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暗尘弥散
“话说，”柯岚说道，“能告诉我是哪些人投了赞成票，哪些人投了反对票吗？”
不管怎么说，至少他得先搞清楚不死船员会内部的派系问题，得知道哪些人是自己的“盟友”而哪些人可能会变成自己的“敌人”——哪怕这只是一层明面上的关系……要是连其他人面具上画着的脸都看不清楚，又怎么能确认面具下的那个人是敌是友呢。
“这个得等你正式加入不死船员会之后，才能告诉你。”德墨忒尔回答道。
……
……
两个小时后。
柯岚并没有直接返回方舟，而是搭乘运输机先前往了位于白脊山脉脚下的前线临时指挥部。
三大舰队剩余的战舰将收拢过来的幸存官兵都送到了这里，但即便如此，营地里聚集起来的部队还是连一万人都没有达到。
开战时的十六万人，现在的寥寥数千……用惨烈这个词来形容这场战争，柯岚都觉得有些太轻了。
数以百计的医疗方舱被拼到了一起，建起了一座临时的战地急救中心，那些受伤较轻的士兵都被转运到了这里，至于那些伤势较重的，则是留在了战舰上——没有医疗舱的支持，很多人根本坚持不到被送回方舟。
然而三大舰队的损失也不小，自身也存在着大量的伤员……实际上，只有约五分之一的重伤员能够分配到医疗舱的名额，剩下那些人，最终还是只能在地面急救中心接受抢救。
当柯岚进入这片营地的时候，正好看到一辆堆满了裹尸袋的拖车从道路的对面驶来，这几百只裹尸袋里装着的士兵，在被送到这里来的时候，都还是活着的，而现在，却已经变成了冷冰冰的尸体。
一个套着白大褂、披头散发的中校正在帐篷前打电话，他的情绪很是激动，平均一句话十个字里有将近一半都是骂人的脏字：“他妈的什么叫做每个人都要抢救，妈的你知不知道重伤员的人数有多少，他妈的我们手底下的能做手术的医生又他妈的有多少？！还有很多人等到了手术，却因为缺少药物和大出血死在了手术台上……你妈（哔——）的我最后再和你说一次，要不赶紧给老子把药品、设备和血浆送过来，要不老子只能选择放弃那些濒死的伤员，去救那些生还希望更大的人！”
他的双眼布满血丝，眼眶周围挂着重重的黑眼圈，白大褂上更是沾满一块又一块已经板结的血迹。
“那是临时急救中心的李斯特主任，从进攻发动开始到现在，他一直在给伤员动手术……”一旁的士兵小声地告诉柯岚，“急救中心每一名医护人员都在连轴转……可人手还是不够，很多伤员都在排队等着动手术，每分钟都撑不到救治的兄弟死去……”
“军队里的医疗兵呢？”柯岚问道，“一般士兵都应该学过战地急救课程吧？配合各个班组自己的医疗兵，应该也能救下很大一批人来吧？”
“这次送回来的伤员……绝大部分都是重伤员，医疗兵只能负责那些伤势较轻的人。”士兵叹了口气，“这两个小时里，送回来的人差不多有三万人了……但送出去的人，至少也有两万多了。”
他口中“送出营地”的，指的自然是死人。
尽管这里的情况已经糟糕到了这种程度，但营地里的人没有任何一个去苛责方舟的支援为何迟迟还不到来，即便是那个满口芬芳的急救中心主任，也只说了让后勤送更多的药品过来，对于增派人手一事则是只字未提。
每个人都清楚，现在方舟的情况，只会比这里更糟。
就算这些伤员能及时运回方舟，恐怕也没法获得更好的救治条件。
“我尽量……让上面的人多送点物资过来。”柯岚叹息道，“不过，你们也不要抱太大希望，因为现在方舟那边也……”
“我们都知道。”士兵点了点头，沉默地望向了方舟的方向。
从这个位置，视线正好可以穿过白脊山脉上的那个“缺口”，隐约看到屹立在遥远平原上的方舟……以及，方舟一侧那触目惊心的巨大的创口。
柯岚没有在急救中心附近多做停留，而是快步想着临时指挥部走去，狩神猎团的其他人成员正在那里等待着他。
……
“留守亚古纳可托尔的老狗先一步返回了方舟，他的情绪很不稳定，我让秦昭跟着他，帮忙盯着一点，另外雷顿也会回去了，有他在，老狗应该不会有什么事。”伊凡向柯岚说道，“另外三十三也先一步回去了……他有好几名战友，平日里也住在东区……”
“你怎么没有回去？娜……娜塔莎她……”柯岚欲言又止。
“娜塔莎没事。”伊凡有些勉强地扯出了一个笑容，宽慰般地拍了拍柯岚的肩膀，“灾难发生的时候，她正好前往西四区采购物质，躲过了一劫。”
“那就好。”柯岚应道，“话说，亚古纳可托尔那边……叶言的情况怎么样。”
伊凡沉着脸，抿着嘴摇了摇头，沉默了两三秒，这才说道：“不太好……叶氏的根基几乎都在东区，这一次……除了少部分在外面担任职务的叶家成员之外，几乎完全……另外，叶氏旗下的各个子公司、产业线也尽数被毁，资产损失不计其数。”
柯岚脑海里顿时浮现出了那个小胖子面如死灰的形象，不由得叹了口气：“等我回去劝劝他……至少他人还没事，叶氏早晚还有崛起的机会。至于这起事件的死难者，他们的仇人已经化为灰烬，我们这些活着的人也只能选择接受事实了。”
“也是，逝者安息，生者奋发……这句话我听到过很多次，但我还是第一次觉得，语言上的安慰是那么的苍白无力。”
“话说接下来你们有什么打算？”柯岚问道。
“这里的急救中心很缺人手，我会留在这里帮忙。另外据说三井财团会往这里派遣援助力量……唔，我想应该是那位樱井大小姐要过来，所以浅野昭最好还是留在这里，省得人家妹子跑过来扑个空。”伊凡说道，“泽珞和瓦莲京娜她们打算会亚古纳可托尔，整顿一下装备之后返回方舟参与救灾工作……那你呢？”
“我的话……一堆麻烦事还等着我去处理呢，首先，我得回去叙一波职……”
“叙职，是向不死船员会吗？”
“嗯，他们说打算让我转正，但我觉得这事儿没这么简单。”
“万事小心。”
“知道。”柯岚点了点头。
第六百四十六章 第五席·柯岚
这是柯岚第一次进入方舟的“中央核心区”。
单论机关数量之多，防御力量之强，这个地方完全不亚于任何一座S级遗迹的核心区。
别说是普通的方舟居民，就算是戍卫部队的高级军官、各大财团的首脑、甚至是联合议会团的成员，在没有获得许可的情况下，也是被禁止进入中央核心区的。
方舟对公众的说法是中央核心区安置着大量关系到方舟日常运作的精密设备，为了确保不会被有心之人破坏，整个中央核心区必须时刻保持“无人状态”，一切清扫、维护作业都交由核心主脑直接控制的机械单位来完成。
在机械仆从的引导下，柯岚穿过了一条足有百米长、用黑曜岩砌成的走廊，一扇完全由黑水晶雕琢而成的大门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这扇大门似乎是由整块黑水晶制成的，而不是用小块材料拼接出来的，至少，在其表面完全没有看到任何拼接的痕迹。
“真奢侈啊……”柯岚低声道，语气之中半是感叹半是讽刺地说道。
“这扇门来自一座A级遗迹，能够抵御巡洋舰等离子主炮的直接轰击。”德墨忒尔的声音从门缝中传来，“既然到了，就别站在门口了，进来吧。”
机械仆从退到一旁——柯岚很快就搞清楚了他们的意思：除了不死船员会的成员之外，其他人或是机器，是没有资格推开这扇门的。
他心中发出了一声哂笑，说好听点，这叫做满满的仪式感，说难听点，就是形式主义……没想到不死船员会在这种细枝末节的小事，居然能迂腐到这种程度。
这大概就是统治者阶层的共性吧……
柯岚缓缓呼出了一口气，伸手推开了冰凉厚重的大门。
后面是一间足有一个足球场大小的房间，在房间的正中的摆着一张长桌，桌子摆着二十四把椅子——和柯岚在古铜城塔内看到的那张圆桌有着很大的区别，椅子也不是木质的雕花哥特式高背椅，而是一把把厚重的、充满着机械感的金属椅子。
大多数的椅子上都“坐”着一个幽蓝色的全息投影，只有三把椅子空着——分别是位于首席的“愚者”、第五席“教皇”和第十五席“恶魔”。
“找到你的位置，然后，入座。”说话的人是位于第十六席的“塔”波塞冬，他身侧的一个座位空着，椅背上刻着一个恶魔的图案。
这个声音就是先前在通话里出现过的苍老男声，柯岚对着他的投影微微点头，找到了第五席“教皇”的座位，坐了下来。
他的左手侧是第四席“国王”宙斯，全息投影是一个戴着王冠的大胡子男性，靠着椅背，摆出了一副闭目养神的姿态——用全息投影来摆这个造型，连正眼都不愿意看自己一眼，柯岚心里顿时明白自己的这位邻座应该是不怎么待见自己这个新人，估计在自己加入不死船员会的那项决议上，这位投的应该是反对票。
而作为的另一侧，则是一个眉目巧笑倩兮的年轻女性，她的容貌糅合了东西方美女几乎所有的特征，五官既有东方女性所特有的精致，又有西方白种人的那种立体感，那双多情的桃花眼正带着笑意打量着柯岚——即便是自认为对美女已经有着极强免疫力的柯岚，在看到这张脸的时候心中也不由得诞生了一丝异样的感觉。
这还只是蓝色的半透明全息投影，如果是真人或是那种拟真CG画面的话，恐怕视觉上的冲击力还要更胜一筹。
不死船员会，第六席，“恋人”，阿芙洛狄忒。
就在柯岚的视线移动到船员会其他成员的身上时，身后的椅子却是突然发出了一声清脆的机括声，紧接着，一套类似于刑具一般的拘束器便已经套在了他的手脚上。
“别紧张，这是人会的必经程序之一，我们需要扫描你的身体信息并记录。”德墨忒尔向柯岚解释道。
一台悬浮在半空中的小型器械缓缓飘到柯岚的身前，一道红光从器械前端的镜头射出，将柯岚从头到脚扫了一遍，然后再一次没入到了阴影之中。
柯岚身上的拘束器也随之解除，缩回到了椅子的内部。
“虽然在这之前就已经做出了表决，但现在还是需要各位再一次进行确认。”德墨忒尔说道，“是否接收柯岚加入我们，成为不死船员会第五席成员——新的‘教皇’。”
一道又一道光柱在这些投影面前亮起，绿的代表赞成，红的代表反对——柯岚注意到，在空无一人的第十五席上，也亮着一道绿光。
这是先前的投票结果……柯岚环顾四周，果不其然，自己的左侧是一道红光而右手侧是一道绿光……至于“女皇”德墨忒尔、“塔”波塞冬、“正义”忒弥斯和“世界”赫马佛洛狄忒斯这四名和柯岚曾经有过交集的不死船员会成员，全部都是投的赞成票。
“‘愚者’弃权，‘教皇’缺席，‘塔’是这项决议的提出者，他的赞成票不作数，剩余共计十九票，十二票赞成，七票反对……所以，恭喜你——”德墨忒尔看向了柯岚，“现在你是我们中的一员了。”
“需要我致感谢辞么？”柯岚随口开了个玩笑。
“不用。”德墨忒尔说道，“现在，开始另一项提案的投票表决——‘在船员会内部彼此公开成员的全部真实信息’。”
关于这项决议，在船员会内部也不是第一次投票了，红绿两色的光柱再一次出现在了众人的面前，只不过让柯岚有些奇怪的是，刚刚投了赞成票的“恋人”阿芙洛狄忒这次却是投了反对票。
就和波塞冬之前在通话里对柯岚说的那样，十八道光柱中红绿两色正好各占一半，九票对九票。
除去弃权的第零席“愚者”和死亡的第十五席“恶魔”之外，就只剩下柯岚的手里还有一张票没有投出去了。
柯岚扫视了一圈全场，投赞成票的九人是第三席“女皇”德墨忒尔、第七席“战车”阿瑞斯、第八席“力量”赫拉克勒斯、第十席“命运之轮”命运三女神、第十一席“正义”弥忒斯、第十二席“倒吊人”普罗米修斯、第十三席“死神”哈迪斯、第十七席“星星”潘多拉以及第二十一席“世界”赫马佛洛狄忒斯。
第十六席“塔”波塞冬也是赞成票，只不过他作为决议的提出者，票数不计入统计。
投了反对票的人则是第一席“魔术师”赫尔墨斯、第二席“女祭司”珀耳塞福涅、第四席“国王”宙斯、第六席“恋人”阿芙洛狄忒、第九席“隐者”克洛诺斯、第十四席“节制”伊丽丝、第十八席“月亮”阿尔忒弥斯、第十九席“太阳”阿波罗和第二十席“审判”奥西里斯。
在柯岚的心里，自然而然便根据这个投票结果，将不死船员会的成员划分到了两个阵营之中。
“还剩一票，第五席‘教皇’。”德墨忒尔看向了柯岚。
不仅是她，在座的所有不死船员会成员，都把目光集中在了柯岚的身上。
他是最关键的那一票，足以决定结果的一票。
“我赞成该提案。”话音刚落，柯岚的面前也升起了一道绿光。
这基本上是没有悬念的结局，无论是投赞同票的人还是投反对票的人，他们都知道柯岚的选择会是什么……或许也正因为这一点，那些反对阵营里的人看向柯岚的视线大多都显得比较……冷漠。
“那么结果就出来了——”德墨忒尔的话说到一半，突然顿住了，她那张容貌典雅的脸庞上，十分罕见地流露出了惊骇的神情。
不知道在什么时候，第零席“愚者”的座位前，亮起了一道代表“反对”的红光。
最终投票结果——十票对十票，提案无效。
“这不可能。”德墨忒尔脸上的惊骇神色一闪即逝，板着脸、皱着眉，有些僵硬地摇了摇头。
“怎么不可能？”柯岚小声嘀咕了一句，虽然第零席“愚者”一直都是选择“弃权”，但并不表示人家已经彻底放弃了投票的权力，在这时候跳出来把票数再次拉平，也不算什么令人惊讶的事情。
只不过这样一来，倒是更加验证了柯岚的猜测——在返回方舟之前，柯岚就把那个假冒情报贩子的人和第零席“愚者”联系到了一起，现在“愚者”主动投出反对票，或许就是为了保守住这个秘密？
但柯岚随即发现，除了德墨忒尔之外，其他不死船员会成员脸上的表情——无论是哪个阵营的人——多少都有点奇怪。
“你不知道，‘愚者’……已经很久没有出席过船员会内部的会议了。”德墨忒尔说道。
“‘愚者’上一次参与投票是在什么时候？”柯岚忍不住问道。
“七十一年前……方舟决定下降阿尔法星的内部讨论会议上。”波塞冬喃喃道。
“你也可以理解为他已经沉默了七十一年……或者说，沉睡了七十一年。”德墨忒尔低声道。
“有没有可能他是失踪了七十一年……或者说，他早就已经死了？”柯岚眯起了眼睛，“现在投出反对票的这个人，并不是你们所认识的那个‘愚者’？”
“不，‘愚者’没有死。”这一次，开口的是第二席“女祭司”珀耳塞福涅，“如果监测到‘愚者’的生命讯号消失，方舟的核心主脑会瞬间进入锁死状态，必须要剩余二十一席船员会成员同时发出指令，才能将其重启。”
“那这个投票装置，有没有可能被动了手脚？”柯岚又问道，“连潘都可以被人神不知鬼不觉地给毒杀掉，修改一个投票装置应该不难吧？”
“绝无可能。”德墨忒尔摇头道，她随即又看向了那道红光后、空空如也的首席座位，沉声问道：“你……醒了？”
无人应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