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烬天下 第401章

作者:榭依

云潇只是看着他,喉间酸涩什么也说不出来,整个云隐山庄寂静得听不见一丝声音,很久很久,帝仲并未追问她,依然是用她熟悉的温柔随意的笑了笑,淡淡说道:“既然你在这里,那他一定会回来找你,我只要在这等着就行了。”

“嗯……”云潇呢喃接话,心如刀绞,换了任何人她都会毫不犹豫的说出一切,可偏偏是帝仲,只有这个人不行,让她把到了嘴边的请求终究咽了回去——她既不能再伤害这份感情,也不愿让千夜为难,或许正如隐娘所言,她应该相信他,相信他会平安回来。

第九百三十九章:无奈之举

风冥白了他一眼,两人一并走到后院的凉亭中,帝仲抬眼看着云隐山庄外围密布的金线,它们轻轻的摇晃着,将这边的一切无声的转达给施术者,风冥冷咳一声收回暴雨青竹,强大的神力将凉亭直接围住阻断了外界的感知,这才严厉的道:“他虽然隐藏了自己的气息,但是应该就在附近不远,这种距离下你的意识也会清醒很多,你真不去帮他?”

“有什么好帮的?”帝仲在石凳上坐下,扶着自己虚无的额头露出疲惫的神态,淡淡回答,“她开口我也不会去,何况她知道不能开口求我。”

“啧……”风冥皱眉,嫌弃的发出一声咋舌,骂道,“他身上的伤八成都是拜你所赐,否则不至于需要依赖火种才能行动。”

“那又如何?”帝仲依然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看着好友,一种淡淡的哀伤在心里悄悄地蔓延着,“换了是我也不会愿意让情敌出手相助的,放心,他死不了。”

风冥在他对面坐下,手指敲击着石桌发出咚咚的提醒声,一字一顿严厉的警告:“现在不是会不会死的问题,现在是你们这幅越来越糟糕的状态没有办法应付煌焰的问题!我知道你们在终焉之境用了凝时之术才将雪原一战的伤快速治愈,付出这么大的代价不会只是回来吵架抢女人的吧?你昨天差点被杀了,就在无言谷的湖边,在我、在煌焰的眼皮子底下,差点被杀了!”

风冥一拳敲在石桌上,帝仲的眼眸微微收紧,一点点回忆起昨天的惊魂一幕,心里却已经了然,低道:“水面上的倒影不是煌焰,那东西原本没有头颅,他是发现我在看的一瞬间出现了面庞,是破军。”

“果然如此呀。”风冥心有余悸的按着胸口,眼神锋芒的凝聚起来,“这段时间煌焰一起住在无言谷,看着好像没什么异常,但我总是感觉到他的身上有另外一个人,尤其是他站在湖边的时候,水面上的倒影会自己动起来,自从奚辉被你们推入阵眼之后,破军就转投了煌焰,那家伙之前是被煌焰杀的,这会到底在打什么鬼主意,难道是想效仿那条黑龙,直接吞了他取而代之?”

“破军是神界逃犯。”帝仲抬眸望向好友,闪动着锋利而冷醒的光,提醒,“天火坠入人界之后是抢夺凤凰幼子才得以重生,破军亦是如此。”

“你是说……”风冥一惊,头皮发麻的紧蹙眉头思考着这其中隐情,帝仲点点头,低道,“我在闯入咸池结界杀了希有之前曾从它口中套过话,破军又称耗星,位于北斗第七位,其力量孕育天地自成一脉,和天帝亲手创造的天火不是同一种类别的神物,后因杀戮过重而被囚禁于天狱,具体年岁无人知晓,只知道确实是在那场浩劫中越狱而逃,但私自穿越六界会损耗巨大的力量,私逃者必须找到合适的宿主才能长久的存活,最终和宿主相融合,既能保留自身神力,又能抢夺宿主的能力,天火的宿主是凤凰,而破军的宿主……应该是修罗鬼神。”

“修罗鬼神?”风冥若有所思,想起北斗大阵中用于召唤魔神的修罗骨,背后一阵发凉,“修罗鬼神,据说其似神却无善性,似鬼又带神性,同时兼备人类的七情六欲,是一种非神、非鬼、非人,界于三界之间的怪物,这种东西真的存在?”

帝仲点点头:“六界虽不互通,但在其边缘地带确实存在很多未知的生物,如果破军逃入人界之后是抢夺了修罗鬼神作为宿主,那么召唤他的媒介是散落的修罗骨就合情合理了。”

风冥凛然神色,有了不好的预感,追问:“那他现在盯上的人……是煌焰?”

“煌焰那副状态被魔物盯上也不奇怪。”帝仲耸耸肩膀,有些无奈,“失去赤麟剑的制衡之后,死灰复燃的力量一旦超过极限就会反噬他自己,可魔物是不会满足的,无论是当初的那只黑龙还是现在的破军,他们的目的都是要将这股力量逼至可以承担的极限,只有宿主因此重创,他们才有机会取而代之,加上破军曾和煌焰交手,败北之后被他所杀,自然对他的实力是了解的。”

“煌焰不可能感觉不到吧?”风冥疑惑的喃喃,随即抱着头用力甩动了几下,“他本来脾气就古怪,你那事发生之后更加不好相处了,喂喂喂,他变成今天这样你得付一半的责任吧?我知道你不想活了,但你就是想死也得先解决了这事再去死,要不然你想把这颗定时炸弹甩给我们?做梦去吧!”

帝仲尴尬的咧咧嘴,不知为何转头将目光投向云潇的房间,自从咸池回来之后他就一直在思考可以彻底铲除破军的方法,一万五千年前破军原身已经死亡,是借着宿主修罗鬼留下的遗骨,再由北斗大阵的力量重新复苏,复苏之后的破军必然还要重新寻找新的宿主,很明显坐拥冥王之力的煌焰就是他垂涎欲滴的目标,只可惜雪原一战消耗太大,五年的时间已经让这只魔神融入了煌焰的体内,再想铲除,难上加难。

上天界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特性成为破军无形的保护伞,想杀破军,就势必要先破除煌焰这层屏障,他必须在不知不觉中将自己的力量灌入对方的身体,等到合适的时候才能一击必杀,但是不要说他现在这幅模样,就算是鼎盛时期,他也不可能不被煌焰察觉就将战神之力无声无息的逼入对方体内,一旦暴露不仅功亏一篑,连煌焰都会有危险。

帝仲长长的叹气,目光复杂的凝成一线——即使煌焰一而再再而三的对云潇痛下杀手,他竟然还是在隐隐察觉到破军阴谋的那一瞬间抑制不住的想把朋友拉出深渊。

这种感情,既有和煌焰数万年并肩同行结下的深厚羁绊,又有对云潇求而不得之后深深的厌烦,很久,帝仲将视线从云潇的房间处收回,用一种冰凉的态度靠近风冥一步,认真的低语:“我有一个方法可以试试。”

“哦?”风冥蹙眉,不知为何感到后背发麻,帝仲点了点头,继续说道,“死灰复燃之力可以被沾染着天火的凤骨彻底熄灭,而煌焰之前帮那只黑龙阻断了太多的反噬之力,黑龙死后,这股凶狠的力量无时无刻不在侵蚀着他的身体和理智,他一定需要凤骨相助,才能缓和反噬之痛。”

风冥似懂非懂的眨眨眼睛,莫名往那边的房间望了一眼,帝仲的眼睛如化不开的浓墨,那种眼神让风冥感到前所未有的可怕,他只稍微停顿就继续说了下去:“我可以将自己的力量融合在凤骨里,凤骨上沾染着天火之力可以帮我掩饰,这样他在治疗反噬之伤的同时就会被我缓慢渗入,一来可以帮他抑制破军的蛊惑,二来可以在时机成熟之时直接在他体内彻底铲除破军。”

“凤骨……”风冥重复着这两个字,迟疑了一下,质问,“你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吗?”

“我当然知道。”帝仲淡淡回答,声色不动,“一种在她身上、很快就能重新长出来骨头罢了。”

“你疯了?”风冥后退一步,疑虑地看了他一眼,几乎不敢相信这句话是从帝仲的口中如此风轻云淡的吐出,他明明在看到云潇脸上泪痕的一刹那露出了心疼的神色,明明在看到她失魂落魄的一瞬间伸出手想要抱住她,那样的感情虽然只有短短数秒的流露,但他看在眼里,知道这个人对她依然充满了宠溺和包容,半晌,风冥压低声音提醒,“煌焰的状态可不是几根骨头能解决的,恐怕得掰断几百次、几千次才能消除那些反噬之力吧,那你还不如直接杀了她做成新的赤麟剑算了,何必折磨她呢?”

“我没有想过折磨她。”帝仲轻声反驳,然而一开口声音却止不住地颤抖了一下,除了感情,云潇没有做过伤害他的事情,偏偏就是感情,给了他始料未及的哀痛,“我从来没想过折磨她报复她,之所以和你说这些,只是因为这是唯一可以不动干戈除掉破军、救下煌焰的方法。”

“她是神界天火,身体上的伤很容易就能治愈。”风冥摇了摇头,唇角浮起一丝笑意,“可心里的伤是永恒的,以煌焰对她的态度,你该知道会发生什么吧?”

帝仲垂眸没有回答,这个恐怖的念头在他脑子蹦出的那一刻,他久久的站在无言谷外的天池旁仰头看着巍峨壮阔的昆仑山,云在高空被风吹散了又汇聚,慢慢变成记忆里那个天真浪漫的小姑娘,她开心的扑过来,一把抱住初次见面的男孩子,像一场久别重逢,满眼都是欢喜。

他多么的希望那个被她抱住的人是自己,可惜连风都不愿意给他这种虚假的幻想,很快云散日出,清潋的阳光照射在天池中,刺痛了目光。

“换其他方法吧。”风冥打断他的沉思,清楚的看到他脸上一瞬的黯淡叹道,“刚才的话我就当没听见,也不会告诉任何人。”

他抬头看着天空,阳光明媚的京都上层笼罩着一层奇怪的光晕,属实让人感到不适,风冥想了想,从另一处间隙里取出一柄红色长剑扔过去,嘱咐:“确实有些不对劲,难怪萧千夜要隐藏自己的气息,还把云潇单独送到这里来,这柄剑老早就答应要送给她,一直拖到了现在,她的剑灵已经断了,火种又屡次受伤导致无法控制火焰,带着风雪红梅防身也好。”

帝仲的眼眸渐渐黯淡,起身走回云潇的房间,看着床榻的女子呆滞的望过来,然后在四目相对的刹那间闪躲着低下了头。

隐娘尴尬的杵在中间进退两难,原本一个没有心跳脉搏的女人就够让她害怕了,这会忽然冒出来个半透明鬼魂一样的男人,但她一看两人见面时候的神情,心中也明白了这其中必有不能言明的复杂的关系,连忙招呼着云殊和暗鸦出去休息,轻手轻脚的赔笑关上了房门。

“等等……”帝仲喊住几人,或许是对云潇心有亏欠,怕她为难于是找了借口留下了几人,淡淡说道,“把事情的经过告诉我吧。”

第九百四十章:白鸦

隐娘暗搓搓的看着云殊和暗鸦,只见两人一个抱剑站在门口,一个索性直接坐到了窗边,都是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盯着帝仲,问道:“还是阁下先介绍下自己吧。”

帝仲笑了笑,指了指门外的风冥,又指了指自己:“反正不是敌人。”

云殊紧蹙着眉头,看云潇闪烁的神情,他总觉得这两人的关系应该不寻常,还是隐娘见多识广在他口无遮拦之前拦在了中间笑呵呵的糊弄过去,隐娘的心中叫苦不迭,脸上还得堆起标志性的假笑,帝仲也不和他们纠缠这些问题,他走过去将风雪红梅放到床边,简单的询问了事情的经过,看到云潇抓着被子遮了一下胸口的血渍,不觉有些好笑又有些心酸,摇头叹道:“我还以为是来了什么难缠的对手呢,搞了半天是这么一回事,难怪他敢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这分明就没把对方放在眼里,他吃过亏,总不至于屡教不改,没有把握他不会丢下你一个人走的。”

云殊倒抽一口寒气,不觉对这个人有了几分好奇,帝仲温和的笑着,心中几分凄凉,萧千夜的性格他多少还是了解的,虽是个优柔寡断又有些嘴硬心软之辈,但他不至于非要把云潇弄晕了也要去慈藏寺,这其中多半不是为了什么苍生大义,必然还有其它不为人知的隐情。

想到这里,帝仲也没将话挑开,依旧是语气淡淡:“倒是你,几个装神弄鬼的鼠辈随便忽悠吓唬人的话也能把你吓成这样?真有本事请到波旬真身,那就不必再大费周章去联合回纥、天竺了,夺下区区一个中原简直易如反掌,连上天界都得礼让三分吧,呵呵,是因为太担心他的安危,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想不明白了?”

云潇没有看他,这种事情在冷静下来之后自然能想明白,但情绪爆发的那一瞬间,她脑子冒出来的都是最坏的结果,帝仲将风雪红梅往前推了推,笑道:“这个你拿着吧,带个武器在身边起码可以防身,等他稍微空一点再让他多教教你,武学这种东西,三分靠天资,七分靠努力,你虽然功夫……一般般,但以前是受限于混血的身体,现在不一样了,你总不是只会用哭解决问题的人吧?”

几句随和的话把云潇说的脸颊微红,本来不想要的,这会也只能默默抓住了剑柄,小声说道:“之前我们从教王的口中得知山海集内有一个叫天工坊的组织,他们周游列岛,到处找寻沾染着力量的灵器,然后高价出售给客人,我想这次六欲顶信徒口中的‘魔佛波旬’多半也是如此,但是千夜身上一直有伤,我不把火种借给他,他连床都下不了,所以我才不想他去冒险……”

“不想借给他,现在收回来不就行了?”帝仲淡淡提醒,用手指轻轻勾了一下缠在她身上的金线,果然金线直接松开,他摇摇头,无奈的道,“他又没绑着你,稍微用点力就挣开了呀,这也发现不了?你是伤了胸口,没伤着脑子吧?”

云潇原本微红的脸颊这下更加通红了,帝仲顿了顿,五指微微捏动似乎在观察这什么,然后接道:“不过现在还是别收回来了,你不想他突然倒在路边动不了吧?”

云潇一惊,本能的脱口:“他怎么了?”

他低着头避开那束殷切的目光,克制着心底一丝不快回道:“听风灵的传信,说是凤鸾宫昨夜遇刺,现在全城戒备不允许进出了。”

“凤鸾宫遇刺?”隐娘吓的走了音,帝仲转头看着她,问道,“守卫蛮多的,住的什么人?”

隐娘苦笑,显然有些事情不方便从她的嘴里说出,只能尴尬的冲暗鸦连使眼色,站在门边的剑客咧咧嘴,小声回答:“是白鸦。”

“白鸦……白雅?”云潇叨念着这个有几分熟悉的名字,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补充问道,“就是太皇太后吧?”

这个四个字让隐娘和暗鸦同时低下头,帝仲若有所思的看着两人的表情,仿佛明白了这其中什么不可见人的秘密,暗鸦眼神也是凝重的,很久才低声解释道:“十年前白鸦劝谏王爷不要和郭佑安正面再起冲突,为了保护王爷,她冒险和正在气头上的郭佑安提议为少帝挑选两名辅政大臣,好在郭佑安为了平息京城的流言风波勉强同意了,但是从那时候起,郭佑安就已经不再信任白鸦,只是一直找不到确凿的证据证明皇太子的死和她有关,加上她毕竟是先帝的妃子,于是找了借口将她从皇宫里送了出来,以治病为由重新修建了凤鸾宫,并将她安置在了那里。”

“这些年郭佑安一直没有放弃从她身上挖出文昭皇后和皇太子的真正死因,王爷虽然有心保护,但凤鸾宫全是郭佑安的眼线和守卫,很多时候真的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这一晃十年过去了,白鸦的身体就是被郭佑安一点点摧残成疾,但即使如此,她也没有透露过关于王爷和乌鸦的任何事情。”

“可我听说太皇太后已经病重垂危了,为什么还有刺客呢?”云潇迟疑着追问,暗鸦点点头又摇摇头,“郭佑安为人锱铢必较,他没有问出当年之事的结果是不会轻易放过白鸦的,所以他从长白山十绝谷请来了薛神医的徒弟薛商亲自帮她‘治病’,这次王爷不惜代价和魔教做交易,除了得到那瓶高纯度的转生露,还得到了一种可以令人陷入假死的药,本想借机救出白鸦,结果竟然被薛商救了回来,这才表现出病重垂危的迹象。”

暗鸦紧握着剑,不甘心的咬紧嘴唇:“可惜这样一来我们就失去了把她救出来的机会,这次突然冒出来的刺客,多半也是郭佑安故意安排,为的就是封锁京城不让王爷行动吧。”

云潇似懂非懂的认真思考之时,帝仲微微一笑,挑开了最关键的话题:“这位白鸦和王爷是什么关系?”

隐娘和暗鸦心照不宣的互望了一眼,终究还是实话实说:“白雅曾在王爷的姐姐安宁公主府上住过一年,她自幼饱读诗书,长的漂亮又弹得一手好月琴,王爷当年也不过二十岁,男才女貌很快互生情愫,不过相比儿女情长,王爷更在意的是扳倒郭佑安夺回国家真正的主权,他知道郭佑安正急于找寻一个背景干净的女子送到先帝身边去代替病死的文昭皇后,于是王爷在那年生辰宴上特意在水云坊设席,邀请朝中文武百官赴会,而白雅也被抹去了过去的身份,成为水云坊的乐女被郭佑安看中带了回去……”

暗鸦虽然没有继续说下去,所有人也都一瞬间心知肚明,帝仲嘴角含笑并没有露出轻视的神色,他不经意的扫过坐在床榻上因震惊而在发呆的云潇,叹了口气:“也就是说他亲手把喜欢的女人送到了别的男人身边去,这个人……甚至是他的父亲,呵呵,贤亲王有勇有谋更能狠得下心,是个能成大事的人。”

“哼。”一旁久久没有开口的云殊发出不屑一顾的冷哼,不看气氛的讥讽,“把自己喜欢的女人送到别的男人身边去,这算什么有勇有谋?一个女人都保护不好,还来谈保护国家,笑死人了。”

隐娘瞪了他一眼,作为唯一一个知道这件事的女人,她对同为女人的白雅一直抱着某种淡淡的无奈和哀伤,那些隐藏在阴暗里一辈子无法见光的感情,像墙角的罂粟花,美丽而危险,云隐山庄是贤亲王为了对付郭佑安特意从燕京找了工匠将其建在了深山里,但这些年他极少召集乌鸦,基本都是一个人带着随身的暗鸦过来小住几日,大多数时候王爷不会和她谈起外面的局势,只让她取山后甘露溪中的泉水煮一些绿豆汤,他自己喝一碗,剩下的用精致的食盒装好带走,暗中送到某个人手中。

隐娘哽咽了一刹,动了心的女人就是这么的容易满足,明明已经是台面上拥有最高地位的太皇太后,偏偏只喜欢这一碗甘泉酿煮的绿豆汤。

她扭头望着桌上放的那半包甜点,心里更是泛起了苦涩,余光瞥见帝仲脸上浮现出一抹难以描述的哀伤,再看他的目光一直若有若无的望向云潇,心中顿时就明白了什么,再也忍不住语气哀怨的幽幽说道:“姑娘来到云隐山庄的时候虽是昏迷着的,可我看那公子小心翼翼抱着你,手里还不忘提上了剩的半袋甜品,你一醒过来见他不在旁边,连自己在哪都没搞清楚立马又哭又闹起来,有几个女人能这么任性?想来姑娘这一辈子是被人宠着,虽说没有大富大贵的身份地位,还是比身陷宫闱的白雅幸福的多了……”

话还没说完,隐娘就察觉到一束逼命的视线从她脸颊掠过,带着狠辣的杀气让她一个哆嗦不敢抬头,即便如此,她还是深吸了一口气加快语速说了下去:“白雅是和郭佑安有仇,但她完全没必要为了一个仇人堵上自己一辈子的幸福,她这么做还不是为了王爷,你们不理解就算了,也别阴阳怪气的诋毁她。”

云殊皱着眉头不假思索的为自己辩解:“我没诋毁她,我说的是王爷不该把喜欢的女人送到别人身边去……”

“云大哥!”云潇连忙打断他的碎碎念,她轻握着风雪红梅不知是在想什么,忽然认真的抬头望向隐娘,“白雅还在凤鸾宫吗?”

帝仲心中咯噔一下,想阻止却被隐娘抢先一步握着云潇的手回答:“在的,郭佑安玩这一出贼喊捉贼的把戏无非就是想利用白雅试探王爷的反应罢了,王爷若是出手,这么多年的苦心经营就会一朝崩盘,姑娘,你、你是昆仑山的弟子吧?你能不能帮帮忙,她一辈子太苦了,你帮帮她,把她救出来好不好?”

说完她还不忘偷偷抬头扫了一眼帝仲,又被吓的一秒不敢停留迅速往云潇身边紧靠了过去,她轻轻点了一下头,真的提剑就站了起来。

第九百四十一章:激将

帝仲面无表情的看着云潇提剑绕过他走到门边,直到她真的准备推门而出的刹那才忍无可忍的一把关上了门,果不其然下一秒他就看见云潇瞪着眼睛生气的朝他望过来,那样熟悉的表情一如既往气得他脑门都在冒烟,隐娘心虚的避开了两人的视线,连暗鸦和云殊都心照不宣的转过脸没去看他们,帝仲一手按着门,冷冷问道:“你去哪?”

云潇不甘示弱的回答:“去凤鸾宫把白雅救出来。”

帝仲啧了一声,余光瞥见隐娘绞着手一副欣喜若狂的样子,刚才那些话在他们几个男人听起来不过就是一个深陷在感情里的蠢女人心甘情愿的付出罢了,可是到了同为女人的云潇耳中,终究还是搅动了某些男人理解不了的特殊感情,帝仲指了指她胸口上还未干透的血渍,一字一顿提醒:“你搞清楚情况了没有,你的火种借给了千夜,你拿什么闯入守卫森严的凤鸾宫,把一个病重垂危的女人平安带出来?”

“我就算没有火种,也是昆仑山的弟子。”云潇紧握着长剑,更是把帝仲气的想笑,“她是太皇太后,你是什么?你过去救她,门都进不去就会被当成刺客抓起来,本来人家自导自演借机造势罢了,你倒好,你去配合他们假戏真做?”

“我可以悄悄把她偷出来。”云潇不甘心的狡辩,帝仲冷哼一声,“你真是被千夜惯怪了,他是不是从来没跟你说过皇家的规矩,你以为中原是飞垣,皇帝是明溪?人家可不认识你,而且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叫双拳难敌四手?你要是不把火种借给他,我也不会拦着你,可现在不行,那里至少一万御林军守着,你剑术再好也不行。”

云潇咬了咬嘴唇,帝仲抓着她的手,风灵传递过来的声音丝丝缕缕的钻入耳中,远方凤鸾宫的景象奇迹般的浮现在眼底——那是一座独立的宫殿,建在皇宫旁边一处皇家花园中,四周是人工开凿而成的湖,必须用小船摆渡才能抵达中心的凤鸾宫,而此时不仅仅是花园,连同湖边都密密麻麻站满了御林军,不要说她一个大活人,当真是连只鸟都飞不进去。

她的目光瞬间黯淡的同时,隐娘紧张的攥紧了拳,帝仲冷哼一声,忽然冒出来个奇怪的想法,在脑子反应过来之前已经情不自禁的开口:“但我可以帮你……”

话音未落他就后悔了,然而云潇还是欣喜的抬了一下眼眸,然后以更快的速度避嫌般的又低了下去,她咬着唇很明显不想开口求他,帝仲饶有兴致的看着她的反应,毕竟是对她心有愧疚,只是稍稍停了一会他就重新推开门对着还在凉亭里的风冥挥了挥手,蚩王一脸疑惑的望过来,先是看见了不怀好意的帝仲,再是看见了跟在他身后目光闪躲的云潇,最后看到了房间里三个人不约而同的一起朝他转过脸,顿时有种不详的预感让他后背爬起一股阴凉,帝仲轻咳一声,苦笑着低道:“帮个忙……”

风冥的手指有节奏的敲击着石桌,问都不问一口拒绝:“不要。”

气氛顿时有些尴尬,帝仲走上前,根本没管好友眼里的嫌弃将刚才的事情一五一十的重复了一遍,然后用灵力直接在地面上呈现出了整个长安城的轮廓,指着皇家花园中心那座水泄不通的凤鸾宫嘱咐道:“你出手很容易就能把她带出来,御林军也好,暗羽军也罢,连你的衣角都摸不到的。”

“你脑子没毛病吧?”风冥也没听他的,像看神经病一样上下打量着他,小声嘀咕,“我大老远把你送到这里来,是为了让神裂之术靠近宿主不至于涣散,你不感谢我就算了,还使唤我帮你跑腿?”

帝仲瞄了一眼跟在他身后又急又不敢出声的云潇,轻咳一声忽然换了话题,若有所思的喃喃:“前几天紫苏送了风青依一本古琴谱,那本琴谱的扉页记载了一段传说,据传远古时期,伏羲巡视到西山桐林,曾偶遇一对凤凰,当一凤一凰齐鸣之时,旁边的百鸟也都一齐叫了起来,仿佛朝拜一般,凤凰能通天祉、应地灵、律五音、览九德,非竹不食,非醴泉不饮,非梧桐不栖,伏羲望着凤凰驻足的那颗桐树感慨‘皇天降祉,施民以乐’,于是伐木制琴,这张琴被后世称之为‘瑶琴’……”

风冥和帝仲大眼瞪小眼的对视着,虽然他完全搞不清楚为什么好友会在这种时候忽然说起虚无缥缈的传说,但他很精准的抓住了其中最为关键的三个字——风青依。

帝仲微微笑了笑,继续说道:“风青依很喜欢这段传说,还向紫苏打听过瑶琴的下落,说她手里那张古琴也是西王母时期流传下来的,取名就叫伏羲琴,兴许也是伏羲大神亲手做的。”

“说重点。”风冥看着皮笑肉不笑的好友,不想再继续这种古怪的对话,帝仲挑了一下眉,压低声音,“我知道那张瑶琴的下落,你要是能找到送给青姑娘,想必一定能哄得她很开心吧?到时候左一个师父好,右一个好师父,哎,真是想想就让人羡慕。”

风冥的脸“唰”的一下就铁青下去,看见云潇在他身后憋不住的笑出了声,然后心虚的捂住嘴赶紧装模作样的挪开了视线,他真是恨不得掀了这张石桌直接砸向帝仲那张微微含笑的脸,暗自骂了一声晦气,但转念幻想起帝仲口中风青依黏着他撒娇的画面,嘴角还是情不自禁朝上扬起,半晌,风冥抬起一手指了指帝仲,骂道:“你早晚死在女人手里。”

帝仲不置可否的笑了,反驳:“你也一样。”

话虽如此,他真的站起来扫了一眼地面上凤鸾宫的位置,在临走前还不忘扭头望着帝仲再三警告:“你最好是真的知道瑶琴的下落,要不然……”

蚩王手里的暴雨青竹直接从间隙里飞出精准的抵在云潇喉间,顿时云隐山庄风起雨落,青竹叶如一片片锋利的刀刃旋转飞舞,似威胁似提醒:“要不然我就把这只小鸟关到间隙里,你再也别想见到她!”

帝仲胸有成熟的点头,直到蚩王的光影消失在视线里,云潇的脸色有些变了,露出有点儿尴尬的表情,小声问道:“你是不是真的知道?”

帝仲转过来看着她那张没底气的脸,不觉感到好笑,淡淡地调侃:“是你吵着要去救人我才找他帮忙的,毕竟你不想开口求我,我才清醒过来,也不想冒险。”

云潇尴尬的咬了咬嘴唇,抓了抓头发不死心的继续追问:“那你到底知不知道呀?”

“你猜。”他丢下两个字不再理会,望了一眼房间里喜上眉梢的隐娘,冷哼一声吩咐道,“给她找件干净的衣服换上,一天天只会把自己搞的满身都是血,看着不难受吗?”

“是是是,您说的是!”隐娘是个圆滑的人,万万没想到自己一点小心思故意说的几句话能让人家出手救白鸦,这会哪里还敢多废话半个字,她连忙把云殊和暗鸦全部轰了出去,自己亲自端了清水和毛巾过来帮云潇擦干净了身上的血污,捏着几件用上好丝绸织成的睡袍讨好的让她随便选,还不忘嘴上抹蜜的夸个不停。

此刻的云潇是什么也听不进去了,虽然帝仲和蚩王的意外到来让她多少能有点心安,可是一想起把她弄晕也非要独自去慈藏寺冒险的萧千夜,她还是又气又急忍不住骂了几句,隐娘一愣,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她嘀嘀咕咕的是在骂人,但看她那副担心的模样实在可爱,又小声调侃道:“姑娘可真喜欢那位公子啊,实不相瞒,这么多年我还没见过王爷对谁这么看重过,一晚上传了七八次口信,千叮万嘱要招待好贵客呢!”

“谁会喜欢那种不知好歹的家伙!”云潇气呼呼的反驳,逗得隐娘哈哈大笑,一时兴起,八卦之心也按捺不住的熊熊燃烧起来,隐娘挑了挑眉毛,一边收拾着染血的衣服,一边故作漫不经心试探性的问道,“刚才那鬼魂一般的怪人又是怎么回事呀?我看他……好像很喜欢你呀?”

话音刚落她就看见云潇的脸庞以光速阴沉下去,隐娘吐吐舌头不敢再多问,连忙将脏衣服抱起灰溜溜的推门离开。

云潇心神不宁的走到窗边,小心推开一条缝隙往外望去——帝仲一个人坐在院中的凉亭里,他的神力像屏障一般铺开,顺着萧千夜留下的金线之术再一次加固了云隐山庄的结界,但就是在这么璀璨的金光之下,他的身影却格外的憔悴虚弱,仿佛随时而来的一阵微风都能让他彻底的消失。

自离开昆仑山转眼就是一个月了,这段时间他们疲于应对魔教,又意外卷入了中原复杂的政权争夺,她几乎都快要忘记了一件更为重要的事情——神裂之术不能长时间、远距离的离开宿主,否则意识一旦涣散就再也无法恢复了。

在离开之前,她曾清楚的感觉到帝仲在不远处的雪山里和什么东西起了激烈的冲突,那样震撼天地的神力波动宛如地震般惊动了整座昆仑山,而她却连靠近一步的勇气都没有,只想头也不回的远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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