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魏 第226章

作者:苍穹之鱼

“夫君,大好日子,说这些作甚,来来,孩儿们,快吃。”夏侯芷心疼站在寒风中的孩子。

然而孩子们一动不动,只是望着杨峥。

夏侯芷一声叹息。

杨峥颇为感动,暗想自己这几年的心血没有白费。

“吃吧。”

他开口,孩子们才抓起陶碗中熟肉,狼吞虎咽。

这些孩子跟着自己也过了不少苦日子,直到今年屯田和牧场都是丰收,日子才好过一些。

如果司马家不弄自己,这样的日子持续下去也未尝不可。

腥风血雨的嘉平元年呼啸而去。

嘉平二年宣示一个新时代的降临。

长安郭淮却一直心绪不宁。

“夫君若是为难,妾自缚去洛阳请罪!”王氏颇为刚烈。

五个儿子跪伏在地上,痛哭不止,“母亲若去,儿亦不活!”

汉魏以孝治天下,五胡乱华前,父子之间还算和睦。

郭淮揉了揉昏涨的太阳穴,这几年常感心力不支,尤其是今年,郭淮像是老了很多。

一个男人的精力不可能无限。

夹在曹魏与司马家之间,督镇雍凉,郭淮要考虑的已经不仅仅是与蜀国、羌胡的战事。

昨日,洛阳一封诏令,将郭淮从射阳亭侯,升为阳曲县侯。

司马懿的恩宠不可谓不高。

郭淮心知肚明。

如果王氏消失了或者死了,事情反而好办了。

问题是王氏又被送回来了。

这让郭淮实在想不通如何跟司马懿交代了。

此事也不可能隐瞒,偌大的长安城中,各家的细作多如牛毛。

司马懿灭王凌三族之心,比谁都坚决。

一是震慑天下士族,太原王氏我都敢杀,还有谁家杀不得?

二是剪灭这些年日益膨胀的太原士族。

恰巧,郭家也是太原士族之一。

颍川士族以文事立足,而太原士族多以武功著称。

王凌、王昶、郭淮都是领兵一方的督帅,裴家也不简单,子弟文武双全,逐渐在士族中崭露头角,在隋唐之际厚积薄发。

贾家倒是彻底倒向司马家。

“大丈夫拥旄仗钺,上不能匡扶社稷,下不能保家全族,迟疑不决,犹如夫人,必为后乱,有何颜面对天下人乎!妾自去矣,不需夫君为难!”王氏拔剑横于项上,正欲挥下,她的儿子们早已挡住。

郭统泪流满面,“母亲若死,儿必同去!”

郭淮又忍不住头痛了,几个儿子若是死了,他活着也没什么意思。

“罢了、罢了,我去信一封,上交印绶节钺,求司马公饶恕。”

“此非引颈待戮之举?曹爽奉还天子与兵权,外祖奉还节钺,只求活命,皆被夷族,父亲岂可坐以待毙?”郭统第一个反对。

司马懿的屠刀吓到了不少人。

王氏泪流满面。

然而郭淮决心已定,“你们知道什么?放心,我料司马公不会动雍凉!”

郭淮的印绶节钺以及信,很快就送进洛阳司马府中。

“诏令下达之日,淮遣押王氏回京,雍凉百姓不忍淮家破妻离,持强犯国法,截杀令使,铸成大错,淮管教不严,有负太傅托于西面之重,然五子哀母,不惜其身;若无其母,是无五子;无五子,亦无淮也。今辄追还,若于法未通,当受罪于主者,淮全家愿领死,觐展在近!”

司马师读完郭淮的信,司马懿却没有任何反应。

“郭淮是在以雍凉要挟朝廷。”司马师读懂了背后的意思。

三百装备精良的步骑,岂会被区区百姓剿灭?还一个活口都不留?

要挟朝廷,亦是在要挟司马家。

雍凉不同于淮南,淮南的敌人只有吴国。

雍凉却有羌胡、匈奴、蜀国。

投鼠忌器,牵一发而动全身。

司马懿睁开昏沉的双眼,“郭淮不是曹爽,亦非王凌,镇雍凉三十余载,多有智谋,此次乃以退为进,试我父子心意尔,若动了他,雍凉必定大乱,荆州王昶也会犹疑,去年诛曹爽、灭王凌,剑用多了就会钝,如今之势,当镇之以静,收天下人望,操之过急,一事无成。”

司马师思索了一阵后道:“父亲所言甚是,不过儿以为此事大有内情。”

“哦?”

“郭淮既然不愿遣送王氏,直接一道请罪书即可,既然送出王氏,又何必对三百步骑赶尽杀绝?这岂非前后矛盾?”

司马懿浑浊的两眼闪过一丝清明。

“会不会有第三方势力在其中挑拨?”司马师暗蓄三千死士,也精通此事。

“不错,郭淮应该没有胆量叛我,也没必要在此时叛我。”

“前些时日,洛阳冯家客舍,一群细作接走鲁芝家眷。”司马师目含杀机。

“西平……”司马懿悠悠道。

第二百二十八章 误会

“你叫杨解?”夏侯玄望着眼前的书生,心思却飘到西北去了。

“是,主公恳请夏侯公随我们离开洛阳。”书生无比恭敬道。

冯家客舍,青龙七宿和九野营伤亡惨重。

但谁也想不到他们还敢回来。

洛阳如此大的都市,司马师就算有通天之能,也不可能看到每一个角落。

而斗木獬、虚日鼠、壁水獝经历了失败之后,变得更为小心谨慎。

夏侯玄乃天下玄学宗师,每日登门求教、辩义之人多如牛毛。

斗木獬名刺递上去整整一个月,每日在夏侯府前等候,才得到这么一个机会。

“你可知我府内外皆是司马氏的细作?”小阁外风雪呼啸,夏侯玄目光幽幽。

“小人知道,只要夏侯公同意,我们的人就有办法送夏侯公与诸公子出城。”吃一堑长一智,长久在阴暗环境中,斗木獬练就了敏锐的直觉,在十几双窥探的眼睛下镇定自若,仿佛真的只是一个寒门落魄书生。

夏侯玄跪坐的端端正正,头顶白玉小冠,披一件黑貂大氅,腰缠青玉带,上半身笔直,神情温和而不失庄重,朗朗如日月之入怀,“兴云的好意我心领了,然时局艰难至此,我若离去,还有何人肯匡扶大魏社稷?君子不为也。”

斗木獬着急道:“主公说司马父子必有窃国之心,夏侯公留在洛阳,必遭司马氏毒手。”

“不必再劝了,若天不佑大魏,无一人殉国,悠悠青史,徒为后人笑。”夏侯玄一脸平静道。

只不过这种平静是经历了绝望之后的平静。

回到洛阳被闲置之后,夏侯玄才看清很多事情。

曹爽被诛,还可说是天怒人怨咎由自取,但王凌举兵,天下竟无一人响应。

夏侯玄知道士族们心中在想什么。

郭淮、王昶、孙礼、诸葛诞、毌丘俭,这些受曹魏厚恩的人全都选择观望。

今日之形势跟当年汉室何其相似?

兵权旁落,士族离心,大将各怀心思。

斗木獬又是敬佩又是无奈。

这一次能见面,下一次就没这么容易了。

“主公请夏侯公务必送一子嗣出城,以全夏侯公之血脉。”斗木獬不得不佩服杨峥的先见之明。

夏侯玄平静的神色终于起了一丝波澜。

然而就在此时,外间传来人声,“泰初兄何在呀?”

来人脚步极快,话刚传入没几个呼吸,门便被推开。

风雪自他身后灌入,枣红色的披风猎猎作响。

一双利眼如两柄长剑刺入堂中。

见到此人,夏侯玄依旧端坐,镇定自若道:“子元何太无礼邪?”

来人正是司马师。

夏侯府中竟无一人阻拦,也无人敢拦阻。

“学生拜见司马公。”斗木獬心中一震,没想到司马师来的这么快,不过神情还算镇定。

经历过残酷生死之人,也比常人镇定一些。

司马师豪爽的挥了挥手,示意斗木獬不必行礼,转头对夏侯玄拱手笑道:“我不见兄长的外,兄长也不许见小弟的外,今日风雪和缓,左右无事,特来向兄长请教学问。”

举手投足间,浑然没有把自己当外人,自顾自走到软塌上跪坐,目光却落到斗木獬身上,“恕某眼拙,未曾见过阁下。”

“学生弘农杨解。”

“弘农杨氏?难怪难怪。”司马师目光扫来扫去,“弘农杨氏四知,是哪四知?”

斗木獬拱手道:“天知、神知、我知、子知。”

关西孔子杨震任荆州刺史期间,荆州茂才王密夜携十金而来,曰:“暮夜无知者。”

杨震拒之曰:“天知,神知,我知,子知。何谓无知!”

“不错不错。”司马师脸上微笑,“尔不似读书郎,却像个军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