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榭依
两人相视一笑,好像刚才那短暂的不快荡然无存,云潇摆摆手,这才认真打量起面前一金一银两个嵌入玉桌子内部的圆碟,她用手轻轻敲了敲,又看了看桌角上摆着的几碟金银币,两人皆是面露不解,赶紧四下观察别人的动作,然后才在下方的抽屉里发现了一本小小的书册,云潇学着客人的模样翻阅着那本书册,发出轻轻的惊叹声,低道:“这就是今天拍卖的商品吧,果然是琳琅满目。”
萧千夜接过那本书册,粗略翻看之下竟有十几页之多,而越往后,拍卖品就越珍奇,那些常见的金银珠宝根本就上不了山市的拍卖会,反而是一些世间罕见的奇花异草玄门法器格外醒目,而桌子上放着的那几碟钱币,则是山市专属的计量方式,一枚银币称之为“贝”,可抵白银一千两,而一枚金币称之为“株”,竟然相当于黄金一千两!
“好贵啊……”云潇啧啧舌,自嘲的笑道,“跟这些客人比起来,我俩确实是穷鬼嘛!这里只有这两种钱币,想必最低加价也是一千白银,现在外面民不聊生,多少百姓吃顿饱饭都困难,可黑市里竟还如此奢侈糜烂,这一本里面的拍卖品如果全部成交,只怕是能抵得上普通人几辈子的需求了。”
萧千夜耸耸肩,眼神复杂:“黑市每年要给镜阁上缴一大笔税前,但是现在细算起来,只能是杯水车薪。”
说话间,他已经将书册翻到最后,目光一亮拉了拉云潇,只见书中画着一个精致的水晶瓶,里面装着五光十色的水,在图画的下方,有一行小字标明“天香水”,还在旁边画着金币,标明了数字“千”,云潇掰着手指算了算,低道:“起拍价是一千株,那岂不是一百万两黄金?这得多有钱才能拍的起啊,只怕公孙晏来了也得掂量一下了……”
“一本万利,还是有抢拍的价值吧?况且钱不够,还能卖魂呀。”萧千夜笑了笑,用手敲着书册背面特殊的一行小字注明,云潇这才低呼一声,发现山市除了“贝”和“株”,还有另一种独有的计量单位叫“琮”,一千人的魂魄为“琮”,一琮可抵一株。
萧千夜默默看着前方早就搭好的拍卖场,忍不住冷笑道,“哼,如意算盘打的真精妙,钱不够魂魄来抵,既能赚的盆满钵满,又能收揽魂魄之力为自己所用,可即使是这么赔本的买卖,还有大把的人乐此不疲的把自己赔进去,反正也没打算和他们拍,多少钱也无所谓,等那东西拿出来,雨蛟现身,我就一起拿下。”
“嗯。”云潇紧握着他的手,不知为何有种不安的预感,四下望去,拍卖场其实是非常昏暗的,客人和客人之间也保持着适当的距离不会相互影响,但是在这样本该热闹的场所,整个山博会却是罕见的鸦雀无声,只有翻阅书册的唰唰声和不知从什么地方默默投来的森然目光。
第五百四十三章:竞拍
整个山博会的拍卖场其实是一个半月形,最前方是镶金嵌玉的舞台,然后一阶一阶往外抬高,他们坐着的位置已经是二十排之外,但扫一眼身后竟还有十几排之多,如此大的会场之内,有专门的仆人穿梭其中端茶递水,但奇怪的是这些人的脚步轻的没有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甚至一眼扫去好像是在漂移一样。
萧千夜心中隐有不安,学着别人的样子对着仆人招招手,立马一个身形窈窕的姑娘家就笑吟吟的走到了面前,她的手上端着一个玉碟,上面盛放着三本小册子,他装模作样的随手拿起翻了翻,发现都是些糕点酒水,为了不打扫惊蛇,他也只是随便指了指又放了回去,侍女温柔的笑着,对着两人礼貌的鞠躬,云潇赶紧从怀中摸出一块银子放上去,然后摆摆手示意她退下。
萧千夜惊讶的看着云潇的举动,一直到侍女走远,云潇才翻着白眼骂道:“你是不是傻,这里的东西怎么可能白送!差点就露馅了,还好我聪明,兜里面还偷偷揣着之前偷来的钱。”
“咳……”萧千夜尴尬的咳了一声,他是真的应付不来这种三教九流之所,云潇摇了摇头,压低声音提醒道,“刚才那女的可不是活人,看着栩栩如生,其实没有呼吸没有心跳,皮肤也是冰冷的,估计着会场里的仆人们都不是活人,可又不像是控尸之术,莫非是和所谓的卖魂有关系?”
萧千夜蹙眉想了想,自言自语的说道:“难道是卖了魂魄之后,身体被扣在了黑市,变成了仆人?这倒是方便,连工钱都省下了。”
两人不约而同的往正前方舞台望去,伴随着明晃晃的灯光亮起,所有人的目光都惊喜又期待的投了过去,万万没想到拍卖会的主持也是一只金色的大老鼠,穿着比外头那只还要富贵,它一只手提着一根小金锤,一双眼睛笑的眯成一线,绕着舞台慢步走了一圈,这才提着嗓子说了些冠冕堂皇的客套话。
由于山博会的会场非常的大,他们距离那个用于拍卖的舞台起码得有五十米,但不知道是受到什么特殊术法的影响,那只大金鼠似乎触手可摸,就连舞台上已经摆出来的竞拍物品都仿佛近在眼前。
首先被端出来拍卖的就是一株奇妙的仙草,它被种植在一个紫砂盆中,虽然看起来平平无奇,但当罩子被打开的一瞬间,一股浓郁的幽香扑鼻而来,会场爆发出一阵低低的感叹,云潇也一脸好奇的盯着那株仙草,记忆在脑海中翻腾反复,过了好一会她才不可置信的扯了扯萧千夜的袖子,小声说道:“是白咎(jiu),你记不记得《山海经》上提过这种仙草,说是‘有木焉,其状如榖而赤理,其汗如漆,其味如饴,食者不饥,可以释劳,其名曰白咎(jiu),可以血玉。’哇……这可真的是宝贝啊,我都没有亲眼见过呢!传说只要吃了这种仙草,从此就不需要再吃东西,绝对不会被饿死了!”
“有这么夸张?”萧千夜还是将信将疑的看着那株不起眼的仙草,《山海经》一书他只是略微翻阅,倒也并不是非常了解,小时候只觉得那里面的东西实在太过虚无缥缈,只能算是神话传说不足为信,但现在经历种种磨难,他对那些闻所未闻的东西倒也不再完全不信。
这时候耳边已经可以听见钱币落入碟中的清脆声响,云潇默默望了一眼两边,发现他们是将桌上提前摆好的金银币直接放入对应的金银碟中,舞台上那只金鼠负手踱步,笑眯眯的扫过下方,好像一眼就能看穿哪一桌到底都下了多少注,直到钱币的声音不再响起,那只金鼠才晃悠悠的走到舞台前,摆着谄媚又诱惑的笑,尖锐的问道:“西区四九五座,出价三百二十五株,各位公子小姐、老爷夫人可还要再考虑下?”
云潇掰着指头算着到底是多少钱,忍不住嘀咕起来:“真有钱,有这么多钱这辈子也不愁吃穿了,干嘛还要去买一株仙草啊,有钱人的想法真奇怪。”
萧千夜也只是看了看还在掰指头的云潇,他也是帝都权贵之家出身,但是比不了真正家财万贯的富家弟子,这一类人的想法他不懂也没兴趣,况且随着凶兽的特征越来越明显,民以食为天这句古话显然对他也不再重要,他真的可以很久很久不进食也不会感觉到丝毫饥饿,虽然帝仲时常提醒他人类的身体不能因为没感觉就不休息不吃东西,但他却真的感到自己越来越不像个“人”。
在金鼠的蛊惑之下,果然四周又噼里啪啦的响起钱币声,直到最后一枚钱币投入碟中,金鼠才抬着手中的锤子对着舞台上的锣鼓用力敲击,立马从两侧盈盈飘过八名侍女,将仙草重新用罩子装好,小心翼翼的抬起来放到后台,另一边的仆人连忙走到客人桌前,两边不知在嘀嘀咕咕交流些什么东西,只见客人的随从跟着仆人一起离开主会场,应是到专人处结账去了。
云潇托着下巴,感慨万分的说道:“这是钱货两清,一手交钱一手交货,防止有人拍了又不付钱吗?说起来,要是一时冲动拍过了头付不起钱会怎么样啊?”
萧千夜摇了摇头,有些无聊的苦笑:“能怎么样,无非就是多了一个下落不明的失踪人口罢了,谁也不会在意,要真有本是跑掉,出去之后又能躲过黑市的追杀,那人家也拿你没办法,不过这种人应该是不多吧。”
云潇想了想,笑咯咯的接话:“我肯定算一个。”
他扭头看着身边眨眼嘚瑟的女人,忽然感觉到一种不服气,想也没想的接话:“我肯定也算一个。”
谈话间,第二件竞拍品已经被人抬着放到了舞台正中心,看着像什么远古神鸟的遗骸,竟有一对展开的骨翼,尾翼平铺,流光溢彩。
云潇惊讶的捂住嘴,差点就因震惊而低呼出口,连忙掏出抽屉里的小册子认真翻了翻,这时候主持金鼠得意洋洋的哼了哼,津津有味的炫耀起来:“《淮南子》曾有言,所谓天数者,左青龙,右白虎,前朱雀,后玄武。所谓地利者,后生而前死,左牡而右牝。此遗骸便是南方守护,名为朱雀,是楼主偶然间游历荧惑岛所得,乃世间罕见之物呐。”
“荧惑岛……”云潇若有所思的想了想,回道,“传闻中的荧惑岛是一个火焰状的流岛,火星呈红色,荧荧像火,万物不可靠近,连澈皇当年路过也被阻,这楼主不会是在胡说八道吧,那地方不可能有人能去的,还吹牛说什么偶然间游历,流岛和流岛之间相隔甚远,互相又没有沟通的方式,除了上天界,怎么可能有人能自由游历其中嘛!”
萧千夜也觉得不可置信,看那金鼠兴致勃勃的架势,再看周围越来越兴奋的气氛,冷哼道:“真的假的也不重要,能在黑市一掷千金的人多半也不差那点钱,我看那副遗骸就像是什么都东西伪造的,也就骗骗这群傻子吧,这么大的东西买回去做什么?放在院子里也不好看,无非就是彰显身份罢了。”
“不好看吗?”云潇心里微微一跳,闪电般地抬头看着他的眼睛,像被戳中了什么痛处,支支吾吾的反驳,“我觉得挺好看的,没有那么丑吧……”
萧千夜头皮一麻,没想到会在这种时候无心又说了错话,连忙摆手:“不是不好看,我的意思是、是说太大了,不方便,这么贵重的东西放院子里风吹日晒多不好,房间里又放不下,所以……不划算。”
云潇心不在焉的听着,默然凝视了一眼他手里的古尘,两人静默地坐着,和周围的热闹气氛格格不入,许久她才深吸一口气,扭了扭有些僵硬酸痛的脖子小声说道:“想要方便还不简单,古尘和赤麟不也是龙凤遗骸所化?说不定哪天我也会变成那副模样,你是不是到现在都用不习惯长刀呀,也难怪,你是我师兄,从小是修行剑术的嘛,我都好久没见你用过剑了。”
他没有再接话,愣愣听着这句话里面的深意,总觉得有什么不安的预感无法自制的爬上心头,但不等他多说什么,云潇小心的冲他做了一个嘘声的手势,反手捏着几枚金币就丢了进去,她暗暗观察了一圈,终于将目光长久的落在头顶的天花板上,低道:“刚才好像有什么人在看着我们,配合着别的客人一起先跟着拍一拍吧,否则要被人盯上了。”
萧千夜点点头,其实早在踏入山博会拍卖会场的那一瞬间他就察觉到暗中有目光紧跟不舍,但是那种目光似乎并不是针对他们两个,而是来回在整个大厅巡视,他也就一直不动声色的继续演着戏。
云潇一边谨慎的堤防,一边故作大方的跟拍,就这么一连演过去十几件竞拍品,忽然大堂的灯光一瞬换成了更加诱人的金色,在灵术的作用下,所有的光线都朝着舞台正中心一个精致的玉盒投去,瞬间热闹的会场鸦雀无声,登时所有人一齐抬头看过去,金鼠在咯咯咯的发出轻笑,伸出手轻点了一下玉盒,故弄玄虚的道:“这最后一件大家也都知道是什么了吧,我也就不打扰各位雅兴,一炷香,一炷香之后,我看看谁的碟中钱币多,这棵一本万利的摇钱树就归谁!”
话音未落,四周已经叮叮当当的响起来,游走的仆人端着盛满钱币的碟子小跑在各个客人前不停的加码,真的所有人都在为毒品的配方而一掷千金!
“没救了。”萧千夜厌烦的丢下一句话,手已经按在古尘上准备直接抢夺,云潇连忙拉住他,目光悠然的往右边的角落里望去,嘴角赫然勾起一抹冷笑,“别急,我感觉到雨蛟的气息了,好厉害的潜行之术,他们和我相隔不过二十米,竟然能完美的掩饰自己不被察觉,你等一等,我倒想看看他们准备了多少钱来抢这天香水!”
萧千夜只能先沉住气,但耳边钱币撒落的声音似乎带着某种魔障,蕴含着说不出的诡异味道,几乎可以蛊惑人心为之疯狂,只听了片刻,他便觉得有些不对,云潇也跟着点点头,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
第五百四十四章:一叶重楼
金鼠在舞台的中心点起一炷香,那香萦绕而出的烟竟也是淡淡的金色,配合着金光璀璨的灵术,顿时整个拍卖会场仿佛蓬荜生辉,奇怪的笑声自光线里响了起来,声音含糊而混沌,仿佛一团化不开的浓墨,云潇小心的扯了扯萧千夜的袖子,两人一起抬头往天花板望去,在金光的作用下,只见天花板上的图案骤然变成了一朵盛开的黑色荼蘼,淡淡的雾气如墨汁一样无声无息轻飘飘的洒落下来。
“黑色荼蘼……”云潇蹙眉沉思,心中顿时咯噔一下,发出不可置信的低呼,“我想起来了,之前在厌泊岛养伤,烈王确实在种植一种黑色荼蘼,但是她也说过,那东西种了六百年一直没有开花,烈王自己也不清楚黑色荼蘼真正的功效,所以也仅仅是种在药田里并没有真的拿出来研制过,为什么这里会出现黑色荼蘼的花纹,莫非那位山海集之主真的和烈王有关系?”
萧千夜担心的接道:“之前公孙晏所用的迷药也是以荼蘼为主,不过是灰色的,那东西致幻性就已经极强,但是屡禁不止,一直是黑市喜欢的迷魂药,尤其是人贩子这种职业,几乎人手都有,海市、山市原本就是飞垣规模最大的两个黑市,但他们到底和山海集有多少牵连就不好说了,毕竟飞垣一贯排外,就算有联络,也得是偷偷摸摸的,不能公开。”
“所以说呀,掌权者不作为,受苦的还是底层的百姓呀。”云潇轻轻笑了起来,看着他眨眨眼睛,补充道,“是不是,萧阁主?”
萧千夜抿抿唇没有回话,这些年他虽然恪尽职守,但那也仅限于军阁的任务罢了,百姓的生活如何他不关心,也不会轻易打破这么多年习以为常的阶级歧视,云潇摇摇头,感慨的问道,“那个人能改变飞垣吗?”
“那个人……”萧千夜低声重复,自然知道她指的是什么人,淡淡回道,“他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好人也坐不了他那个位置。”
“君主啊。”云潇呢喃着,不知想起了什么,脸色骤然有几分凝重,然后长叹一声甩了甩脑袋,将心头的情绪无声压下,抬手指着那朵黑色荼蘼,小声说道:“那上面好像有什么东西,你哥哥说过蜃楼一共有三层,可我们一路沿着那条山石径走到顶之后却只是用于拍卖的山博会,所谓‘一叶重楼’则是根本没有看见,若我猜的没错,那朵黑色荼蘼背后一定另有洞天。”
两人一齐望过去,黑色荼蘼的花瓣散发着细细的碎钻光泽,好像有一双看不见的眼睛正在透过山博会的天花板煞有兴致的盯着下方热闹沸腾的会场。
云潇托着下巴,似乎是片刻间没有想到什么头绪,只能说道:“会场我盯着,你上去看看吧。”
“不行。”萧千夜一口回绝,低道,“太危险了,我不能留你一个人。”
“嗯……”云潇拖长了语调,心里是一阵踌躇,半天才认真看着他说道,“不能因为一次意外就止步不前,放心吧,我能保护好自己的。”
“阿潇。”显然是被这一句话勾起了不愿回忆的过去,萧千夜艰难的握住古尘,又习惯性的碰了碰腰间的剑灵,云潇轻笑着,摆手说道,“雨蛟的目的是天香水的配方,他们一时半会不会罢手的,你快去上面好好打探一下,毒品已经在飞垣蔓延开了,绝对不能再流通到其它流岛,否则毒瘾之灾就再也无法控制了。”
他深吸一口气,终于点头低道:“好,但你有任何危险,都一定要及时告诉我。”
云潇乖乖的坐着,见他小心翼翼的离开位置,趁着周围水涨船高越来越热闹的气氛,无声无息的以光化之术消失在视线里,惊讶于他的术法修行比起从前精进不少,云潇倒是欣慰的笑了笑,继续紧盯着不远处雨蛟的行动,若是按照在西月茶庄那两人的说法,长老院此行应该是四人,但眼下只是两人静坐着,不停往面前的金银碟中加注投码。
眼见着两人眼前的金银碟已经高高堆起,云潇心中诧异不已,墟海干涸已经持续上千年,土地也在那样的转变中趋于贫瘠,长老院是从哪里得到了这么多的金钱,竟能游刃有余的在黑市这种地方一掷千金?
该不会是已经对依附的流岛下手了吧?墟海遍布四海八荒,如果真的如此,那眼下这么富足倒也说得过去,只不过那些被侵略的流岛又会如何?
想到这里,云潇依然只是沉着冷静的坐着,一边紧盯雨蛟,一边通过分魂大法默默感知着。
萧千夜离开山博会的竞拍场,直接就往后方堆放物品的货仓潜伏而去,然而这里已经是蜃楼的最高点,大哥口中的“一叶重楼”则完全不知方位,重楼本是一种中草药的名字,花梗从茎顶抽出,顶生一花,据说其生长的地方多为山地林下或路旁草从的阴湿处,因而时常会有大蛇盘踞附近守护,蜃楼第三层以此为名,莫非是有什么牵连?
胡思乱想的一刹,忽然就感觉耳边传来的“嘶嘶”蛇鸣,萧千夜屏住呼吸,上一次接触到那种冷血又粘稠的生物还是在昆仑山脚遭遇长生殿的灵蛇使,也正是因为那个女人的算计,秋水师父和步师兄才才惨遭毒手,连无言谷天池水下的魔物也借势挣脱,坦白而言现在的他对这种生物是没有一点好感,甚至只是听到声音,都会感觉喉间泛起酸呕,分外难受。
但眼下这似乎是唯一的线索,他只有暂时隐忍下去,继续小心的摸索。
四下里很安静,和前面的主会场仿佛隔绝了两个世界,那边的嘈杂不知被什么古怪的力量隔绝在外,一点也无法传过来。
但仔细观察之下,萧千夜心中的疑惑却越来越严重,总有什么地方特别违和,甚至让他情不自禁的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明明前场拍卖会上展出的东西皆是些人间罕见的稀奇珍品,怎么到了后方货仓反而一个也看不见了?匆匆一眼扫过去,堆积在地面上的也只是些寻常的瓷器玉石罢了,就连托盘都没有,更不要说专人看护了,所有的东西就那么随意的扔在地上,一文不值。
就在此时,“嘶嘶”的蛇鸣声已经近在耳边,他赶紧往旁边高大的货架处挪动脚步掩饰身形,本以为应该是仆人过来取商品,殊不料一抬眼竟然看见一根猩红的蛇信子从上方垂落,沾着蛇毒的唾液一滴滴的落在商品上,就好像有一双神奇的手轻拂而过,顿时那些原本黯淡无光的东西立马变得更加璀璨夺目,好像奇珍异宝一般让人惊叹!
萧千夜倒吸一口寒气,难怪黑市拍卖出去的东西总是人间罕见令人瞠目结舌,原来只是沾染了大蛇的毒液!这是什么厉害的障眼法,自己和云潇刚才都在前场,竟然毫无察觉商品全是假货!
嘶嘶……嘶嘶……
大蛇的声音充满危险,在舔舐完一地货物之后慢慢将蛇信子收回,萧千夜悄然追出,看见货仓的天花板也有一个相似的黑色荼蘼花纹,那只大蛇就是从花蕊中间探头而出,而眼下它就那么神奇的缩了回去,竟也没有破坏上层的建筑,心知这必然是某种未知的术法,萧千夜暗暗将力量集中在左手,古尘刺穿花蕊的一瞬,立即有一股凶狠的阴风从对面席卷而来,他努力稳住脚步,借势一跃,果然整个人像穿越了一个世界,顿时眼前陷入黑暗,周围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金银异瞳慢慢浮现,借着上天界的力量,萧千夜谨慎的盯着前方,那条大蛇盘踞着一株高大到离谱的重楼草,正在冲着他悠然的吐着蛇信子,而重楼草的顶端,也端坐一个矮小的老妇人。
“阁下什么来头?”老妇人的面色是掩饰不住的震惊,因为隔着不到十米的距离,她发现自己竟然无法看清这个擅闯者的真实容貌,只是盯着那身华丽的银色狐裘大氅眼眸微微颤动,自言自语的说道,“老金跟我汇报,说是此番客人中来了一位皇室成员,我这山市也不是没接待过皇室的人,只不过阁下所穿狐裘是倾衣坊所制,那可是当今圣上专属的织坊,您到底是什么来头,能得到如此恩惠?”
萧千夜没有回答对方的疑问,反而是大步上前,唇边勾起感慨的笑,低道:“你才是让我惊讶,想不到这么多年连镜阁都无法彻底刨根的大黑市,坐镇其中威名远扬的山市楼主,竟然是一届老妇人。”
听见他这么不客气的说辞,老妇人咧嘴冷笑,发出一声阴阳怪气的哼,非常不快的反驳道:“臭小子年纪不大,口气不小,真是一点礼貌都不懂,如此傲慢,想必也是权贵出身嚣张跋扈惯了吧,老妇人?呵……谁都有年华老去的时候,我自三十岁起执掌山市巨鳌,一晃眼九十年过去了,再怎么驻颜有术终究还是岁月不饶人呐,你到底是何目的?可知道这一叶重楼是山市禁地,不得邀请擅自闯入,想必已经做好回不去的准备了!”
萧千夜这才暗暗吃惊,一百二十岁的老妇人?!飞垣自坠天落海,生命已经和下届普通人趋于一致,能活到八九十岁都算高寿了,竟然有人能活到一百二十岁?
老妇人撑着身体站起来,厌恶的看着下方的萧千夜,露出刻毒的笑,低低说道:“年轻人,你犯了女人最大的禁忌,看到了女人最难看的一面,至少也该等我化完妆、打扮一下再进来,那样的话兴许我还能放你离开,但是现在……你就留在这给我的重楼草做花肥吧!”
她一开口,大蛇飞扑过来,萧千夜侧身避过,古尘一横欲将大蛇拦腰砍断,就在此时,凭空杀出无数道锋利冷锐的冰刺,逼着他立马收刀回防,老妇人咯咯怪笑,那张脸在神奇的术法下开始慢慢变得年轻起来,她半掩着嘴,却依然张扬的道:“真罗此行一无所获,想必回去要遭同族嗤笑了,但我愿意支付高额雇佣金,只要你们除掉这个见到我真实面容的男人。”
萧千夜无暇关心周围荡起的凛冽杀气,只是目不转睛的看着老妇人的变化,重楼草中心花蕊处悠然荡出一缕白烟,正在被她从鼻中吸入!
吸魂!
赫然意识到这是什么样恶毒的术法,萧千夜立马向前跃出,一击逼退暗处隐匿的影杀者,手起刀落竟是将那株重楼直接砍断!
第五百四十五章:苏木
重楼草被毁的同时,那样虚假的容貌也如枯萎的花朵一般一瞬湮灭,老妇人缩了一下立即抬袖遮脸,睁大眼睛,不可思议地喃喃:“我的重楼……魂魄之力!你、你竟然毁了我的重楼!杀了他,现在、立刻杀了他!”
然而,纵横万千流岛的影杀者却在看清那柄细长的黑刀古刀时罕见的迟疑了,立马果断的摆出一个原地待命的手势,蓄势待发。
“你们!”老妇人惊喝一声,原本的满心气愤顿时就有了微微的畏缩,连带着语气也瞬间变得毫无底气,“你们干什么!夜来香请你们来,结果她的事情办不好,现在连我的要求也做不到了?真罗,你们一贯喜欢自称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怎么这么懦弱,连个臭小子都不敢出手?”
“楼主可再好好看清楚一些,那可不是寻常人。”真罗首领低低冷笑,丝毫不被这样的挑衅所动,“真罗族是游走在沙场的雇佣兵,自然知道什么样的人能做对手,什么样的人要敬而远之,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不假,但是自己的性命永远都是第一位的,毕竟有命才能赚钱,有命才能花钱,若是连命都赔了进去,岂不是得不偿失?”
“我呸!”老妇人怒斥一声,骂道,“难怪你们的价钱比辛摩族便宜那么多!原来竟是些胆小的鼠辈,早知如此,那夜来香还不如再添点钱去请辛摩划算!”
“哼……那可能不是添一点钱就能请动的。”真罗不屑冷哼,即使被拿来和同行对比也依然冷定如铁,此行二十人,已经有五人下落不明,他一早就察觉到对手非泛泛之辈,直到刚才惊鸿一瞥看见来人手中锃亮的黑金长刀!那无疑是传说中的龙骨遗骸古尘!可是那是原属于上天界战神的利刃,为何会落入飞垣一个年轻人之手?
莫非……传闻是真的?
真罗的眼睛再度阖起,都说山海集之主是路过飞垣发现了迷药的配方,如今看来,那个人应该是故意过来,就是为了眼前这个年轻人吧?
此地不宜久留——片刻之后,经验丰富的真罗首领立刻就做出理智的判断,顿时萦绕在萧千夜身边的冰刺开始融化,老妇人颤抖着抱住被砍断的重楼草,绞着双手,褶皱衰老的皮肤从苍白变得血红,她的脸色极其恐怖,那条大蛇也被重创匍匐在地剧烈的喘息着,在这样诡异的僵持下,影杀者正在收起属于自己的全部气息企图全身而退。
萧千夜冷眼扫过四周,虽无法看清楚对手到底都在什么方位,但是从越来越微弱的喘息声中也能清楚的意识到对方眼下的打算,他显然不打算这么轻易的放过一群杀手,就在古尘快速追击出手的一瞬,脚下的地面赫然发出刺目的光,逼着他一瞬本能的闭了一下眼,再睁眼,老妇人、大蛇、重楼草全部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株黑色荼蘼,虽未完全绽放,但已经浓香扑鼻。
萧千夜收回古尘,不再去和那群逃跑的杀手纠结,他一眼就看到了荼蘼花旁边站着的人,那个人交握着双手,伫立良久,是个彬彬文雅的男子,正在微微对他露出赞许的笑。
“山海集之主?”萧千夜低声质问,显然这样的气质和他之前幻想的那个人大相径庭,来人认真的点头,足尖一点轻飘飘的掠到他面前,然后才侧身指了指花后被荼蘼花一瞬吞噬的老妇人,用最平淡的语气说着最骇人听闻的话:“她很有趣,是个爱美又很有品味的女人,可惜岁月终究不饶人,虽然这么多年悉心钻研养生之术,可容颜还是慢慢衰老,长出难看的皱纹,变得弓腰驼背,眼花耳聋,令人唏嘘。”
萧千夜不解的看着他,完全无法理解这个人这个时候说这番话的真实意图,对方往后退了一步,抬起一只手按在胸口,竟然是极其恭敬的对他俯首鞠躬,见他没有回应,之后才仰起头来,不作声地笑了笑,淡淡接道:“我其实认识她有好些年了,见她如此不服老,就将我所钻研的养生之术略传一二,她真的很厉害,不愧是能让巨鳌听令的女人,短短几年而已,她已经是我手下最出色的商人,为我敛财无数,可惜啊,可惜人总是会老的,所以我才赐予她魂魄之力,帮她恢复容颜。”
萧千夜悚然一惊,追问:“就是刚才那种古怪的术法?她在吸食魂魄之力,你难道是以这种禁忌之术延长自己的寿命?”
“因为我也是个想要获得长生……甚至是永生的俗人嘛。”他漫不经心的回着话,眼里却是一抹难以捉摸的温柔,闪过了一种神秘莫测的表情,萧千夜紧握古尘,却见他赫然将目光落在长刀上,想也不想的问道,“您手上长刀是上天界战神之刃,那位大人可还醒着,能否现身一见?”
萧千夜震惊的看着他,这个人,竟然一上来就想要和帝仲说话?
然而,身体里的意识罕见的回应了对方的要求,白色的光球从他胸口飘然飞出,但一瞬就像湮灭的萤火变得黯淡无光,帝仲强撑着灵力落在萧千夜肩头,看着面前这个看似年轻的男子,倏然叹了口气,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
“哦?”那人的嘴角微微扬起,面对上天界的战神没有丝毫恐惧之色,而是变得更加恭敬,低声回道,“我叫苏木,快满一千岁了。”
帝仲沉默了一瞬,低道:“苏木,也是一种草药的名字,是紫苏给你取的?”
赫然从他口中听闻烈王之名,苏木的脸色却瞬间变了,帝仲如有所思的笑了笑,继续说道:“难怪我听到传闻,说山海集之主和上天界烈王有牵连,所以能自由往返各地流岛,甚至在其境内商市做生意,只不过紫苏常年独居厌泊岛,倒不像是对做生意有兴趣的人,所以……你到底是什么来头,打着烈王的幌子,又在干什么不为人知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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