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榭依
夜王无声笑着,仿佛被上面那些文字触动了遥远的回忆,让他一时动容,不知为何低声轻念着最后几行小字:“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力量将永久守恒,碎裂之力将永存飞垣,若善加利用,尚可等待回归,若私心滥用,三轮天谴,不可预期……呵呵,这是潋滟留下的预言,三轮天谴,不可预期,你说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呢?时至今日,我也完全无法理解预言的真正含义。”
萧千夜没有接话,他的目光是被最后一行字刺到钻心的疼——“今流岛碎裂坠天,吾等天命难违,不敢尚自出手,但怜众生疾苦,故留此书,待有朝一日,重返碧空。”
无论是他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文字,还是如今以戴罪之身重返一切的中心,他都觉得这句话无比的可笑可悲,飞垣从来就不需要重返碧空,这片广袤无垠的海,就是饱经磨难的孤岛最好的归宿。
这附近有非常强悍的神力环绕,连飞鸟都能拽入其中被撕成碎片,一直以来,这里是整个泣雪高原的生命禁区,无论是人类的军队,还是异族的百姓,哪怕是游荡的魔物都会敬而远之,他在率兵攻陷白教之后,无数教徒围着雪碑哀声祈求,然而它安安静静,没有给出任何的回应,也没有带来一丝一毫的希望,他就是在这里处决了当时的核心教徒五千多人,并将那些誓死不屈的人就地埋入了雪中。
一晃已经快十年了,遗骸也好,残骨也罢,就连死不瞑目的冤魂也随着高原的烈风和暴雪湮灭消失,不复存在。
夜王若有所思的看着他,露出一抹复杂的神情:“潋滟的力量在我等同修之中,其实并不算很强,但她的力量无疑是最为神秘的,就好像夜幕里的大星,似乎触手可及,但如果你真的伸出手去抓,又会发现大星在遥不可及的远方,可望而不可亵渎,她预言到了帝仲会在这座坠天的流岛上苏醒,所以大费周章的留下了六千年前的历史,并且将上天界的光化之术一并记载其中,可惜她算到了开始,却始终无法算清变数。”
夜王感慨万分的叹息,顿了顿才继续说道:“呵呵,明知阵眼就在雪碑之下,可还是花了我不少精力才散去她当年留下的遮掩之术,上天界这种相辅相成,相互克制的力量果真是很棘手呀。”
想起在厌泊岛曾有过一面之缘的预言之神潋滟,萧千夜微微闭了一下眼,似乎是从帝仲的记忆里察觉到那是一个没有原则对所有同修真心相待的女人,他嘴角轻轻勾起,淡淡回话,“你开口,她也不会拒绝。”
“是吗?可这次她一直借口自己被煌焰所伤,不肯出手解除当年的留下的法术,所以我才不得不亲自过来,浪费了两个月的时间才终于彻底将预言之力散去。”夜王漫不经心的笑着,然后饶有兴致的望了萧千夜一眼,忽然眼眸一沉,似笑非笑的调侃道,“不过这两个月你好像也没闲着,甚至前不久还把海魔仓鲛重新封印了起来,呵呵……罢了,那蠢货自己撞到你面前惹了事,我懒得救它。”
“哦?你知道?”萧千夜一抬眼,正好撞见夜王那双深不可测的眼睛,但对方倒也不是很介意这种事情,摆手,“虽然是个蠢货,但破坏力摆在那里,如今飞垣有能力困住它的人,只可能是你。”
没想到夜王会主动挑开这层纱,萧千夜索性也不绕弯子,直言不讳的问道:“你大费周章搞了一群喜欢惹事的家伙过来,到底又是什么目的?”
夜王狡黠的眨眨眼睛,狡辩道:“我给了飞垣这么久的时间迁徙逃命,他们既然不愿意走,那么留下来做凶兽的口粮又有何妨?都是死,被凶兽吃掉和被埋入地下葬身海底也没什么区别,还是说你……另有想法?”
这看着像是在刻意套话,实际已是毫不掩饰的明示,萧千夜没有回答,夜王也只是笑了笑,叹道:“这两天连九卿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哎……算了。”
他将手搭在雪碑之上,只见夜的力量一圈一圈如水纹般荡漾,雪碑在他的掌下第一次出现了融化,一滴滴晶莹的雪水自顶端开始坠落,又在砸入地面的一瞬间被冻结成珠,很快两人的脚边就密密麻麻铺上了一层冰珠,夜王低声一喝,伴随着汹涌的神力,巨大的雪碑轰然消失,终于露出了六千四百年前血荼大阵的天柱遗址!
天柱重见天日的刹那,以他们在站立的土地为圆心,几条深不见底的沟壑在高原上灵蛇一般朝着四面八方开裂,顿时那些数千年前被杀戮之后沉睡的死灵赫然睁开了眼睛,萧千夜只觉得耳边嗖嗖嗖的飞过无数看不清的魂体,古尘当机立断的撩起烈风形成刀气的屏障堵住死灵的窜逃之路,夜王呵呵笑着,按住他的手:“别急,只是幻影罢了,毕竟凤姬重生之后除了血洗同族,那些凶狠的恶灵也是一只都没放过啊。”
他半信半疑的握住刀柄,果然眼前惊魂一幕在片刻之后就被风吹散,夜王朝他招手指了指脚下,低道:“一千年前箴岛面临碎裂的时候,是那只古代种重新打开了我留下的血荼大阵,三十万异族人甘愿赴死,以自身亡魂之力二度将大阵复燃,然后他才能进入阵眼,成为拉住箴岛四大境不土崩瓦解的核心之力,但碎裂的危机虽然被他化解,箴岛还是失去了天空的力量坠落,从此它就成为海中孤岛,并被凤姬改了名字,叫飞垣。”
夜王低着头,看着脚下幽深的宛如另一个空间的黑洞,脸色有瞬间茫然,然后又平淡的接道:“飞垣飞垣,飞来的断壁残垣,倒是个好名字。”
萧千夜心神不宁的听着,他古代种的血脉觉醒之后,他曾一度在舒少白的指引下进入到阵眼的深处,但是现在他看着眼前这个能吸进一切光晕的黑洞,仍是无边的陌生,他想起了那个在阵眼最中心的血色湖泊里静静漂浮了千年的人,明明是一张和夜王奚辉一模一样的脸庞,他的身上却没有一丝阴霾,就算刺目血浆在他身上流动,但那身白色羽衣仍是干净温柔,那不是夜,而是夜下最明亮的皓月。
夜王回味无穷的看着幻象里六千四百年前的画面,感叹着笑起来:“那时候的箴岛虽然百灵和睦相处,但人口其实并没有现在这么多,如果把所有的人类和异族加起来,可能也就相当于如今死于碎裂的人口数量吧。”
他看似漫不经心的说着,余光瞥过身边并肩而立的萧千夜,提醒:“你手里直接、间接害死的人,已经不比当年那场血祭全境少了,你觉得还有机会将功赎罪?”
“将功赎罪?”萧千夜转过来,感觉格外的可笑,“我从来就没说过自己是无罪的,也心甘情愿的接受任何惩罚,将功赎罪这种小孩子自欺欺人的说辞,我一次也没有想过。”
“呵……”夜王低笑,仿佛在他的身上看到了帝仲的重影,“一段时间不见,你越来越像他了。”
提起帝仲,他抿唇不语,背后那团火种散发着微微的热量,守护着仅剩的意识不至于彻底消失。
“我无法进入阵眼的中心,只能在其外围等你。”夜王打断他的沉思,指着下方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忽然语调压低,提醒,“你只要把那只畜生带到我面前,我保证你的哥哥,还有你喜欢的女人都能平安无事。”
萧千夜眉头紧蹙,当他沉吟这句话隐藏的深意之时,夜王翻掌就幻化出两面灵力的光镜,他的瞳孔赫然紧锁,咬牙:“你这是什么意思?”
夜王在观察着他脸上每一个细微的神情变化,用最为平稳的语气一字一字的威胁:“碎裂会导致流岛彻底覆灭,所以我提前派了人去接你的哥哥和妻子,免得他们被误伤,呵呵,毕竟这件事之后你就是上天界的人,我总得表个态度,以后还有千万年的漫长岁月,可得好好相处才行。”
他不动声色的握紧古尘,在那两面镜子的背后,大哥被黑龙缠斗,身上已经几处负伤,而云潇正在摸黑前进,四周全是陌生的风景!
然后,他的目光赫然缩成一线,震惊和杀意不可自制的从金银异色的双瞳里流出,她身边那个人……那个给她带去屈辱和伤痛的人!朱厌,为什么那个人会堂而皇之的在她身边!?
他在这一刻本能的调转脚步,眼见着掌心的间隙即将开启,沥空剑在虚无里快要落入手心之际,夜王轻轻的按住他的肩膀,一捏手指散去光镜,汹涌的神力让分心的萧千夜失去平衡大退三步,一步踏空已经处在黑洞边缘,夜王冷冷看着他,淡淡吩咐道,“都到这里了你不会还想临时变卦吧?呵……这么紧张干什么,你早点回来,也好一家团聚。”
下一刻,他被夜王拉着一起推入其中,即使心头无限的愤怒和担心,但已经身不由己的坠入阵眼,夜王推波助澜的将他送入深处,自己则果断结起屏障,在外围蓄势待发的等待着最终的决战。
第七百六十五章:阵眼
到了这种深度,就算是帝仲也不能再以神裂之术冒然现身,萧千夜只能看着夜王的神魂一点点消失在视线深处,不知坠落了多久才终于瞥见似曾相识的蓝色水光在脚下泛起,他紧握着手心,隔着间隙之术无法感知到沥空剑上魂魄的处境,这样的焦迫让他情绪大乱,不得不用力按压额头才能逼着自己冷静下来——会没事的,大哥也好,阿潇也好,他们都会平安的等自己回去。
萧千夜深吸一口气,调转脚步加速往阵眼更深处掠去,不同于上次在舒少白的牵引下进入其中,这次蓝色的水流失去了宝石般璀璨的光泽,变得幽邃而充满了危机,六千年前的惨况倒影在水中,那些哭泣哀嚎一声一声不绝于耳,他逆着不知从何而起的烈风,好似整个人正在时空中穿梭,一张张陌生的脸庞和他擦肩而过,绝望的向他伸出手,仿佛隔着几千年的时光在向他求救。
而此刻的他只能目不斜视的一往直前,不过一会,水流戛然而止,他的前方一片漆黑,再踏步,他发现自己踩在了虚空里,虽然没有地面,但整个人是浮在空中,随后熟悉的亮光如萤火般从四面八方飘来,明晃晃的朝着同一个方向汇聚,指引着他继续往前走,很快,似曾相识的的血腥味扑面而来,萧千夜双眸一沉,终于看到血红而沸腾的“湖”,湖中心的那个人仍是张着手臂平仰在湖的正中心,睁开冰蓝色的眼睛微笑着看向他。
他还是洁白的羽衣,还是一张和夜王奚辉一模一样的脸庞,还是让他感到了和初见时相似的震撼。
在四大境的封印被毁坏后,越来越重的碎裂之力压在他的身上,让他看起来更加憔悴而疲惫,但却他非常的平静,好像是在等着萧千夜的到来。
萧千夜大步上前,血色湖泊的色泽比上次更加浓郁,只是稍微溅起一点点水花在他身上,就让皮肤瞬间通红,仿佛是被烈火灼伤。
舒少白张了张口,不知是太过虚弱还是无话可说,最终平静的摇了一下头,萧千夜在湖边蹲下,将手放入水中,碎裂的撕扯之力如无形的手,刹那间就让他感到锥心刺骨的剧痛,但他只是咬牙坚持着,一动不动。
他明明紧抿着唇,舒少白却似乎能听到他的声音在心底荡起,正在有条不紊的述说着一切的真相,他的瞳孔豁然放大,不可置信的目光惊讶的看着湖边的人,萧千夜的额头已是大汗淋漓,疼痛透过手掌如附骨之疽游走全身,他咽下喉间泛滥的恶心,孤注一掷的低问道:“能撑多久?你离开阵眼之后,飞垣还能撑多久?”
“撑多久……”舒少白有些恍惚,立马反应过来回道,“我若离开此地,阵眼就会损毁,按照飞垣的面积来看,撑不过半天就会全部碎裂沉海,但是不久之前曾有一份强悍的力量突然出现,甚至如网一般丝丝缕缕的沿着地基拉拢,如果这股力量就是你所言的日冕之力,那只要天尊帝能撑住,我想飞垣也能撑住,可能三天,可能五天……到底能坚持多久,要看支撑着那股力量的人能坚持多久。”
萧千夜目光紧锁,眼前赫然浮现出明溪那副病恹恹孱弱的身影,但很快他就莫名想起在阳川的地宫中曾经见过的那副浩瀚的星位图,首尾相应的两颗帝星,熠熠生辉成为最为夺目璀璨的存在,他们一个白手起家傲立群雄,一个力挽狂澜终得夙愿,他们就像一面阴阳相辅的镜子,一个明媚如朝阳,一个阴沉如暗月,成为星沉之术的开端和终结。
力挽狂澜……这四个字油然而生的刹那,萧千夜深吸一口气,无谓的看着湖泊里漂浮的人:“他会撑住的,所以,你也要和我们同行。”
舒少白心中震撼,六千四百年前他以一只凶兽的身份吞噬了主人取而代之,自那以后他终于获得了人类的身体,也越来越清晰的感觉到了人类的感情,那真是在凶兽漫长又无趣的生涯里从未有过的奇妙,夜王的记忆是如此的浩瀚,而夜王的能力又是超越凡人的强悍,他借着这股力量被奉为箴岛的救世主,百灵尊称他为“主公”,他携手心爱的女子一同走过这片大陆的每一个角落,看过最美的风景,那样的幸福让曾经只会杀戮的凶兽沉浸其中,他爱着那个女孩,爱着她的国家,爱着她想要守护的每一个人。
他慢慢的学习成为一个真正的人,那么漫长的五千年在他心里却短暂的如同弹指一瞬,他会在深夜里静静看着爱人的脸,在她额头情不自禁的亲吻,也会在黎明来临之时牵着她的手,温柔的把她揽入怀中,他的身体是古代种特殊的严寒,而身旁笑靥如花的女子却仿佛烈火骄阳,终于有一天,他学着人类男子的样子解开她的衣襟,无法自制的把她揉入自己的身体,却在同时感受到她的身上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剧烈痉挛,血契的束缚是如此的专横霸道,让他压下全部的本能,再也不敢轻易尝试。
但血契从未成为感情的阻碍,他们依然相濡以沫,像一对天造地设的爱侣,甚至一度让他遗忘了自己真实的身份,是一只吞噬了上天界夜王取而代之的凶兽穷奇。
直到一千年前,被预言之神潋滟救走的夜王残魂终于苏醒,他在震怒之下爆发的力量让箴岛迎来前所未有的灭顶之灾,脚下的土地不断地晃动,巨大的空洞一个接一个出现,这座流岛被看不见的手无情的瓜分,边缘开始脱离主体大陆直接坠落,内部的各大山川水系也发生了惊人的变化,灭顶之灾,再次席卷而来。
那个时候她站在泣雪高原上,火色的长裙上是同样溅射飞舞的火星,她是如此的夺目,宛如世界的中心,火蝴蝶从她身体里不断的飞出,沿着纵横交错的恐怖裂缝以自身之力硬生生的拉扯住整座破碎的大陆,然而碎裂的力量实在太过强悍了,纵是坐拥神鸟血统的凤姬也在持续的抗争下力不从心,而他静静的看着她,夜王的记忆在脑中惊涛骇浪一样的翻滚,他从这些碎片里抓住了至关重要的东西,却在天崩地裂前莫名犹豫着一言不发。
雪覆盖了肩膀,只是那双惊心动魄的冰蓝色眼睛被风雪遮掩,没有人注意到他瞳孔最深处交织着的迟疑。
他知道数百年前箴岛就曾发生过一次灭顶之灾,只不过灾难被皇室以巨大的代价强行阻止,然而纵使是日月双神的后裔,皇室仅存的神力也不足以长久的维持箴岛的地基稳定,要挽救碎裂的箴岛,唯一的办法是利用夜王当年留下的血荼大阵,但是开启这个术法需要几十万人的生命血祭,还需要一个足以抵抗全境碎裂之力的人坐镇中心阵眼。
这样巨大的代价让他沉默了几天,而箴岛也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当冰川之森从泣雪高原脱离,他在雪原上感受着这股毁灭性的力量,终于,他无声的叹了一口气,做出了此生最艰难的决定。
统领万兽,这是夜王独有的强大神力,而箴岛的异族本就是百灵进化而生,他利用这股力量将自己的声音传入百灵的心底,让甘愿赴死拯救祖国的人来到泣雪高原。
让他没有想到的是,这一来就来了整整三十万人,他们视死如归的站在暴雪中,凛冽的风也无法动摇坚定的信念,反而是凤姬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一排排铜墙铁壁般的人,在知道重启血荼大阵的代价后,她自然是毫不犹豫的拒绝了,然而三十万人齐齐跪倒,对着五千年来守护箴岛的两人的高呼:“请凤姬和主公以大局为重!”
这是他第一次感到“主公”两个字如一座大山压在肩头,但他只能将所有的情绪强压在心底,默默地拍去了肩上的雪,最后一次亲吻拥抱了深爱的女子,说出最后的诀别——“我不在你身边,你要照顾好自己。”
话音刚落,三十万异族捧起身边的雪,融化成水,再度凝固成冰刺,在凤姬反应过来之前毫不犹豫的刺穿自己的胸膛,他们匍匐在雪地上,让心头的鲜血涓涓不断的汇聚成湖,他也在同时将一生的挚爱推出百米,这一刹那天地在变色,血荼大阵的遗址重见天日,他往后一步一步的退去,展开双臂向后仰倒,直接坠入了沸腾的血色湖泊里。
紧接着,古代种冰蓝色的眼珠有一闪而逝的恐怖坚忍,他将从夜王那里夺来的全部力量分裂成拉拢整片大陆的网,空中一束耀眼的光猛地坠落,直接砸在了泣雪高原上!然后以此为圆心,从四大境传来了同样震耳欲聋的晃动,五道强烈的白光将黑夜照的宛如极昼,他要用自己古代种的身体扛起碎裂之力,他要在全境写下一个巨大的法阵包住这座流岛!
只因为——这是他们相遇、相知,最后相爱的土地。
舒少白漂浮在湖中,望着岸边的萧千夜,在意识重新回转当下之前,本能就已经情不自禁的向他伸出了手。
同行……纵使时光荏苒又是一千年,想保护她的心却始终如初。
他拉住那只手,碎裂之力穿透皮肤清楚的传到萧千夜的每一寸血肉,前所未有的激烈力量在两人之间冲撞,好像只要稍稍松懈就会被看不见的手撕成碎片,萧千夜屏着呼吸,额头青筋暴起,他将全部的力量全部集中在右手,终于一点一点将漂浮了千年的舒少白拉出血湖!
瞬间,土地发出悲鸣,阵眼失去支撑,摇摇欲坠!
第七百六十六章:逃离
“走!”萧千夜拉着他的胳膊架在自己肩膀上,终于将这个漂浮了一千年的人彻底拽出了血湖,而失去他的制衡,虚空的世界也像镜子一般出现恐怖的裂缝,地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块一块的坠落,血色的水沸腾出缭绕的烟雾,很快视线就被干扰一片迷茫,舒少白靠着他的肩头微微喘了一口气,立刻就感觉到他的身体里有着和古代种截然相反的温暖,来不及多问,古尘落入左手劈开道路!
这么短短的一程路,在现在的他看来竟然漫长到完全看不到尽头在何处,无论是四大境的封印,还是雪原上的中心阵眼,表面看是在飞垣的地下,实际上都是完全独立的空间之术,很快他就大汗淋漓止不住剧烈的喘气,但两人一停步,脚下赫然炸裂,眼见着失去支撑又要坠入无边的黑洞里,萧千夜奋力提气,持续点足在空中跳跃,就在此时,血湖燃烧到沸点,如火山喷发!
古尘一刀砍落,“滋啦”一声恐怖的声响过后,万籁俱静。
萧千夜借机调整呼吸,感觉到肩头的负担越来越重,舒少白的气息在慢慢衰弱,几乎整个人都瘫软无力的压在了他的身上,他担心的晃了晃,低道:“喂,你怎么样?”
舒少白无奈地摇了摇头,他虽然是吞噬了夜王夺取了他全部的能力,但毕竟在阵眼中承受了一千年的碎裂压力,眼下就算得以脱身,身体的负担仍是难以想象的沉重,只能虚弱的抬手指着方向。
虚空的世界在崩塌,他们随时都会失去平衡,必须要赶紧离开这里。
萧千夜的身体微微一动,额头的黑金色犄角刺穿皮肤,他的手臂赫然长出坚实的鳞片,白色的长毛倒刺一般扎出,顿时就有无穷无尽的力量汹涌而来,即使他从来都不喜欢那副半人半兽的模样,但在这种情况下他也不得不利用古代种的血脉加快速度,此地不宜久留,他凭感觉沿着原路返回,但每往前踏一步,就清晰的感觉到肩上的重担沉一分,在连续数次因脚下的虚空破碎而不得不挪动位置之后,舒少白皱了皱眉,疑惑的道:“虽然阵眼处在特殊的空间之中,但位置仍在飞垣的地基深处,眼下土地已经开始碎裂,整个空间都会随着这股力量继续下坠,你是古代种,骨翼……为何不用骨翼?”
“骨翼已经折断了。”萧千夜咬着唇,豆大的汗沿着脸颊一滴滴滑落,他自然清楚现在的处境,但看不见的压力如大山一般让他举步维艰,他甚至都能听到身体里骨骼出现清脆的断裂声,皮肤被撕扯出无数道细细的血痕,衣服早已经透湿了,舒少白神色凝重,也不便多问,下意识的抬手按着他的后背,这才不可置信的低呼,“火种……你身体里竟然有皇鸟的火种!难怪你身为古代种,竟然还保有体温。”
话音未落,他的手剧烈的一抽,立马就感觉到了火种正在保护着什么极为脆弱的东西,萧千夜重咳了几声,竭尽全力将肺腑里沉积的闷痛散去,阵眼所在的空间之术本就受限于血脉,这才让夜王束手无策始终无法亲自深入,但他每在这种地方多耽误一秒钟,岌岌可危的帝仲就会更加危险!
果不其然,在短暂的平静之后,他们所处的空间因失去阵眼而快速消失,萧千夜眉头紧蹙抬手朝身边摸了摸,空间破碎之后,他竟然可以触摸到坚硬的岩石,地下裂缝正在快速生成!
来不及多想,他顺势抓住一块凸起的巨石,脚步踩到了真实的地面,就在此时,沉闷的地震由远及近,很快他就感觉到来自雪原的烈风肆无忌惮的刮过脸颊,风速如此之快,顷刻间就在两人的脸庞上留下刀刻般的伤痕!
忽然,一道厚重的神力从上方锁链一般的蔓延下来,像一只手朝着两人的方向摸索过来,舒少白倒吸一口寒气,立刻就从这股力量里察觉到了久违的气息,他本能的拉了一把萧千夜,两人的目光默契的互换,不知达成了什么共识,下一刻,萧千夜陡然变换了手头的动作,他将舒少白从肩上放下,一把扣住对方的肩膀再度跳起,上方的神力游走而来,精准的捕捉到他的身影,萧千夜也在同时抓住千钧一发的机会顺势跳了出去。
再定睛,他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阵眼外围,不同于地基深处天崩地裂的恐怖变化,这里依然平静如初,好似暴风雨前最后的安宁。
夜王散去那根带着他逃脱的神力锁链,倒是有些意外这次他会这么干净利落的就把人从阵眼深处直接带到了自己面前,但见他一身半人半兽的古代种状态,冷笑:“多谢了。”
刺目的光再度映入瞳孔,舒少白本能的闭眼,他在暗无天日的阵眼深处静静漂浮了一千年,这样夺目的光让他的眼睛一瞬间被刺激到几乎失明,然后他就听见耳边再熟悉不过的轻笑,隔着六千年的遥远时光重重叠叠的摇曳起来,萧千夜直接将他丢在了夜王的面前,自己也因体力不支以古尘强撑着身体在冰天雪地里剧烈的喘气。
短暂的黑暗过后,他终于可以睁开眼睛,不用抬头他就感觉到了那束让他毛骨悚然的目光,如利箭贯穿身体。
夜王笑吟吟地走到了舒少白面前,时隔六千多年再次见到属于自己的身体,他只是微微一笑,一双魂魄的手抚上来,指尖从他的发间插入,轻轻按揉那几个舒活脉络的穴位,又温柔上前轻轻拍了拍他的背,似乎是在缓和对方紧张到窒息的情绪,最后才勾起他的下巴,逼着他抬起头直视自己的双眼,嘴角轻扬:“多年不见了,你连最基本的礼貌都忘记了吗?”
舒少白有一刹那的恍惚,随即弯了弯唇,轻声笑了——哪有什么礼貌,自他有记忆以来,对夜王的称呼就只有一个,那就是“主人”。
它不过是一只普通的穷奇,在年幼之时偶然遇见了夜王,从此就被他捡了带在身边,它慢慢的长大,为了能留在主人的身边继续为他所用,它不顾一切的努力战斗,那些比它修行高深、比它凶狠残暴的对手比比皆是,每一次它都要竭尽全力的拼命才能夺得他的喜爱,而当它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骄傲的向主人扬起头试图能得到一点点的夸赞,那个人却每次都只露出未曾尽兴的眼神。
它虽然是凶兽,但性格上并没有同族那般争强好胜,它所努力的一切都是为了主人,曾几何时,夜王就是它心中唯一的神,只可惜直到最后,夜王也没有给它属于自己的名字,对它的称呼自始至终都是最为笼统的那两个字——“穷奇”。
“三年而已……我只是让你留在箴岛看管了她三年。”夜王罕见的回想起过往的一幕幕,那般漫长到记不清具体年岁的回忆,一寸寸一缕缕,悄然无息的在眼底摇曳,让他手上抚摸的动作忽然停了下来,“你是我座下最出色的一只凶兽,也是为数不多得到我亲自指点的小家伙,就连你最后偷袭我的法术,也是我亲手教给你的,呵呵……我还记得你第一次使用心转之术,吃掉了黄昏之海一只五万年的夔牛,那时你不过才成年,开心的朝我跑过来,就像……”
夜王顿了顿,余光情不自禁的瞥了一眼萧千夜,感慨的笑道:“就像一只黏人的小狗。”
舒少白其实并不觉得害怕,但这种感觉还让他的心一点一点紧缩,犹如芒刺在背,曾经的那份欣喜,像渴望得到夸赞的孩子,而主人也罕见的摸了摸它的脑袋,虽然一言未发,但露出温柔又骄傲的微笑,一如现在夜王轻托着他的脸,魂魄的躯体里仍然散发着独特的神力,这种奇妙的感觉随着血脏的跳动地流遍全身,直到夜王的瞳孔骤然紧缩,眸光紧紧逼视:“我一直很好奇,那三年发生了什么?”
“那三年,什么也没发生。”舒少白的眼睛熠熠生辉,目光里透着清澈醒目的光,“我依照您的命令看守她,从未擅自开口和她说过一句话,您要问发生了什么,那真是平淡如水的三年,她的族人很害怕她,除了凤九卿偶尔会来,大多数时间她都是一个人在鸟笼里自言自语,我从未感受过那么安稳的生活……”
“安稳,不是凶兽的本性。”夜王忍不住打断了他的话,不置可否。
“总有例外。”舒少白笑了笑,眼神有些涣散,仿佛回到了那三年的简单时光里,又下意识的扭转目光望向萧千夜,深深吸了口气,意图将胸口忽如其来的痛楚压下,“我很羡慕他的先祖,帝仲大人不仅给它取了名字,还带着它到处玩乐,甚至甘愿舍身相救,虽然我从未见过它,但它一定是一只善良、纯真的穷奇,大人可能有所不知,在我吞噬您的那一刻,我其实非常的难过。”
“哦?”
舒少白昂首看着夜王,时隔这么久,他依然清楚的感觉到一种钻心裂肺的痛楚在全身翻搅,好像有什么难以释怀的伤痛排山倒海而来:“我难过的不是背叛了曾经的主人,而是在我夺取了您的所有记忆之后,才真正发现……原来我对您而言,只是微不足道可以随时弃之如敝履的存在,原来我那么长时间的努力试图能得到您的夸赞,是那么的愚蠢而可笑。”
这一瞬他竟然清楚的看到对方眼中荡起的埋怨犹如带毒的藤蔓正在肆意疯长,舒少白的身体有一瞬间的僵硬,但很快镇定:“是她给了我从未有过的关心,让我想成为一个人类。”
夜王微微动容,但他的声音里没有一丝情绪,低头看着他,问道:“所以?”
舒少白迎着那道从来不敢直视的目光,一字一顿的回答:“所以,我也不会束手就擒。”
话音刚落,相似的神力从两人身上以一模一样的方式击出,他们所处的位置本就在中心阵眼的外围,一击过后,空气开始镜裂,虚无的空间之门被看不见的手硬生生拧开!
第七百六十七章:忍耐
夜王呵呵一笑,他所有的动作都清楚的落入了眼中,仿佛早就猜到会出现这种情况,他从容不迫的抬起手,看似凭空捏合,只听“咔嚓”一声清脆的声响,舒少白的目光赫然凝固,很快被无边的空洞所代替,紧接着夜幕如流水环绕周围,遮去了所有的视线,消磨了所有的声音,就在万籁俱静天地失色的一刹那,萧千夜手起刀落,古尘竟然直接刺穿舒少白的肩膀,用力将他挑起丢回了夜王脚边。
“嗯?”夜王微微收手,迟疑的望过来,萧千夜捂着胸膛,脸色仍是铁青,低声催促,“我赶时间一家团聚呢,你们就不要这种时候寒暄客套了吧?”
“呵……也是。”夜王点头,虽有些意外他的说辞,但还是第一时间抬手按在伤口上,埋怨道,“下手轻一点,这可是我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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