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烬天下 第158章

作者:榭依

“丈夫……”凤姬微微失神,看着云秋水紧张的握住云潇的手,像一个母亲、一个妻子。

凤姬无意识的轻叹一口气,表情也忽然有些茫然,她有凤九卿这个父亲,自然也曾有一位灵凤族的母亲,但自她记事以来就一直被关在特制的“鸟笼”中,所谓母亲,她一次也没有见过,她的母亲一定也帮着夜王助燃过血荼大阵,一定也亲眼见她被绑在天柱上被百万恶灵撕的粉身碎骨,最后也一定死在了自己手下。

“呵……”凤姬用力闭眼,从鼻腔里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淡淡开口,“凤九卿是灵凤族长,他的实力原本就远超同族,我出生以后,因为身怀皇鸟火种,被同族视为威胁,他便将我囚禁在一个鸟笼中,不允许任何人靠近,后来夜王巡游箴岛之时发现了我,他是上天界的人,又身负统领万兽的能力,他想得到皇鸟之力,于是命令座下三魔将箴岛所有活着的生命驱赶至泣雪高原,开启血荼大阵,又以‘付与灵凤族踏足上天界’为条件,让他们以凤火助燃法阵……”

话到这里,凤姬的手剧烈的一缩,好像那些遥远的记忆又宛如昨朝,云秋水听到这些已经面容苍白,但见凤姬默默沉了口气,终是将心底的怨恨忍了又忍,冷冷说道:“夜王将我绑在血荼大阵的天柱上,那些被凤火屠戮的恶灵开始撕咬我的身体,直到彻底死去……至于凤九卿,凤九卿应该就在旁边看着吧,呵。”

大堂里鸦雀无声,凤姬却失声笑起:“但他们没想到,夜王被座下凶兽一口咬断脖子意外身亡,我也从死亡中复生,灵凤族是我灭的,我不记得到底杀了多少人,流火剑掠过之处同族皆成白骨,他们的遗骸至今都沉在冰河源头,凤九卿,我不知他是用了什么方法逃生,我一直都以为他肯定早就死了,否则,否则他不可能活到今天!”

“噼啪”一声轻响,是云秋水捏碎了手里的茶碗,碎渣子直接刺入血肉,但她目光止不住的颤动,张了张嘴,一句话也没有说。

凤姬嘴角轻扬,幽幽叹道:“再往后他就一直没有露过面,夜王被上天界救走,直到一千年前坠天之际才苏醒,这么长的时间他去了哪又做了什么,我确实是一无所知。”

云秋水喉间一片嘶哑,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举案齐眉的丈夫曾经干过如此卑鄙恶劣之事,这话题太过沉重,让她心中微微发颤,低道:“难怪他回飞垣之后一直在雪原附近徘徊,他知道那里就是当年血荼大阵的位置……”

“可惜他回来之时我已经很虚弱了。”凤姬转而望向萧千夜,笑了笑,“我曾偶遇上天界风神,教给我神眠之术,虽然对恢复身体和灵力很有帮助,但是沉睡之际对外界无知无觉,他应该就是知道我无法察觉,所以才胆大包天在飞垣娶妻生子吧,秋姨,如果你们没有闹翻,我想不久之后他就会主动找借口带你离开飞垣,毕竟我要是醒来发现他还活着,恐怕会恼羞成怒,连你、连腹中胎儿都一起杀了。”

云秋水默默握紧女儿的手,心底竟然有几分后怕,单从他们两人身上灵凤之息的差距来看,凤姬的实力应该远在凤九卿之上,如果她当时就苏醒,或许现在的自己真的已经死了!

凤姬见她这幅模样,叹了口气,取出一个新的茶杯斟满递到眼前,淡淡一笑:“秋姨,其实云潇于我算是亲妹妹,我也庆幸当时没醒,否则就真的就铸下大错无法弥补了。”

云秋水疑惑的看了一眼她,又担心的看了一眼女儿,一时还无法理解凤姬口中的“亲妹妹”到底是什么意思,凤姬稍稍一顿,像在试探,语气极为平淡的问道:“秋姨,凤九卿虽然对我无情无义,但对您,应该是动了真心吧,倘若他回来找您,您会原谅他的过去,继续做他的妻子吗?”

“我……”云秋水欲言又止,仿佛是恍然醒悟,眼眸中流露出一种悲情,一时心情激荡,竟然感觉悲愤难平,她心中明白凤九卿不是好人,这一次突然出现一定又是为夜王谋事,她应该跟这个人恩断义绝,可偏偏内心深处无比抵触,总还对他心怀一分不切实际的幻想。

凤姬揉了揉眼睛,眼里更是交织着无数种复杂的情愫,在第一次见到凤九卿出现之时,她是恨不得当场就杀了他以泄这么多年的憎恶,就算如今勉强和解,自己也没有打算放过那个人,可她如果真的对凤九卿下杀手,眼前这对无辜的母女又是否会怨恨自己?

云秋水认真想了好一会,心中渐明,就算两难之下心生悲意,但开口又是极为坚忍,把心一横,直言:“姑娘若是想继续找他寻仇,我绝不插手,但、但请你,祸不及幼,不要伤害潇儿。”

凤姬神色淡定,万万没想到到最后云秋水竟然只为女儿求情,她长长的一声叹息,淡道:“秋姨言重了,云潇是我亲妹妹,我不会伤害她,真正会伤害她的人……其实并不是我。”

云秋水本就担心女儿身体,听到这儿情不自禁的站起来走到凤姬前抓住她的手,颤道:“姑娘可有办法救她,灵凤之息、灵凤之息不能和外族通婚吧?潇儿一直都是我的心病,我随时都担心会失去她,当年明知沉月是皇室至宝,可为了她的安全,我还是自私自利带着沉月一起回了昆仑……你方才说你身怀皇鸟火种,是否有办法救她?”

“娘!”云潇连忙扶住云秋水,见她急的恨不得给凤姬跪下,心里满不是滋味,凤姬眉峰一蹙,伸手拖住云秋水让她在自己身边坐下来,提醒道,“秋姨,您就没发现她有些不同寻常的地方吗?”

云秋水迟疑的望向女儿,凤姬摇摇头继续说道:“凤九卿也是灵凤族,但他并不能通鸟类言语,但是云潇却自幼身怀此能,您就不觉得奇怪吗?”

“鸟语……”云秋水低低念叨,脑中闪过一个恐怖的念头,瞬间面容惨白冷汗不止,只觉得背上发冷难以自制,凤姬唇边浮起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却莫名将目光转向萧千夜,淡淡开口:“只有身怀皇鸟火种才能知晓鸟族言语,救她的方法,萧阁主一早就知情,只是云潇是个人类混血,此举太过风险,不能轻易尝试。”

“凤姬!”萧千夜厉声阻止,却见云秋水和云潇两人同时望着他,凤姬知道多说无意,但她察觉到云潇体内一日比一日混乱的灵凤之息,更知道再拖延下去后患无穷,不由冷笑几声,严厉的说道:“我是怎么活过来获得炽天凤凰之力的?她一样可以,只是她意外成了混血,一旦失败,死了就是真的死了,但是如果有上天界战神相助,她多半可以重新活过来吧。”

云秋水屏住呼吸,被凤姬一席话惊得呆在原地久久不曾回神,云潇不可置信的走向萧千夜,抓着他的手认真的道:“真的吗?你说过一定能救我……你一早就知道方法?”

“阿潇,我……”萧千夜百口莫辩,更无法理解凤姬为何要在这种时候突然说出这个秘密,然而凤姬却只是淡然一笑,不急不慢的喝了一口茶,“萧阁主,我是为你好,冲动总是要付出代价的,你说是不?”

萧千夜凝眉望着她,不知她到底指的是什么,凤姬冷哼一声,眼神一凛望向云潇,淡道:“云潇,很久很久之前我就经历过和你一模一样的事情,但以我当年的鼎盛状态也无法保住……你的情况,你自己要有个数。”

云潇听她此言,不敢回答,手指剧烈地颤抖着,隔了许久,她终于张开口想要说些什么,然而刹那间蓦然失语,只是急促的呼吸了几下,按住心口低头不语。

“潇儿?”云秋水低低叫了她一声,默不做声地倒吸了一口气,不祥的预感犹如闪电击中心脏,声音起伏不定,也不知是被什么样的情绪搅动,“你、你到底怎么了?”

“我……”云潇喉间干涸,所有人的目光都像利刃一般落在她身上,让她情不自禁的将头埋得更低,想说什么,又不敢轻易开口。

凤姬无声无息的站起来,一把将她揽入怀中,一只手悄悄拂过腹部,贴着耳根低低念道:“云潇,我真不想你走我的老路,你可以怪我,但你……不能留他。”

“你……你怎么知道?”云潇心里一惊,她之前只是玩笑骗萧千夜自己月事推迟,没想到一语成谶,晃眼一个月过去月事迟迟未到,她不敢表露分毫,也不敢私下寻大夫确认,又担心又有几分莫名其妙的期待,好像内心一直在期盼这样的结果,又无法真的接受。

凤姬的眼睛半闭半睁,好像从她的身上看到了遥远的自己,悠然叹气:“我怎么知道?你我心中火种相连,你身上出现异样,我自然能感觉到。”

“姐姐……”云潇握住她的手,低低哀求,“你别告诉他。”

“你!”凤姬陡然一惊,却感觉拉住自己的那只手微微用力,云潇的眼中闪着细细的水光,像是在做着某种艰难的决心,让她一时无措,许久无言以对。

第二百六十七章:义父

云秋水见两人交头接耳不知在嘀咕些什么东西,急着走过来想问清楚,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快一慢两道脚步声,伴随着一老一少两个人的声音,江行泽才安顿好五公主从楼上走下来,听见这个熟悉的声音立刻脸色大变,他一个箭步从楼梯翻身跳下,低道:“各位先去屋里休息吧。”

萧千夜本就离门最近,他在听见老人的声音之后面容豁然严肃,江行泽一把上前将他连推带拉的往楼上赶,认真的道:“你们也回去,这里交给我吧。”

“楼主,外面的人应该是……”萧千夜犹豫着没有动,老人的声音已经近在咫尺,抬手用力敲门,嘴里大声唠叨道,“街头的面摊都开门做生意了,这么大的酒楼怎么还在闭门谢客?”

话音刚落,又是一个年轻的声音幽幽劝道:“既然不开门,元帅还是回去吧。”

萧千夜本就皱着的眉峰,听见这个声音更加冷峻,这是他原来的下属,征帆!

百里风不依不饶,见敲门没反应,索性准备动手直接闯进去,征帆吓的赶紧按住老人的手,奇怪的道:“这附近还有不少门店开着呢,吃不到就换一家,您可不能砸门呀!”

“我就要在这吃。”百里风甩开征帆的手,笑咯咯的道,“这可是全飞垣都赫赫有名的酒楼,你是不是没见识过?今儿个就带你见识一下。”

“萧阁主,您先回屋吧。”江行泽急的冷汗直冒,这声音很明显是海军元帅百里风,虽然他前不久就已经向天尊帝卸任,但是海军毕竟事务繁多,老人家也一直暂留海军本部协助副将尽早交接,原本听说他出了海还未回来,怎么这种时候好端端的突然跑到小秦楼来了?

“千夜。”天澈虽不知外面的人究竟是谁,但从楼主紧张的神态上也能猜个大半,他见萧千夜还呆站在门口不肯走,直接过去拽住他的袖子往楼上走,又道,“先看看情况,别冲动。”

萧千夜无奈,云潇也赶紧拉着云秋水和凤姬一起回屋,江行泽擦了擦头上的冷汗,深深吸了几口气,他还没走到门口去给百里风开门,外头就已经毫不客气的闯了进来,江行泽立马换了一副笑脸迎上去,问道:“这不是百里元帅嘛,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你是……”百里风微微蹙眉,感觉眼前这个年轻人有几分眼熟,但是和他印象里的小秦楼之主又不太一样,江行泽对他拱手作揖,自我介绍起来,“在下江行泽,小秦楼之主本是我兄长,眼下他回帝都做生意去了,就把这里交给我打点,您看看我这不成器的样子,到现在都没开张,这几个月可都赔死了。”

百里风的眼睛环视了一圈,发现窗边的那张桌子上还摆着几个茶碗,一看就是不久之前还有人在,百里风默默冷哼,倒也不直接揭穿,反身冲外头的年轻人招了招手,催道:“你站在外面做什么,进来啊,这么大的酒楼,你还担心找不到东西吃晚饭?”

“元帅,这家店可不便宜,您还是换一家吃吧。”外面的人正是原来的军阁副将征帆,他是被百里风强行调到了海军,这段时间又被迫跟着老人家到处跑,好不容易上了岸还没怎么缓过晕船的后遗症,这会本就疲惫不堪困倦得很,本想尽早休息,没想到又被他拽着要到城里头找地方吃饭,征帆本是个性子冷漠少言寡语之人,或是受到海军元帅过于豪放的性格影响,现在说话也越来越不客气。

百里风眨眨眼睛,海军本部驻扎在北岸城,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小秦楼背后的金主是谁,想到这里,百里风大步走过去拎着他就丢到了一张凳子旁,自己也毫不客气的坐下拍了拍桌子,转头一笑,对江行泽道:“天天不开张,再厚实的底业也得败光是不?有什么能填饱肚子的东西赶紧端上来吧,我倒是要看看闻名飞垣的小秦楼,到底有多贵。”

“呃……这个……”江行泽尴尬的笑着,脑子转的飞快,冲楼上把花小霜喊了下来,指了指后厨吩咐道,“去看看可有什么好吃的,先给元帅端上来吧。”

“好吃的?”花小霜倒是不认识眼前白发白胡的老人家到底是什么来头,嘀咕道,“本来就不够吃了,你端给客人,那我们吃什么?”

“啧!快去!”江行泽被气得脸色发青,没好气的拧了一下花小霜的脸颊,百里风笑咯咯的看着这个小姑娘,对她招招手,道,“这酒楼里连个伙计都没有,就你们两人平时能吃多少东西呀?我又不是不付你银子,你端上来让我们也见识一下小秦楼的菜品呗!”

江行泽心知不好,花小霜本就是个口无遮拦的丫头,哪里经得住百里元帅这样的从旁侧问,果然没等他使眼色支走花小霜,小丫头乐呵呵的捂着嘴笑起来,热情的凑到百里风面前,神秘兮兮的道:“老人家原来是冲着小秦楼的大名来的呀,那可真的是不巧,这段时间的饭菜都是江楼主自己做的,他做的可难吃了,大家都说还不如外面的小面摊呢,老人家要真想品一品大厨的味道,那就过几日再来。”

“大家……”百里风若有所思,抚着胡须抬眼扫过江行泽。

征帆本不想在这种地方久留,听见花小霜的话立马站起来,他直接动手就架住了百里风的胳膊,没好气的道:“元帅还是回街头的面摊吃点吧。”

百里风固执的按住他,还是那副笑呵呵的模样漫不经心的道:“你急什么,是不是以前军阁主不让你们进来这种地方?他现在又不在,你别理他。”

征帆瞪了他一眼,脸颊瞬间通红,倒真的是被他一句话戳中下怀,小秦楼背后的金主是帝都镜阁的公孙晏,这里头又时常玩一些黑市喜欢的摇铃局,经常玩嗨了闹出事来大打出手也不在少数,他之前在军阁的时候,因为萧千夜总喜欢带他在身边,也曾几次嘱咐他对这种地方要睁只眼闭只眼,不要多度插手,免得惹祸上身。

他是被百里风强行调到海军的,本就有些不服气,此时想起原来上司的嘱咐,还是会情不自禁的按照之前的习惯行事。

江行泽只得尴尬地笑笑,借机将花小霜拽到身边,没好气的道:“姑奶奶,您别废话那么多了,后厨有些糕点热一热先端上来吧。”

花小霜微微一顿,小心翼翼地打量着楼上某个房间,压低声音说道:“你不是说那些糕点是给五公主准备的嘛!那可是眼下我们楼里最好的食物了,都这么晚了再去买也来不及,你给他们吃了五公主怎么办?难道让她也吃你做的那些东西嘛!”

“你怎么废话这么多,让你去就去!”江行泽暗暗掐了她一把,快要被她气死,百里风的眉头渐渐舒展,心里早就明白了大半,随口说道:“楼主也别为难这丫头了,楼里面是不是还住了什么身份特殊的客人呀,若是给人家准备的东西,就不必刻意给我们送了。”

征帆疑惑的看着百里元帅,老人家显然是话里有话,起身走到旁边的桌子摸了摸还是温热的茶水,笑道:“看来小秦楼也还没有闭门谢客嘛,那就是对方的身份比我这个卸职的元帅还要高,所以楼主只接待他,不肯接待我了?”

“元帅这是说的哪里话!”江行泽心里叫苦不迭,百里风很明显是有备而来,否则他一个数十年驻守北岸城从未踏足过小秦楼的老人没理由在这种时候突然到访,正当他愁的不知该找什么理由搪塞过去的时候,萧千夜已经大步从楼上走下来,直接走到百里风面前,深深的鞠躬。

“果然是你呀……”百里风并不意外,他一早就听说了帝都发生的事情,知道天尊帝和萧千夜之间达成了某种和解,之前又在军阁分部看到慕西昭和叶卓凡,本着这么多年的谨慎和敏锐,他总觉得这个人多半也在北岸城中,这才抱着试探的心情硬拉着征帆跑到小秦楼来,果然不出所料,见到了他想见的人。

征帆愣愣的看着这个熟悉的人,一下子还没能晃过神,低声脱口:“少阁主……您,您怎么会在这里?”

萧千夜却恍若未闻,百里元帅越是不说话,他的心底就越加惭愧,一直僵持好久,直到百里风幽然叹了口气,望了一眼外面已经全部暗下来的天色,万般无奈地说道:“军阁主可否赏脸陪老夫去海边走一走,我记得你小的时候虽不喜欢出海,但是很喜欢在岸边看海呢。”

萧千夜点了点头,江行泽想帮他推辞,百里风却挥手打断他的话,语气一变,变得严谨而威严:“小秦楼背后之人我清楚,楼主真正的主人我也能猜到,到底是公孙晏,还是另有其人?你知,我也知,我是已经告老还乡之人,只不过想和自己的义子聊上几句,楼主就不要找借口阻拦了吧。”

江行泽只得将到嘴边的话全部吞了回去,百里风见他无言以对,这才又露出笑脸,乐呵呵的拍了拍萧千夜的肩膀,叹道:“讲实话,你爹萧凌云是我的晚辈,那日和他拼酒醉的不省人事,被他捡了个便宜让自己儿子认我做了义父,我也就稀里糊涂的答应了,否则以他的辈分,你得喊我爷爷才是……哎,罢了罢了。”

萧千夜不知他此时说这些是为了什么,只是低头不语,跟着他慢慢走向海边,碧落海一如既往平静如镜,风吹过而掀不起一丝波澜,一切看似与过去一样。

征帆跟在两人十步以外的距离,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能远远的看着那一老一少两个背影,映着月光,散出淡淡的轮廓,虽然隔了辈分,在军衔上却是平级,但百里元帅非但没有对这个年轻的同级有半分芥蒂,反而每次提起都是一脸骄傲。

征帆抿了抿嘴,情不自禁的挺直脊背,他记得萧千夜曾经说过,在年少之时被前任军阁主强行塞给了海军百里元帅,然后才在机缘巧合之下偶遇一位追杀海兽的昆仑剑仙,彻底改变了他的未来,而如今时光荏苒,这两人应是许久没有这样一起遥望大海了吧?

第二百六十八章:难言之隐

百里风斟酌良久,几次想开口最终都化成一声声沉重的叹息,事情发展到如今这种地步,想必无论自己再说什么他都不会如实相告,与其自找没趣闹得尴尬,还不如干脆什么也不说,两人就这样默默并肩望着碧落海,此时夜慢慢变深,从西面幽幽传来低低的嘶吼,好似什么巨兽在发出痛苦的哀鸣,百里风寻声转头,这才终于找到了话头说道:“是海市那只巨鳌,那家伙横冲直撞的闯入城中,撞塌了不少房子,好在被青鸟拦了下来,我就让人把它锁起来关在那边未祭川下面,到现在也一直挺老实的,最近不知怎么了,一到晚上就开始乱嚎。”

萧千夜心中一紧,默默顺着百里风的目光一起望过去,未祭川本是一处悬崖,它的下方群居着许多凶猛的海兽,但是北岸城一战之后海兽们倾巢而出,之后被青鸟军团剿灭大半,剩下侥幸脱逃的也早早溜之大吉,如今将巨鳌囚禁在未祭川确实是最佳地点,但他还是觉得奇怪,问道:“义父,您抓那只巨鳌做什么?”

“当然是调查海市啊。”百里风满不在意的笑了笑,反而奇怪他怎么会问出这种问题,接道,“海市存在已久,一直以来特立独行,虽然私底下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至少明面上也算是和飞垣大陆井水不犯河水,这一次突然设计破坏天之涯,致使众多关押在此的逃囚犯或死或失踪,虽然天之涯的事情当时是交给了你处理,但毕竟是在海军的管辖范围,我身为元帅,怎么着也不能这么轻易放跑它,你说是不?”

萧千夜点点头,百里风长叹一声,提醒:“天之涯被毁后,除去灵音族首领蓝歆还失踪了几个重犯,若是普通人落入那么深的海底多半直接丧命,但我看了以前的案底,那几人都是异族人,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无法断定是否真的已经死亡,我一直在命人追查,只是眼下全境大乱,难呀。”

“都有什么人?”萧千夜眼眸如刀,能关押在天之涯的都不是普通人,一旦逃脱势必又是隐患,百里风摆摆手,说道,“你都自身难保了,还有闲心管这些?我告诉你不过是让你留个心,他们之前是因为屠杀无辜百姓被捕的,本就对人类深恶痛绝,你又是当年镇压异族的头号人物,我是担心你被人暗算,才想提醒几句罢了。”

萧千夜转着手里的古尘,一时语塞,飞垣大陆上胆敢堂而皇之对付人类的异族并不多,多是些小范围的报复,很快就会遭到肃清,但能干出这种事的一定是亡命之徒,义父好心提醒也是在情理之中。

两人说话只见,未祭川方向的哀嚎越来越明显,百里风揉了揉眼睛,无奈的道:“又开始嚎了,嚎成这样难不成还指望有人来救它?可惜啊,普通人没办法和那种巨鳌交流,我虽囚禁着它,但始终无法调查到真相,继续这么养着也不是办法,要不然……炖了给大伙饱饱口福好了,哈哈哈。”

“义父……”萧千夜也被百里风一席话逗笑,一直紧绷的脸庞终于放松,眼见着气氛渐渐缓和,百里风扑哧一笑,继续说道,“你是不是要离开飞垣了?这几天我看见天禄商行有一艘商船在港口停泊,船主带着镜阁颁发的出行令,要求海军舰队亲自护航直至离开碧落海,呵,这可是自海啸之灾以来,镜阁颁发的第一枚通行令啊。”

萧千夜没有回话,但百里风看他面色就已经知晓了答案,他用力抓了抓脑门,仰起脸露出疑惑的神情,“真是奇怪啊,明明帝都下令要抓你,偏偏各地都对你大开方便之门,据说东冥惨变之前,有人曾在万佑城见过你,就那样还是被你全身而退,若非如此,或许事情另有转机,当真不可思议,哎……我真的是老了,不知道你们这些年轻人到底要做什么。”

百里风摇着头,分神想了好一会,又自言自语的说道:“我也没资格说别人,就你在东冥干的那些事情,我应该现在就出手将你拿下,可我偏偏还在这和你聊天,哎。”

萧千夜低着头沉默不语,对百里风的这一番话感到深刻的惭愧,这一路以来,他虽被称为“逃犯”,但无论是曾经的下属,还是眼前的义父,都无一例外的选择了信任他,可他却无法回应这一份厚重的期待,甚至仍要孤注一掷继续伤害脚下的故土,东冥只是开始并非结束,一定会有越来越多的惨变和伤亡,到了那个时候,今天选择放任自己离开的这些人,会不会有后悔,会不会有自责?

百里风看似凝视着如镜的海平面,其实余光一直不经意的从他脸颊默默扫过,心里除了叹气再无他想,明明自己都到了这幅花甲之年,竟然还会对一个年轻人如此护短,当真是愧对“元帅”之名。

“千夜……你是要回昆仑吗?”许久,百里风神色有几分踌躇,终于问出心底的疑惑,萧千夜蓦然回神,听见“昆仑”二字也有了短暂的迷茫,愣愣点了点头,只听百里风语重心长的说道,“我实话告诉你,自东冥惨变以来的这一个月,走私道前往中原避难的船只就特别的多,想必这边的灾难也早已经传遍中原,据说昆仑一派弟子素来喜欢下山巡游,若是将你犯下的这些事传至师门,你又该如何?”

萧千夜紧抿着嘴唇,脸色瞬时有些青白难看,不仅仅是这一次的东冥惨变,这八年来他的行事作风早就违背了师门的谏言,因为他从来就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回到师门!

师父只在自己回来之后第一年来看过他一次,并赠予天征鸟,自那之后他就和师门彻底断了联系,以师父的御剑术如果真心想来,那是日行千里根本耗费不了多少时间,然而……师父再也没有出现过。

想到这些,萧千夜只觉得心底莫名紧张,下意识的摸了摸腰间受损的剑灵,那个纯白的灵魂安安静静的陪着他,只要他不主动开口,就从来不会轻易打扰。

这么多年杳无音信的不只是师父,连云潇都好似人间蒸发,从没有给他带过一句话,他心中一直以为应该是秋水师叔有意阻拦,如今想起来,是不是师父也参与其中?

百里风尴尬的清清嗓子,连忙说道:“好了好了,毕竟是自己亲手教的徒弟,多半和老夫一样是个护短之人,你也早些回去吧,别让人等急了。”

“义父……”萧千夜低低喊了一声,也觉得再多说无益,只得抱拳认真的道,“义父,您既然已经辞官卸任,就该回帝都去颐养天年,帝都是眼下最安全的地方,请您务必离开北岸城,不要在此久留。”

“哦?”百里风很是吃惊,神色一沉剑眉微扬,直接挑开他的话中话,“你的意思是北岸城也会遭遇和东冥一样的惨变?”

萧千夜紧咬牙关,艰难的回道:“是。”

百里风凛然神色,整个人微微一震,不解和谨慎同时涌上心间,深深叹息,低道:“你可知东冥伤亡多少人?到底是为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你要甘愿牺牲这么多无辜?”

萧千夜张了张口,眼中一片茫然,喉间干涸无法回答,沉默中,百里风一字一顿的道:“东冥报上来的伤亡数字每日都在增加,到今天早上已经升至一百八十万!你可知万佑城才三百万人,千禧城也才二百万出头?”

“义父!”萧千夜固执的望着他,眼里却依然不带丝毫动摇,“义父,请恕我不能直言,海军本部距离羽都境内的封印地非常近,如果您不走一定会受到牵连……”

“牵连?”百里风打断他,目光如炬,“因为我是你的义父,所以你才让我尽早避难,那城中无辜百姓、军中的将士又该如何?你要我抛下他们?”

萧千夜张了张嘴,额上冷汗连连,欲语还休,如果说东冥是出于某种目的没有提前撤离,那么这次惨变之后,明溪应该不会重蹈覆辙,他应该已经着手让其他三大境封印附近的百姓尽早撤离了吧?

“哼!”百里风一甩衣袖,严厉的看着他,冷冷回道,“我半辈子都驻守海军本部,岂能放下众将士独自逃生?你有难言之隐不愿意对我言明,我也不逼你,但你让我苟且偷生,那是万万不行。”

萧千夜豁然变了脸色,上前一步还想再说什么,百里风却一副不可商量的模样直接甩手就走,征帆诧异的看着两人,明明片刻之前还和谐的淡笑谈话,怎么好好的突然神情大变,百里风一手招呼征帆跟上来,一手拦住萧千夜不让他继续跟着,冷声提醒:“这里过去没多远就是海军本部,你要是此时暴露了身份行踪,于情于理我都要下令逮捕你,萧阁主就此留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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