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月麻竹
舅舅叫阮得志,很俗套的一个名字,寸头,黑色棉风衣,斯斯文文很有派头,就是肚子胖胖的有些大。
见到瘦弱的阮秀琴,阮得志三步两步走了过来,深情地喊一声“姐”,然后抱住她,眼泪就出来了。
阮秀琴也情不自禁地跟着流了眼泪,细细看一遍亲弟弟,然后就把头探向了来路,许久未看到再有人来,就失望地说:“她们没来啊?”
阮秀琴口中的她们指的是阮得志的妻子和女儿。
听到这话,阮得志脸上也是黯淡了片刻,随即又安慰说:“姐,你别多想。她们没来,是因为没买到车票,我都还是跟老乡逃票回来的呢。”
这鬼话谁信?百分百是人家嫌弃张家太穷酸了,嫌弃这个地方太落后,不愿意回来吧。
在场的人虽然都猜到了真相,却没有人道破。
阮秀琴拉着他的手,关心问,“你吃饭了没,还没吃饭的吧?”
对亲姐,阮得志也不说客套话,“还没吃,今天光顾着转车了,除了中午吃个包子,到现在都还没进油水。”
听到这话,阮秀琴心疼死了,当即说:“先进去烤会火,我这就给你做饭去。”
接着又吩咐张萍去淘米煮饭,喊张宣去房里把炭火盆搬出来给舅舅烤火。
转身走了几步,阮秀琴又想到了什么,回头对欧阳勇说:“都天黑了,今天你也早点休息算了,进来陪舅舅喝一杯吧。”
“诶。”第一次见阮秀琴在外人面前这样优待自己,欧阳勇顿时乐开了花,把摩托车钥匙一拔,就跟着进了屋。
几年不见的亲弟弟突然回来了,一直挂满忧愁的阮秀琴今天脸上变了样,温笑温笑的,都感觉年轻了好几岁。
阮得志想帮厨打下手,但阮秀琴坚决不让,于是只能跟几个小辈一起围着灶膛的明火聊天。
期间他拿了2000块钱给张家过年。
阮秀琴望着钱,没接,而是收了笑容问:“你哪来的这么多钱?你媳妇知道吗?”
阮得志本想撒个谎,但在亲姐姐咄咄逼人的注视下,最后只得说:“姐,你拿着放心用吧,我偷偷攒的她不知道。”
这话让阮秀琴更急了,走进一步质问道:“你那点死工资,怎么可能瞒着她攒下这么多钱?你不会是干坏事了吧?”
阮得志说没有。
阮秀琴不信,“真没有?”
阮得志有点服这亲姐了,但知道阮秀琴是对自己真心实意的好,所以他也不反感。
于是耐心解释说:“我不是在海关当差嘛,经常有缴获走私的罚没物资需要处理,这是我们额外得的奖励,算是我们工资外的一种福利,我同事都有份的……”
听到海关罚没物资处理,听到这舅舅后面嘚吧嘚吧的解释一大堆,一旁一直没吭声的张宣眼睛猛地一亮,上辈子的相关记忆轰的一下填满了整个大脑,稍微整理过后,他看这亲舅舅的眼神就不一样了。
娘希匹的!亏我这半年一直在为成本低、风险小、时间不受限且有钱途的发财大计苦思冥想,要是早点联想到这亲舅舅,还苦思冥想个屁啊,我老张家说不得早就翻身了啊!
越想越对劲,越看越喜欢,张宣近距离直直地看着这亲舅舅,仿佛看到了一尊财神爷!通身披着金色佛光,黄金、珠宝、美元、人民币和女神不要命似的往自己身上砸。
这毫不遮掩的火辣辣眼神,阮得志感受到了,他只觉得周身颤抖,脊背发凉,屁股紧缩,莫名恓惶。
先是低头查看一番自身状况,没问题呀,但这外甥……
末了,阮得志只得用疑问的眼神看向张宣,意思问怎么了?
张宣兴奋地说:“吃完饭我们单独聊聊。”
阮得志不懂他在搞什么鬼,但还是笑着点了点头。
狐疑地瞅了自家儿子一眼,阮秀琴又把目光放在了亲弟弟身上,最后确认一遍:“你这说的是真的?真的没犯法?”
阮得志把2000块钱推到姐姐怀里,信誓旦旦地保证道:“没犯法,相关罚没物资的处理,这是国家明文规定,法律允许的,姐,你就拿着放心用吧。”
阮秀琴还是半信半疑。
这时张宣帮着插了一句:“妈,这事我有听老师说过,合法的。”
阮秀琴转头问:“你老师怎么知道的?”
张宣脸不红心不跳地撒谎说:“我老师的儿子在天津海关上班啊,人家天天在班上炫耀,你说我能不知道么。”
有了张宣的助攻,阮秀琴最终还是收了这2000块钱,实在是一贫如洗的张家太需要这笔钱了。但对阮得志敲锣打鼓一番警告也是少不了的。
这个晚上,阮秀琴很偏心。不仅从梁上割了腊肠,还把欧阳勇前几天送的那只野鸡给炖了。
阮得志和欧阳勇爱喝酒,喝酒了的两人马上成了话唠。
阮秀琴听得很认真,张萍也是如此,两个时不时要插一句。
至于张宣嘛,话没少说,但吃东西的嘴也一直没停啊,要不是怕吃相不好看,他一个人能这把这只野鸡吃光,太香了!
晚上,阮得志和张宣睡一个房间,挤一张床。
当这亲舅舅上床的时候,木床明显晃荡了一下,把张宣惊的,生怕它垮了。
阮得志第一时间就看到了墙壁上的画报,笑说:“你也喜欢周慧敏啊。”
张宣问:“老舅你不喜欢?”
阮得志摇摇头:“我还好,蔓菁很喜欢。”
阮得志口中的蔓菁就是他亲生女儿,和张宣一般大,但不姓阮,而是跟女方姓杨。杨蔓菁。
第15章 夜话
女儿蔓菁被妻子一家强势要求跟女方姓杨,这是阮得志隐藏在心中的一个痛点。
张宣识趣地没在这个话题上多做停留。
夜已经很深了,他怕喝了两碗烧酒的舅舅太早睡过去,于是简单明了地说:“老舅,我对海关罚没物资非常感兴趣。”
后知后觉的阮得志终于想通他要干什么了,一时间衣服也忘记脱了,就那样靠床直勾勾地看着这外甥。
乌龟瞪王八,互不相让,两人对瞅了两分多钟,见张宣没有主动退缩的意思,阮得志脑壳疼,不忍明着拒绝,于是委婉说:
“我现在只是个科长,在海关权力不大,罚没物资里面的好东西和真正有价值的东西,以我的地位还没资格经手处理。
而且罚没物资拿到社会上卖,需要一定的特殊人脉和社会经验,以及财力资本做支撑。何况……”
说到这,阮得志抬起头看向张宣:“何况你还是个高三学生,深城那边鱼龙混杂,这年纪把你放出去我不太放心。”
舅舅说得都是实话,是关心他的话,但张宣两世为人,自然有自己的考量。
他没法跟阮得志炫耀自己有几十年的社会经验。没法跟他说其实自己是个老yb,没法跟他说“你担心的那点事,其实在我看来压根不是事”……
既然不能从俯瞰的视角秒杀他,取信他。那就只能换一种方式,找这舅舅的弱点打感情牌,打苦情牌,博取同情。
二姐没钱复读跑了,母亲得肿瘤动过手术,自己生病住过院,家里又新添了几笔债,这些老张家是没跟阮得志说过的,都按阮秀琴的意思瞒着的,就是怕给人家负担。
但现在张宣没那么多顾虑了,为了把这舅舅引入感情共鸣。
他表情一变,眼神一黯,就开始了演员的自我修养,一五一十把该说的、不该说的都一股脑儿说了,添油加醋说了,说得那个叫情深意切啊,说得那个鼻涕泗流啊……
到最后他把自己都说哭了,眼睛都哭红了……,入戏太深!
说了约莫半个小时,说得口干舌燥,最后张宣下床找到自己的搪瓷杯,提起保温瓶倒满温开水,仰头一口气喝完。
然后他就坐在条凳上,目光炯炯地盯着阮得志,也不再说话,就是等!大有你不答应我,我就不睡了的意思。
眼睛涩涩的阮得志早就知道姐姐一家过得很苦,但没想到会有这么苦。
想当年父母还健在时,阮秀琴也是远近闻名的一枝花,浑身都洒满了阳光活力,屁股后面跟了一串串爱慕的少年。
可时过境迁,命途多舛,当年貌美的姐姐现在却轮落到了这个山坳坳里吃苦受罪,他很难受,非常难受,难受到想撕开胸口,嗷嗷痛哭一场。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中间张宣用香拨了一次煤油灯芯,让房间更亮堂点。
不知什么时候,阮得志也慢慢缓和过来了,他瞧了瞧仍是充满期待眼神盯着自己的外甥,心绪难愁,最后没再狠心拒绝,琢磨一阵说:
“这事得容我回去好好想想,你等我消息。”
“好,谢谢舅舅。”
听到这话,张宣面上自然是满心欢喜,虽然人家现在还没亲口答应,但以自己对这位舅舅的了解,能这么表态,差不多就是答应了。
只是这个“等”字,让他有点失望,不知道要等多久,一个月?两个月?还是半年?
实在没把握,但此刻又不能得寸进尺,张宣心里真是郁闷极了,难道我还要继续吃半年的红薯饭么,这命也忒苦了啊。
不行,明早我要早点起来,我要抢着煮饭,煮红薯饭给舅舅吃……
这邪恶的心思一起,张宣自己都服了自己,真是没谁了!
这个夜,两人围绕“罚没物资”这个问题聊了很久……
后来阮得志什么时候睡着的,他自己都不知道。
外面冬雷阵阵,又起风了,又下雨了。
雨珠子打在屋顶瓦楞上,叮叮当当,像美丽的爱人在身边歌唱,午夜里听起来格外的有情调。
对于喜欢这种天气的张宣来说,本该可以睡个安稳觉的。
可是,睡着了的阮得志像条大肥猪一样,张着大嘴巴打呼噜,鼾声如雷,那忽高忽低的刺耳声音,500米开外的母狗都能被怀孕。
忍了半小时有多,闭着眼睛数星星、数绵羊、想馄饨店老板娘的曼妙风情、想班上好看女生的清纯唯美、想社会上曾遇到过的那些妖精……。
想这想那,可惜没屁用,还是不能分散注意力。
最后受不了了!
张宣坐起来,哀叹一声,给身侧的舅舅来个两分钟的死亡凝视,临了临了收回视线,强迫自己么要有戾气。
披着衣服下了床,在黑夜里摸到洋火,呲啦一声响,点燃煤油灯,继续苦战语数外。
……
被逼的楞是一宿没睡。
次日清晨,村里的公鸡第三次打鸣时,张宣放下笔,才发觉外面不知不觉已经微微亮了。
撑开手伸个懒腰,发现此刻竟然还有精神,不禁感叹年轻还是好呀。
阮得志还在熟睡,张宣也没去打扰他,笔帽盖住,把书本合好,把煤油灯捂熄,就去了外面散步,呼吸新鲜空气。
他发现自己竟然不是第一个起来的,隔壁的邹大爷已经拿着簸箕和锄头捡了五六斤狗屎了。
打个招呼,沿着马路走,发现捡狗屎的竟然不止一个。
有两个寡居老男人老女人,还结伴捡狗屎呢,张宣远远吊着偷听了会,不知道有说有笑的两人是为了捡狗屎,还是为了说污话。
呸!这么大年纪了,荤段子还说得这么溜,真不要脸啊。
半个小时后,张宣回到家,准备煮红薯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