陆镜沉思,“我们已经打了将近100多天,这次进攻许胜不许败,一旦战败,我们的攻势就会土崩瓦解,剩余的补给无法让我们活到冬天。”
“如果输了,我们就必须撤退,回到大山脉,然后坐视我们在东部和南部的盟友被反推,被屠戮……这是不可能的。”徐炀摇头,“所以我们必须赢。”
就是在这样的列车中,徐炀不知疲倦地工作,亲自制定有关大计划的一切细节。陆镜暗道。
她将手肘支在案板上,单手托腮,看着徐炀,浑然不知她现在这样有多像一个处于恋情的女子。
这么做也是对的,因为狄尔奈能够召唤无穷无尽的风暴和灾害,在破坏半径上还超过风暴姬以及黄泉雷神那样的至尊魔女,现在前线到处生发的大小灾劫已经令人苦不堪言,如果再不取得战果,结局将不堪设想。陆镜默默想着。
“我们可以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他们以为我们已经疲惫不堪了,殊不知你已经把真正的精锐藏了起来,等着发起有史以来最野心勃勃的攻势。”陆镜喃喃道,“而且你是要直扑方舟地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