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暗尘弥散
柯岚思索了片刻，还是没有选择隐瞒：“的确有人和进行了联络，量产型堕天使部队也是他派遣过来的，原初侵蚀之种和真神之血的事情也是他告诉我的……但他不是潘。”
“他是谁？”另一个有些苍老的男性声线插了进来。
“现在和你进行通话的并非我一人，而是剩余所有的不死船员会成员。”德墨忒尔向柯岚说道。
“好吧，那个人是我在猎人论坛里认识的一个情报贩子，我和他认识已经有四五年的时间了……就在作战行动开始前，他突然和我进行联系，向我透露他其实是不死船员会的成员之一，而且还强调他并没有不死船员会的席位和代号，但却有着和各位相等的权限。”柯岚顿了顿，接着说道，“鉴于他经常会向我提供一些正常渠道根本无法获得的情报，以及能够调动外勤军团的权限，我相信了他的话。”
“他的ID是什么？”刚刚那个苍老的男声追问道。
“ACMS_0420。”
不到半分钟，德墨忒尔就已经查到了这个ID背后的真实身份：“这个账号的注册者名叫李昊，新纪元921年出生于东七区第四号公共人类培育中心，成年后独自一人居住在南八区的威尔逊区，靠自学的计算机技术在网上谋生。”
南八区的威尔逊区？这个地名柯岚并不陌生，这地方也算是方舟上比较出名的几处贫民窟之一了，以情报贩子的收入水准，买一套前三区的住宅应该还是轻轻松松的，之所以他会选择继续住在贫民窟里，大概是为了隐藏自己的真实身份吧。
毕竟一个没背景没正当职业的人突然拿出一大笔钱来是很容易引起旁人怀疑的……柯岚认识的很多黑客，平日也都喜欢混迹在这类贫民区里，打扮成街头混混或是靠官方低保混日子等死的无业游民，但很少有人能猜到，他们秘密账户里的信用点已经超过了很多每天出入前三区的白领高管的积蓄。
“你们现在应该已经派人去抓捕他了吧？”柯岚问道。
“不……这个叫做李昊的人，一年前就已经死了，死于一场爆发在他住处附近的街头火并。根据治安部门的档案文件，那时候他正好外出采购生活物资，返家途中遭遇两伙帮派人员间的枪战，不幸被流弹击中颈部，当场死亡。”德墨忒尔说道，“算算时间，正好是你从冰川遗迹返回方舟后没多久……另外，调遣量产型堕天使小队用的是潘的权限，至于原初侵蚀之种和神之血的事情，也是原本潘打算要告诉你的事情。”
那个情报贩子早在一年前就已经死了？也即是说，在自己从冰川遗迹回来之后，这个账号背后的人就不再是自己曾经认识的那个情报贩子了？
柯岚突然想到，无底天坑的情报就是这个账号的“新主人”主动提供给自己的，而后来自己困于梦境中的时候，也是收到了来自他的邮件……
想到这里，柯岚不由得惊出了一身冷汗。
这个人，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那能根据后续的登录记录溯源IP地址吗？以你们的能力，这事应该很简单吧？就算对方使用了虚拟IP，但你们也可以通过查询计算机芯片编码来定位物理地址吧？”柯岚问道。
“一开始我们就查过了，后续登录的真实IP地址就位于李昊的住处……使用的机器则是一台自行组装的电脑，各个配件都是从黑市淘来的不知道多少手的电子垃圾，根本无法进行追查……”德墨忒尔说道，“线索到这里就彻底断掉了。”
“话说李昊死了之后，那间房子就没有其他人住进去吗？”
“李昊的住处是一栋违章建筑，而非标准化的方舟居民公寓，不归方舟官方管辖。在李昊死后，那栋楼就变成了居无定所者的落脚点……安全局的人抵达那里的时候，只找到了几名蓬头垢面的流浪汉。”
“安全局的动作还真是快啊，这些流浪汉审了吗？”柯岚问道。
“审了，没有获得任何有价值的信息……他们中最早来到这里的人是一周前住进来的，在他之前这间屋子的‘住客’至少换了几十拨……”德墨忒尔十分罕见地叹了口气。
“有没有可能，他并没有欺骗我，他就是不死船员会中的一员。”柯岚沉声道，“或许，他此刻正和诸位坐在一起，听着我的这段分析……但让我不理解的是他这么做的动机是什么，无论是从结果还是过程来看，他所做的事情和潘要做的事情几乎没有出入……还有一点，他为什么要杀死潘？”
“目前还没有证据表明，潘是死于此人之手。”一个柯岚从未听到过的、清脆的少女声线说道。
“就算潘不是他杀的，也和他脱不了干系。”柯岚立马反驳道，“否则的话，他又要如何顶替潘来和我进行通讯？对了，潘是怎么死的，这个能告诉我吗？”
“在你没有正式加入不死船员会之前……”少女声线刚说到一半，就被先前那个苍老男声给打断了：“告诉他，其实也无妨。”
“潘死于一段被篡改的程序。”德墨忒尔说道，“原本应该注入他体内的维生营养物质被替换成了高浓度的氰化物。”
“被毒死的？”柯岚稍稍有些意外，“我还以为你们不死船员会的人真的都是不死之身呢……话说你们难道查不出是谁对程序动了手脚吗？”
“有权修改这东西的人，只有船员会的成员，而且需要三个席位以上的人同时确认……正如你所说的那样，我们内部的确可能存在着叛徒。”那个苍老男声说道。
“而且不止一个。”柯岚帮他补充道。
“是的……这件事，我们需要你……”这次轮到苍老男声的话被人给打断了，而打断他的人，正是柯岚。
“这件事等会再谈。”柯岚说道，伸手握住了腰间战刀的刀柄，“我发现有一件事……还没有处理干净。”
一具浑身是血的躯体从亚历山大的废墟中艰难地爬了出来，他的身上到处都是破溃的伤口，这些伤口正在急剧腐烂着，但同时也在飞快地再生……这个人整具身体就处在这种死亡和重生的状态间来回往复。
“这都没死透？”柯岚心中暗暗吐槽了一句，朝着对方走了过去。
先知此时似乎正处在极度痛苦的状态之中，剩下的半张脸上表情极其狰狞，另外半张脸则是直接露出了底下殷红的肌肉和森白的骨骼，无数细小的触须从肌肉的纹理间钻出来，不断地蠕动着。
“看来这次真的是真身啊。”柯岚以半感慨半调侃的语气说道，“如果是替身的话，你应该早就将其舍弃掉了吧。”
他轻轻将浅野昭的战刀从鞘中抽出，握着刀鞘的左手拇指缓缓地从刀脊上擦过，不疾不徐。
战争已经结束，他现在需要仅仅只是和某个人之间的了断——当然，前提是对方还能称得上是“人”的话。
“我……还是输了……嘶……”含混不清的声音从先知的喉咙里传出来，它试着想要站起来，最终却还是摔在了地上。
“难道我们就赢了么……”柯岚极度憎恶地盯着眼前的这个“怪物”，“十六万地面部队几乎全军覆没，方舟本舰三分之一的区域被毁，民众伤亡超过两千万……整个东区地块彻底蒸发……”
虽然狩神猎团的骨干成员都已经转移到“亚古纳可托尔”之上，但还是有将近一半的后勤人员留守在位于东四区的总部，再加上训练基地里新招募的预备役猎人和员工家属……都随着那道耀眼的白光彻底从这个世界上被抹除掉了，连一丝存在过的痕迹都没有留下。
猎犬曾经为了养活那些战死部下的家眷，拼了老命地探索一座又一座高等级的遗迹……现在，狩神猎团终于能给予他们一个相对优渥的生活环境之后，却又遭遇了这样的无妄之灾。
他们中很多家庭，甚至搬进新住处连一个月的时间都没有……
就在几十分钟前，他们眼中充满着希望的新生活，连同着他们的人生一道画上了句号。
一个充满着不甘、怨愤和悲痛的句号。
这还只是狩神猎团的损失，还有更多的人、更多的家庭……灾难降临之时，家中的孩子或许刚刚从学校回家，迫不及待地打开电视等待着准点放送的新动画片；母亲或许正在厨房里炒着菜，带着油烟的香味充斥着整个住所；父亲则是在电脑前处理着额外的工作，想着下个月加薪了或许明年就能把孩子送到更好的学校去……
这只是万千普通家庭中的一个缩影。
柯岚突然想到了叶言，叶氏财团的总部就位于东二区，由于位置比较靠内，或许还会有部分地块残留了下来，但生活在这些地块上的人，想要幸存下来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柯岚不敢再想下去。
“可惜，亚历山大的‘终极审判’还是打偏了……”先知喘着气说道。
“如果没打偏，会怎么样？”柯岚压抑着怒意问道。
“从方舟正中穿过，直接摧毁核心区，将那群不死船员会的家伙连带着他们的棺椁一起……烧成灰烬。”
“你从来就没有考虑过普通人的伤亡吗？”
“人类在开垦耕地的时候会在乎躲藏在土壤下的虫豸吗？”先知一边说着，一边将一只几乎只剩下骨头的手伸进了自己腹部，扯出了一截正在腐烂的触须，随手丢在了地上，“连不死船员会的人都不会在乎他们的死亡，我又怎么会在乎。”
“哦。”柯岚说道，尽管内心的愤怒已经难以压抑，但他脸上的神情却愈发平静——他甚至都不屑于去寻找几个合适的词汇去辱骂对方。
“你早晚会后悔的。”先知继续说道，“等你知道了一切的真相后，你会后悔你今天的选择的……我敢保证……哈……哈哈……”
“所以，真相是什么？”柯岚擎着刀，走到了距离先知不足三米远的地方，站定，冷冷地看着它。
“我不能告诉你……因为只要我告诉了你……不死船员会……会……立马将你抹杀……哈哈哈……”先知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跪坐在柯岚的面前，“哈哈，怎么样……是不是觉得……很讽刺……”
“噗哧——”
柯岚并没有废话，直接将战刀贯入了对方的胸口。
尽管活体甲胄已经在“仪式”中被火焰所燃尽，但柯岚被活体甲胄改造、强化后的身体却是得到了保留。
他一脚踩住先知的肩膀，一点点地将刀又从对方的胸口中拔了出来，刀身所触及的地方，血肉都瞬间变成了如破败棉絮一般的灰白组织，紧接着又迅速化成了腥臭的脓水，滴落在了地上。
“你早晚会后悔的！”先知突然大笑，腐血和脏器的碎片从它破裂的喉管中喷溅出来，“因为你就是一颗棋子！一颗看到了棋盘的边缘却还不愿意跳出去的、愚蠢至极的棋子！哈哈哈！”
“唰——”
一刀枭首。
笑声戛然而止。
满目疮痍
第六百四十五章 满目疮痍
“这种死法，总觉得还是太便宜你了。”柯岚叹了口气，将战刀归鞘。
柯岚当然也想让先知在死之前受尽折磨，只不过考虑到这家伙的特殊性，如果留着它反而会导致夜长梦多……谁不确定等到它从濒死状态恢复过来之后，还能掏出什么底牌来。更何况，就算让他承受世间最痛苦的刑罚，也没法抵消它所犯下的恶行。
上千万人因它而死，这是一笔永远都没法偿清的血债。
“麻烦你们派一架飞机过来，带上足够份量的噬肉蠕虫活性细胞和凝固汽油。”柯岚对不死船员会的人说道，“把这片战场好好清理一下，把所有残存的生物组织都烧掉，连一个细胞都不要放过。”
记得补刀是一个好习惯，这是柯岚从无数影视剧作品和小说里学到的一条宝贵经验。
“负责善后事宜的小队三分钟后赶到。”德墨忒尔答复道，“现在我们需要你立即返回方舟——”
“把我控制起来？”柯岚随口问道。
“你可以这么理解，但我们的本意想要保护你。”德墨忒尔说道，“那个杀死了潘的人，他的下一个目标很可能就是你。”
“不，我不怎么认为，我觉得你们要比我更危险。”柯岚冷笑了一声，接着说道，“如果他要杀我，在这次作战行动里，他有无数次的机会……反观你们，连潘被人毒死了都还后知后觉，又谈何‘保护’一说。那个人，如果他想要继续杀人，目标更大概率是在座诸位中的一员，而不是我这枚可有可无的……‘棋子’。”
“其实我们让你回来，最主要的原因，是打算让你正式加入不死船员会，成为新的第五席成员‘教皇’。”先前那个苍老的声音说道，“因为潘的死亡，现在船员会的人数变成了偶数……根据船员会创始之初的规定，当某个决议出现双方票数持平的结果时，该决议的所有投票都不生效。”
“偶数成员？持平的投票不生效？可你们本来就是二十二个席位啊，那一开始你们是怎么投票的？现在喀戎死了，潘也死了，还剩下二十席，本来怎么投现在就还是怎么投呗？”柯岚说道。
虽然他心里也是很迫切地想要加入船员会……毕竟，在加入之后，那些原本他“无权知晓”的隐秘都会对他开放，但现在对方催得这么急，很明显存在着一些不为人知的动机。
“因为我们以前所有的投票都没有出现过双方票数持平的情况。”对方十分干脆地回答道。
“那现在出现了？”
“没错。”
“需要投票的决议是什么？”
“‘在船员会内部公开所有成员的真实信息’，一票弃权，一票因为是决议的提出者所以不作效，剩下十八个席位，九票赞成，九票反对。”苍老的男声说道。
“弃权？你们这投票还能弃权的吗？”
“弃权的是‘愚者’狄俄尼索斯……这是他身为‘第零席’的特权，也是整个不死船员会成员中唯一独有的特权。”
“虽然不死船员会的席位序号没有实际意义，但第零席是个例外。”德墨忒尔补充了一句。
“特权？例外？”柯岚愣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回忆了那个“假情报贩子”对自己说过的一句话——
“我更喜欢作为一个观察者，而非事件的参与者。”
难道第零席“愚者”就是那个假冒情报贩子的人？可他又为什么要杀掉潘呢？从这个特权来看，第零席显然和其他成员有着截然不同的地方，甚至很有可能就是不死船员会的创建者……以他这种超然的身份，又为何要借助潘的名义来调动军队呢？
他甚至大可以将潘排除到这件事情之外，亲自来和自己进行对话，想来船员会的其他成员也不会有任何的异议。
至于“愚者”狄俄尼索斯杀死潘的动机，那就不是柯岚能想明白的了……毕竟，对于不死船员会这些人的了解，他除了一个席位序号和一个借用古希腊神话神祇名字的代号，就几乎是一无所知了。
“看来，想要让我加入船员会的人，应该是投了赞成票的那几位吧？”柯岚问道。
毕竟，他自己的那些信息，船员会的人甚至比柯岚自己还要更清楚，对于将信息公开，柯岚自身并不存在任何压力……而他加入船员会的目的，就是想了解到更多与之相关的秘密，如果让他参与投票，毫无疑问，他会站到投赞成票的阵营之中。
“那么我有一个问题……大家都是聪明人，也都知道我加入了船员会之后会作何选择，为什么这个决议就得到了通过呢？难道也不应该是九票对九票战平吗？”柯岚继续问道。
“因为……‘在本次行动结束后，让你转正成为正式成员’，这个决议是在潘死之前提出的。”德墨忒尔说道，“在那一次投票中，潘投了赞成票。”
“原来是这样……这么说来，潘的立场是赞成所有人彼此开诚布公的？难道这就是他被杀害的原因之一？”柯岚推测道。
“这点我们无法确定。”德墨忒尔说道，“因为那时候他还活着，从因果的角度分析，如果不是因为他的死亡，或许我们就不会发起现在这个决议。”
“好像是这么一个道理……”柯岚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此时，一架高速运输机悬停在了他的头顶上，大量身穿最高规格防护服的士兵索降了下来，开始处理一片狼藉的现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