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兴霸天
李彦问道:“那关内士族里面,能振臂一呼,秘密聚集各族的人有几位?”
李德謇苦笑:“那就多了,基本参与过隋末乱世的功勋之臣都有这个威望,这里终究是关中,这样的人不乏少数,先帝也不会动他们的,而现在这些功勋之臣大多故去,你想要查十六年前的事,很难很难。”
李彦皱眉,十六年前确实还有一大批功勋之臣活着,如今则寥寥无几,正好卡在这个时间点上,确实麻烦。
李德謇劝道:“元芳,先帝有让长孙氏重回庙堂,传续香火的遗诏,可见此事已经过去,你真的不必理会那些市井之言。”
李彦道:“但凡身居高位者,就没有人人喜爱的道理,恨我妒我的人只会越来越多,让那些家伙无能狂怒便是,我从来不会在意的,只是当年之事……恐怕没那么容易过去啊!”
实际上在弄明白哑叔的身份后,有关自己小时候的事情原本不必计较,但他总认为“佐命”还有蹊跷,包括此人最后神志模糊时所说的话。
再加上李彦很想查一查,岭南长孙氏千人被毒杀的案件,如果能弄清楚当年关内士族是怎么暗中行动的,对于那件案子应该也是有一定帮助的。
当然,那些事情还不急,李彦又与李德謇聊了几句,双腿自动导航,往练武场而去。
现阶段他的目标很简单,造自己的谣,堵别人的路。
尤其是武后的路。
……
大明宫。
永安殿。
李弘登基,武后正式成为太后,就搬入了这座昔日李世民计划给李渊居住的宫殿里。
实际上,别说永安殿,整座大明宫最初的规划,都是李世民为了展示孝心,给李渊修建的。
玄武门之变归玄武门之变,孝心归孝心,两者不挨着,这也是大唐皇帝的基础操作了,代代传承。
后来李渊不小心撒手人寰,宫殿的修建进度就停下,等到李治和武后上台,两人花起钱来可比李世民猛多了,修建速度飞快,火速搬入舒适的新家。
而武后比起李治还要夸张,和杨广一样都是建设狂魔,哪怕如今权力缩水,在入住前还是好好命人修整了宫殿一遍,才不太满意地住了进去。
高太监走入殿内,一看宫内静悄悄的,内侍和宫婢们都几乎踮着脚走路,就知道太后今日的心情又不好了,他也有些惊惧,缓缓地移了进去。
远远就听到太后冰冷的声音响起:“本宫被御史参了多少本,才让你们得以留在内文学馆,你们居然如此辜负本宫的苦心,不听学士讲课,逃了大半?”
高太监一听就知道教训的是武氏子弟,太后近段时间为这群外戚,可谓操碎了心。
差点从最初级的《说文教义》开始教,还没教会。
不夸张地说,高太监都能骄傲地挺起胸膛,他比许多武氏子弟强!
不过想想这些人的读书时间,在岭南流放中度过,倒也能理解为何如此。
所以武后也没有放弃,将他们安排进了内文学馆,让那群大儒学士,好好教一教这些族人。
结果是太医署的工作量大增,许多白发苍苍的老学士走着进去教课,抬着出来寻医。
高太监脚步愈发放轻,落地无声地走入殿内,就见武后端坐,浓密的头发挽起高髻,脸上戴着纱巾,两道强硬冰冷的目光透过轻薄丝罗,俯视下方。
以武承嗣、武三思为首的一群武氏子弟,正跪在下方,瑟瑟发抖:“太后恕罪!太后恕罪!臣等一定仔细去学,仔细学!”
武后凝视他们片刻,摆手道:“不必强求,你们愿意留在内文学馆的,就好好学文,不愿意的,出宫习武便是。”
武氏子弟一听要学武吃苦,脸色更见难看,却不敢辩驳,唯唯诺诺。
倒是为首的武承嗣有些急智,眼珠子转了转道:“禀告太后,臣近来在坊间听到一些传闻,是有关内卫阁领李元芳的,不知可否讲述?”
武后目光微动,倒也不藏着自己的意图:“李元芳的传闻?说来听听!”
现在满朝上下都知道,李元芳和太后最不对付,并且可以名正言顺地不对付,确实没必要掩饰。
武承嗣赶忙道:“臣听闻,那李元芳与吴国公有关,传闻是吴国公的遗腹子,要图谋犯上呢!”
武后眼睛微亮,但念头一转,就摇头道:“年龄对不上,就是遗腹子都不够,这编造之人恐是市井出身,对朝中之事一知半解,胆敢抹黑朝廷四品要员,一旦抓住,定斩不饶!”
武后的意思,其实是可以通过杀戮,让老百姓心中坐实谣言的真实性。
毕竟造谣者如果被杀了,很多人可不管是否罪有应得,而是下意识地往杀人灭口的方面想,子虚乌有的事情,只要足够危言耸听,也会变得真实起来。
武承嗣则没听明白,心里还嘀咕着姑母怎么替李元芳说话,又迟疑着道:“还有些传言,说李元芳与前赵国公有关,是其秘密传人,要为前赵国公报仇雪恨。”
武后眉头微动,目光闪烁起来:“这倒是有些意思……”
武承嗣见武后心情似乎变好了,尝试性地喊了一声:“姑母,那李元芳不是从小在凉州长大么,恐怕就是被前赵国公培养,待时机成熟,才入朝为官,要对圣人不利啊!”
“恐怕?”
武后眼神又冷了下来:“这等胡言乱语,你说出口的时候,能不能动一动脑子?这般说法又有几人能信,要从内卫的关系入手,明白么?”
武承嗣怔住。
武后露出无奈,刚要耳提面命,又觉得不对劲:“你刚刚说还有些传言,除了这两条,难道还有别的?”
武承嗣精神一振,他至今仍记得那日的羞辱,赶忙开始声情并茂地讲述:“有的有的,那李元芳还是前隋炀帝之孙,密谋光复前隋,又有一说是北周皇族,复姓宇文……”
武承嗣说得高兴,其他武氏子弟也幸灾乐祸,却没有发现武后的脸迅速沉下,目光变得森寒起来。
等到李元芳的关系网朝着秦汉开始靠的时候,武后忍无可忍,抄起旁边的瓶子就砸了下去:
“一群蠢物,给本宫滚出去!滚!!”
第376章 我赞成,谁敢反对
紫宸殿。
李弘坐在龙椅上,听着底下的群臣议政。
如李弘这样体虚多病的人,让他整天挺着个腰,面对群臣正襟危坐,不失仪态,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
于是经过李彦提议,殿内二圣端坐的宽大御幄被撤除,取而代之的是宽大的座椅,精致典雅,酷似宋朝的龙椅。
李弘坐着,顿时觉得舒适多了。
这种生活小细节挺关键,古代皇帝的生活陋习不少,好身体都能被作坏。
比如宋仁宗,从小不喜欢穿袜子,总是光着脚,那段时间天灾太多,他又常常光脚祈祷,身体越来越虚,嘉祐元年光脚站雪地里祈祷,第二天就昏迷了。
李弘从小就活得很辛苦,非常怕冷,倒是没那种坏毛病,可惜受时代所限,虽然高桌和靠背椅已经出现,但直到晚唐,甚至是两宋,跪坐法仍是上层社会的主流,显露出腿部线条的垂足坐,反倒让许多人无法接受。
所以圣人这样坐,还有御史上奏,请求改回御幄。
李弘好脾气归好脾气,这件事情自然不加以理睬。
圣人的命也是命,这又不是大朝会,为了些许面子,给他的身体增加负担,真的惹人厌恶。
此时李弘舒服地坐在龙椅上,就下意识朝那位最君臣相得的内卫阁领看去。
一个安安静静的美男子出现在视线里。
第一排坐着五位宰相,辅政大臣,正在探讨去东都的事宜。
第二排为首的就是李彦,面容沉静,并无出神,但听着群臣的议事,几乎不开口。
存在感偏偏很强,其他人交流之际,眼神时不时会瞥过去一眼。
正在圣人都忍不住去瞄他的时候,坐在后排的苗神客起身行礼:“臣等有本请奏!”
他一出面,元万顷等另外五人也齐齐出列,清一色的绯袍。
北门学士六人组,此时已经全部服绯,晋升五品。
曾经的他们,以六七品的官职,分宰相之权,看似风光无限,其实背后全是武后的权势延伸,和李治对宰相的制衡,于体制不合,由于人数不多,群臣也就捏着鼻子忍了。
现在他们真正成为五品,虽然距离宰相还远,但这份由自己掌握的实权,让六人振奋不已,成为死心塌地的圣人心腹。
他们出面,让其他臣子为之侧目,微微有些警惕起来,然后就听李弘略显精神的声音传下:“苗郎中说吧。”
苗神客如今是礼部郎中,分管贡举五科,即是进士、明经、明法、书、算五科,他所奏的正是与科举有关的内容:“臣请奏,今科贡举,采取糊名制。”
此言一出,殿内不少臣子顿时变色,而苗神客接下来的话,更是极不客气:“科举制自施行以来,其公正性便一直遭到质疑。”
“礼部的阅卷考官们,能够直接看到考生的名字,知其家世,若是二馆学子,只要文法合规,文笔略佳,基本就能考选及第。”
“反观外州贡举人,声名不显,少有能高中及第者,近些年还诞生出登权贵之门,行卷请托,力求在正式考试之前,先博取声誉的恶习。”
“这其中的差异,固然有京都学风之盛的缘故,但科举阅卷不平,显而易见!”
殿内不少臣子脸色一沉。
你真敢说啊!
苗神客接着道:“士子题卷尽数糊名,阅卷官员不知其身世底细,这样选出的结果,将更具公正性。”
“如此既可避免徇私舞弊之举,可也制止行卷请托之风!”
“当然,即便是糊名,也无法做到完全的公平,相熟的字迹和风格还是能被考官察觉,更可能诞生出别的舞弊手段,但臣以为不可因噎废食,科举改制,刻不容缓!”
他说完后,呈上奏章,殿内安静下来。
正当包括御史台在内的反对臣子,嘴角噙着一丝冷笑,酝酿着如何驳斥这种说法时,另一道声音响起:“臣赞同苗郎中所言。”
群臣先是一怔,因为那声音在这里怪陌生的,然后才猛然醒悟是谁,齐齐侧目。
李彦不紧不慢地起身出列。
群臣再看苗神客,顿时明白了,怪不得这位胆子那么大,原来背后有李元芳支持。
而李彦开口之后,又沉默不言,只是目光不经意间,扫过几个人。
但凡被他盯到的,心头都寒了寒。
虽然内卫不是梅花内卫,不至于盯着官员的私德,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他们仔细想想以前做的亏心事,有些数不清,顿时闭上了嘴……
由北门学士提出,基本就是圣人首肯,为了这种小事,忤逆圣人的意思,还得罪李元芳,不值得。
确实是小事,因为唐初的科举,不是选官的唯一途径,甚至占据的份额较小,科举成功后,也只是获得选人的资格,想要真正担任官职,仍需要等待吏部的铨选。
而选人资格的其他方式,除了有个好爸爸,门荫入仕外,之前洛阳弓嗣光提到的挽郎,皇族举办丧礼时充当气氛组,相关礼事结束之后,也能自动获得选人资格。
这几乎是最捷径的当官方式,所以两晋时的挽郎数量,多的也就六十个,少的只有二十几个,有些皇帝出于节俭的考虑,还特意下诏停止选挽郎。
但唐朝这点上就有泛滥的趋势了,最多的挽郎有两百多个,世家子争抢着当,由于僧多粥少,还发生过许多趣事。
贺知章就因为分配挽郎之事被贬官,野史里还加了细节,说贺知章为了安抚没有选上挽郎的贵族子弟,竟然跟他们说另一个皇子也快不行了,你们的机会很快还会再来,于是被贬官。
野史记载的细节不太可信,但这种事也从侧面反应出挽郎的流行,后世出土的很多古人墓志上,都记载了自己曾通过担任挽郎而进入官场的经历。
想想这些人和科举出身的,一起参加吏部铨选时的画面:
“我数十年寒窗苦读,先考上市一级高考状元,然后在全国各地的高考状元中成功卷赢,才坐到了这里,你呢?”
“我哭了一场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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