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烬天下 第251章

作者:榭依

萧千夜警觉的顿步,发现眼前水墨的世界像一幅壮丽的画,无数手持长弓的女子被渲染而出,她们身穿着月神殿侍者的法袍,每一个人的脸颊上都有淡淡的弯月标记,虽然闭着眼,但那般锋利的视线却依然毫不掩饰的落在他的身上,那是依靠月神曦玉的守护之力,在死亡之后来到这座永恒的地宫,只为了让地宫中的人静静沉眠,不再被外界所打扰。

这是一个母亲,对孩子最后的爱,也像一座无法逾越的高山,挡在萧千夜的面前。

沉默对峙了片刻,月侍里面慢慢走过来一个人,也是一样的水墨姿态,只不过她睁着眼睛,容貌和曦玉极为相似,那样高洁如玉的气质也让萧千夜赫然收敛了想要硬闯的心,等着她从看似很遥远的地方一步一步走到自己面前,单手放在胸口,对着他极其恭敬的屈膝俯首,无声的世界里第一次传出清澈的语调:“原来是帝仲大人,是我等失礼了,曦玉大人已逝,临终前自行毁去月耀界,并以神力传令月侍者等候大人到来。”

萧千夜紧闭着嘴一言不发,这种时候哪怕对方将他错认成帝仲也无所谓,只要能深入到地宫之中找到那份双神之血救阿潇,他根本不在乎任何人将他误认成帝仲!

月侍者轻轻一笑,手中的长弓拉起对着虚无的天空射出一支小箭,顿时水墨的世界赫然散去,转瞬又变成荒芜的白色,淡淡的月光自头顶如水一般倾泻而下,带着传说中最纯净的、来自明月的守护之力,竟然他一直紧绷的情绪倏然松懈了不少,对方让开身位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手指在身前轻飘飘的点了两下,立即两只透明的天马凭空幻化,月侍者翻身上马,低道:“请大人跟我来吧,地宫还在很远的地方。”

萧千夜一秒也没有多想,只是在他跟上的一瞬间,猛然瞥见对方眼中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天马腾空而起,看着是往地宫的方向飞过去,但没一会又在一条古怪的高空银河处停了下来,月侍者走下去,走到水面,望着五彩斑斓又奔流不息的河水,忽然开口:“曦玉大人临终前特意嘱咐,希望您能在这条忘川中稍待片刻,大人作为天地的守望者,本不该插手凡尘之事,但此人的所作所为,或是真的让大人感到了哀痛,故命我在带您路过忘川之时,能看一眼那位重要的人。”

萧千夜本并无心其它的事情,但当他的眼睛投向河水的一刻,感到心中传来熟悉的心悸,这种刺痛逼着他来到河边,凝视着忘川陷入迷惘。

他还记得上次和阿潇暂别之后自己的身体一直被心悸刺痛,那时候的明溪就曾告诉过他,在民间传说里,人与人之间会有特殊的心脉相连,若是一方逝去,另一方便会因此产生心悸,这种情况多半发生在关系亲密之人身上,诸如父母妻儿,又或许是极为重要的恩师、朋友,但这种说法并无佐证,只能算是传说,信则有,不信则无。

为什么又开始疼了……月神口中的重要之人,到底是谁?

在中原的古老神话传说中,人死之后要过鬼门关,途径黄泉路,而在黄泉路和冥府之间,便是忘川之河,忘川里面尽是不得投胎的孤魂野鬼,每日每夜哀嚎不断,它的两岸开满了妖红艳丽的彼岸花,会捕食路过的亡灵吸收成自己的花肥,传说在忘川河上还有一座奈何桥,奈何桥边坐着一个叫孟婆的老婆婆,要过忘川河,必过奈何桥,喝下孟婆汤,前尘往事尽消散。

飞垣不信轮回,自然也就不相信这种东西,而且眼前这条悬浮在地宫上层五彩斑斓的大河,显然和他所知道的中原传说有着不小的差距,这里既没有冤魂,也没有花儿,更没有那座能走向转生的桥。

但是,河水中确实有一种让他挪不开视线的东西,吸引着他一步一步走到中心,失神的蹲下将手探出水中。

然后,他突兀的看见了一片浩瀚的雷云之海,同时感觉到身体里的帝仲豁然颤栗,那片雷云如翻腾的海浪,青紫色的电光交错在一起,像是一个生命的禁区无人可以靠近分毫,就在此时,有一抹矫健的身影掠入其中,顿时引动雷光追击而来,那人在雷云中不断位移,身手竟比天谴还要更加迅捷,就在持续的躲避和被迫的应战之下,他的身体也在悄然发生着惊人的变化,骨翼、犄角慢慢生长,也将他的力量速度逼至极限。

是他……萧千夜惊出一身冷汗,是那只古代种,他们的先祖!帝仲曾经说过,十二神离开终焉之境之后,尝试了几万年都没能再回去,他到底是怎么找到那里的?

就在他微微失神之际,古代种的身体被属于战神的黑金色神力覆盖,他竟然一点点恢复成最初始的凶兽之姿,他变得高大威武,一身锃亮的雪色长毛,但他只有一根犄角,另一根被自行折断交给了圣盲族压制着魇之声,左前肢仍是残疾,但丝毫也影响不了矫健灵活的身躯,他扇动着纯黑色的巨大骨翼在雷电中穿梭,艰难的往更深处的终焉之境靠近。

越深入,雷电的光泽越明媚,五色的雷云交织成网,似乎是天神在阻止不自量力的闯入者,他在一点点失去平衡,变得摇摇欲坠,终于体力不支被一束激雷击中,那样的雷光带着致命的电,在萦绕他身体的同一瞬被后方一抹更为明亮的火焰击碎!

古代种也在这一刻恢复人形,那真的是帝仲的身体,他的眼定定地看着远方雷云之海外围那道红色的身影,冷定的脸色正在一点点涌现出极端复杂又矛盾的神情,许久,也不知是情绪受到了何种影响,他愤怒的冲着出手相救的女子骂道:“你来做什么!我是骗你的,我接近你的唯一目的就是为了找到终焉之境,灵霜,我是骗你的!你现在回去向澈皇认罪,你是她女儿,她或许不会为难你,你要是再跟着我,雷云会要了你的命!”

神鸟一族因血契束缚,只能同族成婚生子,就连高高在上的皇鸟也不例外,虽然皇鸟的火种是自然孕育,但她依然可以在族内选择心爱的人结成连理,只不过生下的孩子和自然孕育的火种之间有不可逾越的鸿沟,她也只能是普通的神鸟,不会成为真正的皇鸟,那名叫灵霜的女子,便是澈皇的孩子,她身上的火焰比普通的神鸟族更加明亮一些,但和皇鸟相比仍是云泥之别,她就介于两者之间,有一种奇妙的平衡。

终焉之境的雷云,显然对传说中的“不死鸟”也有着绝对的压制,没有皇鸟的火种庇护,即使是灵霜也无法强行突破,她想靠近那只古代种,又被惊雷反复阻断脚步。

古代种的神色有些恍惚,他竟然在那么危险的环境中失神的分心了许久,然而再等他清醒过来之时,脸上只剩下坚定,他抬起手,将战神之力在指尖凝聚成一支金色小箭,那支箭穿越雷电,直接将后方试图跟上他的灵霜打出云海,就在对反惊愕之际,他的声音不带丝毫感情,如冷漠的寒冰一字一字飘入耳中:“别再跟着我了,灵霜,我是骗你的,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你,我说过,接近你的唯一目的是终焉之境,别傻子一样进来送死了。”

他的每个字都比那支金色小箭更加伤人,而他也在说完这句话之后头也不回的继续前行,终焉之境的轮廓浮现在眼前,还是那样的日月同辉,还是曾经的静谧如死。

古代种悄然踏入,中央的湖水映出他脸色,竟然露出一种病态的苍白。

第四百九十四章:日侍者

他就那样在湖边长久的坐着,曾经在这里发生的一切一幕幕在脑海中浮现,然后,他从怀中小心的掏出几张折好的纸,那应该是从什么书籍中撕扯下来的,他的目光殷切的盯着上面古怪的文字和图案,那不是飞垣和中原惯用的文字,萧千夜也完全不知道到底都是什么意思,但他明显的听见耳边传来一声叹息,是帝仲的感慨:“是九黎族的文字,很多年以前我曾带着萧去过一处流岛,那里的人自称是九黎族后裔,不过他们很排斥外人,我便没有久留,也没有按照习惯留下点苍穹之术将其收入上天界管辖,但是我听说他们族内有一些古老的书籍,记载了很多很多不为人知的传说。”

“纸上都写了什么?”萧千夜好奇的问了一句,他发现那只古代种的神色变得非常焦急,好像遇到了什么前所未有的困难,整个人显得焦躁不安起来,帝仲顿了顿,似乎是自己也陷入某些遥远的回忆,半晌才道:“九黎族虽不喜欢外人,但却和远古凶兽、灵瑞之间素有来往,若是我没有猜错,他手上拿着的那几页纸,应该就是从《五藏蛮荒经》上面偷偷扯下来的,那本书紫苏手里也有一本,记载了关于古代种的一些事情,呵……难怪他要利用灵霜找到终焉之境,原来他真的是知道了复活的方法,这才不惜一切的想要救我。”

萧千夜暗暗心惊,龙神死后,皇鸟是这世上唯一知晓终焉之境的人,那只古代种欺骗她的女儿,一定也只是为了套出终焉之境的方位吧?

倏然间,萧千夜无意识的抬手揉了一下额头,好像感觉到骨血深处一瞬涌出的某些惭愧,他几乎是本能的抬头望向带着他们来到忘川河的月侍者,果然那人也正在一旁淡淡笑着,不等他开口询问便主动答道:“灵霜姑娘并没有跟着一起进入终焉之境,但她也没有返回浮世屿去向自己的母亲认罪,她在外围等了四百年,直到前不久才离开,但大人没有透露她的下落,或许是终于想开了,不再等着那个不可能的人回来了。”

月侍者的一番话像在安慰他,更像是在安慰他身体里的另一个人,帝仲无声嗟叹,在他心中的萧一直是个善良的孩子,有着一双最淳朴清澈的眼睛,他怎么也想不到他会为了救自己,去欺骗一个无辜女人的感情。

只要成为人类,就会无可避免的失去一些东西,是他亲手将一个懵懂无知的孩子,推向了复杂的人心。

忘川上的幻象慢慢散去,终焉之境的一切像被蒙上一层白雾,无论萧千夜怎么挥手,雾气还是越来越浓郁,直到视线完全被遮掩,他才不得不从河中心走回岸边,月侍者微微颔首,低声道:“曦玉大人说过,终焉之境的力量在天地守望者之上,具体那里发生了什么事情,连她也无法再看清分毫,但她也说过,那一定是和您有着至关重要的联系,所以才会命我带您来到忘川,亲眼看一看四百年前发生的事情。”

四百年前……萧千夜的眼里闪烁出璀璨的光,握紧手里的古尘,时间正好能对上,萧氏一族就是从四百年前开始放弃了平凡的生活,为了权势和地位,几代人费尽心机的往上攀爬,可这一切都在他的手中戛然而止,好像冥冥之中一种无形的轮回,终于还是要他们放弃这些东西,回到最初始的地方去!

这是那只古代种的愿望吗?又或许……是历经磨难,失去所有的他,最后的愿望?

萧千夜摇摇头,将脑中这些碎片一样的画面全部散去,他坚定的翻身上马,知道自己眼下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救回阿潇,除此之外谁的愿望都必须暂且放下,月侍者微微一笑,天马跨过忘川河,继续朝着远方的地宫飞去,一直走到下层类似永夜殿的地方,月侍者翩然顿步,天马也在她的指尖轻点下一瞬消失,她神色凝重,望着前方恭敬的道:“他是这座流岛最初的帝王,双神给他取了名字,叫‘明箴’,寓意着正大、光明、严谨和威武,并赐封号‘天殇’,‘殇’之一字曾引起过轰然大波,创国的十位重臣皆认为此字不妥、不祥,但陛下本人却执意如此,所以地宫又名‘天殇宫’,宫内一切由日侍者守卫。”

殇……萧千夜在心底默念着这个字,难道早在千万年前,开国大帝就已经看到了故土的未来,所以才会力排众议,以“殇”字作为自己的封号?

“东皇大人似乎也已经逝去了……”月侍者低下头,语调变得悲凉,但很快又恢复到一贯的平淡,继续说道,“若是大人没有遣散宫内日侍者,那么一切打扰帝王安宁之人都将被视为敌人,请您保重。”

萧千夜点头示谢,依然坚定的往地宫踏入,早在月侍者出手那一支水墨小箭之时,他就已经知道这股力量不同寻常,虽然对手只是曾经的侍神者死后留下的冥魂,却比他此生遇到的大多数对手都要强悍千百倍,那不愧是遵守着日月之命的守护者,但无论前方何种凶险,他都不能在此退缩半步,那一定要把那个亏欠了一辈子的心爱之人,救回来。

地宫的下层是月神的力量创造出来的永夜,和上天界的永夜殿如出一辙,也是一轮皓月沉浸在地面之下,透过月的光泽,将黑暗的世界照的宛如白昼。

他的气息很快就惊动了日侍者,在足尖踏过皓月的一瞬间,一道锋利的金色光箭贴着脸颊钉入身侧的地砖中,随之庄严的警告声响彻整个宫殿,萧千夜将古尘换至左手,同时散去神力幻化的刀鞘,露出古尘真实的黑金色刀锋,见他毫无退缩之意,金色的光箭再度击出,一支分化成三支,再度分裂成九支,瞬时地宫的顶部有一闪而逝的九日盛景,萧千夜只一眼就察觉到逼命的杀气自头顶落下,古尘顺势格挡,不知是和什么恐怖的力量正面相撞,竟让脚下的皓月顿时出现水纹状波澜!

一出手就知实力不容小觑,萧千夜屏气凝神,即使已经以最快的反应速度抵抗从四面八方射出的光箭,身体还是不可避免的被洞穿了几处,日侍者虽然生前都只是普通人,但死后挣脱肉体限制,又长久的被东皇之力影响,这种耀眼的光箭其实是就是日冕之剑的分身,确实和他现在所用的上天界武学同根同源,所以才能如此轻易的让他负伤,但眼下日侍者根本不见踪影,整个地宫的大殿除去持续不断的无数光箭,既没有机关更没有埋伏,但就是这么简单的进攻,不出片刻就让他大汗淋漓,手臂出现短暂的痉挛,连呼吸都变得紊乱。

难怪之前在太阳神殿,东皇会说出“连侍神者这一关都过不了,他日对上煌焰,必死无疑”这种话,上天界一战帝仲伤势严重,虽然他本人从未对多提,但他还是很明显的感觉到那个人真的非常的虚弱,若非如此,云潇被朱厌掳走失踪半年,他也不至于只能凭借自己的身体一并大海捞针一般苦苦找寻,东皇的话是提醒更是警告,要让他深刻的认识到,自己和上天界之间的实力差,仍有不可逾越的鸿沟。

他只是稍稍分心,光箭捕捉到对手分神愈渐凶狠,萧千夜脸色一变,左手闪电般地击出,六式强行击碎眼前的光,他逼着自己迎着破碎的光刃继续向前,无暇顾及身体也在这一瞬被撕裂出一道道恐怖的伤痕,左侧传来一声严厉的低斥,就在金光呈现长剑形态砍落的一刹那,他背后的骨翼赫然舒展,硬生生保护着身体一步踏上台阶!

这一击让骨翼也断裂脱落,但在他跃上台阶的同时,日侍者像是有了什么顾忌一般悄然收敛了攻势,萧千夜忍着自背后传来的剧痛,感觉整个身体都在那猛烈的砍击中濒临崩溃。

地宫的整体形态其实和上天界极为相似,只是缺少中层浩瀚的黄昏之海,如今眼前这个向上延伸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台阶,无疑就是仿造真正的上天界,连接着上层极昼吧?

这样激动人心的念头在脑中一闪而逝,萧千夜立即感觉全身上下又充满了力量,眼里射出炯炯的光,日侍者从光影中露出真身,果然也是冥灵状态的女子,和月侍者身着类似的法袍,手持着金色的长弓,虽然皆是闭目,但所有人的脸庞都是默默朝着他的方向转过来。

萧千夜微微迟疑,因为他感觉日侍者的视线虽是朝着他的方向,但很明显并不是在看他,就在此时,从最高处的台阶处迸射出一道耀眼的长箭,虽同样是以光的形式,但力道速度都远超方才!萧千夜脸色也变了,眼神凝聚起冷光,下意识地握紧手中的古尘,抬头望紧盯着高端那个闪耀的冥灵之影,她的脸颊上是象征日神侍者的烈阳印记,比起月神侍者,更加光彩夺目。

“小心……”帝仲在他脑中轻声低语,一眼就认出了那个人,她不仅仅是初代日圣女,也是传说中和天殇帝并肩同行,协管天下的女人,开国皇后——媂姬。

不同于皇室对天殇帝有着非常详细的记载,媂姬的一切都像是未解之谜,既没有高贵的出身,也没有留下任何文献传说,唯一关于她的故事,是在天殇帝驾崩之后的第二天,在其灵前溘然长逝,从此帝后二人便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除去古老的盗宝者之间还流传着关于地宫的神秘传说,再也寻不到任何关于他们的事迹。

而现在,一代皇后以日侍者的身份,站在台阶的最顶端,冷冷盯着这个千万年以来第一个、也是唯一的一个闯入者,宛如真正的神明。

第四百九十五章:帝后

拉弓,射箭,这一击不是警告更不是试探,而是带着凛冽的杀气,要将闯入者截杀在极昼之外,那道金色光箭还没掠至眼前,就已经幻化成千万支一模一样的小箭,萧千夜抬手格挡,古尘在身前劈下刀气为墙,只见光箭扎入刀气之中,虽然看似宛如陷入泥潭,但仍有强悍的后劲继续逼近,让他大吃一惊,立即再补一刀将刀气连带着光箭一齐砍碎。

台阶上的女子微微动容,手上的动作却没有丝毫的迟疑,再度拉弓连射三箭,金光在箭尾拖出长长的痕迹,下层永夜中的日侍者也一齐动手,瞬时整个大殿一片金碧辉煌,箭气如急雨坠落,他在躲避不及间被数道光箭击穿身体,血水顺着台阶流入下方的皓月中,不过一会,地宫的色泽悄然从月白色被浸染上一片刺目的红,萧千夜只觉得脚下稍稍一软,仿佛被什么无形的东西禁锢动弹不得,古尘变得无比沉重,甚至让他单手有些独臂难支。

“是日神独有的金光禁缚之术。”帝仲虽然没有出手帮他,但还是在耳边轻声提醒,萧千夜低头看着自己手脚上细细的金光之线,立马便想起星罗湖水下那些如影随形会追着自己逼杀的金线,果然是同根同源如出一辙,只不过这些东西从开国皇后手里迸射而出,力量根本不可相提并论!

整个人宛如泥雕动弹不得,这样的压力不仅仅是禁缚着他的身体,似乎还有一种无形的东西一直压制着精神,不出片刻便让他只能大口大口地喘气以防窒息,热汗从额头一滴滴沿着脸颊滑落,又在滴入石砖的瞬间被神力湮灭成雾气,他只能艰难的转动手腕,感受着古尘的角度,拼尽全力的想要从这种古怪的束缚中挣脱。

媂姬却倏然停了手,她微微扭了一下头,似乎是看向了身后的某个地方。

萧千夜深吸一口气,抹去嘴角沁出的血丝,闭目凝神,左手慢慢恢复知觉之后,六式也在悄然间劈裂看不见的神力,就在他感觉到外层清澈的空气再度涌入的一瞬间,又是一道金色光箭重击而来,这一次他不退反进,右手闪电一般摸向腰间一直佩戴着的剑灵,直接连着剑鞘一起出手回击,七转剑式逼退众多日侍者,媂姬眉峰一紧,不急不慢继续抬手拉弓,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只见那柄白色剑灵突兀的闪现出一抹冰蓝,顿时另一种强悍的力量如洪水倾泻,不等媂姬反应过来,金光幻化的线被剑气封印,瞬间凝固成冰的状态!

媂姬脸色一变,环视一圈,那些密密麻麻的线被剑气封在半空中,让整个大殿都透出这种冰冷的蓝。

当她再次抬手之际,从身后悠然传出一声阻止,不知是何人的声音响彻整个地宫:“阿莹,让他进来吧。”

伴随着这声淡淡的语调,日侍者齐齐跪地,一瞬间便收敛了方才咄咄逼人的杀气,只有最高处的开国皇后媂姬仍是警惕的看着这个闯入者,许久,她默默转身正对着萧千夜,用极为正式又严厉的语气一个字一个字的逼问:“阁下身负上天界之力,又隐含凶兽之姿,擅闯天殇宫,到底目的为何?”

萧千夜暗暗吃惊,这个女人竟然还保留着自己的意识,甚至可以和他说话?但他一瞬间就回过神来,不卑不亢的向前一步,收起手里的刀剑拱手作揖,认真的回道:“我是为了救人才会冒然闯入地宫,是月神给了我提示,告诉我地宫之中暗藏了一份象征着‘生命’和‘守护’的双神之血,我需要这份血液,去救我最爱的人。”

“双神……之血!”媂姬大惊失色,几乎是在听见这四个字的同时本能的拉弓射箭,厉声斥道,“痴心妄想!胡说八道!我必不会让你踏足极昼一步!”

“你……”惊诧于对方如此激烈的反应,萧千夜立即回神谨慎的回访,但那一箭尚未飞出就被一只无形的手硬生生阻断,媂姬面容一沉,俨然有了怒意,先前的声音再度传来,依然是淡淡而充满威严,“阿莹,带他们进来,事已至此,你又何必强求。”

“夫君,你真要如此?”媂姬赫然转身,她的位置其实距离棺椁还很遥远,但是她的眼中却真的浮现出了千万年前携手之人的身影,那个浅金色的身影静静的站着,对她轻轻点了点头。

她闭上眼睛,内心仍在纠结,这样短暂的沉默在萧千夜看来好像一瞬间过去了一万年,但他一点声音也不敢发出,好像冥冥之中能感觉到什么极端悲凉的情绪,正在从那个高傲的女子身上毫不掩饰的流出,双神之血……那份血液被藏在如此隐秘的地宫之宫,就连皇室自己都苦寻无果,这么重要的东西,难道还有什么其它重要的作用?

“来吧。”就在他脑中联想不断的时候,媂姬终于开口,她将手里的光化弓箭直接捏碎,转身往后方极昼里走去。

萧千夜大步跟上,生怕下一秒钟对方就会变卦,这里的极昼和上天界并不相同,反而是和大湮城外的太阳神殿如出一辙,一样的十八根石柱,一样精准的九十九米,甚至上面的三足金乌鸟石雕都是以一样的姿势扭过头望着他,唯一的不同,就是摆放日神像的地方,静静的摆放着一个高大的棺椁,他豁然顿步,不知为何不敢再继续往前,那个棺椁看不出是用什么材质制成的,只是在这样静默的世界里折射着如旭日一般温柔的光,一个男人的影子立于棺边,一只手还轻轻的搭在自己的棺椁上。

媂姬跪地行礼,对方转过身来,一刹那令萧千夜心头泛起无数惊诧和疑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眼前看到的人!

对于开国皇帝,史书的记载自然是用尽了一切华丽的辞藻,竭尽全力的去歌颂这个人的伟大,但是后世的人,其实很难从那样的描述中去了解一个真实的帝王,但如今,当那个在书中被神话了千年的人物出现在自己眼前,即使只是一个淡淡的魂魄,他也能从对方身上感受到一丝若有若无的病气,甚至让他一瞬间情不自禁的想起当今的天尊帝明溪,好似冥冥之中真的有种解释不清的轮回,明明两人的容颜并不相似,眉眼之间却又涌动着如出一辙的神采。

据说,天殇帝明箴,在其十几岁之时就已经从箴岛挑选出来能力出众的十位名仕,不满二十岁便迅速将势力扩散至全境,他在中央天域城建立起属于自己的皇权,并开始着手划分四大境,组建军队,开设学堂,并依照地形建立起风格各异的城市,由于飞垣本身是一个种族众多的流岛,为了能让百灵服从人类的管制,他在二十至三十岁的这十年里,亲自走遍了许多许多异族群居之地,也在各地留下了廉政爱民的形象。

而在期间和他并肩的人,便是后来的皇后媂姬,正如凤姬本名凤若寒一样,媂姬也仅仅只是一个尊号而已,世人只知道天殇帝唤她“阿莹”,至于其出身、来历皆是不明。

这座悬浮于高空的流岛开始欣欣向荣,各地的贸易往来致使闭塞的交通信息慢慢畅通,人与人之间的交流也仿佛枯木逢春一般繁荣不息,但这一切的辉煌从帝王三十岁开始出现了颓势,据史书记载,天殇帝是在三十岁生辰宴上忽感不适,虽紧急传医并精心调养了大半年,但他的身体还是渐渐显露出衰弱的迹像,在三十六岁那年初雪之时,帝王独坐在寝宫后院,忽然觉得前所未有的疲倦,然后命人备行阳川,并在第三日清晨,只带了皇后和极少的亲信去往那片荒漠之城。

那一年的阳川还没有如今繁华的城市,也没有祭祀先祖的双神殿,是一个魔物横行肆虐的荒芜之地,帝王行至大漠的某一处,望着眼前破旧的小城镇,抬手赐名“大湮”。

就如他自己的封号“天殇”一样,这般不祥的“大湮”二字顿时就像笼罩不散的阴云,让此行的每一个人心头沉重,他罕见的换了一身常服,牵着皇后的手游玩一般的走过这座城市,然后在某一间看起来早就废弃了的房屋里小坐休息,并让皇后去为他倒一杯水解渴,谁也没有想到一代开国皇帝,最后的终点会是在这么一个不起眼的民房之中,等到皇后端着清水返回,见他静静睡去,再无呼吸。

由于当年还没有方便快捷的飞禽作为军队,军械库也只是刚刚成立,阳川和天域城相隔甚远,几番权衡利弊,又在皇后本人的坚持之下,只能在这座帝王亲赐“大湮”的城镇中临时摆灵,然而,当噩耗还没来的及传遍飞垣之时,第二日,开国皇后媂姬在帝王的灵前,一手轻拉着丈夫,半倚在他胸口,溘然长逝。

再往后的历史则出现了突兀的空白,帝后的入殓、下葬皆是谜团,随行的几个亲信也无影无踪,那样传奇辉煌的人物,无声无息的消失在荒漠之中,只留下无穷无尽的秘密,任由后世百般猜测,再未给出任何回应。

第四百九十六章:帝王之血

现在,那两个人皆是冥灵状态,就在他眼前,恍若隔世,他是在自己反应过来之前就已经走到了棺椁旁边,发现这种特殊的材料竟是半透明的,以至于他一眼就能清楚的看到里面静静躺着的开国皇帝,那确实和史书的记载是相符合的,棺椁中的男子虽然早已经逝去多年,但容颜沉静,就连眉眼之中那缕苍白的病气都还清晰可见,他的双手交叉平放在腹部,轻轻握着一个小小的木盒子。

萧千夜的眼眸就是在这一瞬被点燃,他几乎是控制不住的想要伸手去夺下那个东西,又赫然瞥见身边的人淡淡一笑,带着某种意味深长的神色,并未出手阻止。

率先停下来的人,竟然是他自己,短暂的沉默后,帝王捂着嘴,露出不和身份的轻笑:“你不是为了这个东西来的吗?现在它就在你面前,只要伸手就能得到,为何你要犹豫?”

萧千夜迟疑了一下,眼神复杂,望着他梦寐以求的那个东西,忽然又些奇怪的心神不宁,低声问道:“在盗宝者的传说里,这是一份可以颠覆皇朝统治的东西,他们在这片荒漠上苦寻千百年,甚至你的后人也曾挖地三尺找了两千年,在四年前,太阳神殿的五彩石失窃,地宫的秘密才第一次被外人知晓,他们瞒着皇室也在暗中找寻,试图能得到传说中的这份血液,成为新的统治者。”

“嗯,我知道,那个女人带着五彩石,打破了最外围的月耀界,但是被月侍者杀了,你要是现在出去往南面一直走,大概还能看到她的尸体吧。”帝王漫不经心的回着话,没有丝毫的情绪起伏,但正是这样过于平静的语气反而引起的萧千夜的好奇,接着追问下去,“月神曾告诉过我,这份血液是在你临终之前,她身为人母毕竟不舍,这才从心头取出封存至今,它保留着最初始的‘生命’和‘守护’之力,可是这千万年来,它都被掩埋在地宫之中,若真的是这么重要的东西,为何要连皇室一并隐瞒?”

帝王若有所思的笑了笑,转而望了一眼自己的皇后,忽然对她招了招手,慢慢说道:“并非有意隐瞒,只是时辰未到,阿莹,你也该告诉我那东西现在的真实情况了,到底……还能维持多久?”

萧千夜不解的看向媂姬,开国皇后的面容显然没有帝王那般的从容不迫,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端的厌恶,一直紧盯着他这个不速之客,许久,直到帝王用力咳了一声缓解了两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媂姬才不情不愿的跟到棺椁前方,她的手轻轻的从棺椁的最上方点过,看起来是在画着什么复杂的星位图,时而手指微微停留,再次抬起之时就会在原地留下一个大星的轮廓,她就那样一言不发的画着,直到手指轻轻点到棺椁的末端,倏然一束淡淡的金光一闪而逝。

萧千夜吃惊的看着棺椁上密密麻麻的大星,感受着每一刻星辰上面涌动着的浩瀚帝王之力,那般不可轻犯,即便他对星辰之说毫无研究,但他一眼就意识到这是明氏皇朝的星位图,每一颗大星,都曾是逝去的帝王!

这幅星位图极为震撼,但是大星和大星之间也还有着悬殊的差距,而最为明亮的两颗,无疑就是开端和终结,那不是普通的大星,而是传说中的帝星。

然后,他看见开国皇帝明箴刺破自己的手指,明明是个冥灵状态,却真的有血液滴落,那滴血顺着复杂的星位图一点点延伸,像一条奇妙的线将所有的大星串联在一起,终于在最后一颗星辰上赫然停止,然后,嫣红的血渍开始慢慢出现衰退之象,一点点变得黯淡无光,伴随着最后一颗大星转化为毫无生气的灰白色,整个星位图一瞬覆灭!

萧千夜倒吸一口寒气,豁然抬头望向面前依然笑吟吟的天殇帝,不可置信的低问:“帝王之血……要断了?”

“那孩子现在的状况,多半是不太好了吧?”帝王半靠在自己的棺椁之上,有种微妙的时空错乱之感,忽然开口,“他今年多大了?”

萧千夜想了想,虽然帝王并未言明,但他知道帝王口中的“他”指的是什么人,默默回道:“应该有二十九了吧。”

“是么,二十九了,阿莹,他比我当年还要早上一些呢。”帝王望着自己的皇后,虽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面容上也终于泛起了一丝丝哀伤,那样复杂的情绪在一瞬间百转千回,没有人知道他在这一刻里到底都在想什么,媂姬在他身边垂目,一只手轻轻伸向棺椁最下方那颗大星,终是闭目长叹,低道,“还有七年,他会和你一样,自三十岁起出现衰弱之象,在三十六岁的时候与世长辞,但帝国将会在他的手上达到最后的辉煌。”

“怎么会……”萧千夜是比眼前两人还要惊讶,“他还年轻,还可以娶妻生子,就算他不愿意,他还有兄弟,为何帝王之血会就此断了……”

他的话截然而至,似乎是自己也意识到了什么,骤然蹙眉,先帝是弑父杀兄篡权夺位,自那之后剩下的两位王爷便避嫌一般的不问朝政,明溪虽然自己也有两个弟弟,但自幼不受宠,加上有二皇子前车之鉴,如今也早就泯然众人,就算血脉不算完全泯灭,但一个国家落到无能之人手里,又有何用?

“明箴……”媂姬念着夫君的名字,面容含泪,“他是我们最优秀的后裔,失去他的血裔,就算是帝王之家也会趋于平凡,慢慢消失。”

“平凡是福啊,阿莹,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帝王平静的回话,眉目微沉,“如此之多的星辰,只有他一人能与我并肩,成为帝星,但……连上天界都不敢保证帝星不坠,更何况是区区凡人?”短短一句话,让媂姬无声嗟叹,忽然看向萧千夜,一字一顿认真的说道:“是帝仲大人吗?为何不肯现身相见?”

“你应该是传说中周游列岛的那一族人,我记得是叫‘无根之人’。”帝仲轻轻脱口,他虚弱的状态已经不由他再使用神裂之术,只能勉强幻化成光球的状态落在萧千夜肩头,两人的目光奇怪的交错了一瞬,帝仲感慨的说道,“我还以为是自己认错了,直到你使用这种‘星沉’之术,我才确认真的是你。”

“哦?你们认识?”帝王微微吃惊,显然没想到自己的皇后会认识上天界的战神,媂姬先是对着他微微鞠躬颔首,这才面向自己的丈夫一五一十的解释道:“我本就不是飞垣人,只是和族人们一样周游在万千流岛之上,偶然路过箴岛,遇见你,和你相识相知到相爱,让我甘愿放弃漫长的旅途永远的留在这里,我与这位大人虽是素不相识,但我族内一直流传着大人的故事,今日有幸得见,是阿莹毕生的荣幸。”

帝王点点头,并未多说什么,他对自己身边忽然出现的女子从未有过半句质疑,若是她不愿意说,他一句也没有多问过,因而开国皇后在史书上留下的文字极为稀少,并且疑点诸多。

但他知道,阿莹不是普通人,在她第一次展露“星沉”之术的时候,他的理智就清楚的告诉他这个人不简单,但他还是选择了沉默,除去探讨星沉之术上展露出来的星位图,其它的都被两人默契的藏在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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