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榭依
第七百七十七章:雷云之海
皇鸟的火光越过千山万水,就算前方的道路危机四伏,连日光都不曾透入一丝一毫,但她的眼睛却早已经看到雷云之海的紫色电光在视线尽头若隐若现,神秘的世界漂浮着迷离的光晕,折射出让人目眩神迷的美丽,越靠近,逼命的雷电就越凶狠,仿佛一张密密麻麻的天网,在警告试图接近的一切生命。
云潇闭上眼睛,明明是第一次来到这里,她却倏然感到有一种莫名的熟悉之气从更深处飘来,即便视线还无法穿透云雾看到真正的终焉之境,但已清晰的感觉到日月的光辉同时照进了心底,她在雷云之海外围稍作停顿,羽翼上的流火幻化成手,温柔的抚摸着背上沉睡至今的人,那只手勾起屏障,将萧千夜整个人包裹其中,下意识的扭头望了一眼,然后坚定不移的掠入云层。
紫电察觉到外来者,冥冥之中仿佛有什么危险的东西豁然苏醒,曲折蜿蜒的雷光追着皇鸟如影随形的击落,天雷炸入火焰的躯体,瞬间就将一侧羽翼搅成碎片,然而她只在微微的失衡之后一个俯冲调整了方向,火种在心中被催发至极限,也在用前所未有的速度快速修复伤口,就在此时,混杂其中的黑龙之血贪婪的吸食着她的力量,一直无法挣脱的刺痛开始转变为阵痛,继而如一双无形的手,似是要从内部直接将她撕碎!
她不能在此止步!
流火星星点点的坠落,在雷光和火焰的交织下,数万年前的景象海市蜃楼般浮现在雾气里,一眼就让她惊讶的发出低呼,连身体上持续的剧痛也因此被忽视——无数陌生人的残影摇曳其中,他们明明拥挤在一起,相互之间却好似隔绝了不同的时空完全无法相互感知,但前方不知有什么奇特的吸引力,所有人都在不顾一切的朝着五彩斑斓的雷云中心奔去,很快那些残影在电闪雷鸣中灰飞烟灭,最后只有十二个天选之子安然来到了终焉之境的边缘。
云潇的心底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原来十二神能去往终焉之境不是偶然,他们是从数万人中脱颖而出,那看似安宁的一路实则布满杀机,可无论是烈风还是惊雷,都奇迹般的避开了他们的道路,仿佛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或许,就像她会遇到帝仲一样,那些让她痛苦,让她难过,让她恨不得除之而后快的所谓“神”,真的曾在某个时间,某个地点,对某些人有着特殊的意义。
雷云的色泽还在不断变化,继续深入之后,紫电里俨然泛起了更加冷酷的青光,这些雷电如天谴之剑,在刺穿她身体的同时竟有隐隐阻断火种重生的趋势!她立马撩起火光加固了屏障,担心的扭头又望了萧千夜一眼。
他在沉睡,在这世间最危险的地方,静静沉睡。
“你会没事的。”她忽然开口,猛扇羽翼冲进紫青交织的光晕里,皇鸟的翅膀像锋利的刀割开所有的阻碍,火焰如坠落的流星,和周围空气摩擦发出一声比一声恐怖的爆炸,眼见前路越来越艰难,无数雷电以迸射的方式直接打穿她的身体,云潇秉着呼吸,在数秒之内上升了三千丈,然后一只翅膀恢复成人类的手,流火剑搅动电光惊天劈地的落下,顿时一条火色通道在眼前生成,她毫不犹豫的冲入其中,在极速的飞翔下,身后的路也在以难以想象的速度闭合,就在追击而来最为凶狠的一道闪电落下之时,她将速度提升至极限再度拔升了数千丈!
电光在身下炸裂,而她已经掠入了赤橙相间的上层,这里漂浮着无数奇幻的光晕,每一个都像洞察天地的眼睛,无声注视着人世间的悲欢离合。
忽然,她在一个光晕前停了下来,视线再也无法挪开分毫——古代种,那是一只古代种,他不顾一切的冲入雷云之海,被漫天的电闪雷鸣击中,全身没有一处完好的皮肉,但它的眼睛始终坚定不移的望着前方,带着期待,带着渴望,甚至带着难以描述的喜悦,它的每一步都踏在死亡的边缘,但它的身躯却没有丝毫的动摇,终于,它来到这片赤橙相间的世界,退去凶兽的外形,恢复成人。
那是帝仲的身体,只是隐隐有着略微不同的气质,他爱惜的抚摸着伤口,即使已经精疲力竭,他还是小心翼翼的用灵力将身上的血污清洗干净,然后认真的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襟和头发,最后,他的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好似前方有着比生命更为重要的东西。
他走了进去,背影一点点融入云海,就在彻底消失的前一瞬,他仿佛觉察了什么,霍地回头看了一眼,这样恍若隔世的一眼,让云潇不自禁的无声落泪,他在等自己……等自己为那个最为敬爱的人带去重生的火种。
终焉之境已在眼前,这平静的最后一程路,却让她的心情比外围雷云之海更加震荡——她注定要回到这里。
落地的一瞬间,来不及自愈的身体往前踉跄了一步,萧千夜也从她的背上滑落,又在栽倒的前一刻被她一把抱住拉进了怀里,她开心的贴着他的耳根,低声念道:“我们到了。”
昏迷中的人眼睑微微一动,仍是无法苏醒。
“没事……一会就没事了,你别急呀。”云潇笑吟吟的安慰他,蓦然抬首凝视着天空,十轮旭日高悬于东方,十二方皓月则静静浮于西方,日月的光辉让她头晕目眩,又让她的内心感到空灵和安宁,远方的湖水潋滟千波,因她的到来而微微荡起了涟漪,她只是稍作停歇,立刻将萧千夜的胳膊搭在自己的肩上,一步一步朝着中央湖泊走去。
终焉之境是一个像被神之手精准丈量刻画的圆形流岛,而在这座岛的中央就是方圆百顷的巨大湖泊,水光清澈而微微泛着白色灵光,环绕着光洁的白石,除此之外,了无生机。
云潇凝视着湖水,白色的光如烟如雾的飘散起来,让古尘也因此剧烈一颤,她心有灵犀的从萧千夜手里取出古尘轻轻的放入水中,顿时,数万年前的光景梦幻一般呈现在眼前,巨大的龙骨铺在白石上,即使是一具苍白的遗骸,她却清楚的感觉到微微抬起面向着太阳的龙首是如此的安详沉静,龙骨在流岛的最东面首尾相连,形成一个封闭的环形,仿佛是将圆湖温柔的拥抱怀中。
她的眼睛闪烁着明光,终于看到了在清澈的湖泊底端沉睡着巨大的凤骨,让她情不自禁的伸出手,低吟:“溯皇……”
这样的情景透出难以言表的悲凉,让她下意识的收缓了呼吸,仿佛只要动作稍微大一些,她就会打扰安然入睡的龙和凤,然后她就在震惊中看到了一个光晕的残影,远古真神踏着虚空而来,悲悯的看着龙凤相拥的画面,模糊的容颜下似有晶莹的泪光在摇曳,他久久的沉默着,最终将留在人世间最后的这抹光影碾碎,散落在终焉之境。
云潇往后退了一步,那样震慑心魄的神力,纵使隔着数万年的时光,依然让她望而生畏。
幻象散去之后,古尘竟然竖立在了湖中心,白龙的倒影穿梭其中将水流向两侧排开,云潇的心“咚咚”直跳,只见湖水在她脚边一阶一阶的化成台阶,又轻轻的将昏迷的萧千夜托起,无数白色的光指引着同一个方向,她跟着光晕一直往下走,瞳孔也在不受控制的颤抖,在湖泊的最底部,一只巨大穷奇的遗骸平静的匍匐着,它依然有着雪一样的皮毛,看起来还是栩栩如生,它将双臂环绕,抱着一个面容安详的男人。
云潇一阵眩晕,认出了那张脸——那是万年前,透过澈皇的眼睛,让她一见倾心念念不忘的人。
泪水汹涌而出,而她却一步也迈不出去,这短短的数米之遥纠痛着心,肩膀在剧烈发抖,而古尘也在这时陡然闪过一道璀璨的光,它从湖心坠落,轻轻的扎入土地里,仿佛是想唤醒曾经的旧主。
水流将萧千夜放在一旁,不知是不是在昏迷中感觉到了什么,他一直紧闭的眼睛开始微微的颤动,意识想从混沌的世界中清醒,可精疲力竭的身体却无法给出任何回应。
云潇却在看见他的一瞬间恢复了镇定,有簌簌的声音从耳边飘过,喀嚓一声,灵光重新燃起,古代种的幻象影影绰绰从水里映照出来,那是一张和帝仲一模一样的脸,洋溢着纯真又明朗的笑容,似乎是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他望了一眼云潇之后就将目光长久的停留在了萧千夜身上,云潇也在看着他,只是眼神各不相同,明明有千言万语,一时竟也无话可说。
古代种朝他伸出手,当他从一只无忧无虑的凶兽成为拥有复杂情感的人类之后,为了实现大人的心愿,他在那座光怪陆离的流岛上隐姓埋名以一个普通人的身份生活了很久,他有一个相敬如宾的妻子,有一个活泼可爱的孩子,可惜人类的生命终究是太短太短,他最终失去了妻儿,而在漫长的漂泊中,也失去了血脉后裔的消息。
从那以后,他便开始寻求自己的心愿,想要那个最为敬爱的人重新苏醒,这么孤独的旅程终于迎来了终点,时光荏苒九千年啊,他终于等到了预言里的那束火光,带来复生的希望。
第七百七十八章:忘却之时
然而他却没有预想中的喜悦,反而是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沉重,一只手轻搭在萧千夜的额头,感知着这具昏迷的身体里源自灵魂深处不顾一切的抗拒,一个朝思暮想的声音忽然轻轻飘起,只抵达了他一个人的耳畔,他微微一怔,却在一瞬间的狂喜之后悄然压下了情绪,在心底无声回应:“真的……要这样吗?”
他握紧了双拳,很快就听到了让他无法拒绝的两个字,一如当年的威严里带着些许柔情——“听话。”
“好,我听您的。”他点点头,抬起眼睛看着面前的女子,目光交错的一刹那,云潇恍惚察觉到这个幻影的眼里有着某种深深的哀伤,再定睛,他已经离开萧千夜鬼魅一般飘然来到了穷奇的遗体旁,喃喃:“四百年前我从神鸟族一个叫灵霜的姑娘口中骗到了终焉之境的方位,我拼尽全力的穿越雷云之海,终于回到了这座初始和终结的流岛,我在这里结束了漫长的生命,在自尽的同时将自己和大人再度分离,从此,我就轻轻抱着他,一直在等待你的到来。”
云潇低首想了片刻,笑起:“我来了。”
“我知道你会来。”古代种毫不犹豫的接话,尽管彬彬有礼,但眼神透露着难以描述的落寞,“我走过很多很多的地方,一直在找寻让大人复生的方法,也通过一些古老的法术想要窥探天机,很早以前我就知道大人命数的终点会有一抹明媚的火光,我也是因此才耗费千年的时光苦苦打听浮世屿的踪迹,我知道那抹火光会爱上大人,会为了他心甘情愿的放弃自己,所以我费尽心机的回到终焉之境,就是为了等你。”
他顿了顿,仿佛想说什么,却终究斟酌着言辞,默默换了语调:“你会救他吗?”
“我会救他。”云潇低头看着萧千夜,这样悲悯的到近似于叹息的声音,竟然他一时疑惑不知这个“他”究竟指的是谁,她回到萧千夜的身边,席地而坐,还是小心又温柔的捧着他的头放在自己的双膝上,一只手轻轻的按压着太阳穴,另一手已经翻掌将心中的火种取出悬浮在身前,火焰的气息开始蔓延,仿佛有某种无可阻挡的生命之力由内而外散发出来,古代种深邃的瞳孔凝视着那团火,余光却悄然转向了帝仲的躯体。
他的心底忽然有无尽的失落,终于明白了一件事情——万年前那惊鸿一瞥结下的羁绊,已经被短短二十几载的人类生涯逆转了缘分。
“从我决心来到这里的那一刻,就已经做好了准备。”云潇淡淡的说话,面容宁静而安详,嘴角扬着温柔的弧度,如一朵在落日里摇曳的花,习惯性的帮他整理起缭乱的头发,侃侃笑起来,“我陪他走过了生命里最为困难的一段路,其实有时候我也会幻想,如果是当年的帝仲大人,可能很多事情只要动动手指就能轻而易举的解决吧,可他毕竟不是上天界威震四海八方的战神呀,我认识他的时候,他也只是一个大我两岁的普通男孩罢了。”
古代种安静的听着,看着她嘟了一下嘴唇,像个调皮的邻家女孩,还故意用力的在昏迷的人脸颊上捏了一把,自言自语的哈哈大笑:“我不是什么有理想有抱负的人,只是喜欢一个人,就不顾一切的对他好。”
“你太惯着他了。”古代种情不自禁的接了话,云潇对他竖起一根食指左右摇了摇,眨眨眼睛狡黠的道,“有时候男人也要哄的嘛。”
古代种倏然沉默,在那样灿烂的笑容过后,她眼里的泪还是汹涌的落了下来,一滴一滴掉在昏迷的男人脸上,似有千万般不舍,她紧紧抱着他,仿佛想在他身上留下属于自己永远的烙印,这一刻她眼底的火光变得微弱,宛如风中残烛明明灭灭,火种似有所感,围着主人缓缓飞了一圈,终于在她抬手的同时落入掌心,那团火开始跳动,像人的心脏铿锵有力,云潇凝视着深爱的人,在他额头轻轻的吻落。
火种开始游荡出光线,一根一根的钻入萧千夜的身体里,又同时连接着不远处帝仲的躯体,云潇的全身慢慢烧起烈火,越来越多的火光散落开来。
她要用全部的神力把深受重伤的爱人从地狱里拉回来,再贡献出自己的火种,去拯救亏欠了感情的帝仲。
若能以她一人换回他们……倒也不错。
意识逐渐模糊,但她却稍稍缓住了动作,一手飞速的在萧千夜掌心点落,打开了存放着沥空剑的间隙之时,云潇的眼中只剩坚定,一把握住白色的剑灵毫不犹豫的拔剑,剑身上早已经分离出来的魂魄被炽热的气息逼出,瞬间在烈火的灼烧下被强行融回了她的体内,伴随着一阵天旋地转的疼痛,她强撑着仅剩的精神默默念起朱厌教过的咒语。
残缺的分魂会在本尊死亡的一瞬同时湮灭,而完整的分魂却可以借助灵器长久的陪伴在他身边!只要能在他身边,身体毁灭又如何!那原本就是已经失去过一次的东西罢了,再次失去又如何?!
火光轰然炸裂,魂魄也因撕裂之痛隐隐悲鸣,然而就在这一刻,一直昏睡的人已经在她的分心中豁然睁开了眼,破絮般的身体不知从哪里凝聚起了力量,一把握住云潇的手腕,不等她从震惊中反应过来,萧千夜的脸已经凑到了她的眼前,他面容惨白的浮现在火种的光照下,凝视着她,空洞的眼里有深深的哀伤。
她呆在原地,直到分魂大法的终章被他一只手硬生生掐断,再次对视的时候,萧千夜的眼里满是血丝,闪着决然的亮光,他紧握着云潇的手,像握着一生的至宝,不容置疑的将那团烈烈的火种重新融回了她的心里。
“不行……不行的!”云潇哭泣着,明明是被一个深受重伤的人按着,她却一动也不能动,只能绝望的看着他,拼命的找着借口,“你的五脏六腑全都被冥王击碎了,只有皇鸟的火种能彻底消除死灰复燃的力量,你平安了他才能平安!我不是……我不是要救你,我是要救他!蚩王曾经说过,我生来是为了他,就算是死,也只可能是为了他!”
下一刻,一个让她怎么也想不到的声音悄然从身后响起,被古代种轻轻抱住的帝仲躯体竟然站了起来,那样栩栩如生的笑容,好似真的起死回生了一般,他舒了一口气,慢慢走过来,满眼都是毫不掩饰的爱,一个字一字的问道:“真的吗?你真的是为了救我吗?”
“你……”她惊讶的张着嘴,全然没有发现这只是神裂之术依附在躯体上的假象,所有的声音都被哽咽在喉间,帝仲轻轻的笑着,俾睨天下的眼睛闪烁着柔和的光,伸手摸了摸云潇的脸颊,叹道,“你又骗他,不过……我很开心,哪怕是谎言,也很开心。”
他上前一步按着她的肩膀揽入怀中,这或许是他唯一的、也是最后的机会,以自己的身体,去拥抱心爱的女人。
他的目光穿过云潇落在后方的萧千夜身上,视线交芒的一瞬间,不知是什么样的共识在两人之间无声的达成,就在云潇本能的推开他的一瞬间,萧千夜抬手抵在她的后背,帝仲也以同样的动作抵在了她的胸口,然后,一模一样的叹息从前后同时传入耳中,一道特殊的线从帝仲指尖荡出,穿过云潇心中的火种,最后连接在萧千夜的手心上。
“你、你们要做什么?”她低头看着这根黑金色的线,恐惧油然而生,短暂的死寂之后,帝仲才缓缓苦笑,“你不是为任何人而生,忘了我吧。”
这根线在她体内发出某种奇怪的呢喃,命运的齿轮戛然而止,星辰的轨迹也被强大的力量逆转朝着未知的方向坠去,她的大脑出现莫名的空白,各种碎片摇曳其中,然后像灯火一般一盏盏的熄灭,她往后栽倒,又被萧千夜轻柔的抱入了怀里,他是那样的不舍,又是那样的坚持,没有丝毫的犹豫,在神力贯穿云潇的一瞬间,他似乎也被抽空了灵魂,一双眼睛空洞洞的深陷,低道:“也忘了我。”
上天界独有的法术在飞速生效,一点点抹去关于他的所有记忆,抹去他存在过的一切痕迹,即使他的眼里有痛彻心肺的神色,还是在这一刻逼着自己放了手。
“不要……”她在昏昏欲睡中伸出手,却在抓到他的前一瞬无力的垂下。
神裂之术从躯体分离,帝仲看着自己重新倒入穷奇的臂弯,只是淡淡一笑,随即扭头望向沉默不语的古代种,他知道他在难过,这是萧苦寻千年、不惜放弃生命为他换来的复生之机,而他却如此自私的在他殷殷切切的期待下,亲手斩断了唯一的希望。
但那样无可奈何的温和神情,却让古代种缓缓平静,帝仲朝着穷奇巨大的遗骸走过去,像往常一样摸了摸它的脑袋,然后才长长深吸一口气,对着它的残影微微一笑:“就让我继续睡在你的怀里吧。”
“大人……”古代种的呼吸急促起来,面容僵硬了一瞬,然后如冰雪初融,露出明朗的笑,点头开心的扑入他的怀里,像一只黏人的小奶狗,明明是残影撞进神裂之术,却好像久别重逢的旧友,彼此皆是欣慰,直到他彻底消失,帝仲仍保持着温柔抬手摸头动作,心中一阵悸痛。
第七百七十九章:两生之术
帝仲微微扭头,萧千夜正低着头轻抱着云潇,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仿佛是在哄一个昏睡的孩子,而云潇的情绪也由最初的激动不安慢慢恢复平静,谁也不知道这短短的几分钟时间里,那根贯穿着三人的金线在她的脑子里悄然改变了些什么,直到她无意识的呼出一口气,手指终于松开了紧握着的胳膊。
火光逐渐湮灭,余温让湖底水汽氤氲,那只手将他皮肤抓的青紫,露出一道道触目的血色指痕,似乎是将毕生的爱与不舍都留在了临别一刻。
那是上天界的两生术,是将属于帝仲和萧千夜的记忆全部抹去,并以虚构的术法重新改写,金线会引导着新的记忆,随着环境的变化与之融合,为她编织一个完全虚假的过去。
但谁也不知道,取代这一份记忆的东西究竟会是什么。
只有斩断羁绊和缘分,坠落的红星才不会再回归他的星位图,星辰的轨迹终将沿着未知的方向独自前行,只是他忽然有种奇怪的迷茫,如果有一个特别重要的人在生命里消失了,难道真的不会留下一丝痕迹吗?
最让他没有想到的是,这个男人真正决定放手,竟然会是这般彻底和坚定,没有任何的言语交流,他们之间只是一个目光的交错就清楚的洞察了对方的内心,然后毫不犹豫的做出了一模一样的举动。
萧千夜终于抬起头,眼神空洞如死,脱口问道:“多久……这个术法能在她身上维持多久?”
这个问题让帝仲也沉默了好久,神色闪烁的避开了他锋芒的目光,半晌才道:“我没有亲自试过,但是据我所知,两生术不仅仅是遗忘,而是会改写过去,以虚构记忆开启全新的未来,因术法前后会有截然不同的人生,所以才被称之为‘两生’,迄今为止还没有人能从术法中恢复失去的记忆,不过也有一种说法,说是当施术者死去,两生术就会自行消散,可惜此法是上天界独有,而上天界唯一死去的人是我,但我一贯不喜欢篡改消除他人的记忆,至今也从未用过,所以无法回答你的问题,更何况她身上的两生术,最终的力量根源是出自于你,术法能维持多久,多半要看你。”
萧千夜一动不动的看着他,那样的眼神让帝仲感到由衷的不适,是在一瞬间的悲凉之后反而露出了狂喜:“也就是说……只有我死去的时候,她才会重新想起来,是吗?”
帝仲没有回话,很明显的看到萧千夜松了一口气,他抵着云潇的额头,喃喃自语:“那就好,那就好……”
是的,只要忘了他,她就是浮世屿自由自在的皇鸟,她有着更加广阔的天空可以无拘无束的遨游,再也不会因他的软弱和寡断而受伤。
他甚至非常的后悔,后悔没有早点走出这一步,他应该在云潇踏足飞垣的那一天继续掩饰少年时期的心动,他应该听从凤九卿的忠告立刻将她送回昆仑山,他从一开始就该当机立断的掐灭她所有的幻想,他就是一个自私的人啊,就是一个为了权势地位抛弃了她的人啊!哪怕是北岸城的久别重逢,他都没有勇气公开她的存在,不敢让人洞察他的感情!
他有什么资格得到这份不顾一切的爱,有什么资格得到她奋不顾身的拯救?
他宁可彻底的放弃她,亲手抹去自己存在过的所有痕迹,也不愿意再看到她受到任何的伤害。
在帝仲意外他如此冷静的同时,他其实也在惊讶帝仲的选择,九千年的阴差阳错被夺走的缘分啊,他竟然也毫不犹豫的舍弃了。
想到这些,萧千夜眼里的光一瞬间散去,当胸膛里的淤血忍不住倒逆而出的时候,他触电般的跳起来摇摇晃晃的往后栽倒,立刻就咽下几口汹涌而出的血,但依然有越来越重的血腥味在唇齿间游动,即使他想死死的忍在口中,还是慢慢顺着嘴角流成一条细细的线,仿佛是不想再让云潇沾染上任何属于自己的气息,他不断的后退,一步一步的远离深爱的女子。
帝仲身形微动,直接飘到他身边一把拽着拖进了水中,他在措手不及间呛了一口水,但很快就感到水中蕴含着深厚的神力,不仅能呼吸自如,甚至重创的躯体也轻缓了不少,帝仲微微叹息,明明是在湖水中,声音却清晰的传到他的耳畔:“潇儿说的没错,你的五脏六腑全部被煌焰击碎,你本来已经死了,知道为什么到现在你还活着吗?”
为什么能活着?
帝仲一下子看穿了他的心思,意味深长的提醒:“为了带你来终焉之境,她是收回了火种以皇鸟的原身穿越千山万水,这一路没有火种相助,可你却依然活着。”
他下意识的抬手按在自己的心脏上,帝仲看着他的动作,只觉捏住的是自己的心脏。
萧千夜微微张口,双瞳都在剧烈的颤抖,自在泣雪高原陷入昏厥之后,他的世界里就只剩下空洞的黑,偶尔会有温柔的声音恍若隔世的传来,可无论他如何努力的想睁开眼睛,重伤的身体都没有给出任何的回应,这一路有风有雨,仿佛还能感觉到日月在头顶无声的交替,但更多的是一直围绕他的温暖火焰,让他的每一寸血肉都浸在清澈的温泉里。
——“你不会有事的。”
——“我带你回去。”
——“很快就到了,别急,再等一等。”
他不知道到底过去了多久,只是感觉所经历的每一分每一秒,他都被安详和睦的气息包围,像襁褓中的婴孩,肆无忌惮的熟睡,不会有任何危险能伤害到他。
但在这份安详之前,他清楚的记得煌焰的刀贯穿胸膛,死灰复燃的力量刺激的他全身鲜血都在沸腾,就在全世界在眼前崩塌之际,他听到一声清脆的“叮”声,好似玉石砸落珠盘,那一瞬间他的理智从极度的杀戮欲望中豁然苏醒,仿佛看到视线的终点出现了一束耀眼到刺目的白光,像是濒死前的昙花一现,他几乎看到了自己的灵魂被一只手拉出了身体,指引着他朝那束光芒走去。
帝仲的低语久违的在心底闪过,唤回他失散的神志回归现实,共存的意识正在如烟如雾的涣散,他甚至已经做好了彻底分别的准备,就在此时,他的眼底看到一抹明媚动人的红色,云潇从远方踏着火焰飞奔而来,连咄咄逼人的煌焰也被她震慑的往后退去,他只看到两人在对峙中说了些什么,但很快就在天旋地转下失去了意识,再苏醒就已经身处终焉之境的湖泊中。
“心的碎片,已经和你融为一体。”帝仲淡淡开口,眼里虽有波动,语气却没有丝毫起伏,“自我九千年前身死之后就再未感觉到那份力量的存在,我以为‘心’的碎片一定也分散在你、我以及萧奕白的身上,直到泣雪高原的恶战,你主动唤醒了萧奕白身上的力量,同时让沉睡的‘心’再次跳动,若非如此,他会被奚辉卷入阵眼永坠无间,你也会被煌焰死灰复燃的力量摧毁身体,彻底死去。”
他抬起手,按在萧千夜的手上,两人同时点着心脏的位置,感慨的笑了:“你获得了真神的碎片。”
他静静的听着,没有喜悦,也没有激动,仿佛是在听着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根本一点情绪的波动也没有,开口问的是另一件事情:“已经过去了多久?”
帝仲微微一怔,嘴角浮出一丝苦笑,但他一眼瞥到昏睡中的云潇,又觉得萧千夜一定会问这个问题,他没有直接回答,斟酌了一下才理清头绪,淡淡解释道,“时至今日我才知道终焉之境位于彼岸的边缘,不论是寻常人还是上天界,若非天意邀请,定是终其一生无法抵达,可这里是龙神和皇鸟死去的地方,因而当初那位大人重返终焉之境后,特意为他们的后裔留下了特殊的通道用于祭奠,这两条路虽然也位于‘神祭道’和‘赦生道’中,但只有龙神和皇鸟可以通行。”
他顿了一下,有一刹那的恍惚,倏然回头望了一眼古代种和自己的死去的身体,无声笑了——天意吗?是那小家伙的决心,让真正的神明产生了恻隐之心,这才悄然放行,让他穿越雷云之海进入了终焉之境吗?
帝仲微微叹息,平定着胸臆里翻涌的情绪:“无论从世界的哪一处开启神祭道,它达到终焉之境的路途都是一百年,但你知道潇儿花了多少时间吗?”
“到底……多久?”萧千夜隐忍着颤抖,语气也在止不住的压低。
“她只用了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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