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暗尘弥散
第六十八章 开始下潜
拓荒者号，右舷甲板。
中海的天空似乎永远都保持着那阴沉的色泽，铅灰色的厚实云朵阻隔了大量来自恒星的光线和热量，伴随着黄昏的降临，海面温度迅速降低，周围也开始出现了少量薄薄的浮冰。
“天气阴，海面气温零下三度，水下五米处水温四点五度，偏北风三到四级阵风五到六级，水中能见度约八米……说实话，这种气候条件，实在不太适合潜水。”一名被指派来协助他们的船员皱着眉说道，“风倒是不算大，但是光线实在是太暗了，越往下，能见度就会越低，别说一百米了，我估计五十米深的地方就已经伸手不见五指了。”
“我想问一下，你上一次见到晴天是什么时候？”柯岚有些费劲地把自己的脚塞进深潜服的靴子里面，军规级深潜服的用料很扎实，重量自然也是十分夸张，光是这双靴子，就已经超过三十公斤了。
“呃……那好像是在四个月前了……不对，应该有五个月了。”
“那你打算让我们在船上等几个月？”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纳闷，为什么你们不用潜水舱，尽管这身装备的防御力很高，但和三英寸厚的复合钢壳还是没法比啊……还有，这位也是准备下水的吗？你……你就打算穿这个下去？”
相比柯岚身上如同动力装甲一般厚重的深潜服，廖子朗只穿了一套用强化复合纤维制成的潜水衣，这件潜水衣薄到甚至把他身上的肌肉线条都给展现了出来，不仅如此，他的脚脖、手腕以及颈部都没有任何保护，就那么直接暴露在了外面——和全副武装的柯岚相比，他这简直就和裸泳没什么区别。
“怎么，有问题吗？”廖子朗有些纳闷地看了他一眼。
“……当然有！难道你不知道阿尔法星的海水都带有剧毒吗？海水不仅会腐蚀皮肤和肌肉，进入血液之后还会入侵人体组织，导致各器官衰竭，我们平时在甲板上工作都要穿戴全套防护服，就是怕被海水沾上一星半点……”
在他眼里，廖子朗这身装束完全就是把中海当成了方舟内部的人造湖泊，把那堪比化学武器、还有着高剂量辐射的海水当成了人类基地里经过多次过滤和净化的生活用水……穿着这么一身东西下水，那和自杀有什么区别？！
“那是你们，我和你们不一样。”廖子朗说道。
“有什么不一样！就算是生化改造人也不可能——”那名船员的话说到一半就已经噎住了，因为廖子朗直接翻过了护栏，跃入了海中！
“快！快把他捞上来！”他先是一愣，随后便想要去按动不远处的报警装置，“两分钟内救上来，或许命还能保住！”
“等会儿，哥们别急啊。”雷顿憋着笑，用他那条机械臂把船员给拦了下来，“你就不能先看一下吗？”
“……”被雷顿这么一说，那名船员才发现廖子朗穿着一件单薄的潜水服，已经绕着一块浮冰游完了一圈，完全不像是中毒的样子。
“他……他……怎么可能？”他用力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满脸的惊愕之色。
“都说了，人家天赋异禀。”柯岚也忍不住笑了一声，“好了，该把我放下去了，穿着这玩意，我可没办法想他一样跳下去。”
全套深潜服加上配套装备，重量已经超过了两百公斤，这玩意又不像动力装甲一样全身驱动式骨架，水下机动完全依赖于装在全身各处的二十八组桨叶式推进器，但在陆地上这些玩意就毫无作用了。
柯岚就连抬起手臂这个简单的动作都完成得十分艰难，更别提跑动和跳跃了。
两根钢索被固定了在深潜服的肩部，伴随着滑轮的转动，柯岚连人带装备都被吊到了半空之中——这套装置本来是用于投放和回收潜水舱的，不过稍加改动之后，也可以用于重型装甲深潜服。
固定着滑轮的悬臂水平旋转了九十度，将柯岚“拎”到了船舷外面，他低头望去，只见脚下的海水深邃而幽暗，就好像是无尽的深渊一般，根本望不见尽头。
“准备下落！”雷顿对柯岚比了一个手势，在收到确认的信号之后，滑轮便开始反方向转动，收回来的钢索又被放了出去，直到柯岚整个人都彻底没入海水之中为止。
“气密性检查完毕，推进器检查完毕，供氧管道畅通。”柯岚按照深潜服说明书上的检查步骤逐一进行，而廖子朗也游到他的身边，帮他解开了肩部的固定锁扣。
“心率78次每分钟，血压74到110毫米汞柱，体温36.9摄氏度，身体没有出现任何不适。”柯岚瞥了一眼装在头盔内侧的体征监控设备，说道。
“心率稍微有点快，是紧张吗？”猎犬的声音从耳机里传来，现在这个距离他们还能进行通讯，等到柯岚下潜到一定深度之后，带有大量辐射和重金属离子的海水将会成为一堵难以逾越的屏障，将他和水面之上的世界彻底隔绝。
想要保持通讯，就必须使用电缆这类有线通讯手段，然而水下复杂的环境之中，不仅难以保证电缆的正常工作，反而还容易成为潜水者的累赘。
“多少有一点。”柯岚回答道，他深吸了几口气，尽可能让自己平静下来。
“虽然这次试潜只下潜一百米，但出于安全靠深潜服里还是装上了注射式增压剂……不过我希望你不会用上这东西。”猎犬说道。
注射式增压剂是这类深潜服的标配，一般在下潜深度超过四百米的时候使用，在那种深度下，单靠深潜服内部的气体增压已经无法保证潜水者的生命安全，必须将这种注射式增压剂在调节体内压力，必要时还可以和肌肉增强剂一起使用。
但人类毕竟不是深海生物，没有那种强横的肉体，过高的体内压力很容易导致脏器受损以及内出血，即便有着各种保护措施，注射式增压剂的使用时间也不能超过一个小时。
当然，高阶生化改造人可以一定程度上无视这个问题，像雷顿这种家伙，起码能撑个四五小时。
“微光摄像头、红外摄像头运转正常，微型声呐已启用，一切就绪，开始下潜。”
第六十九章 水下迷城
深潜服背上的引擎开始发出细微的嗡嗡声，两侧气囊之中的空气被均速排出，伴随着浮力的下降，柯岚开始缓缓沉向深处。
“嘀——第一次通讯测试，现在开始。”
廖子朗轻轻划动手臂，和柯岚拉开了一段距离，而两人之间的通讯信号也在这个过程之中开始快速减弱，直到二十五米左右的时候，频道里就只剩下了滋滋的电流杂音。
“测试结束，水深十米处，AF－6型单对单通讯仪极限距离为二十二米。”
AF－6型是他们能采购到的功率最强的便携式无线通讯设备了，在阿尔法星的陆地上，没有强烈干扰源且不借助通讯基站的情况下，单对单通信极限距离能达到一千四百米以上，而在水下，这个距离却被压缩到了只剩下二十二米。
在水中电磁波会受到严重的衰减，再加上阿尔法星的海水之中包含有大量的辐射干扰，能有二十二米这个数据，已经是很不容易了。
至于声学通信设备，同样也会受到影响，像柯岚身上携带的微型声呐，有效距离就只有一百米左右，这也是为什么他们试潜深度会选择一百米这个数字的原因。
廖子朗游了过来，对柯岚比了个“一切正常”的手势，两人便开始继续下潜。
能够透过海水的光线越来越少，周围的环境已然是一片漆黑。
柯岚和廖子朗都没有打开照明设备，在这种环境下，光源实在是太过醒目了，很容易就会引来那些对光亮十分敏感的狩猎者——黑暗虽然充斥着未知的危险，但也能成为他们的伪装。
当然，他们身上还是携带了照明装备的，但这种装备并不是手持使用的，这种方式太过危险，等于是在主动暴露自己的位置，正确的使用方法应该使用利用压缩空气将照明弹射出去，在必要时，甚至还能通过这种方式吸引海兽的注意，从而伺机逃脱。
不过没有光线，不代表柯岚就彻底成了一个瞎子，在水下，听觉要远比视觉重要的多了……
挂在腰带上的微型声呐每隔三秒钟就会朝着四面八方发射超声波，并且通过解析收到的回音将，周围的环境用三维立体图像在柯岚的目镜上描绘出来，但到目前为止，周围除了海水还是海水，唯一的“异常物体”，就是和柯岚一道下潜的廖子朗了。
“已经八十米深了，你的状态怎么样？”柯岚向廖子朗问道，对方虽然没有戴着全封闭式头盔，但依靠改良过的水下喉麦，哪怕不张嘴也能通过喉骨的震动来完成交流。
“还好，这点水压完全没感觉。”廖子朗脑袋朝下，双臂紧贴在身体的两侧，并拢的双腿如同鱼类的尾鳍一般上下摆动着——不像柯岚那样需要借助外力，对他来说，无论是上浮还是下潜，都宛若没有任何阻力一样，他的身体就好像是这海水的一部分，而海水就是他身体的延伸。
“九十米了。”柯岚瞥了一眼深度计，开始往气囊里面充入气体，只有让重力和浮力相对处在一个平衡的状态，他才能在水中保持一个稳定的深度。
“有什么发现吗？”廖子朗游到柯岚的身后，然后抓住了深潜服肩部的环扣——尽管这还远未到他的极限，但出于谨慎，他也必须要尽可能地保持体力，反正深潜服是用螺旋桨推动的，只要结晶没有用完，动力就永远不会枯竭。
“没有，声呐什么都没有扫到，这里距离海床还有很远的一段距离。”柯岚紧盯着眼前的图像说道，“现在开始执行第二步，向水平层进行探索。”
“虽然这里是‘相对安全区域’，但还是得保持警——”
突然，柯岚整个人就定在了原地，“警惕”的“惕”字卡在了他的喉咙里面，怎么都说不出来了。
就在他正前方不到两米的地方，一只硕大无朋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他，足有重型卡车轮毂大小的瞳孔之中散发着黯淡的墨绿色幽光。
“咕咚。”
柯岚有些艰难地咽了口口水，他的手指已经扣在了“猎鲨者”机枪的扳机之上，但他心里却十分清楚，对于这种体型的生物来说，他手中的武器恐怕很难造成什么实质性的杀伤……
“廖子朗……快逃，我想办法，拖住这东西。”柯岚用极低的声音说道。
黑暗之中一片寂静，就连那只绿莹莹的眼眸都一动不动。
“廖子朗？”
没有回答……原本贴在他身后的廖子朗，此刻已经不见了踪影。
“该死……”柯岚咬紧了牙，他相信廖子朗是绝对不会一声不响就独自逃命的，这种情况只能说明一件事——廖子朗可能先他一步就遭遇了什么东西，在察觉到异样之前就已经失去了发出警告的能力……
盯着他巨眼没有做出任何动作，但柯岚感觉周围黑色的海水似乎变得越来越粘稠，他就宛若坠入了沼泽一般，厚重的泥炭包裹着他的躯干和四肢，拖拽着他一点点地沉入深渊……
好像有一只手死死地掐住了他的喉咙，窒息的痛苦感不断地涌了上来，柯岚想要挣扎，但他的手脚却全然不听使唤，一些诡异的幻觉片段飞快地从他眼前闪过，隐约之中，他似乎看到了冰川下那座金字塔形的祭坛……巨大的石棺、破碎的石碑、以及被沾满了血污的人形怪物……
不对！是幻觉！这一切都是幻觉！
柯岚猛然一震，下坠感和窒息感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只是，那只巨大的眼睛却依旧存在，就在距离他不到两米的地方。
“这是……”
柯岚稍稍靠近了一些，他这时才发现，这只巨大的眼睛，竟然是用岩石制成的雕像！
而那些墨绿色的幽光，则是来自于一块嵌在雕像瞳孔内的发光矿物。
制作这座雕像的工艺十分精妙，无论柯岚从哪个角度看过，这只巨眼都好像在和他对视一般，哪怕柯岚绕到雕像的背面，那里也有着一只一模一样的巨眼，在黑暗之中幽幽地注视着他。
雕像的主体是一根有四五人合抱粗细的石柱，但让柯岚疑惑的是——这里的深度才只有一百米，如果这根石柱的底部在海床上的话，那这根石柱也太高了吧？
出于好奇，他朝着雕像的下方发射了一枚照明弹——
金属燃烧所释放出的强光顿时点亮了一大片水域，一座面积巨大的城市残骸赫然出现在了柯岚的正下方！
“怎么可能？！”
柯岚下意识屏住了呼吸，满脸都是惊骇至极的神情。
这不可能！
海底之城遗迹在深度超过两千八百米的深海之中，可现在，柯岚距离它只有不到五十米！
而且，声呐系统也没有探测到任何回音……
一想到声呐，柯岚才意识到，原本浮现在目镜上的三维立体图像早就已经消失了，除了推进器以外的所有电子设备，包括各种摄像头、记录仪器、微型声呐都已经停止了工作，深度计完全失灵，数字在零到几千米之间疯狂乱跳……
从雕刻着巨眼的石柱出现、廖子朗消失之后，一切就都已经不再正常了。
难道这里就是那座海底之城遗迹？
自己会不会是在无意之中穿过了一个小型虫洞之类的东西，直接被传送到了这里？
不对，完全不对！
如果这里就是那座海底之城的话，那现在所处的深度应该在两千八百米到三千米之间，按理来说，这个深度已经超过深潜服的极限两倍还多了，强大的水压会将深潜服直接压成一张薄薄的铁饼，而里面的柯岚也会化作一堆血浆、肉泥和碎骨的混合物。
可现在除了那些电子设备之外，深潜服本身并没有出现任何问题，柯岚也没有感觉到任何不适。
这里绝对不是海底之城，至少不是位于深海的那一座！
第七十章 城中黑影
而且，根据之前的情报，那座海底之城遗迹原本是建在一座小岛之上，后来小岛因为某种未知的原因沉入了海底，才把那座阿尔法文明的城市也一同带了下去，但眼前这座城市明显不是在陆地上面建成的。
阿尔法人的城市建筑风格以高耸入云的多边形高塔为主，高塔与高塔之间相互连接，组成一个完整的城市网络——即便这些高塔采用的结构再稳定、使用的材料强度再高，这些建筑也不可能承受住水下两千米处的巨大压力，除非能在下沉过程之中用海水将这座城市的每一处空隙都给填满，不然整座城市的建筑都将被水压破坏的不成样子。
可柯岚看到的，却是一座相对完整的海底之城，他甚至不能用“废墟”或是“残骸”之类的词语去形容它，因为它绝大多数的建筑都极为完整，几乎找不出损毁的痕迹。
当然，仅凭这一点，柯岚也不会得出那样的结论——阿尔法城市最为标志性的高塔在这座海底之城里根本就不存在，视野所及之处，清一色都是半球形的地堡式建筑，就好像一只只大小不一的巨碗扣在海床上一样……
这些建筑在一开始，就是为了抵御外界巨大的水压，才会被设计成这种造型的——这根本就不是什么沉入海底的陆上城市，它原本就是被建在水下的！
但现在最困扰柯岚的问题不是这个，而是……他到底在哪？
这里绝对不是下水前规划出来的那片“相对安全区域”，如果在百米深度有着这么一座水下城市的话，就连柯岚自己携带的微型声呐都能扫出来，更别说拓荒者号上那台功率是微型声呐几十倍的大家伙了。
不过，这里也绝对不是海底——这片海域距离海岸足有上百海里，最浅的地方也有上千米深，如果是在那种深度的话，柯岚此刻应该会感到呼吸十分困难，眼睛和耳朵也会因为过度充血而出现视野浑浊、听觉衰减之类的症状，甚至直接晕厥过去也有可能……
但他现在却没有感到任何不适，这就说明这地方绝对不会太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