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夕岁
她闻到狐狸的味道，侧头看到七生结缘已经变成了大狐狸，用尖锐的牙齿把茶杯叼到她手中，她伸手轻轻抚摸七生结缘脸上的白色绒毛，这只大狐狸有着好看的粉色眼影，是桐野怜世画上去的。
“为什么要变回来呢？”桐野怜世轻声说，“你啊你……表现出一副妖怪的样子，岂不是更难被世人所容吗？他们会朝你开枪。”
“你很久没见过我这个样子了。”七生结缘的头轻轻蹭着桐野怜世的脸，“过去在神林家族的竹林里，有个魔女变形成你的样子来招引我，一下把我勾住了。是啊，我仍然想你，一直想。”
桐野怜世轻轻躺在地上，躺在七生结缘柔软温暖的脖子旁边，一遍遍用手揉顺七生结缘的毛发。
那是多么熟悉的毛发，长绒的，很容易打理，手感极好。
摸过动物的人必然有这样一种体验，指尖触感很微妙，但并非全部，因为在那纤细毛发之下就是它们滚烫的身躯，热乎乎的，她能感受到的不仅有血液流动，还有外皮包裹下的骨头和肌肉。
坚实、热切的触感与柔软的毛发手感相混，令人爱不释手。
但很快就要结束了。
桐野怜世感受到这一切正走向无可避免的衰颓和崩溃，她们是旧时代最后的余党，京都无限最后的成双符号，只有她们的鲜血能为前时代划上句号。
现在能做的，也只有把最后的心声说给七生结缘听。
“我对你做过坏事。”桐野怜世闭上眼睛，“就那样自以为是的离开了公司，把烂摊子留给你，让你一个人苦苦支撑。”
“没关系。”七生结缘也闭上眼睛。
“我快要老死了。魔女常驻青春但也有代价，我的头发会枯落，皮肤会起皱，眼睛会变难看，身体会皱缩，魔女的晚年是又丑又可悲的。”
“没关系。”
“我现在被一个邪恶的魔女抓住了，被迫跟着她办事，一直都很痛苦，在她的授意下不停工作。在她身边真的很不舒服。”
“没关系，现在我们又在一起了。”
桐野怜世默默无言。
“让他们杀死我们吧。”桐野怜世想死在七生结缘身边。
“好啊。”七生结缘没有睁开眼睛，“让我们的性命一起终结吧。”
“就怕他们只杀了我们中的一个，留下另一个。”桐野怜世站起来，跪在七生结缘面前，捧起它的脑袋，一遍又一遍地吻七生结缘，“我好怕，如果那样的话请你一定要活下去，请你一定要代替我活下去。”
“怜世……怜世……”七生结缘用细如蚊呐的声音说，没有睁开眼睛，“……我只想你知道，从很久以前到现在，我一次后悔也没有。”
太阳在屋里投下的影子一点点移动。
自己把所有秘密和仪式都带进坟墓里。桐野怜世看着日影。
她躺在七生结缘身边，不知何时睡着了。等她醒来的时候，她听到一些地方传来枪声，尼斯托公司的人在处决死刑犯，这样的枪声把她从梦一般的环境中拖回来面对现实，她的梦里灰蒙蒙一片，亦如她的本貌。
她转头发现大狐狸消失了，惊恐地爬起来，满脑子都是她的尸体，转眼却看到电灯亮起，七生结缘变回人形，在桌子前埋头画着漫画，是《Siphon！》的第22话，两周前就该更新了。
“我把我们的故事画成漫画了哦。”七生结缘把分镜草稿转过来给桐野怜世看，是她们在游乐园玩的经历。
桐野怜世仔细端详画面，在过山车的座位上，七生结缘把绿色糕点塞进桐野怜世嘴里，这是多久以前的事？她自己都记不清。
“一边坐过山车一边给对方喂点心，这样的视觉冲击是不够的。”桐野怜世走上去，把草稿按下，“如果你要吸引更多的读者，你得让她们在过山车上接吻，否则这一话的吸引力就太差了。”
“但我们那天没有接吻，这样画不符合现实。”七生结缘苦恼地看着草稿，“我不要为了读者的反馈去修改自己的作品。”
“你已经是成熟的商业漫画家了，”桐野怜世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口吻说，“根据市场环境意见去创作是你的责任。而且这是虚构作品，不需要考虑现实。你有没有收到过一份对你作品非常详细的意见和指导？那是我写给你的。”
“收到了。”七生结缘在分镜草稿上涂涂画画，重新构图，“之前我就感到奇怪，谁会看漫画看得那么仔细呢，原来真的是你啊。”
桐野怜世仔细看着草稿。
她本想说“明天我来帮你画分镜”，又想到她们其实并没有明天，便默默低下头来，等着行刑队的指示。
“如果画不完怎么办？”桐野怜世感到恍惚。
“我一开始就没想过画完。”七生结缘低头专心致志地绘画，“我一直都知道，我们不可能活到它正常完稿的。”
晚些时候，第一批审判完全结束，桐野怜世看到徐炀上楼走进办公室，她知道大幕落下，此人能轻易裁定她们的未来。
徐炀在房间里转了转，看到桌上的画稿，询问她们需要什么东西，七生结缘要一个绘图板，桐野怜世要毛刷和清洁剂。收集了她们的需求清单后，徐炀就动身离开。
“我们的未来是怎么样的？”桐野怜世见他离开，忍不住问，“你能决定吧，你的一句话就能决定吧，尼斯托公司到底会怎样处置我们——请现在就告诉妾身好吗？”
“你们的未来，”徐炀出门去，“已经被你们自己决定了。”
桐野怜世站在原地，屏住呼吸。
活下来了。她飞快地转过身，迅速把七生结缘从座位上赶走，拿起她的笔，狠狠地修改《Siphon！》里的内容。
“你画分镜有太多坏习惯！一百年前我就跟你说过了。”桐野怜世低头絮语，“真是的……给我来点长进啊。”
“是、是。”
“还有，放假去游乐园，我们在过山车上亲一次，那这一话的内容也就不算乱画了。”桐野怜世在草稿纸上勾线。
七生结缘站在墙角，只是低头微笑。
第四百六十六章 新秩序
战争胜利后，接下来要做的就是重建北部列岛的新秩序。
这之中也少不了天条院紫乃的支持，由于她大力协助，尼斯托公司才轻易占领希盛神宫、促成后续一切，有这层关系，双方顺利达成合作，处于同一阵线。
听说莉拉要召开会议，天条院紫乃遂前往希盛神宫。
“小心敌人。”天条院家族的武士告诫，他全副武装，一身防弹盔甲，希盛神宫从来都是个危险地方，即便它已易主。
“莉拉·尼斯托是个一切讲规矩的女人，”天条院紫乃放心地从穿梭机上下来，“她就算发动战争也要先奉上宣战书。”
“她可和安久市市长大原伸彦的死有关。”武士告诫，“别把她想得太天真，小姐，天条院家族现在只有您能担当大任了。”
“我是去交朋友的。”天条院紫乃跳下穿梭机，“不然我为什么穿着这一身。”
武士站在穿梭机出口，仔细打量天条院家的贵族大小姐，天条院紫乃双手插在裙子的口袋当中，上穿一件漂亮的红色帆布外套，戴紫色领结，内搭白底动漫形象背心，下着花格短裙，穿棕色软底皮鞋和白色泡泡袜，戴黑色墨镜，看上去既不像是公司社长的服装，也不适合传统贵族，而是极具个人风格的穿搭。
“他们还在等另一个人来。”武士转移话题，看到尼斯托公司的社员在清空跑道，似乎还有其他重要客人要抵达希盛神宫。
“过一会就知道是谁了。”天条院紫乃不以为然。
她前往会议室，环形座位边，莉拉·尼斯托坐在黑色皮革椅上，穿着一丝不苟的纯白外套，她淡金色的头发与蔚蓝双眸总叫天条院紫乃感到凛冽。
“打扰了！”天条院紫乃在门边高声说，“这里是天条院紫乃，现在到现场了！”
她想用一种更轻松的方式来参加会议，希望能稍微磨去莉拉那份硬冷的外壳。
“请您在参加会议时换上更为正式的装束。”莉拉抬头，言语依旧冷酷无慈悲。
“别板着脸嘛。”天条院紫乃坐在隔着莉拉两个位置的地方。
莉拉放下手头工作，天条院紫乃打量莉拉，心里着实佩服。
尼斯托公司击败新希盛集团后，主要工作就是消化战果，吞并万亿产值的上京湾工业园，并控制大片地产。为了梳理这一切，莉拉几乎24小时工作，处理一项项繁杂内容，重塑秩序。
“以严厉闻名的天条院紫乃，如今却显得喜悦又放松，真是意外。”莉拉语气冰冷。
“因为昨天刚把桐枪那个臭小子无害化处理了。”天条院紫乃笑起来，像丢掉一个大麻烦，“而且多亏你们赶走新希盛，现在京都无限也变得清净许多，我能按自己的想法运营公司，不用受董事会牵扯精力了。”
“天条院小姐也有很多牺牲吧。”莉拉打量天条院紫乃。
“您直说。”天条院紫乃轻松地说，“我不是那种需要拐弯抹角的人。”
“先前，670名贵族搭乘大蛇号逃走，”莉拉解释，“但旅客遭到尼斯托公司血洗，其中也包括天条院家族的成员，现在您又要与尼斯托公司合作。”
血染大海，堆尸成山，血流如注。一想到那场景，天条院紫乃就感到不寒而栗。后续救援队到来，也无法完成任何补救，只能对大蛇号残骸上的血堆拍照，随后整理遗物。
在那场海上浩劫中，天条院紫乃不少子侄都死在海上或者喂了海裔，整个家族人口锐减三分之二，其他贵族家庭也是惨烈，许多都全家死绝，面临绝嗣风险，往后学者回顾历史，会将此定为岛屿名门的末日。
只是，天条院紫乃已经从阴影中走出。
“刚开始也有些沮丧，但现在渐渐明白，其实‘家族’对魔女来说还是挺寡淡的概念，不是吗？”天条院紫乃摇摇头，“我连我自己的后代都不可能有，魔女哪来的繁衍能力呢。说到底，只要是魔女，就跟财产继承、家族扩张什么的没有关系，只是个尽心尽力的工具罢了，只要做我喜欢的事就好了。”
“明智的抉择。”莉拉说。
天条院紫乃是中生代魔女，年龄已经很大，她想利用漫长的人生多体验一些面向未来的事情，而非留在过去。
她打量莉拉，一个人造身体、机械心智的魔女，相处起来感觉真是不一样。
此外，凡人皆有家境、背景、地位与社会纠葛。而莉拉却孤身一人而来，意味着她要推进的改革绝无利益纠纷可言，天条院紫乃甚至不知道莉拉有什么朋友！
一想到这，天条院紫乃又觉得相当同情，往莉拉那边多坐了一个位置。
“这里离空调近一点。”天条院紫乃说。
“一件文化衫。”莉拉瞥了眼天条院紫乃穿在外套内侧的纪念衣服，上面印着一个勇敢的迷你版骑士勇者。
“这是《骑士DIA》出版70周年纪念T恤！”天条院紫乃兴奋至极，“京都无限历史上销量最高的一部漫画，它刚出的时候我才上中学呢。”
年纪很大的魔女。莉拉暗道。见多识广，态度优雅，为人旷达，工作勤奋。
时光无情，自己也没比天条院紫乃年轻多少，都算是中生代魔女了。莉拉评估。和那些对世情一窍不通的小魔女相比，天条院紫乃似乎是个合适的交际对象。
想到这，莉拉对天条院紫乃的好感度有所上升。她的友情模块里有个名单，人们的关系都按数值标明。
相近的年龄：对天条院紫乃好感+20
“很好。”莉拉说，“让我们回到正式事务上来。”
“之前，魔女小姐和社长大人把京都无限运营得很繁荣，”天条院紫乃大方地说，“而我就不如她们那样擅长纵观全局，还望尼斯托小姐帮我说清事理，我也好回去指挥京都无限的大家，寻找正确的努力方向。”
“无需紧张。”莉拉打开会议桌中央的信息化建模机器，“尼斯托公司与京都无限，两家企业的深度合作能解决北部列岛绝大多数问题。”
设备投影出目前北部列岛的地形图，以三维立体形式缓缓旋转，折射出公司都市、荒地、港口、企业份额、产业布局、人口数量等情报。
“啊，上京湾工业区。”天条院紫乃看到最关键的工业产能，一旦吃下这些制造业产能，尼斯托公司将急速腾飞，产值突破万亿大关，“尼斯托公司只要重启位于上京的这些工厂，恐怕财务和产能方面就稳居列岛之首了。”
“计划也是这样，先重启工业生产。”莉拉指出她的计划，“但我们要做的不止这些，我们还要逆转现状，改造人间。”
“啥？”
“这是我们合伙人提出的建议。”莉拉转述徐炀的想法，“公司主义是个什么样子，我们都很清楚了，如果不把它从根部进行重构，这个世界就会陷入停滞。我们要把一切调节过来，反其道而行之，重新团结游民、失业者和底层市民，改造整个北部列岛。”
“浩大工程。”天条院紫乃稍微一想都感觉麻烦，“真要划出一条生活标准线，北部列岛至少有1.5亿人符合穷困的标准。”
“现在尼斯托公司刚刚在战争中胜利，有足够的威望来推动改革。”莉拉说，“尼斯托公司将重建一切底层组织和秩序，令人们离开暴力和混乱，得到有乐观前景的生活。”
“从哪里开始？”
“接下来要说的事情，恐怕比较繁杂。”莉拉正襟危坐，“希望天条院小姐仔细聆听。”
“是。”天条院紫乃也坐正，到高谈阔论环节了。
“公司主义在上京内还有明显留存，各地资本、各势力集团、各地产财阀、金融交易所都在这座商业都市内繁荣发展，明显地抗拒尼斯托公司对城市的进入和控制，他们是公司主义在北部列岛的最大遗留。”莉拉说。
“是，毕竟是上京么，没有地方比这更繁荣了。”天条院紫乃看着窗外，特大城市也是公司主义的最大象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