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榭依
同一时刻,黄昏之海的星位图被光晕笼罩,再也无法观察轨迹。
第七百七十四章:厮杀
泣雪高原的厮杀仍在持续,在两人的理智都不复存在之后,每一刀的砍落都是要将对方置于死地的凶狠,这样酣畅淋漓的战斗,激发着被黑龙蛊惑到神志全无的冥王更显癫狂,烈风吹动着干练的赤色短发,抬手就将萧千夜从百米高空击落砸入坚硬的岩石,他听见骨头咔嚓断裂的恐怖声响,本能却迫使他毫不犹豫的再次站了起来,高空的日月在无声的交替,见证着一场彻底的决裂,再无转机。
幼时离家,归来只剩哥哥,纵使真相血淋淋如锋利的匕首刺的他心如刀绞,那也是他仅剩的哥哥,而现在,连那个唯一的会在空荡荡天征府等他回去的人,也被夺走,他拼劲一切想要保护的两个人,一个为他受尽屈辱,一个在他眼前永坠无间,这一路走来的两盏明灯,指引他在黑夜里孤身独行,仿佛道路的尽头就会有风和日丽的天空,有蔚蓝清澈的海洋,有挚爱、有亲人、有战友,有一切他所在意的人。
然而,路的尽头是地狱,伪神咧着戏谑的笑,在嘲讽他的不自量力。
上天界……上天界才是一切的始作俑者,只有将那群自私自大的混蛋拉下天空,他才能摆脱这段无法苏醒的噩梦!
萧千夜定定抬头,冥王的身影从天际流星般滑落,他手里的刀交织着赤黑双色,在高速的疾驰中熊熊燃烧,拖出绚丽的火焰光尾,黑龙的笑肆虐而轻狂,残影追着煌焰一起向他冲来,仿佛多年夙愿一朝达成,只要一刀,只要冥王手里的刀砍过他的身体,数万年前被联手诛杀的仇恨就能不费一兵一卒的让他们偿还回来!这一刀的力量是足以毁天灭地的,就算是才从碎裂中重获新生的飞垣,也必将迎来再一次的灭顶之灾!
萧千夜稳定着呼吸,却在这一刻仰头而笑,杀戮欲望排山倒海而来,空白的大脑里有无数碎片在摇曳,他看到形形色色的人在眼前走过,数万年的记忆填满了视线的每一个角落,而转瞬之间,所有的一切都在冥王的刀下湮灭,化成漫天的白灰滴入瞳孔的深处,就在双瞳悄然缩成一条细细的直线之际,早已经重创无力垂落的手臂豁然又紧握住古尘,他的脸上毫无表情,他的手臂被黑金色覆盖,当两柄古尘撞击在一起之时,反而是冥王被反冲力一击震退!
“哥哥……”他呢喃的呼唤着,仇恨仿佛是从地狱里冒出的火,灼烤着他的心肺,越烧越烈,几乎把他的理智也付之一炬,金银双色的眼眸燃起冰火的烈焰,他甚至没有注意到这一刻自己嘴角悄然弯起一个弧度,恶笑如剑锋般冷锐,两人再度纠缠在一起,刀风、刀锋都在饿狼般撕扯着躯体,他却毫无痛感,只想将眼前这个疯子碎尸万段,他的眼神又变得雪亮,每一次手起刀落都在消耗着生命。
煌焰的脚步微微一乱,但激发的斗志在心底的诡笑刺激下更显疯狂,终于,黑龙幻化的古尘抓住机会击穿他的胸膛,搅动着原本就血淋淋的伤雪上加霜!
这一击刺穿了身体,却让后背折翼的伤口里涌出淡淡的温暖,几近消散的意识在无声无息的和他融为一体,终焉之境属于真神心的那一块碎片“叮”的一声如水滴入海,顿时他的体内汹涌着浩瀚的神力,理智有了一刹那的清晰,同时帝仲的声音再一次直接从内心深处荡起,宛如最后的诀别。
冥王按着痉挛的手臂,肩背都在抽搐的剧痛,明明是他的刀贯穿了萧千夜的身体,反倒是他的皮肉在这一击之后意外被撕裂,筋脉连着骨骼让血顺着衣袖宛如泉涌,他不可置信的看着不远处年轻人,他并未追过来,而是以一种让他不安的死寂高仰着头,一双眼睛空茫的望着远方,刚才那看似平静的反击,竟然比情绪失控之下几次重砍更加逼命,这么多年了,哪怕是帝仲尚在之时两人的切磋都从未让他感觉到如此的压迫,他竟然会在一个人类的身上受了伤!
但他立刻就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压力,只是远远看着沉默的人,没有再次动手。
萧千夜将紧握的手松开,精神在一瞬间松懈,他不知是被什么更加重要的事情分了心,明明此刻的天空一片灰暗,他却仿佛能看到绚烂夺目的光在头顶荡漾宛转,那些光影摇摇曳曳,捉摸不定,帝仲走在光里,隔着数不尽的时空依然温柔的看着他,他就像浮云在水面上投下的影子,虚幻而易碎,忽然间,数万年来的每一个细节都浮出了记忆,他静静凝望着这个曾和他五感共存的人,虽然不言不语,却好似千言万语。
“你……也要走了吗?”萧千夜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帝仲的眼神有微微的变化,最终点了点头,他的手穿过光影,轻抚过他身上的每一处创伤,“你已经鏖战了几天,就算是古代种的身体,这样的伤势也足以致命了,我本就是死人,若能救你回来,也不枉此番意外苏醒,你让我重新感受到了人类的感情,无论是兄弟、同僚、战友,亦或是……喜欢的人,我此生无憾,如今唯一的心愿,就是你能平安,然后……照顾好她。”
“我不想你走。”他喃喃自语,长久地沉吟,反倒是帝仲的声音微微颤抖,忍着某种复杂的情绪,低道,“别任性,我已无力支撑,继续拖下去,只会连累你一起陷入颓势,所以……”
话音未落,一个意料不到的声音从远方一瞬间闯入耳中,一抹耀眼的红色迎着烈风飞奔而来,直接扑入了他的怀里,云潇火色的瞳孔在血污的面容下依然熠熠生辉,她将一只手精准的搭在了萧千夜后背的创伤上,指尖一勾,皇鸟的火种落入掌心,顿时纯净又炽热的神力如浪潮一般席卷而过,而她却在这一刻站了起来,面向冥王煌焰托举着火种,高声喝道:“你不是想要这个东西吗?上天界若想救帝仲,现在、以后都必须彻底的滚出飞垣,否则,我将直接熄灭火种,就算死,上天界也要一并陪葬!”
“你……”煌焰咬紧牙关,他的伤是在短暂的喘息之后立刻复原,若非被萧千夜莫名的举动分了心,又在冥冥中似乎听见了帝仲衰弱的道别,否则他万万不会在这种激战下冷静下来耐心观察,而现在,一身血污的女子手举火种,拦在他的正前方,冷风在她身侧掠过,她的声音却更加冰冷,但这一瞬的她是如此的风采照人,凌厉决断中带着道不尽的温柔,仿佛身后护着的男人,就是她的全世界。
“冥王冒然出手,不就是想逼我放弃火种,救上天界的帝仲大人吗?”云潇一字一顿的挑开对方的心思,火种的光芒凌厉如舌吞吐而出,仿佛是一种无声的震慑,让周围的空气骤然出现冰裂的痕迹,只是对视的短短一刹,煌焰的眼里已然露出了真正的杀气,他大步上前,无视了所有的威胁咧嘴笑起,“你要是熄灭火种,我现在就去找凤姬,既然是双子,能力应该也是相同的……”
这样意料之中的回话让云潇更加傲然的挺直后背,火种里的光芒割裂了空气,整个大地都被惊动,她目不转睛凝视冥王,仿佛是在提醒着他不死鸟从来都是杀戮的象征,继续冷道:“我为皇,凤姬为臣,火种尊我为首,只要我熄灭火种,凤姬一同殒命,世间将再无复生之法!冥王若是不信,大可现在放马过来,但我保证,上天界的每一寸土地,都会从云端坠落!”
煌焰赫然顿步,这句话他听过!早在墟海第一次逼迫澈皇现身的时候,那只皇鸟就用一模一样的语气威胁过他!
云潇的声音平静而漠然,面对上天界俾睨天下的冥王,轻描淡写的吐出一个字——“滚。”
“哈哈……哈哈哈哈!”煌焰大笑,原本围绕他层层叠叠赤芒和黑焰都被什么力量控制着向内反吸回体内,那种力量是如此诡异,宛如一个黑洞能汲取一切光芒,这个少年的身影此刻显得阴霾而深远,令人一眼看去就觉得惊骇恐怖,但他的唇角忽地浮起一丝期待,失去了杀戮的欲望,声音轻慢而冷酷,“小鸟,你若食言,飞垣永沉海底,浮世屿寸草不生。”
冥王光化消失的刹那,云潇重新将火种放入萧千夜的体内,他踉跄地在她面前倒了下去,撑着最后的意识努力的抬手,轻而颤抖的拂过她的脸颊。
“你不会有事的。”云潇扶着他席地而坐,一如既往温柔的笑意瞬间填满了全部的表情,但他的耳边依然有死灵咆哮的声音,伴随着从土地深处持续涌出的血腥味,慢慢的,他的双眸褪去了金银双色只余空洞如死,又不知是被什么强大的信念支撑着始终目不转睛的望着她——她要做什么?她刚才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大脑已经无法正常思考了,他依稀的感觉到自己被云潇搀扶起来,将头无力的搭在她的肩膀上,一步一步,不知要走往哪里。
第七百七十五章:尘埃落定
浩劫过后,来自血荼大阵中心的毁灭之力慢慢散去,愤怒的夜王终究沉沉死寂下去,伴随着撼天动地的摇晃渐渐平息,数千年皑皑冰川积雪的泣雪高原不复存在,只剩下苍白的岩石堆砌挤压变成数不尽的千沟万壑,地表的温度由最初的炽热一点点恢复温暖,不过几天的时间,竟然有绿色的小草从满目疮痍的土地里坚韧的冒了芽,宛如枯木逢春,连阳光都不再冷漠刺骨。
千机宫外围浑浊的水流退去之后,清晨的曦光照耀在顶端的琥珀玉石上,折射在白教的每一个角落,天尊帝从大殿内一步一步走出,即使身体在持续数日的维持日冕之力后已经近乎虚脱,但他的每一次抬足都依然稳健,直到他走出来,公孙晏一个人守在外面,下意识的扭头和帝王心照不宣的对视了数秒,然后他如释重负的笑了一下,在帝王的身前单膝跪地,抬手放在心脏处,微微颔首。
在舒少白离开阵眼的一瞬间,毁灭全境的力量如泰山压顶重重的砸在年轻帝王的肩头,他几乎感觉到灵魂都被碾碎,视觉、听觉都在光速消失,再缓过神来的时候,日冕之剑在头顶缓慢旋转,四条连接着临时封印的金线漂浮在空中,他下意识的抬手想要触摸,这才惊讶的发现自己已经被无形的力量撕扯成了一个血淋淋的人,仿佛每一个毛孔都被打开,帝王之血开始从身体里游荡而出,围绕着日冕一起旋转起来,他深吸一口气,端坐在莲花神座上,控制着被献祭的数百万无辜之人的生命,一点点拉住四分五裂的大陆。
阵眼的交替似乎只用了不到半天的时间,但被困其中的夜王却展示出了匪夷所思的强大,他以一己之力将阵眼的范围扩大到整个泣雪高原,也让日冕的力量越发沉重的压得他无法喘息,但他知道在看不见的地方,依然有人为了飞垣的未来而不顾生命的奋斗,他无论如何也要撑住最后的战线,哪怕骨骼都在重压下发出咔嚓的恐怖声响,他也稳如磐石的端坐中央,一天、三天、五天、直到第七天,一切终于尘埃落定。
精神松懈的一刹那,他仿佛看到自己的一生如走马观花一般在眼前飞逝,耳鸣的声音由远及近,最终像晨钟暮鼓,一声一声嘹亮有序的响起。
结束了,这座被碎裂之灾笼罩了数千年的流岛,终于将命运握在了自己手中。
他恍惚失神,这些年的一切如白驹过隙在眼前闪烁,这一战不知死伤多少,有无辜的百姓,有忠诚的战士,唯独……唯独没有帝都城勾心斗角、谋于权势的高官权贵。
“呵……哈哈。”天尊帝按着额头笑起来,几句诗词从遥远的地方一声声的叩响——“天生万物以养人,世人犹怨天不仁。不知蝗蠹遍天下,苦尽苍生尽王臣。人之生矣有贵贱,贵人长为天恩眷。人生富贵总由天,草民之穷由天谴。忽有狂徒夜磨刀,帝星飘摇荧惑高,翻天覆地从今始,杀人何须惜手劳……”
金色的眼眸里泛滥起血光,杀……他必将改变腐朽的王朝,不让枉死的生命白白牺牲。
他不知道这样的呆滞又持续了多久,当耳边重新听见嘈杂声的时候,公孙晏背着重伤的萧奕白回到千机宫,他走的时候一身白衣如雪,回来的时候一身血衣如洗,他远远的看了一眼,竟然无法分辨那个人到底是活着还是死了,或是为了掩饰内心的恐惧,他一反常态的冷静吩咐公孙晏带去后殿医治,然后就一个人默默的坐着,直到公孙晏回到大殿门口,他才把混乱的思绪强行拉回来,忍着心头的不安,依然平静的走出来。
“他……”许久,帝王轻握着玉扳指,竟然不敢主动去感知萧奕白的情况,公孙晏一跳而起,不顾君臣之礼毫无形象的伸开手臂对着太阳伸了个懒腰,然后才咧着嘴歪头对他咯咯笑了,“我去找他的时候被那只黑龙干扰,他一个人拖住了黑龙让我去北角封印,说起来那玩意单独守着属实有点费力哦,真亏的萧奕白那家伙能一个人看守那么久,还好我平时不学无术喜欢研究些古怪的法术,要不然可真要栽在那里了呢!”
明溪皱着眉,一个字也没听进去,自言自语的追问:“我是说……他怎么样?”
“他?”公孙晏这才止住唠叨,抓了抓脑袋赶紧回话,“北角封印附近被上天界的冥王直接砍出来一条十字大裂谷,下面就是被夜王之力扩大至整个高原的阵眼,到处都是发疯的魔物和凶兽,我一直都不敢离开太远,好不容易等到地震停了,我察觉到北角封印已经稳定下来,立马就回去找他了,那时候他就已经昏迷不醒,云潇在他身边用火焰稳定着心脉,她看见我之后嘱咐我送萧奕白回来,然后自己就走了,这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就不清楚了,哦,对了,她让我把这个还给你……”
公孙晏赶紧在怀里一阵摸索,明溪的瞳孔瞬时收敛,那是云潇的青魅剑,昆仑山的剑灵,竟然断裂成了两截?
他忍着震惊接过去,果不其然感觉到剑穗上的坠子微微一晃,明溪支退公孙晏,再回到大殿里的时候忽然胸肺一阵剧痛,顿时喉间的血逆流从嘴中吐出,浑身无力的贴着石柱摇摇晃晃倒了下去,瞬间他就被一只魂魄的手搀扶着直接带回了莲花神座,他咳了好一会,边咳边控制不住的想要问清楚发生了什么,朱厌微微叹息,先帮他稳定了呼吸,然后才退开一步,淡淡说道:“萧奕白已经没事了,殿下放心。”
短短一句话,让他心头的巨石落地,顿时脸色好转了许多,明溪揉着隐隐作疼的胸口,低道:“她把剑灵还了回来……你还是在她面前现身了?”
朱厌苦笑了一下,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他想了想,不顾身份的走了过去,用仅剩的一只手轻轻搭在帝王的手心,明溪心中疑惑,正抬起眼眸看着他,忽然视线被什么奇异的力量干扰闪电般摇晃了一瞬,然后大裂谷深处那些触目惊心的景象就如画卷一般铺展来开。
萧奕白的身体已经快要坠入血色熔岩,所有人都是一身重伤,精疲力竭,但前有冥王后有夜王,黑龙和破军都在一旁虎视眈眈,他甚至在这种腹背受敌的绝望之下做好了永坠无间的准备,对着那个死死拽着他的手不肯松开的弟弟露出了诀别的微笑,即使萧千夜毫不犹豫两次的拒绝,但冥王的威胁如跗骨之蛆,第一刀刺入萧千夜的手腕,第二刀直接洞穿了萧奕白的胸膛!
明溪剧烈的一颤,仿佛冥王的刀是贯穿了他的身体,整个人都在痉挛。
那一刀斩断了萧千夜的理智,他甚至没看到自己追着冥王跳出大裂谷的一瞬间,萧奕白被全身荡起的黑金色光芒托起,初次苏醒的神力保护着他没有坠入血色熔岩里,但也因分魂大法的劣势无法让他平安远离,谁也没有想到的,他擅作主张放出来的朱厌会在这一刻不顾危险的冲了过去,虽然被冥王砍断一条手臂无法恢复,但魂魄的躯体是不会感到疲惫的,他拉着岌岌可危的萧奕白,将所有的灵力凝聚成坚固的空间屏障阻断下方吞吐的火舌,但那毕竟是在万丈深渊里,很快两人的力量都要被消磨殆尽,就在屏障消失的一瞬间,云潇顺着岩壁飞速滑落,火焰化成巨大的蝴蝶,终于将他从阵眼的边缘带离。
回到地面之后,被夜王之息侵蚀的朱厌魂魄恍恍惚惚,如风中残烛快要彻底消失,云潇安静的将萧奕白平放在地上,手心燃着温和的火焰一直轻轻搭在他的胸口,但她的脸色在月光的映照下却显得惨淡苍白,短短几分钟的沉默宛如走过了几个漫长的世纪,直到她抬起眼眸看着朱厌,透着一种他无法读解的感情,冷冷的看着他,随后一抹火光飞入魂魄的躯体,帮他稳住了涣散之势。
她低下头蓦然咬住了嘴唇,不甘、屈辱、愤怒和哀伤复杂的搅在一起,不知是骗自己,还是在骗朱厌,轻轻开口:“你救大哥的恩,我还给你。”
他感到有几分无奈,却又不得不按捺住震惊,反问:“你真的这么愚蠢吗?来杀我!我回来不是为了求你原谅,我回来就是让你杀我报仇的!你他妈是不是脑子有问题!来杀我,动手!”
“你以为我不想杀你?”她豁然反驳,手不受控制地按在了断裂的剑柄上,却在下一秒就将险些爆发的情绪按了回去,很快脸色就被黯然所代替,她深呼了一口气,不知下定了什么样艰难的决心,在曾经伤害过自己的男人面前放下了所有的身段,几乎是用哀求的语气哽咽着念道,“告诉我……分魂大法的终章,告诉我。”
朱厌的脑子轰的一声巨响,一时间各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愫倾泻翻涌,然后,他就听到了让他心如刀绞一句话——“求求你。”
她在哀求自己,为了永远陪在另一个男人身边,放下尊严和屈辱,一声又一声的哀求。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脸上终于扬起笑意浅浅,手指不受自己的控制,慢慢滑过她披落肩膀的发丝,轻轻、轻轻的搭在脸颊上,回答:“好,我教你。”
她竟然笑了,如释重负的笑了,那样清澈干净的容颜,一如昆仑山巅天真浪漫的小师妹,让他一秒也不敢多看,默默转过了身。
萧奕白一直在昏迷,直到大地的震动缓缓停止,公孙晏从北角封印奔赴而来,她终于松了口气嘱咐了几句话,然后立马冲出,朝着雪原另一个还在持续卷起烈风的方向飞奔离去。
第七百七十六章:回归原点
冰河沿着数百米的悬崖逆流而上,而在冰川和雪原的交界处,成堆的尸骨面目狰狞的倒在地上,血染红了视线所及的一切范围,凤姬在残骸上静默的站着,目光悲凉的看着在统领万兽影响下丧失理智而自相残杀的异族尸首。
那股力量是如此的强悍,让原本还在和魔物搏斗守护着南角封印的异族顷刻间癫狂,她一步一步的后退,试图以火焰之力让他们清醒过来,却只能在癫狂的杀戮中以暴制暴,流火剑的火舌吞吞吐吐,火滴顺着剑身落在脚下的尸体上,她闭上眼仰头长叹,火光撩起寒风,沿着如山的尸骸一路灼烧过去。
但愿皇鸟的火种能烧毁这一世的疾苦,让枯木逢春的土地迎来彻底的新生。
做完这一切,她感到全身的力量都被抽空,脚步一晃趔趄的摆了摆身体,眼前一黑险些一头栽倒在地上,悲痛的情绪过后她跟着陷入衰竭,就在意识恍惚快要消散之际,一只冰凉的手温柔的将她抱入怀中,她下意识地睁开眼睛,一秒的震惊迟疑之后,原本开始迷离的眼神顿时闪烁起明媚的光,想抬手,却又无法提力。
“我回来了。”舒少白轻淡的笑着,隔着一千年的思念,仿佛一千年沧桑也扑面而来,所有的话都凝噎在喉间,两人都只是一动不动的互望着,万籁俱静的世界就只剩下久别重逢的爱侣。
从囚笼中初遇,到大雪中分离,那样漫长的时光,宛如一瞬。
不知过了多久,风慢慢平静下来,当刺目的阳光倾泻在满目疮痍的土地上时,舒少白终于看见了迎着风走过来的红衣女子,云潇将萧千夜的胳膊搭在自己的肩膀上,清瘦的身体硬生生扛着一个昏迷不醒的男人徒步找到了自己,他赶忙将动弹不得的凤姬轻靠在一座巨石上,然后立刻冲过去帮她背起了萧千夜。
“云潇!”凤姬拼了命才努力的往前挪了一步,抬手抓着云潇的衣角将她抱入了自己的怀里,泣不成声。
“千夜……千夜!”舒少白担心的叫了几声,发现他胸膛上的伤口里交织着来自冥王的神力,那种死灰复燃的力量让周围的血肉反复重生然后更严重的恶化下去,他小心的将手放在伤口上,食指轻轻用力刺入,顿时一股阴暗的力量在他指尖萦绕起来,仿佛一个无底洞,既有来自夜王绝对、彻底的黑,又混合着冥王混沌、广阔的赤,而昏死过去的人宛如失去灯塔的孤舟,在一片死寂里不知漂往了何处。
舒少白心中“咯噔”一下,这么严重的伤势直接贯穿了身体,哪怕是古代种的血裔也已经无法依赖自己修复了,他现在还能这幅模样,完全靠的是云潇放在他体内不死不灭的皇鸟火种维持生命!
“少白……”凤姬看出了他眼底一闪而逝的恐怖,但此刻的她却不敢多问什么,早在阵眼更替之际她就在雪原的边缘感觉到了来自地基深处毁天灭地的力量,而之后夜王的殊死抵抗更是让全境的灵兽、异族失去理智,外面的情况都如此凶险,她根本不敢想象内部到底发生了什么,这样的不安整整持续了几天,好不容易等到地震趋于缓和,另一股更强、更危险的力量闪电般砸落,冥王的突然插手让千疮百孔的高原更添灾难!
凤姬倒吸一口冷气,看着昏迷中的萧千夜,手情不自禁的抓住云潇,喃喃:“冥王……他是被冥王打伤的?”
“嗯。”云潇是一种出奇的冷静,她捧起萧千夜的头放在自己的腿上,在点头的同时微微笑了笑,“他从北岸城一战开始就一直在受伤,古代种的血脉给了他更强的恢复能力,却也剥夺了他属于人类的温暖,那些细细小小的伤势长时间的累积下来,其实早就已经超出承担的极限了……真是个傻东西,要不是我坚持把火种留在他身上,恐怕现在还被蒙在鼓里,根本不知道他到底伤的有多重。”
她说着让人惊心动魄的话,神情却始终淡淡,嘴角挽起爱怜的笑,用手轻轻的抚摸着萧千夜的额头:“应该是被吓坏了,大哥差一点就掉进阵眼了,等他醒过来发现大哥平安无事,肯定会开心的哭出来吧。”
凤姬欲言又止,和舒少白心照不宣的互换了神色,云潇稍稍顿了顿,终于发出柔和却决然的声音:“我要带他前往终焉之境。”
“你……”她惊得心脏都停止了跳动,双手抓住对方的肩膀,颤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要救他。”云潇眸子里闪过冷光,低沉地开口,不带丝毫犹豫,“我不会让他死的。”
凤姬呆在原地,半晌才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脱口惊呼:“不行!”
云潇反按住凤姬的手,火种的跳动在姐妹心中同时荡漾:“飞垣已经安全了,其实冥王的状态很危险,他能在黑龙的蛊惑下清醒片刻被我几句话糊弄离开已经是万幸,现在阵眼的力量会束缚着夜王让他沦陷其中无法脱身,上天界的其他人也不能再通过任何方法救他出来!姐姐……飞垣可以重新开始,可我却不能再拖下去了,我不能让他费尽千辛万苦将祖国拉出深渊之后,自己却无声无息的死去。”
“你知不知道他最在意的人是你!”凤姬咬牙落泪,却阻止不了云潇翻掌取出火种,皇鸟的原身绚丽耀眼,让苍茫的雪原也仿佛熠熠生辉,那束火化成绝美的流星,朝着宿命的尽头坠去。
这漫长的一路,无数流岛从眼底飘然而过,生机勃勃,风景各异,她曾幻想过和他一起漫游世界的情景,竟然以这种独特的方式实现了。
而在更高的天空,极昼殿中央神殿属于夜王奚辉的神像从心脏处裂开,伴随着清脆的声响,一道金色巨门在它背后一闪而逝,连接着门的银河化成无数星辰散落,潋滟拖着白色羽衣跪在神殿中心,散落的碎石砸在肩头,她却纹丝不动的双手合十闭目祷告,预言的力量宛如细细的线,仿佛想穿过命运的屏障去追寻最后的真相。
一切的缘起来自万年前一场偶遇,尚未诞生的种子在懵懂之中,对萍水相逢的男人动了心,那是怎样一种羁绊,遥隔万年却依然深刻入骨。
而预言的终点是一束火光,在这束火光湮灭的瞬间,帝星会迎来命途里最重要的转折,是起是坠,无法预知。
甘愿放弃生命的古代种将残骸留在了初始和终结的岛屿,等待神鸟的降临,带去重生的火种。
凶兽残骸和神鸟火种交织在一起……九千年身魂尽失的人摇曳其中,抬手,想要抱住在烈火中一点点湮没的女人。
潋滟的心在这刻骤停,忽然一束火羽仿佛隔着虚空射来,就在她抬头睁眼的刹那,光芒如箭点在她的瞳孔上,她竟然能清晰的嗅到来自皇鸟至纯炽热的火焰气息,视线被刺目的光照的一瞬失明,就在火羽洞穿瞳孔的一刹那,鬼王从殿外飞身掠入,直接卷起潋滟大跳到一旁,火羽直接砸入神殿,让整个极昼殿剧烈的摇晃起来!
惊魂未定的潋滟愣愣看着不远处被击穿的地面,火羽穿越黄昏之海,朝着永夜殿坠落!
沉闷的炸响是在数秒后才传入她的耳中,极昼殿扬起的灵光还在半空里漂浮,而一轮血红色的冷月已经清晰的从永夜殿浮现,她忽然涌出说不出的寒意,周围弥漫着让人窒息的火息,像极了传说中代表着杀戮的不死鸟,不由令她心里剧烈地颤栗起来——被发现了?刚才她试图以预言之力追着皇鸟的足迹进入终焉之境,隔着千山万水,她竟然能将自身的火焰精准的击入上天界?!
“潋滟,你没事吧?”沉轩安抚着颤抖的女子,潋滟在短暂的失神之后,双瞳赫然绽出惊恐的光,一瞬不眨地看着他,“终焉之境……她、她带着帝仲回去了!她要救他……”
“潋滟。”沉轩打断她的话,虽然声音平静如水,眼神却冰冷雪亮,“星辰的轨迹已经改变了。”
“你说什么?”潋滟抓着他的手,一个字也不敢相信,沉轩将袖中的破裂的鬼王签递给她,淡道,“帝星的轨迹改变了,所以一切都不一样了,预言也好,占卜也罢,都将回归原点。”
“回归……原点。”潋滟愣愣念叨重复着他的话,自己的思绪也因此凝结了一瞬,不知多久她才重新抬起眼睛看了一眼这个昔日同僚,只是一瞬,无助和恐惧毒瘤般疯长,让她几乎控制不住自己开始全身抽搐,喃喃自语,“她会救他的……帝仲会回到我们身边来的,是不是?”
沉轩轻轻抱着她,有节奏的拍着她的后背,声音在发抖:“她会救他的。”
潋滟靠在他的肩上,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开始无声啜泣,沉轩的眼神一直在变幻,终于还是一声叹息,接道:“但帝仲,不会再回来。”
怀中的颤抖在这一瞬停止,好像心底有什么东西悄然消失。
“该结束了,潋滟,属于上天界的故事,该结束了。”他低着头在她耳边一个字一个字的说话,而她也依然靠在他的肩头静默地听着,“潋滟,我也想带你离开。”
她微微喘息,那双抱着自己的手臂柔和而温暖,数万年未曾表露分毫的感情一点点融化,寂静里,鬼王的眼里露出一丝清澈的笑:“我想和你一起去找寻那些消弭在时间里、属于人类的感情,你……愿意吗?”
大颗的泪水落到他的肩头,万年的幻梦,一朝苏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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