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兴霸天
可同时,他又觉得这些镇守西北多年,曾经也在自己麾下力克西夏,为国效死的将士,能有这样的结局,或许不是坏事……
复杂的情绪之后,章惇深吸一口气,恢复到宰相的状态,开口道:“你们说,燕军在这个时刻进驻襄阳,目的为何?”
帐内的气氛一松,三人默契地将刘法投降的事情略过。
只是对于章惇提出的问题,折可适和种师道微微凝眉,一时间都未回答。
宋江见两位老将军不说,才开口道:“宋某不才,抛砖引玉,燕军进襄阳,显是有南下之意了,是不是趁着我军与方贼交战已久,准备渔翁得利?”
折可适摇头:“早了。”
种师道道:“鄂州至今还被方贼所占,我军攻势受挫,内部不稳,实力倒也并未大损,此时燕军南下,是让荆湖一战提前落幕,双方并无损失,谈不上燕军渔翁得利。”
他有些话没有说白,实际上打到现在,还不能取得一定的战果,一方面证明方腊根基已成,绝非等闲反贼可比,另一方面则说明西军终究不适合在南方战斗,不复西北勇猛不说,如今还有种深陷泥沼之感。
燕军此来,反倒帮他们解了围。
宋江这是真的抛砖了,却没引出玉来,看向章惇,露出期盼之色。
章惇开口:“北方还是乡军之时,就有机密营,派出斥候四处刺探情报,如今燕军以家书策反刘法部,更不会犯这样低级的错误,他们此番就是压制方贼,助我宋军!”
“目的为何?”
“倒也简单,有了简王和衣带诏,又见兵不血刃地夺取汴梁,这燕王已生骄狂之心,又不愿背负乱臣贼子的骂名,自以为聚拢民心,厚待军士,就能以和平策反之法,不战而屈人之兵,尽收南方!”
听到简王和衣带诏时,三人的表情多少有些不自然,但听到后面,又是恍然大悟,精神大振。
改朝换代哪有不流血的,对方如此天真,正是机会啊!
章惇其实觉得有些不太对劲,但宋廷情报闭塞,中原的消息还能传过来,再往北的燕云乃至辽国的事情,至今还停留在燕辽武州之盟的版本。
他根本不知道后来发生的种种纷争,如燕王驱逐女真使者、女真灭高丽、燕国水军北上支援高丽复国,不然的话,肯定能反应过来,赵宋这是被扶弱抗强了,一伙反贼生怕他们被另一伙反贼灭了。
南方痛斥北方,北方还以德报怨,真的要哭死……
现在这位白发苍苍的老相公,倒是精神一振,觉得看到了一丝黎明的曙光,枯瘦的手掌一挥:“襄阳城破,燕军若要驻守,势必修缮,方腊则必不容许,他们两方交锋,正是我军的大好时机!”
“无论如何,荆湖之地不能被贼子所占,先灭方獠,再稳燕军,以谈判争取喘息之机,我大宋当可延续国祚,否极泰来!”
……
“如此地利,真是好地方,可惜在兵灾之下,这般残破……”
刘法率西军出城投降,广信军和镇戎军交接,顺利入驻,一切如同汴梁故事。
徐宁和张清并肩立于城北高墙,眺望着对面的樊城,不由地发出感叹。
襄阳三面环水,一面靠山,这倒也罢了,关键是它地势还高,与其一江之隔的樊城,无险可守不说,地势低,才会被关羽水淹七军,轻松拿下。
如此近在咫尺的两座城池,有这般强烈的对比,怪不得叫“纸糊的樊城,铁打的襄阳”。
不过燕军入驻后,发现纸糊的樊城没错,但如今的襄阳,绝对称不上铁打,城防很差。
襄阳从靖康之耻到南宋末年抵抗蒙古中,其实经历了两次大规模的修缮强化。
第一次强化是岳飞。
这个很有名,岳飞从伪齐手中收复襄阳等六郡之战,仅有三万军士,粮草又不济,在极为劣势的情况下,集兵攻打伪齐重点设防的一地,击其一点,震撼全局,使据守襄阳的将领闻讯惊溃,宋军兵不血刃,轻取襄阳。
随后金人又来援兵,与伪齐一共号三十万大军,结果恃众轻敌,布阵失误,又被岳家军大破,然后再反扑,再被破。
三场以少胜多的大战,皆取得辉煌大胜,自此岳家军一举收复襄汉地区大片失地,有了这个条件,后面才能谈得上反攻中原。
当时消息传入宋廷,震动君臣,赵构和宰相对话还挺有意思:“朕素闻飞行军极有纪律,未知能破敌如此。”“惟其有纪律,所以能破贼。”
夺取六郡后,岳飞向朝廷请命,朝廷将这片地方从原先分属的京西南北两路中分离出来,单独设置襄阳府路,由岳飞统一筹划防务,开始修缮城防,强化守备,经营襄汉。
后来又移至鄂州,那里成为了岳家军的大本营,襄汉则是南宋连结川陕,北图中原的战略要地。
第二次强化是孟珙。
这位的曾祖孟安和祖父孟林,都为岳飞部将,本人更是具备前瞻眼光,早在蒙古攻襄阳之战爆发三十年前,就提出“襄、樊为朝廷根本,当加经理,如护元气”,需要“甲兵十万”,以预先应对蒙军的进攻。
在他的经营下,那时已经被蒙古夺取过一回,弄得残破不堪的襄阳开始恢复元气,重新成为军事重镇,扩宽护城河,一度储备了十年的口粮。
可惜当时朝廷供给的是一万人的量,蒙古围襄阳六年时,里面的兵将百姓显然远不止一万,最终还是被逼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悲剧的是,孟珙死前也被朝廷猜忌,战略不得施展,最终发出类似的感叹:“三十年收拾中原人,今志不克伸矣”。
宋朝把一个错误,犯了一遍又一遍,能在蒙古的军队下撑那么久不灭,真的全靠中下层军民奋力抵抗,英勇搏杀,涌现出无数可歌可泣的故事。
现在燕军入主襄阳,同样有大批大批的军民抵达,徐宁和张清站在城头上,就看到长长的民兵队伍鱼贯入城,同时汉江江面上,也有船只不断驶来。
陆军十大指挥使,每人麾下的一万精锐不变,但随军的民兵、匠人数目更多,往往由兵部、工部调配。
根据不同的战况需求,最高时能有一比二的比例,一万精兵配合两万辅兵,共上前线。
现在就接近上限,广信军、镇戎军两军配四万辅兵,其中还有大量工匠,因为洛阳之前被张仙贼破坏,正在修缮,直接调了过来。
同时襄汉本地的百姓,听闻中原的燕军来了,莫不欢欣鼓舞,往城中赶来,江面上的那些船只,大部分出自襄汉本地百姓。
吕方来到身侧,原来不赞成守城的他,见到如此四面来投的场面,都由衷地道:“殿下仁德,如此盛况,何愁我燕军不胜?”
徐宁和张清相视一笑,想到那位曾言,仁德不是虚名,而是要落到实处。
以前宋廷暴兵百万,有很长一段时间没人愿意参军,军中还要出去抓壮丁。
现在燕廷十万精兵,精挑细选,百姓反倒踊跃参加,哪怕无法入正规的十军,民兵也干。
究其根本,这与燕王的德行无关,纯粹是体制上的待遇改变,和社会风气的地位提升。
以前的宋军年年欠饷,脸上刺字,被人看不起,还不如在汴京城内跑腿当索唤,傻子才去当贼配军。
现在的燕军地位高,待遇好,不用刺字,督查部功勋透明,出去备受欢迎,找浑家都方便,只要能满足条件,傻子才不来参军。
当大燕军民源源不断地进入襄阳,很快工部营缮司长陶宗旺,也来到身后:“测算过了,襄阳外围城墙损坏严重,护城河需拓宽,应可宽达六十丈,这两项是大工程,其他修缮工作数日内就可完成。”
徐宁闻言倒吸一口冷气:“六十丈?昔日汴京的护龙河才十余丈吧……”
陶宗旺笑道:“这是引汉江之水所成的护城河,自是不一样的,六十丈只是均值,最宽处恐怕能达八十丈,贼人再想攻城,只能望而生叹。”
《襄阳守城录》中有言,“来早,虏人登高,望见忽有濠一道,莫不惊愕”,想象一条两百多米宽的护城河横亘在面前,是什么滋味么,岂能不叹?
张清想到书院上课,在讲述两晋南北朝时,将玉璧城比作“高欢快乐城”,突然笑了起来:
“等到方腊看到经我燕军经营后的襄阳城,他也一定会很‘快乐’的!”
第879章 方腊急了,让他急去!
“圣公,这燕军是与我等联盟,共克贼廷么?”
“……”
江陵府衙门,方腊端坐在主位,面对部下的询问,继续喜怒不形于色。
而这次他的左膀右臂,王寅和王庆也微微垂下了头。
“武尚书”王寅虽然文武双全,颇有谋略,但并不擅长这类事情。
军师王庆最有急智,之前燕王将方腊的使节驱逐,明明极尽羞辱,却给他抓住了双方未曾见面的细节,直言此乃朝廷离间之计,燕王和圣公神交已久,惺惺相惜,根本不会如此。
后来那个使节也“突然”回忆起来,当时接待他的官员确实有问题,一副凶神恶煞又做贼心虚的模样。
方腊麾下众将一听,完全信服的同时,也暗暗嗤笑。
看来燕国也不行啊,内部给宋廷渗透得太厉害了,居然连使臣的接待都能犯这么大的错,以后入主中原的,还要是我们圣公。
结果燕军入襄阳了。
之前还是隔空抽巴掌,现在亲自来扇……
王庆实在编不出下去,也不能编,因为接下来双方极有可能爆发正面冲突,他再妄言双方神交,将领们会将怒火转移到他的身上。
方腊也很清楚,此次不能再做遮掩,叹息一声,语气里带着浓浓的遗憾:“没想到燕王是这等趁火打劫之辈,我真是看错他了!”
堂内先是一静,众将期待消失,转为勃然大怒:“燕军是来捡便宜的?”
“我就觉得不对,这个时候入襄汉,不是存心与我等为难?”
“该死的,若不是我们苦苦抵挡贼廷,燕军岂能白得襄阳重地?”
不单单是怒骂,一位威风凛凛的大汉上前,正是麾下大将军石宝,单膝跪地,重重抱拳:“圣公,我愿领兵北上,攻克襄阳!”
方腊又叹了口气,将那股惺惺相惜后却发现对方是卑鄙小人的情绪给到位后,才沉声道:“事已至此,便是为了百姓,我也不能一退再退,襄阳之地,我欲亲征!”
众将大惊失色:“圣公千金之躯,万万不可涉险啊!”
方腊抬起手压了压,堂内很快变得鸦雀无声,就听这位圣公娓娓道来:“襄阳地势险要,易守难攻,此前的郭康正是自恃于此,在城中横行无忌,霍乱百姓,最终还被弑母贼招安……”
“今燕军趁乱入侵荆襄,行径一如昔日郭康,然燕王假仁假义,惯会收买人心,连我都被其虚伪的面目所蒙蔽,何况襄阳百姓?如若上下齐心,又备足粮草,死守不出,占据数年亦是常事……”
“到那时,我荆襄之地势必战火绵延,再无安宁可言,我方腊本就是苦于朝廷剥削,才奋起义军,今贼廷后继无力,必然退兵,又被北燕欺压,我心不甘!”
“诸位!我欲亲征,便是以身犯险,也要引敌出城,诱而歼之,让北燕贼子知道,我南方之人亦有血性之辈,绝不会任其欺凌!”
话音落下,王寅率先拜下,脸上满是钦佩之色,宏声道:“天降圣公,乃万民之幸,更是我等南人之幸!”
王庆紧随其后,大声道:“有圣公为主,何愁大业不成?”
众臣呼啦一声跪下:“我等誓死追随圣公!!”
方腊这才开始点将,对着刚刚请命的石宝道:“石宝为南离大将军元帅,领精兵水师,往鄂州以行讨伐,当慎重兵事,择用善谋,勿扰百姓,勿纵俘掠,事有从权,毋须奏禀!”
石宝高声道:“喏!”
方腊又道:“厉天闰为镇国大将军,司行方为护国大将军,庞万春为卫国大将军,随我北上,收复襄阳,兵部尚书王寅、吏部尚书王庆坐镇江陵,以定后方,赏罚必行,粮饷必继!”
臣子出列:“遵圣公之命!”
方腊面容严肃,又点十六位部将出列,分统各部兵马,众人士气如虹,不见混乱。
石宝本就是南离大将军元帅,即便是与另外三位并称四大帅,但无论是威望还是能力,都要超出一截,原本鄂州防御战后,随着宋军士气衰败,内部不平,方腊酝酿的反击之策,也是以石宝为帅,现在按部就班,不做改变。
而由方腊带领三大帅前往襄阳,所点的也都是武艺超群,个个杀败过朝廷将领的悍将,燕军即便是悍然南下,也有一番龙争虎斗。
如此面对强敌,依旧井井有条,毫不自乱阵脚,才是明主所为。
眼见四大帅带着一位位将领往外而去,方腊示意左右,走入内堂,王寅和王庆立刻跟上。
只剩下三人之后,方腊脸上的威严散去,换成语重心长:“荆湖乃我根基,全赖两位尚书,坐镇江陵了!”
两人立刻拜下:“请圣公放心,我等誓死守护荆湖!”
方腊颔首:“以两位大才,我确实放心,然援军粮草,也不可缺,此番乃生死存亡之刻,万万不可有半分迟疑!”
王寅立刻明白言下之意,真要粮草不济,搜刮百姓也在所不惜,脸色稍变,低声道:“圣公,如若取胜,也可转为谈判结盟,稳住燕军,争取发展良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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