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榭依
天澈提剑走过去,越靠近,他脸上的表情就越加凝滞,在最高处的步莲台上斜坐着一个男人,一条硕大的黑色蛟尾拖在白玉砖石上,尾巴上的鳞片散发着古怪的深紫色迷离之光,而那个人见到他,只是毫不拘束的笑了笑,并轻蔑的指着他的手上的碧色长剑吐了一口气,低道:“被灭族的近海潜蛟,我听闻你们一贯软弱,在灭族之时几乎毫无抵抗力只能任人宰割,怎么你会握起剑,终于学会保护自己了?”
“阁下是什么人?”天澈只是平淡的开口,并没有被这样刻意的挑衅激起丝毫怒意,那人微微一顿,有几分吃惊他如此冷定的反应,反倒自己咯咯笑个不停,甩了甩黑蛟之尾,“你问我是什么人?难道你的祖上没有告诉过你,所有的蛟类都是自墟海而生,只不过弱小的家伙选择了背叛故土,而我们黑蛟则选择了自强自救。”
天澈抿抿嘴,灵音族是很早以前就脱离墟海的一族人,加上幼年就遭遇灭族,这些过往他虽然是听龙吟姑娘提起过一些,但也并没有兴趣再去深究先祖的选择对错,这个不速之客忽然拜访,目标直指自己,甚至是有意无意的想要试探他的态度,莫非是墟海出了什么事情?
黑蛟也在目不转睛盯着他的神色变化,但长时间在昆仑山清修寡欲的掌门大弟子只是在风中静静持剑而立,既没有要出手赶他离开的意思,也没有要和他继续寒暄的架势,黑蛟尴尬的咳了几声,万万没想到自己遇到的会是这种不动如山的对手,反倒是让他有几分沉不住气,脱口说道:“你也算是墟海的子民,现在你那位师弟扬言要血洗墟海之事,你该不会一无所知吧?”
天澈眉峰一动,立即想起一个名字,难道是千夜又惹了什么事,才让人家主动寻上了门?
黑蛟抓住他一瞬的惊诧,冷冷的笑着继续说道:“看你刚才的样子是真的不知道,真是稀奇了,昆仑一派也不算与世隔绝,门下弟子时常下山历练,甚至上天界的蚩王也隐居附近,竟然没有人告诉你一海之隔的飞垣发生了什么样骇人听闻的大事吗?那让我猜一猜,潜蛟……你是不是连自己师妹已经死了这件事,都被蒙在鼓里?”
“你说什么!”天澈大步上前,脸色骤变,黑蛟的嘴角勾出阴谋得逞的弧度,压低声音:“难怪这么久以来不见你去帮忙,她半年前就死了,你竟然一无所知!哈哈,昆仑出身,冰清玉洁的小师妹啊,你怎么也想不到她会在那座孤岛上,被一个卑贱的男宠掳走,玷污之后还不惜杀了她扔在大漠中,萧千夜在那片荒漠里整整找了她半年,听说抱出来的时候,衣衫不整,满身的血都流干了……”
话音未落,碧魂剑切过锋利的光芒,黑蛟敏锐的挪动身体,惊讶的看着自己刚才坐的地方被剑气击碎,他的目光骤然一凝,有雪亮的锋芒闪烁而过,这才不得不提高警觉注意这个已经不再软弱的潜蛟,一字一顿继续嘲讽道:“冲我发什么脾气,杀她的人又不是我,我好心告诉你,还要被你砍?”
“好心?”天澈的眼中瞬间就有一种异样的神色浮上了眼眸,“灵音族脱离墟海已久,我与阁下更是素不相识,不远万里跑来告诉我这些事情,到底是好心、还是别有用心?”
“我没骗你。”黑蛟无声地笑了一下,妖媚的深紫色的眼睛里有难以捉摸的黑影,“你现在回飞垣,就能在冰河之源找到她的尸体,不过被你那位师弟用封十剑法冰封保护了起来,真是可笑啊,活着的时候保护不了的人,死了之后却费尽心机的保护着,中原人不是信奉入土为安吗?你就忍心小师妹一个人孤零零躺在冰河之下,魂散他乡?”
天澈警觉的盯着眼前的黑蛟,那人看似只是在陈述一件事实,但嘴角隐隐浮出压不住的冷笑,显然是另有所图。
他紧握着剑灵,尽力压制着汹涌的情绪,保持着冷静淡淡回道:“千夜做事自然有他的道理,我当然是宁可相信他,也不会相信你。”
“你相信他?”黑蛟勾起一抹狠辣的笑,讥笑道,“我以为你学会握剑就是真的变强了呢,他是谁?他的父亲是灭族的最高统帅指挥,他自己也在北岸城追杀过你和你弟弟吧?你竟然还会相信他?难怪你那位小师妹会死在飞垣,她一定也和你一样信错了人吧?”
“阁下不必挑拨离间。”天澈紧咬着牙,因愤怒而垂目低头,不想在这种来历不明的人面前暴露自己的情绪,“阁下若只是来告诉我这些事情,那现在就请回吧,他要不要血洗墟海,那是你们之间的恩怨。”
“你……”黑蛟哑口无言,半晌不知如何接话!他本是奉长老院的命令和蜃影兵分两路,一边去游说龙吟暗中靠近萧千夜,另一边则要从他的师门下手,他们早就调查过,萧千夜和天澈虽然名义上是同门师兄弟,其实因为灭族一事自幼关系冷漠,若是能挑起两人之间的矛盾,对墟海而言就是如虎添翼!再退一步来讲,萧千夜身负战神之力,真的放话要血洗墟海,那也不得不防备一手,天澈毕竟是掌门大弟子,一贯宅心仁厚,怎么着也得拦一拦自己同门师弟,不能让他大开杀戒吧?怎么这个懦弱的潜蛟竟会做出和龙神大人一模一样的决定,根本不管墟海死活?
黑蛟的眼里有短暂的混乱,脑海一片空白,自从长老院两次失策以来,所做出的决定就始终不如人意,似乎冥冥之中有一只无形的手,正在一步一步将墟海推向未知的深渊。
再等他回过神之际,眼前已经没有了天澈的身影,黑蛟一个人尴尬的留在步莲台,这一趟算是白来了,人家早就脱离了墟海,这种时候洁身自好倒也是个明智的选择吧?他这么想着,百无聊赖的甩了甩蛟尾,正在他准备跃入云中返回玄冥岛之际,只见厚厚的积雨云里忽然杀出来一道锋芒的剑气,引动昆仑之巅至纯至净的清气一瞬间幻化成巨大的气剑朝他刺来!
黑蛟敏锐的翻身,五指一抓,将空气中的水珠凝聚成长戟之状,那道剑气来势汹汹,是昆仑的七转剑式,一个青衫女子从习剑坪一步跳起,足尖点过云雾轻飘飘的落在他面前,不等他回击反抗,嫣红色的长剑快如闪电,剑锋击碎水流,剑刃直接轻搭在黑蛟喉间,蛟尾横扫而过,逼着来人不得不收剑后退,一进一退之间,两人竟是平分秋色,谁也不落下风。
黑蛟意外的看着这个女人,她穿着昆仑弟子常见的青衫,手上的剑灵却是淡淡的嫣红色,明明出招极为锋利,脸上的神色却又是难以言表的惊恐,这一瞬黑蛟的瞳孔里黑龙之影再度游走,带动他的身体主动往后方让开几步,女子瞥见他足下的动作,本能的向前追出,七转剑式勾起的气剑如天堑一般重击在步莲台上,好像在这瞬间察觉到了什么敏锐的信息,黑蛟骤然压低语气,不怀好意的问道:“姑娘好身手,不知高名贵姓?”
“少废话!”唐红袖一只手扶着额,满头皆是控制不住的冷汗,一双颤抖的眼眸死死盯着这个不速之客,深深吸了一口气,“你刚才和天澈说的话是不是真的?你说她死了……云潇死了?”
黑蛟在心底爆发出一声狂笑,万万没想到他这一趟的目的是天澈,结果杀出来个莫名其妙的女人,才是真的找对了人!
“是啊,她死了。”黑蛟冷定的重复,也在目不转睛的盯着对方脸上根本无法抑制的悲痛,添油加醋的说道,“死的可惨了,哎……她要是安心留在昆仑,也就不会遇到那些事情了。”
唐红袖的脑子里乱成一锅粥,云潇自出生起,因为特殊的血统身体一直不好,那时候她才跟着师父青丘真人开始学医问诊,云潇是她的第一个病人,也是她用了半辈子的时间倾尽心血、劳神劳力去医治的人!从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儿,看着她慢慢长大,变成可爱的小女孩,变成漂亮的大姑娘,即使知道自己无法治愈她,但看着她一天天好转,还是会有无尽的自豪,可是现在,她不过是跟着那个人回了飞垣,怎么会死了?
上次她回来的时候,身体已经大不如前,可还是坚持想要留在喜欢的人身边,萧千夜在做什么!他到底都在做什么,为什么没保护好云潇!?
黑蛟兴奋的咧嘴,想要凑进一步继续挑动唐红袖内心的愤怒,就在此时,另一道明媚的紫色气剑从天而降,一剑散去高空阴云密布的积雨云,令昆仑的日光再度倾泻而下。
黑蛟也在这一瞬察觉到逼命而来的杀气,一秒都不敢多留,立即化回原身从步莲台纵身跃下,那是一条硕大的蜃龙,虽隐于雾中,仍是被无数紫色剑气穷追不舍,就在他精疲力竭之时,虚空荡起一抹浓郁的黑色幻影,像披上一层密密实实的坚甲,护着他迅速隐匿了气息,从昆仑山逃窜而出。
姜清在昆仑正殿正阳宫闭目凝神,气剑幻化成肉眼看不见的细风,却也无法再寻觅到蜃龙的行迹,只能无奈轻叹,收回剑灵,低道:“红袖,你也一起过来吧。”
第四百九十一章:苦心
昆仑的日光清清冷冷的照在唐红袖的脸颊上,照着一滴晶莹的泪珠无声的滑落,当她听从掌门的命令来到正阳宫,一眼看到将碧魂剑握到青筋暴起的天澈,就明白了刚才那只黑蛟所言皆是事实。
“师父一早就知道,为何对弟子隐瞒?”天澈咬着牙,眼神慢慢涣散开来,猛然觉得全身的血都凝固成冰,让他不自觉的颤抖无法自持,而姜清只是淡淡看了一眼两人脸上不约而同泛起的狰狞神色,低道,“我曾在千夜的剑灵上留下封禁之术,半年前封印解除之时,我确实察觉到依附在剑身上属于潇儿的一魂一魄出现涣散的迹象,为此我与你紫宸师叔几度开启浮玉山的星象仪,但无一例外都无法再找寻到她的轨迹。”
“半年前,阿潇真的在半年前就已经……”天澈哽咽了一下,当时她离开昆仑的场面还历历在目,还是自己亲自在山门送他们离开,唐师姐还为她编了一根红绳手环,绑在那只被吞噬了血肉的白骨右手之上,她虽然气色不太好,但依然笑呵呵的说着话,就好像一场再普通不过的道别,为什么短短半年而已,她到底遇上了什么事情?
姜清轻叹了口气,拍了拍弟子僵硬的肩膀,无奈的道:“后来我为此专门去了一趟无言谷,从谷主口中得知了这些事情,他们闯入上天界救人之后曾消失了一段时间,再出现的时候倒也没有太大的异常,潇儿忽然失踪似乎只是一场意外,但是自那以后她就杳无音讯,连上天界特殊的点苍穹之术也无法找到踪迹,只能猜测是已经出事,但谷主也说了,上天界混战之后各有损伤,不会那么快插手下届之事,此次意外多半是飞垣上的人所为。”
天澈听得心惊胆战,师父口中淡淡的一句“闯入上天界救人”,这背后又暗藏了多少凶险?
“在之后的半年里,我曾亲自到那片落日沙漠,发现大漠里到处都是他们的军队在挖掘一种海魂石黑棺,除此之外,禁地的神守也在暗中找寻,但是落日沙漠遭遇碎裂之灾,地基被破坏的太严重了,就算那么多人在一刻不停的挖掘,其实进展也依然十分缓慢,我远远的见过千夜,他似乎是太过消沉,并没有注意到我的气息,我也不愿意打扰他,后来我回到昆仑,再和你紫宸师叔商议此事,他却说星辰的轨迹出现了异变,是大灾的前兆。”
天澈不敢出声,昆仑一派的占星术素来十分晦涩难懂,连无言谷主偶尔也会因好奇而亲自过来钻研其显露的神秘星位图。
姜清也顿了顿,无言谷主就是上天界蚩王一事他们也是不久前才知道,那个人其实极少现身,每次来都是行迹飘忽,只有一次他曾在浮玉山盯着星象仪整整看了一夜,而那一夜,就是那个八岁的孩子只身渡海,来到昆仑山的时候,蚩王或是心有所感,但也无法参透星象中复杂的玄机和变数,只是语重心长的嘱咐他,一定要注意这个孩子的成长。
“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星辰,再微不足道的人,也会在特定的范围内成为主星位,所以每个人,都是自己人生的主位。”姜清忽然耐人寻味的笑起,望向迷惘不解的弟子,语重心长的说道,“但是从千夜来到昆仑山的那一天开始,潇儿的主星位就消失了,她似乎是一直陪伴着某个人,宁愿舍弃自己的人生,也要不离不弃的跟随着,但他们两人命途中间,又一直有一条看不见的线在牵扯,我如今再想起当时星象仪的呈象,才明白这条隐线就是已经身死,却意识残存的上天界战神帝仲,蚩王也是被他吸引,才会如此嘱咐吧。”
姜清微微摇了摇头,似乎对这样的命中注定多有无奈和感慨:“所以我便让千夜住在你秋水师叔的论剑峰,让他和潇儿一起成长,这期间的八年倒也相安无事,甚至星象呈现出相辅相成的景象,似乎能并肩同行,直到他们两人坠崖,星辰的轨迹第一次出现偏离,那时候起我就知道,有些东西当真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数,凡人之力,岂能真的参透因果?他坚持要回到故乡,我沉思许久,还是决定尊重他自己做出的选择。”
“但是你,天澈……”姜清忽然微笑了起来,语气一转,变得坚定,“天澈,灵音族已经脱离墟海,你也和飞垣划清了界限,或是为师自私,终究不希望门下三人皆身陷绝境,此次隐瞒着不让你知晓此事,也确实是不愿意你插手,以免再遇危险,你是挣脱了宿命之人,不必再卷入洪流之中,千夜的命途十分凶险,他涉及的恩怨远不止飞垣,甚至还有墟海和上天界,早就不是你我能干涉的东西了。”
“师父……”天澈愣愣脱口,万万没想到当初那些看似简单的决定背后,竟然还牵扯如此之多复杂的东西,可师父从来没有表露过分毫!
他比千夜要早上大半年来到昆仑山,理所当然的成了他的同门师兄,虽然两人在相见的第一眼就认出了彼此的身份,但也是心照不宣的选择了闭口不提,除了师父,没有人知道他们之间那些来自故土的仇恨和敌视,然而掌门两个弟子之间关系寡淡的传闻还是不胫而走,甚至很多人都觉得是掌门师父更加偏心于后入门的千夜,这才导致了两人之间清淡如水的关系。
其实千夜无论是天赋还是资质,都远高于自己,很多东西根本不需要教第二遍,甚至小小年纪就能令掌门亲自传授封十剑法,跟着年长的师兄师姐们一起去昆仑山除魔,师父将更多的心血放在他的身上也确实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加上他初到昆仑之际,身负重伤,连记忆都是缺失的,不得不一边修行,一边在青丘师叔处长久的疗养,此消彼长之下,差距也在一天天拉大,他很早以前就已经不是那个师弟的对手,只是迫于没人想和他同台竞技,才不得不在每年的弟子试炼中和他对决比试。
至于云潇,谁都知道她是秋水师叔的女儿,虽然对练剑这种事情一直提不上心,倒更像是找着花里胡哨的借口跟着千夜,反正掌门一贯疼她,偶尔念叨两句,她撒撒娇也就过去了。
天澈惭愧的低下头,他一直以为师父是更看重千夜的,但他自幼孤苦,能寻得一处清修之所已是知足,但也并不太在意这些身外之物,直到今天,他才知道今天师父隐瞒下这么重要的事情,只是不愿意他再去涉险。
到底会有多危险?刚才那只闯入昆仑山的黑蛟,他可以不惊动上层密布的法阵悄然去到步莲台,然后能在师父的气剑围剿之下安然无恙的全身而退,若是按照这些年除魔的经验来看,恐怕对方的修行应该在千年以上,或许对坐拥战神之力的千夜而言这种级别的对手早已经不算棘手,但对于他们这种普通人类,真的是要冒极大的风险,甚至会有生命危险吧?
许久,姜清将目光落在一直低头不语的唐红袖身上,微微加重了语调:“红袖,你也一样,那只黑蛟所言虽是事实,但言辞之间颇有挑拨离间之意,他逃走之时,还有另一股力量在暗中相助,为师担心此事背后还有更深的阴谋,即日起,告知各峰弟子严加警备,我也会和白厉一起加固高空法阵结界,你们师妹一事,听蚩王言语,或许还有转机,不要被有心之人利用,守好昆仑山,才是最紧要的任务。”
“是。”天澈和唐红袖听到“转机”二字皆是心中一紧,说不出是惊是喜,掌门所言扑朔迷离,他们不懂,却也不知如何多问。
与此同时,纯黑的间隙之术中,黑龙的影子在冥王面前落成人形,嘴角勾起不可思议的弧度,自言自语的夸赞了一句:“好厉害的掌门,要不是我出手帮他,两千年修行的黑蛟就真要死在昆仑山了,难怪萧阁主小小年纪剑技惊人,原来是有这样厉害的师父亲力亲为的指点。”
“哼。”冥王睁眼的瞬间,间隙之术被他瞳孔中的赤焰照亮,淡道,“能让万年心魔称赞的人类老头,我倒是很有兴趣,只不过你让黑蛟跑去昆仑山做什么?”
“咦……那可不是我让他们去的。”黑龙咯咯低笑,瞥见冥王脸上的迟疑,这才拍了拍自己的额头解释道,“我虽然是能一定程度影响他们的决定,但并不能真的完全控制他们的行为,毕竟我的原身被杀,力量受限,此次我只是影响了六长老一脉的人,让他们去找那只银蛟罢了,昆仑一行则是他们自己的选择,主要目的嘛……”
黑龙摇摇头,露出一副不屑一顾的神情,嘲讽道:“主要目的是担心萧千夜真的血洗墟海,想靠着他师兄这层关系,先给自己找条退路吧,长老院不愧是历经过风雨的大黑蛟,凡事做两手准备,倒是谨慎。”
煌焰的笑容一闪即逝,然而却是阴冷的:“对手还没出手,就主动寻求退路,这不是谨慎,是无能。”
黑龙微微颔首,并不否认,忽然侃侃而道:“冥王大人,萧千夜不贪财、不好色、不嗜酒,身居高位,背景深厚,他本人看起来是如此的完美,可偏偏啊,他有一个在意的哥哥,一个喜欢的女人,一个尊重的师门,一个虽然疏远却终究血浓于水的母家,一群视若手足出生入死的兄弟,每一个都像一根可以轻易折断的软肋,让他看似无懈可击,其实处处都是致命的漏洞,我倒是很好奇,如果将这些东西一根根折断,他是不是就再无后顾之忧,变成您心中……期待的那个人?”
煌焰的眼眸微微一动,是被黑龙挑起内心深处的某种兴致,倏然抬手,指尖的神力如小箭一般刺入黑龙的幻影中,让他一点点凝聚成型,好似有了真正的躯体。
“多谢大人。”黑龙低着头,跪倒在地上叩首鸣谢,时隔万年再次感到身体里涌现出淡淡的温度,仿佛血肉都在慢慢复苏,这种感觉,像极了数万年前他从白龙的身体里分裂而出的痛快,这一次,他不要再被人斩于刀下,而是要那个人和苍一起,永远的消失!
第四百九十二章:东皇
随着帝都恢复平静,萧千夜别过兄长,起身奔赴阳川的太阳神殿。
双神殿位于大湮城东一百里外,而双殿之间仍有三十里的距离,这段特殊的路虽然是铺设在大漠之中,但是用尽了一切的奢华,是以金色的碧玺石碾成粉末,混合着银色的月光石一起,然后在道路上层铺上一层透明的玻璃,将中间打穿引入清水,这三十里路宛如一条璀璨夺目的玉带,不分昼夜闪烁着金银双色的光晕,而其两侧是禁止通行靠近的,神殿的侍者会用特殊的法术阻断风沙,而这条路也只有历代皇室祭祖的时候才有资格踏上。
月神殿自半年前忽然消失,连遗址都在不久之后彻底湮没,和落日沙漠融为一体,作为连接双神殿的这条路也有一半被风沙掩埋,只在靠近太阳神殿的那十几里路上才能重现当年的风采。
这段时间有无数术士试图靠近这里,但一贯光彩夺目的太阳神殿却在月神殿消失之后被笼罩上一层肉眼难以捕捉的迷雾,将那座辉煌的神殿隐于其中无法看清。
此时,日圣女梵姬是违反规定的站在道路的尽头,一双眼睛直勾勾无尽期待的盯着大漠,似乎是在等待着远方的旅人,她自多年前被祭星宫选中成为揽日楼圣女之后,就背井离乡再未返回过阳川,脸颊上的烈阳标记也因此消失,而在她之前的那位圣女耀姬则在月神殿消失的同一天,和侍月圣女容华一起失去印记,同时丧失了侍神者的身份,只能离开双神殿,回到大湮城。
就在所有人都惶惶不安,不知神谕究竟有何指示的时候,初回故土的她,脸颊上那个消失多年的烈阳印记又毫无预兆的忽然浮现,冥冥之中似有一个声音在指引她的行动,让她遣散所有的侍者,每日守在道路的尽头,只为了等待一个人的到来。
她不敢有丝毫质疑,只是每日守着神谕耐心等候,可是大漠的尽头一望无垠,始终寂静如死,直到今天,远方乍现的人影让她惊诧到失语,术法能观察到的极限范围是一百里,而那个人是在她反应过来之前,就已经走到了面前,然而她脑中的疑惑刚起,就发现来人一步踏上璀璨的道路,他似乎是走向不远处的太阳神殿,又似乎是在走向另一个未知的世界,他的背影就那么湮灭在金银双色的夺目光泽之中。
梵姬脚下一动,本能的想要追过去,就在此时脚下的道路寸寸破碎,镜面下的水一涌而出,连带着金色的碧玺石和银色的月光石也在一瞬失色。
她心中一惊,再想踏出一步的时候,脸颊上的印记微微发热,眼角有一抹淡淡的日光掠过,她惊讶的低头,借着镜面呆呆看着自己的脸颊——消失了,那个烈阳印记,在她完成神谕等到那个人之后,立即消失。
梵姬只能停下来,失去印记,她就失去侍神者的身份,再无资格踏足神殿,她在道路的尽头虔诚的跪拜,默默祈祷,祈求着那位传说中的大神,能庇佑飞垣。
太阳神殿比月神殿更加宏伟辉煌,在遣散所有的侍神者之后,空荡荡的大殿里只回荡起他一个人坚定的脚步声,十八根浅金色的立柱环绕整个大殿,中心镂空,而高度则是精准的九十九米,石柱上的浮雕就是三足金乌鸟,只在眼睛上用了上乘的金色水晶点缀,如今这些刻在石柱上的鸟儿察觉到他的气息,竟然也像活了一样缓缓扇动起翅膀,一齐将逼人的目光投向中心的年轻人。
在大殿的正前方,就是金曜石的太阳神像,他一只手轻握着长剑,另一只手托举着,面目庄重而充满神性,失窃的那块五彩石,以前正是放在他的掌心中。
此时的太阳神殿就和之前的月神殿如出一辙,这里的时间好似被无形的力量凝滞,就连周身忽然泛起的神力,也像极了上天界的极昼殿,但萧千夜却是警觉的扣住古尘的刀柄,半年前他见到月神曦玉,虽然惊诧于对方的忽然现身,但至少能感觉到那个人没有恶意,可是眼下太阳神殿的氛围让他背后情不自禁的渗出热汗,好像有什么极其危险的东西在一点点逼近。
下一刻,金曜石的神像衣角无风自动,自神像中心瞬间拉出一个幻影,紧接着他手里的长剑挥动刺来,萧千夜立即抽身回挡,那分明只是一个幻影,所附带的强悍力量就让他大退三步才勉强站稳,古尘再度紧握,迎面冷静的回击,对面的幻影时聚时散,快到能让他特殊的双瞳都看不清移动的路线,甚至在顷刻之后出现一连串的残影,他每落下一剑,镂空的高大石柱就莫名点亮一根,一直到十八根全部点燃,整个大殿一片金碧辉煌!
幻影稍稍停手,唇齿轻合似乎在和什么人说话,而他身体里的某个人也在回应着对方,但两人的声音被无形的力量阻断,一点也无法传入他的耳中。
十八道金光照耀在那个残影上,让他的轮廓一点点变得清晰起来,同一时刻,萧千夜感觉身体倏然变轻,另一个人也大步跨出,就在他想要跟上去的一瞬间,帝仲的手轻轻搭在他肩头,顿时无形的神力像一道牢固的枷锁,让他宛如也一起被凝固成雕塑,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帝仲对着自己微微一笑,走到曾经并肩作战的同修面前。
那是上天界十二神之一,日神东皇,他在数千年前和月神曦玉一起消失,从此再未现过身。
然而现在,帝仲看着手持着日冕之剑的东皇,是真的一如从前那般光彩夺目,在上天界建立之初,他和煌焰也经常在外围切磋比试,两人之间不分伯仲的激烈厮杀经常破坏上中下三层的守护屏障,东皇和蓬山偶尔也会参与进来一起比试,曦玉和潋滟则会一边抱怨一边帮他们修补结界,就那样不知过去了多少年,直到光阴辗转,那些过往消散在时间的长河中,即便想起来,也只剩下无尽的悲凉。
半年前他在月神殿见到曦玉,也在同时感觉到故友熟悉的目光一直望过来,从那时候起他就在心中猜测,东皇会不会现身相见?
他们的修行没有退路,如果他也现身,就是和曦玉一样放弃这么多年的坚持,落得灰飞烟灭,他虽然很想念曾经的故友,也非常急切的想得到那份承载着“生命”和“守护”的血液,但他也不愿意真的强迫为难东皇,他甚至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他不会在找寻的途中出手帮助萧千夜,萧千夜或许终将一无所获,即便希望就在眼前,也仍要失去那个最爱的人。
但他没有想到,在进入太阳神殿的一瞬间,类似极昼殿的力量就汹涌而来,然后他就看见东皇笑吟吟的持剑而立,露出旭日一般明媚的容颜。
东皇抬手指向他身后的年轻人,开口却是让他意外非常的话:“这个孩子真像你啊。”
帝仲顺着他的目光转身,凝视着被他固定在原地宛如雕塑的萧千夜,淡淡摇头:“他不像我,东皇,日神之眼也有看岔的时候吗?”
“我是说,像曾经的你。”东皇补充了一句,依然坚定着自己的说辞,他眼中的光似乎能穿越遥远的时光,看到数万年前那个意气勃发的青年人,忍不住感慨万分,长长叹道,“像那个为了去往神之领域,不断努力前行的你,你的眼中没有杂念,一心一意、全神全力,只为了带着我们一起走向更高的天空,你知道吗,他刚才从外面走进来,那样坚定不移的目光,和当时的你,一模一样,我真的希望那条路能长一点,好让我也能多看一会那样纯澈的眼睛。”
帝仲微微动容,似乎也从东皇的话中回忆起了曾经的自己,但终究只是苦笑一声,不言不语,东皇从他身边擦肩而过,罕见的抬手轻轻拂过萧千夜的脸颊,语气也在一瞬凝重:“但他也终将变得和你一样,征服的道路总是充满了杀戮和血腥,泯灭了为人的善良和纯真,等终于到达终点之后,身后的一切都不复存在,有的也只是无尽的空虚和迷惘,你曾带着我们走向上天界,而上天界也终将在另一个你的手中彻底坠毁。”
帝仲的神情却是平静的,忽然有恍如隔世的感觉,即使这样的话足以令上天界为止震撼,他也依然只是冷定的站着,低声问道:“所以潋滟的预言从一开始就是对的,并且在这数万年中,没有发生任何改变?”
东皇只觉的心里一片荒凉,眼神微微变化,低声提醒:“你要小心煌焰,那个间隙之术早就关不住他了,可他却一直没有选择走出来,那个地方是一片荒芜一片黑暗,连我都无法观察里面到底都发生了什么事情,但你一定要小心他,他比以前更加危险……”
这句话刚刚脱口,东皇的身体微微涣散,出现和曦玉一模一样的状态,帝仲一惊,本能的想要搀扶自己的好友,东皇却轻轻往后退步,摇头叹道:“不必了,我自现身的那一刻起就知道自己的结局,作为天地的守望者,于善于恶、于阴于阳都该保持绝对的中立才对,可我……我和曦玉一样,终究只是个凡人,我是多么希望坠亡的那一天不要到来,可我也真的……无能为力了。”
他稍稍一顿,立即加快了语速:“失窃的那块五彩石确实是另外一只‘日神之眼’,当时蓬山来到这里,他一眼就认了出来,但我没有现身相见,或许他以为我和曦玉是真的烟消云散了,所以他在暗中动了手脚,把自己的力量依附在那块五彩石上,并消除了地缚灵的束缚和魔气,一手缔造‘飞天’幻梦,他想看着我的血脉愚蠢的葬送掉一切,名誉、荣耀、信赖,这些为王者最重要的东西,他想让他们亲手毁去……”
“他在对地缚灵下达命令的时候,曾有一伙盗宝者偷偷潜入,蓬山应该是发现了他们,但是他没有阻止,而是继续将一切告诉那只魔物,后来那伙人消失了很久,直到四年前才出其不意的盗走了那块五彩石。”
“那块五彩石被蓬山动过手脚,盗宝者拿着它进入到地宫外部,最终被曦玉的月耀界所杀,但结界也因辰王之力被打穿出一个洞,帝都的一部分高官知晓这个秘密,他们以为地宫里藏的那份宝物真的能动摇统治,这些年也一直费尽心机的去找寻,但因月耀、日耀双结界的阻拦,他们并没有成功。”
东皇上前一步,探手从他怀里取出日神之眼,感慨道:“明溪那孩子,尽然真的舍得把这么重要的东西送给了你,你知不知道,这和五彩石本是一对,是用来支撑日耀界的。”
他微微动容,慢慢笑起,随手就将手里的东西捏碎,与此同时,在地宫外围,失窃的五彩石也应声毁去,又道:“曦玉死后月耀界已经消失了,现在日耀界也会消失,地宫失去遮掩终将显露踪迹,但地宫所在的地方是一个巨大的镜月之镜,是仿照上天界极昼、永夜双殿的雏形而建,这千万年以来所有的侍神者死后都会成为那里最忠诚的守卫,没有人能轻易打扰帝王的安眠……”
东皇用手抚着即将碎裂消失的身体,在宝贵的最后时间里,仍定定的看了萧千夜数秒,终于一字一字慢慢提醒:“也好,他的前路凶险万分,若连侍神者这一关都过不了,他日对上煌焰,必死无疑。”
当最后一个字从帝仲耳边飘过,东皇的身体如夕阳坠入地平线,整个大殿也在这一瞬陷入黑暗,失去神力的支撑,帝仲在顷刻之间就回到萧千夜的身体中,倏然感觉脑中一片昏天暗地,整个人轻飘飘的好似天地都在对转,伴随着眼前豁然闪过一丝晶莹的亮泽,他惊讶的透过萧千夜的眼睛看见了一个完全未知的世界,远远望去是真的如同一个没有黄昏之海的缩小版上天界,极昼和永夜占据这里的上下双层,好不神奇!
地宫……隐藏在太阳神殿不为人知的地宫,终于露出了冰山一角!
第四百九十三章:忘川
若是以肉眼的观测距离,地宫所在的位置距离他不过几百米,但这是在镜像法阵之中,眼前的一切也极有可能是通过镜面折射而出的幻影罢了。
生门在哪里?
萧千夜焦急的环视四周,发觉身边一点声音也没有,就连他的脚步声,呼吸声,心跳声都被无形的力量遮掩了下去,他尝试顺着目光的方向往前方靠近,一步踏入,脚尖荡起一阵漩涡般的风,顿时眼前的世界像披上一层水墨,只剩下纯粹的黑、白、灰,他不敢有丝毫松懈,视线被这种古怪的色泽影响开始变得模糊不清,一直走了不知道多久,远方的地宫似乎也没有靠近分毫。
当时误入墟海的龙髓隙,也是这样一直走一直走,体力是真实的在持续消耗,但他知道,自己只是在原地踏步,这里的情况远比墟海之时更加复杂,四面暗藏杀机,就在他想依靠古尘强行开路之时,不知从哪里忽然射出来一支水墨之箭,那支箭来的无声无息,本可以直接打穿他的身体,又在逼近的同时察觉到来自上天界同修的特殊神力,硬生生在他脚尖前方一寸处凶狠的扎入,像是某种严厉的警告,地面被一击深陷,如墨一般的灵力也从那个裂缝里继续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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