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烬天下 第423章

作者:榭依

“我只想保护她们。”飞琅接过茶水,自己的手反而抖得更加厉害,“我知道双子对浮世屿皆没有多少留念,小殿下尚且年幼,有时候连哄带骗总归是能忽悠几句,但长殿下历经数千年风雨,她有自己想要守护的国家和人民,我本不该强求双子返回,可人心总是自私的,没有她们,就没有人能保证浮世屿的长治久安,甚至连她们自己都会有危险。”

“帝仲不是已经答应了你,绝不会让上天界干涉浮世屿的一切吗?”舒少白淡淡的问话,然后听到一句意料之中的回答,带着生疏和戒备——“我不信任上天界。”

舒少白轻握着茶杯,想起帝仲这段时间一直在调查的事情,各种各样无法拼接的线索夹杂在一起,像一块残缺不全的拼图让人烦躁又不安,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压抑感正在形成,比他当年遭逢碎裂坠天还要让人绝望。

飞琅很快镇定了情绪,起身:“我去雪城看看小殿下,顺便问问她那种药的情况,这段时间,还请先生多留心长殿下的情况。”

“阿琅。”舒少白喊住他,唇边泛起一个若有若无的笑容,“别太为难他们。”

第1009章:五帝湖

五帝湖南岸迄今仍是冰封千里,摄人心魄的冰蓝色反射着冷醒孤独的寒光,一片死寂之下,只有游荡的镜妖或漂浮、或旋转的摇曳着,它们懒洋洋的转过来,盯着眼前忽然不请自来的男人。

萧千夜深吸了一口气,在脚步踩到冰面的刹那间就感觉到极端的阴冷瞬间席卷全身,来自奉天泉眼的封印之力像一只无形的手撕扯着空气,只是片刻就让他全身肌肉不自禁的紧绷,五帝湖原本就是禁地中的禁地,地处凹陷的深谷,在碎裂之前,空寂圣地的三江宛如银河瀑布从天而降,最终在这个千尺深壑内汇聚成湖,然而在碎裂之后,三江不同程度的干涸甚至一度枯竭,加上山川位移导致河流改道,如今的这里早就没有了当初的盛景,只有一片寒冰,冷冷的记述着那一场骇人听闻的过往。

等到身体适应了环境,萧千夜才继续前进,此行剑灵破碎,风雪红梅丢失,古尘也还在帝仲手中,他必须小心谨慎,尽量不和游荡的镜妖起冲突。

想起帝仲,萧千夜疑惑的顿了顿,他一低头就看见冰面上倒映着自己的影子,除去熠熠生辉的金银异瞳,消瘦的脸庞和惨白的皮肤无一不在提醒着他身体正处在极度糟糕的状态,若非帝仲帮忙,可能他想来五帝湖都要浪费好几天的时间,自从帝都一别,帝仲一直销声匿迹,没有出手参与机械凰鸟和辛摩族的战斗,神裂之术和他分离的极限时间是一个月,同时在回来之后还需要一个月才能恢复,算算时间应该还有充裕才对。

他是为什么忽然回来的?不仅如此,他还一夜之间往返了雪城和东海岸,帮他解决了那架形式险峻的机械鸾鸟。

萧千夜按住阵痛的额头,心里涌起一丝说不清的复杂情绪,就在他想要彻底甩去那些事情先去找玉玲珑的时候,一只镜妖毫无预兆的闯入视线,直勾勾的停在他的眼前,萧千夜眉头紧蹙,下意识的想拔剑又发现自己并没有携带任何武器,他和那只镜妖默默对视了数秒,相互都不想主动出手,直到对方嘻嘻哈哈的笑起来,镜面的身体照出他疲惫的脸庞,萧千夜稍稍一愣,心神微微一荡,按住额头的手也不由自主的在眉心左右摸了摸。

那个法术……那个可以转移伤痛的法术,帝仲说过一旦超出可以承担的极限,法阵就会感知到对方的情况而主动开启,他是为了云潇特意回来的。

一时间,有种心痛如绞的感觉让他剧烈的咳嗽起来,萧千夜厌烦的挥手赶走眼前的镜妖,按照峥嵘所指的方向继续往五帝湖南岸深入。

南岸有纵横交错的裂缝,是近距离受到奉天泉眼的影响之后导致土地被撕裂,玉玲珑则是一种形似玉石的仙草,一般生长在湖岸边背阴潮湿的岩石附近,需要湖中精灵以五帝湖特殊灵力的水灌溉多年才能成熟,眼下这里早就是万籁俱静,冰封将所有的生物保持着当年的模样被冻结,如果运气好的话,他应该能找到几株,关键在于这种特殊的冰,能不能打破,如何打破,他也没有尝试过。

镜妖汇聚过来,不远不近的跟着他,越深入,萧千夜越觉得心底的寒气一层层冒起,连他这种特殊的古代种体质都被冻的手脚僵硬,很快他就看到了冰封里那些来不及逃走的鸟兽,只是稍微扫过一眼,萧千夜就快速挪开了目光,耳边似乎传来了镜妖不怀好意的笑声,但他定神仔细倾听的时候,却发现声音是直接传入心中的,他警觉的放慢脚步,看见镜妖随着声音变出各种姿态,身体开始呈现出许多刻骨铭心的过去。

即使已经察觉到有些许不对劲,但是意识被拉入镜妖的幻象也是在一瞬间,原本蓝色冰面竟然出现了耀眼的光芒,刺激着他的双眼一时陷入短暂的失明,再等萧千夜重新睁开眼睛,一张噩梦般的脸庞浮现在视线能及的所有地方,密密麻麻铺天盖地,他倒抽一口寒气,又听见许久不曾听过的声音丝丝缕缕渗透过耳膜,是被永封地底的夜王发出的讥讽:“多年不见了,萧阁主。”

“夜王……”萧千夜低声脱口,时隔这么多年再次见到夜王,那种压迫的感觉还是让他倍感不适。

“呵,你竟然还敢回来,甚至还敢深入到封印附近,果然是胆识过人,让人钦佩。”夜王的语气是戏谑的,那张脸浮动在冰封里,跳动在镜妖的躯体上,时而扭曲时而舒展,让萧千夜的视线一阵阵的眩晕,舒少白曾经说过,被困入阵眼之后虽然无法干涉外界一切,但是因为要承担从四面八方涌来的碎裂之力,所以阵眼可以清晰的感觉到上方大陆上发生的事情!

“玉玲珑。”夜王冷笑说出这三个字,果不其然见他全身一紧,以一种严厉的目光凝视着冰上的面容,夜王借着镜妖的口,让声音从周围宛如涨潮般灌来,“玉玲珑你一株也别想得到,要不是那个贱女人花言巧语欺骗帝仲对她动了心,他也不至于背弃上天界出手帮助一座坠天落海的孤岛!呵呵,帝仲后悔了吗?他帮着外人对付我,自己也没得到她的心。”

话音刚落,镜妖身上的景象一瞬变化,天征府的轮廓清楚的浮现,帝仲占据着他的身体和意识,一身酒气的从春选的庆功宴上被叶卓凡搀扶着回到家里,后院席地铺了一张毯子,一群人正在开心的给白小茶过生日,看见两人过来连忙热情的招呼入座,他一言不发的参与其中,直到醉醺醺的云潇靠着他瘫软下去,满口咿咿呀呀的枕膝而卧,他轻抚着那张红润的脸庞,低头吻落在额心。

像他们这种天子脚下的权贵之家,常年受限于礼数规矩,那样毫不掩饰的示爱行为立刻就引起了喧闹,就在众人想要借势起哄之际,一束金光笼罩下来,镜月之镜无声铺展,凝固了整个后院。

他抱起意识不清的云潇回到房间,自己的理智也在快速土崩瓦解,像一只失控的猛兽,死死按住身下的惊弓之鸟,火苗的小剑吞吞吐吐,在迸射的前一瞬被他直接掐灭,随之而来的是压抑的失落和愤怒,仿佛多年的情绪一朝爆发,直到不请自来的蚩王风冥震惊的将云潇送入掌心的间隙里,他才按着额头强迫自己清醒过来。

“呵呵……到底也是个男人呀。”夜王不怀好意的调侃,挑拨着剧烈震荡的人心。

镜妖身上的景象还在变化,那是一个平静无澜的下午,帝仲坐在后院看着身边正在扇风熬药的女子,阳光稀疏的照射在两人的身上,明明是盛夏时节却冰冷的宛如寒冬,许久,他似乎开口说了什么话,可惜面前的女子并未抬头,只是一直认真的看着药炉关心火候,以一种心神不宁的口气敷衍一般的和他说话。

帝仲的脸上有一闪而逝的失望,渐渐有些烦躁起来,很快又就被悄无声息的压制下去,他叹了口气靠在轮椅上,在长久的沉默中抬头望了一眼万里无云的天空。

他的目光散淡而冰冷,无人能懂那一刻的帝仲究竟都在想什么。

夜王无限感慨的叹气:“真让人唏嘘,他要是不帮你,现在早就可以取而代之了,他喜欢的人也不会变心,可惜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我看他如今那副模样,多半是坚持不了几年就要彻底消散了,他曾经和我说‘自作孽不可活’,如今自己也饱尝恶果,我很好奇,好奇他到底有没有过后悔。”

就在此时,那只镜妖的身上忽然出现了一圈细细的血红色,然后噗的一声,身体被斜切成两段,鲜血冲天喷出,夜王止住了笑声,看见对方的手微微一动,有一抹淡淡的金光如丝线一般收了回去,带着熟悉的神力,时至今日依然让他感到无形的压力,萧千夜的脸色看不出情绪,只是眼神从最开始的愤怒忽然变的冷静如霜,再也不想浪费时间,他无视了夜王的讥讽将眼前的镜妖全数绞杀,低道:“反正你也逃不出来,老老实实在地狱里待着吧。”

冰面上的容颜颤了一下,嘴角浮出了不知道是讽刺还是无奈的笑意,萧千夜的眼里依然是冷锐的光,反唇相讥:“他后不后悔,你都是手下败将,永生永世都将被你最看不起的人类永远的踩在脚下。”

“呵,几年不见,萧阁主狂妄了不少。”夜王的眼睛虽然是看着他,然而目光仿佛穿过寒冰看到了另一抹极为黯淡的白光,火药味十足的谈话戛然而止,萧千夜头也不回的就甩开了镜妖继续深处寻找玉玲珑的踪迹,而夜王也在这一刻散去了所有的幻象,冰上赫然出现一条墨色的光雾,飞速从冰封的湖面穿梭而过,直抵五帝湖东岸最后一面冰壁的时候,方才重新幻化出面容。

或许是一早就猜到萧千夜会被奚辉阻碍,帝仲其实是跟着他一起来的,他掩饰了自己的气息,站在水边,对着曾经的同修旧友,静默的微笑着。

第1010章:久别重逢

久别重逢,两人的关系已然不复当初,夜王一眼就能看出来这个神裂之术的残影是通过凝时之术勉强获得了凝聚的力量,才能让他在上天界以外的地方长时间的维持,随即勾起一抹不屑一顾的冷笑,用更加讥讽的语调叹道:“你付出那么多,不惜背叛上天界,到头来喜欢的女人对你不理不睬,一直默默帮助的男人也对你充满敌意,你就只剩下个撑不了多久的残影,来和我这种永无翻身之地的魂魄闲话家常?”

“多年不见,闲话家常倒也不是不可以。”帝仲温和的接话,还是一如既往看似春风和煦的好脾气,这样的态度让冰面上夜王的脸骤然阴沉,道不尽的杀意迸射而出,“不仅仅是你,煌焰也是一早就知情的吧?难怪破军毫不犹豫的转投于他,他是个随心所欲的疯子,冷眼旁观也是正常,除了他……还有谁?还有谁知道你们的计划,看着你一步步的算计我,将我推进万劫不复的地狱?”

“知道又如何,我早就和你说过,自作孽不可活。”帝仲轻描淡写的笑着,并不在意面前那张因愤怒而微微扭曲的脸,夜王冷哼一声,嘲讽,“所以你也到了自作孽不可活的这一天了吗?”

“我吗?”帝仲指着自己,顿了半晌,“差不多吧。”

“呵……我真是讨厌和你说话,像个老妈子一样,明明让人生气,又让人不知道怎么骂你。”被他漫不经心的态度逗笑,夜王旋即嘴角上扬,发出嗤之以鼻的冷哼,“上天界现今如何了?”

“分道扬镳。”帝仲只用了简单的四个字,夜王一时怔住,脱口,“潋滟的预言……成真了?”

“差不多吧。”他用了刚才的回答,仿佛事不关己,好像那座披荆斩棘数万年,鏖战无数敌人才终于踏足、象征着十二神至高无上统治者地位的上天界根本不值一提,短暂的沉默之后,夜王忍不住桀桀笑了起来,“不对,上天界尚未坠毁,说明预言并没有完全应验,到底是星辰逆转改变了未来,还是……时机未至?”

帝仲罕见的一怔,有些迟疑地沉默下去——辰王蓬山离开之后,黄昏之海的星辰停止了万年不变的漂浮,开启了属于自己未知的星途,而代表着他的那颗帝星也早已经被一种更加强大的力量遮掩无法探寻分毫。

是谁……在暗中注视着帝星的轨迹?

“大老远的跟着他过来,你也是为了玉玲珑?”夜王打破他的思绪,将话题拉回当下,帝仲点点头,认真的说道:“玉玲珑我一定要得到,她身上的龙血,还有那滴混入火种的黑龙之血,我都要全部清除。”

“真这么在意她?”夜王继续冷笑,然而眼神却慢慢凝聚起来,“那天风冥来的可真不是时候,他要是再晚一点,你就能得到那只小鸟了,呵呵,真可惜呀。”

帝仲的眼眸颤了颤,很快恢复如初,冰面上的容颜饶有兴致的看着他的神情转变,却是流露出一丝讥讽:“何苦呢?她不爱你。”

“我知道。”帝仲淡漠的回答,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手指在微微发抖,依然只是用平静如水的语调说道,“于公于私……我都要她痊愈。”

“嗯?”仿佛从这句话中听出了些许端倪,夜王一时间无语沉默,看着熟悉的同修,却感觉他的一切都变得陌生起来,那双璀璨的眼眸中有深不见底的寒冷和无力,伴随着深井般的老成,让他无法理解这句话背后暗藏的玄机,帝仲没有继续刚才的话题,空茫的眼睛里闪过了一丝坚定,重复,“奚辉,玉玲珑我一定要得到,我希望你不要出手干涉。”

“哈哈哈哈,我都这幅模样了,要如何干涉?”夜王的眼中是难以掩饰的仇恨,倏然又浮起了一抹狡黠,提醒,“不过五帝湖南岸的冰封里沉睡着一只蜃怪,它是百年前因为墟海干涸逃难来此,之后不小心被卷入奉天泉眼的封印中,我虽然身在泣雪高原的阵眼无法逃脱,但是在四大境封印地的附近,还是可以一定程度的继续以统领万兽之力号召它们为我而战,萧千夜在之前的战斗中折损了剑灵,古尘又在你的手里,你不去帮忙,就不怕他不仅得不到玉玲珑,还会沦为魔物的口食?”

“我帮不帮他不重要。”帝仲微微笑了起来,眉目间带着冷朝,手握的古尘也散去神力刀鞘,“重要的是,我不能让你去帮那只蜃怪,你——比魔物可怕。”

夜王抬起眼睛,浮现在冰面上的脸镜子般无声碎去,只剩了一双墨色的眼珠定定看着帝仲:“我以为你早就被女人迷失了心智,原来你什么都清楚……可就是什么都清楚的你,依然选择了背弃同修吗?”

古尘毫不犹豫的砍破冰封,将飞速贴着冰面往南岸蔓延远去的黑光硬生生扼杀阻止,带着无可形容的压迫力:“是的,我什么都清楚,也从不后悔当初的决定。”

“无可救药。”夜王吐出四个字,他的身影直接凝聚的在冰面上,抬起手做了一个握合的手势,顿时无数镜妖被统领万兽之力影响呼啸而来,只见冰封中钻出细细的丝线,一根一根连接着镜妖的身体,他拉住了神力幻化的引线,那样深沉的眼睛里带着说不出的神情,既有愤怒和恶毒,又有一丝难以言表的的无奈和失望。

“我不会让你过去的。”帝仲的声音不带任何情绪起伏,但是古尘出手是带着毁天灭地的力量,万万没有想到他们还有交手的这一天,两人的心中都是一瞬间闪过千百种复杂的念头。

即使魂魄被困在泣雪高原,奉天泉眼附近的奚辉也是不容小觑的强悍,直到这一刻,帝仲才清楚的意识到古代种和上天界之间不可逾越的某些差距,书中记载的古代种是“食血肉,吞骨骸,融魂魄,取而代之,获神之能,承神之忆,化形成神,亦可维持兽形。”,但事实上,吞噬了奚辉的初代古代种舒少白依然不能完全获得他的力量,甚至在两两对抗下暴露出显而易见的劣势,初代尚且如此,萧千夜那样血脉稀释了千百年的后裔更加不能相提并论,难怪他的身体如此的脆弱,几番苦战之下已经隐隐有了要彻底崩溃的趋势。

但是……化气为耗,先破后立,他一定要自己扛过去。

五帝湖东岸恶战开启的同时,萧千夜已经从纵横交错的南岸深壑里看到了几株乳白色的玉玲珑,让他瞬间忘记了身体的负担,满眼腾起欢跃的光芒,他小心的沿着陡峭的切面滑行下去,只能依赖指尖抽出的金线保持平衡,好不容易来到玉玲珑的面前,他敲了敲蓝色的冰,掌下凝聚出神力的长剑用尽全力的刺入,只听一声清脆的“咔嚓”,随之而来的是这一带的冰封被搅碎的恐怖声响,他屏息凝神,在破开玉玲珑冰封的刹那间精准的伸手一把摘了下来。

“找到了。”他轻轻握着几株仙草,像握着全世界最珍贵的宝贝,认真又找了许久,将能找到的玉玲珑全部收入袖中,忽然,更深的冰面下似乎传来了一声低沉的嘶吼,像是强行破冰惊动了什么魔物,顿时整个五帝湖南岸像地震一般上下左右反复摇摆起来,萧千夜的手指凭空勾勒出数道金光,踩着幻化的线大跳回到地面上,眼前是一片奇怪的雾蒙蒙,镜妖盘旋飞舞,比来的时候更加亢奋。

他提高警惕注视着周围的反常,空气的味道变得极其古怪,似乎是他曾经嗅到过的,一种来自海上的庞然大物所发出的气息。

“蜃气?!”这两个字豁然迸出口的同时,萧千夜惊觉镜妖和白雾融为了一体,两种能迷惑神智的魔物悄然蛰伏在暗处,顿时他的脚下就出现了水流状的幻象,波光粼粼折射出无数惨烈的过去。

他在这一瞬间立刻闭上了眼睛,然而已经来不及了,当初在镜泊湖旁和他对视都无法影响分毫的镜妖在蜃怪的吞云吐雾中嬉笑着绕着他打转,即使闭上眼睛他也能清楚的看到面前一幕比一幕悲惨的景象走马观花的掠过。

北岸城史无前例的海啸,十万人被卷入碧落海,撕心裂肺的哭泣声萦绕不散,让富饶的城市蒙上一层悲戚。

奉天泉眼的封印地被他破坏,肆虐的严寒席卷整个禁闭之谷,被湖中精灵祝福了千万年的五帝湖彻底冰封,来不及逃走的鸟兽化成冰雕,永远沉寂在这片无人能至的深谷中。

巨冥湾,封魔座,浛水涧,他亲手酿成的悲剧让整个飞垣大陆陷入前所未有的巨大阴霾中,丧失希望的人们自暴自弃的吸食着毒品,等待着某一天和自己的家园一起沉入黑暗的海底。

为了救人,他害死了无数无辜的人。

“咳……”突如其来的剧痛让萧千夜再也按不住胸肺逆流的血气,他捂着胸膛呕出一口淤血,镜妖更加猖狂的跳上了他的肩膀,明明是个轻飘飘的躯体,此刻却好似千斤沉重的大山压的他喘不过气来,提醒他发生的一切都是真实经历的过往,怔怔出神时,眼前忽然陷入一片黑暗,仿佛被催眠一样,在短暂的失明之后,他清楚的看到了一个小小的身影,孤独的躺在那里,无声,无息,无温度。

那是他此生挥之不去的噩梦,这群该死的魔物,竟然妄图将他拉回那场噩梦!

愤怒一起,萧千夜掌下暴怒的神力就凶悍了数倍,他是个从来不擅长法术的人,却在这一刻将力量凝聚成了长剑,一剑砍碎了眼前扑朔迷离的所有幻象!

镜妖惊讶的想逃,被他一把捏入掌中,那双璀璨的眼睛杀意凛然的凝视着魔物,眼神从未有那样的晦暗沉重,交错着看不到底的复杂,用力将其碾成碎渣扔了出去。

蜃怪往后退缩了一步,竟有种想违抗夜王命令转头逃命的念头,直到萧千夜面无表情的走到它的眼前,魔物惊恐的抬眼和他四目相对,仿佛这个嘴角染血的年轻人,才是真正的魔物。

第1011章:千钧一发

萧千夜走到蜃怪面前,他往前踏一步,魔物就往后退一步,低道:“人心是这世界上最脆弱的东西,它经不起任何的试探,可是总有人,妄图以神的身份揣测人心,上天界一贯自恃为神,他们总喜欢肆无忌惮的窥视人心,并且随心所欲的篡改、抹去珍贵的记忆,他们把自己放在统治者的位置上,那么的高高在上,那么的……让人作呕。”

退无可退之后,蜃怪抵住一块巨型冰面,那种唤醒它的强大力量似乎被什么东西所阻,一直无法给予支援,而对方手中璀璨的神力长剑却已经在这一刻直勾勾的指向了它的瞳孔,面前的男人露出冰凉的笑,仿佛刚才幻象里那番惨烈的景象并不能让他动摇分毫,同样冷漠的声音传入耳畔:“何必给我看那些东西,我从来没有否认过自己做过的事情,惩罚、谩骂、责备,我也从来没有辩解过一句,那就是真实发生在飞垣上的事情,没有人能够抹去。”

剑尖的光吞吞吐吐,手持长剑的人却罕见的没有动手,自嘲的笑着:“若是换成上天界,无非就是再来一场血荼大阵,他们会将自己的所作所为从历史上彻底抹去,毕竟——神,怎么会有错呢?”

蜃怪打了一个寒颤,感觉周围的空气比冰封了它多年的寒冰还要阴冷,萧千夜的眼神沉郁而凌厉,用力抬手揉了一下额心,明明处在绝对的优势上,他却莫名其妙感到一阵眩晕,那个在黑棺里孤独死去的小小身影在眼前反复摇曳,变成一朵枯萎的白花在他眼前湮灭消失,那样的绝望和无助让他握剑的手情不自禁的抖动,又在重新紧握之后直接切掉蜃怪的半截身体!

这一剑带着压抑的痛苦,让他璀璨的双瞳赫然重新转变成凶兽特殊的冰蓝色,这样的蓝色比周围的冰封更加刺骨,在血水冲天迸射的同时,血腥味冲入鼻腔,萧千夜剧烈的颤了一下,瞬间就察觉到身体有些不受控制的燥热起来,他倒抽一口寒气,在失去骨翼和犄角之后,古代种的力量变得非常难控制,如今只是杀戮心一起,他就恨不得将目光所及的一切全部撕成碎片!

他死死按着额头,却是情不自禁的咽了口沫,某一种强烈的渴望一瞬间让他几乎停止了呼吸,魔物的血肉是凶兽的美食,吞噬与被吞噬,从来都是他们这种生物最原始的本能。

就在他伸出手试图将眼前濒死的蜃怪撕得更碎好一口吞掉之际,玉玲珑从袖间悄然滑落,萧千夜回过神来,在它即将砸到冰面上的前一秒小心的捧入怀中,这种形似玉石的仙草有着非常淡的清香,让他几近失控的理智倏然清醒过来,终于回忆起自己此行的目的,顿时,所有的渴望都消失了,他收起玉玲珑,再也不看那只垂死挣扎的蜃怪,扭头就准备离开五帝湖南岸。

就在他转身的一刹那,冰面发出一声清脆的“咔嚓”,一道细细的纹路从远方光速蔓延到萧千夜身边,同时黑光从裂缝下方急射而出,逼得他立刻抽身躲避,不过短短数秒,他感到脚下一空,整个人失重往下坠落,铺天盖地的黑光压顶而来,所有的声音在这一刻骤然消失,他拼尽全力的在坠落中保持平衡,恍惚瞥见另一束强悍的金光劈开了眼前的黑暗,光明照入的刹那间,强大的力量撞击让整个五帝湖的冰封镜子一般破碎,多年不见的湖水翻涌而来!

一时躲闪不及,萧千夜已经被湖水冲出了好远,与此同时,东岸的恶战也接近尾声,夜王孤注一掷的震碎冰封,然后在下一秒被古尘搅散了残留的幻影,夜王的面庞开始破碎,已经不能继续靠着神力在封印地附近幻化成型,在彻底消失的前一瞬,那张模糊的脸昂首吐出了一声呼啸,仿佛在召唤着什么,无数镜妖从四面八方掠来,穿过满是碎冰的湖水,朝着下沉的人利箭般追去。

“你想把他拉入奉天泉眼!”帝仲冷斥一声,古尘的刀光朝着镜妖迸射过去,但是他一退步,夜王的力量霎时笼罩下来,日光被黑夜取代,无星无月一片暗沉,整个东冥的魔物都听到了冥冥中的召唤声发出亢奋的高鸣,帝仲只得放弃镜妖,古尘再一次刺入冰面阻拦夜王之力的扩散,那张已经飞速破碎的脸嘴角噙着冷笑,眼里杀气渐重,“血荼大阵有着连上天界也不能无视的、最为严苛的血脉限制,只要他被拉入奉天泉眼,神仙也别想再救他!我一个人很无聊啊,呵呵,让他一起进来,感受一下地狱的绝望吧!”

“千夜!”帝仲担心的脱口,才想追过去的时候就看见天边的光竟然重新照了下来,他惊讶的顿步望过去,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劈开了夜幕,像一束耀眼的白色流星扎入湖水中,四下里忽然起了风,时而和煦,时而凛冽,风的力量搅动着浮冰,是萧奕白千里迢迢的冲入了五帝湖,在弟弟即将被镜妖拖入奉天泉眼的前一秒,拼尽全力的拉着他的衣袖奋力一起跃出了水面!

帝仲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光化之术!他是靠着光化之术过来的,这个法术上的天才,真的掌握了潋滟留在雪碑上的法术!

那一瞬间,帝仲松了口气,忽然觉得虚无的躯体疲惫的难以自制,仿佛所有的力量都从他的身体里抽离,连古尘都险些直接从掌心滑落,他不动声色的调整气息,目光凝视着南岸附近死里逃生的兄弟俩,自己则无声的离开。

惊魂过后是死一般的宁静,东冥骚动的魔物并不敢冒然闯入这片禁地中的禁地,亢奋的镜妖则被水流卷入了奉天泉眼,萧千夜似乎还没从错愕中回过神来,他呆滞的看着忽然出现在自己面前、因为呛了几口水正在大口咳嗽的大哥,露出做梦一样迷茫的表情,直到萧奕白好不容易喘过这口气,晃着他的脑袋如释重负的笑了起来:“怎么了?脑子进水,变成傻子了?亏你小时候还在海军呆过一年,水性也太差了吧?”

“大哥!”他惊呼脱口,终于意识到自己并不是在做梦,下意识帮他拍背。

萧奕白的脸庞异常苍白,离开帝都之后他第一次尝试使用这种记录在雪碑上、独属于上天界的光化之术,在身体腾空轻若鸿毛的瞬间,他看见壮阔的山川大河在眼下掠过,短短片刻之间他就穿越了广袤的星垂之野落到了东冥的大山上,然而这种法术对灵力的消耗也是前所未有的巨大,在恢复的刹那他就全身瘫软倒地不起,心急如焚的他被迫耽搁了一晚上无法动弹,直到不久之前才勉强恢复过来,然后他继续马不停蹄的朝五帝湖赶来,远远就感觉到夜王的力量正在铺天盖地的笼罩下来,魔物蠢蠢欲动,到处都是危机。

他借着风神的力量破开那片黑夜,第一眼就看到两束强悍的神光在东岸对峙,随即看见南岸的弟弟被镜妖拖入湖中,来不及管东边到底什么情况,他想都没想一头扎进了水里,碎冰和镜妖都在朝奉天泉眼的位置被吸入,那里是血荼大阵四处封印之一,一旦被卷进去必死无疑,好在千钧一发之际他终于拉住了弟弟的衣服,有惊无险的回到了岸边。

现在,他又感觉到了如出一辙的瘫软无力,最初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后,身体渐渐麻木,仿佛一个散架的木偶靠着弟弟动弹不得,萧奕白尴尬的咧咧嘴,问道:“东西找到了吗?”

“找到了。”萧千夜检查了一下身上的玉玲珑,即使是在生死一线的关键时刻,他依然死死保护着这几株来之不易的玉玲珑,萧奕白点点头,低头掩饰着自己的不适,轻道:“那就好,你快回雪城去吧,东海、万佑城和雪城的三方战报我都看了,你先专心照顾弟妹,军阁的事情不必担心。”

萧千夜的眼睛却是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的大哥,把萧奕白看的背后一冷,僵硬的勾起微笑:“发什么呆?快回去。”

“你怎么过来的?”萧千夜抓着兄长的手,轻抚着对方手臂上控制不住暴起的青筋,萧奕白在他面前咧着阳光灿烂的笑,和全身一直止不住的微微颤抖形成鲜明的对比,被弟弟目光看的头皮发麻才解释道,“我在白教呆了很多年嘛,泣雪高原雪碑上记载的那些法术,我都研究过,虽然只能掌握一点点皮毛,不过总算是派上用场了,要不是上天界这种神奇的光化之术,等我从帝都赶过来,估计黄花菜都凉了吧,哈哈。”

他笑了,很快又发现弟弟正在面无表情的看着自己,不觉有几分尴尬,抓了抓脑袋小声道:“我记得凤九卿说过,非上天界的人无法完全使用他们的法术,并且对自身的消耗极大,所以我一时半会大概是动不了了,你好不容易得到玉玲珑,赶紧回去找弟妹吧,我歇个一晚上就能恢复,到时候去雪城找你。”

“一起走。”萧千夜一口拒绝了他的提议,架着他的胳膊放到自己的肩膀上,“这里距离封印地太近,夜王随时可能卷土重来,我要把一个动弹不得的人单独扔在这里,还不如直接扔到湖里去喂鱼算了。”

萧奕白被弟弟逗笑,两人一起走在五帝湖的碎冰上,幽幽叹道:“你自己回去还能用他们的法术,带着我连光化之术都用不了呀。”

“我用不了。”萧千夜低声回答,“我本来就是个法术的门外汉,现在身上还有一道很严重的伤,我们先离开禁闭之谷,到了空寂圣地应该就能遇到巡逻的三翼鸟。”

“哦……”萧奕白随口接话,余光情不自禁的往某个方向撇去,犹豫半晌才轻轻问道,“千夜,五帝湖东岸附近似乎有一场恶战。”

“我知道。”萧千夜的语调听不出情绪,却让萧奕白感觉心底有沉沉的冷意,“是他拦住了夜王,我才能顺利找到玉玲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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