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暗尘弥散
那是藏在应龙之卵中央位置的克隆体，只不过此刻它的身体裹上了一层皱缩的外皮，四张完全变形的脸庞紧贴在它脑袋的四周，这些脸上的五官已经彻底错位，咋一眼看上去，就如同是巴勃罗·毕加索“立体派”画作中的人物肖像一般。
而那张被柯岚掏掉了双眼的脸恰好就是克隆体正前方的脸，血浆和破碎的组织残片还在不断地从那对黑洞洞的眼眶里掉落出来。
炽天使仅存的那对翅膀耷拉了下来，拖拽在它的腰后，原本绚丽而光滑的羽毛上沾满了血污，一直垂落到了地面之上，浸泡在了粘稠厚重的血浆之中。
柯岚先前迈出了一步。
克隆体则是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但它却被紧贴着在双腿上的外皮所绊倒，向后跌坐在了地上。
它试着振动双翅，但这对翅膀仅仅只是在血浆之中划拉了几下，并没能将它的身躯带离地面。
那刺目的光焰已经彻底消失，大厅内的温度再一次跌回到了零度一下……很快，地面上足有一寸厚的血浆便将克隆体连带着它的那对翅膀冻在了地上，令其动弹不得。
“好……好冷……”它用颤抖的声音说道，“我感到……好冷。”
“会感觉到冷是因为你正在走向死亡。”柯岚说道，“就算现在把你搬到有暖气的地方，也没有用。”
他能感觉到，克隆体的生命力正在飞快地从其体内流逝，翅膀上的那些眼球的瞳孔已经开始扩散，紫黑色的尸斑开始逐渐出现在了它的身上。
事实上，克隆体和应龙之卵的融合并不完美，它只是通过某种方式控制了应龙之卵的力量罢了——它至今还保留着那具小男孩的躯体，就是最好的证明。
“为什么……神……不肯……眷顾……”克隆体喃喃地说道，“我明明……已经在尽力……满足祂的……”
“你的表演太过做作，只能算是一部三流烂片。”柯岚半蹲了下来，直视了那两个黑洞洞的窟窿，“哪怕是被资本喂屎喂到已经毫无鉴赏能力的观众，看到这样的烂片，也会巴不得让它赶紧谢幕。”
“为……为什么？”
“你别问我，我已经回答你两个问题了，现在轮到我来提问了。”柯岚说道，“你先前说我是一个‘躯壳’，那究竟是什么意思？我的体内装着‘别人的东西’，这又是什么意思。”
柯岚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别告诉我那只是你随口胡编乱造出来想要拖延时间的说辞啊……”
克隆体没有回答，它的身体已经不在颤抖，另外三张脸上的眼睛睁得大大的，黑漆漆的瞳孔已经扩散到了最大的程度，彻底失去了神采。
它已经死了。
“妈的。”柯岚忍不住骂了一句，“你死的也太干脆了一点吧？一般来说，像这种级别的BOSS，不应该苟延残喘很长一段时间，最后再来一波回光返照临死反扑的吗？”
柯岚气得一脚踹到了克隆体的胸口上面，只听到“咔嚓”一声脆响，克隆体的上下半身直接断成了两截，躯干的内里部分直接显现在了柯岚的眼前。
柯岚注意到，克隆体体内的那些脏器，就像是被风干了几百上千年的木乃伊一样，心脏甚至都已经皱缩成了一颗比核桃还小的黑褐色小球，被几根同样干瘪的肌腱和血管吊在空荡荡的胸腔之内。
大大小小的孔洞布满了它的骨骼，柯岚甚至没有去触碰它，那些肋骨就在紧绷的皮膜挤压下断裂成了几截，有些部分甚至直接化作了细碎的骨粉，简直是比刚刚出炉的法式薄饼还脆。
就连原本属于应龙之卵的外皮，都在迅速腐坏、降解……明明环境温度已经下降到了零下几十摄氏度，可似乎依旧没法将它的尸体保存下来，不到五分钟的时间，“炽天使”的尸体就已经化作了一滩脓水。
直到它羽翼上的最后一片羽毛溶解于这滩脓液之中，地下冰库的低温才开始在它的“身上”生效，灰白色的脓水很快就被冻成了一大坨扁平的冰碴，紧接着，从脓液中析出的水分又迅速在冰碴的表面形成了一层薄薄的白霜。
“赏心悦目的战斗。”潘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柯岚转过头去，发现一台平日里用来巡查地下冰库的警卫机器人正倚靠在密道的出口处——这种警卫机器人没有手掌的构造，它只能用金属材质的钳子相互碰撞发出来声音来代替的鼓掌的动作。
“变成怪物……就是指我现在这幅模样吗？”柯岚说道，他身上的血色甲胄突然溶解，化作了流动的血浆，又一次从皮肤上的毛孔钻进了柯岚体内——柯岚的眉间不自然地抽搐了两下，显然，这个过程并不是无痛的。
“我不知道。我都说了，你是第一个成功和这件活体甲胄融合的人，你的身上会发生什么，我们无法预知。”警卫机器人用有限的可动关节做出了一个有些滑稽的耸肩动作，“话说，你是不是该找块布料来遮挡一下？”
“不死船员会的人还在乎这个？”柯岚不为所动，就这么“坦然面对”着眼前这具被潘所操纵的警卫机器人，“还是说，你觉得我会在乎？”
“你现在好歹也是一个公众人物，得注意自身的形象。”潘说道，“危机处理科的人还有半小时赶到现场，虽然他们不会将你的裸照外传，但你应该也不想自己以这个形象出现在档案的视频文件里吧？”
“行。”柯岚弯下腰，血浆状态的活体甲胄从他的手背处涌出来，将他的整个拳头都给包裹了起来，形成了一件造型简朴的拳套。柯岚直接将拳头砸在了地上，破开了深红色的冰面，从其中扯出了半块布料，围在了腰间。
那是先前克隆体披在身上的那件染血的白大褂的一部分，只可惜被霰弹给轰成了碎片，只能堪堪遮挡住柯岚的要害部位。
“能告诉我，这件活体甲胄的来历吗？”柯岚问道，“这不过分吧？”
“不过分。”警卫机器人摇头道，“它来自于一座S级遗迹。”
“然后呢？”
“没了。”
“这就没了？”
“那你还想知道些什么？那些专业度极高的研究报告你如果想看，等这边事情收拾好了之后我可以发给你，但是如果让我用嘴说，恐怕没个几天几夜也说不清楚。”潘的语气中充满了无奈。
“就不能挑重点说说吗？”柯岚同样很无奈。
“没有重点，或者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那些研究报告到处都是重点。就得看你怎么界定了……不过，那座遗迹的名字我倒是可以告诉你。”
“遗迹的名字是什么？编号是多少？”
“没有编号，这是一座未公开的遗迹……不过某人已经去过那个地方了。”潘的话语中隐含了一丝戏谑，“‘无名岛’……一座矗立在无尽海面上的孤独岛屿，在那里，时间不会流动，太阳永不下山。”
柯岚的眼角猛地跳动了一下，他当然知道，对方说的是哪座岛。
果然，不死船员会是知情的……可既然他们知道那座岛的存在，为什么还要让马奇诺将军来找自己问话呢？
难道仅仅是为了试探自己？有这个必要吗？
“你们都知道？”
“知道。”警卫机器人点了点头，“但我们可以装作不知道。船员会想赋予你尽可能多的自由，而不是将你变成一个任我们摆布的傀儡……如果真的需要傀儡，我觉得这台机器人可比你好用多了。”
说着，潘突然操纵着这台机器人做出了一个后空翻的动作，稳稳地落在了地上。
“好吧……我还有一个问题。”
“问。”潘很是慷慨。
“那个克隆体说的‘躯壳’、‘别人的东西’……这些是什么意思？”
第五百六十章 两百份标准剂量
“这些问题我无法回答……一部分是因为你的权限还不足以让你了解到那些真相，另一部分则是连我也不知道。”潘回答道。
“哪一部分连你也不知道？”柯岚不由得有些疑惑，按理来说，不死船员会已经算是人类之中权限级别最高的组织了，连潘都不知道的事情，那还有谁有资格知道？
难道不死船员会内部的成员也是分三六九等的？可从各方面表现出的细节来看，那些席位序号就真的只是一个序号而已，并不代表权限的高低。要不然，等到柯岚加入不死船员会，继承了喀戎第五席的“教皇”称号之后，岂不是要排在大部分成员的前面了？
这显然是不可能的事情。
不死船员会应该是一个权力均衡的组织，至少表面上是这样——就像联合议会团一样，每一位议员的投票权重都是相等的……但是，每一名议员身后所代表的势力，那可就另当别论了。
部分船员会成员知道一些其他成员所不知道的秘辛，想来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尤其是像柯岚这样“后来加入”的成员，很多没有亲身经历过的事件，单靠档案卷宗，是很难窥见事件的全部细节的。
“还是不能说。”警卫机器人摇着头，颈部关节因为低温而发出清脆的“咔咔”声，“你加入我们之后，自然就会知道了。”
“那行，我换个问法……”柯岚迟疑了一下，这才继续问道，“我……是人类吗？”
他没有问“我还算是人类吗？”，而是直接问的“我是人类吗？”……这两句问句虽然只差了两个字，但意义却截然不同……柯岚很难相信，在一个“普通的人类”身上，能发生这么多“不合理”的事情。
他甚至一度怀疑，自己会不会是一名类似于浅野昭那样的“实验体”，只不过自己并不知情。
但他又觉得这种可能性非常之低——如果自己真的是一名受人操纵的“实验体”，那不死船员会根本没必要向自己透漏那么多的信息，喀戎也完全不会推荐自己来继承“教皇”的席位……
柯岚反倒觉得，异端教派的那名“先知”的经历，反倒是更像一名“实验体”在识破方舟高层的真相之后毅然反叛的剧情——前半段倒是挺富有抗争精神的，但在他成功脱离桎梏之后，却又走向了另一个极端。
如果不死船员会愿意告诉自己和先知有关的事情就好了，可惜，就算柯岚开口询问，估计得到的回答也都是一样的。
柯岚向潘提出这个问题，也正是为了验证这一点。
既然不死船员会不介意让他知道这些情报，那他们也完全没有必要向自己隐瞒这些东西——隐瞒的越多，自己的猜疑心就会越重，对于不死船员会的信任就会越发降低。
一旦处理不好，自己完全有可能成为第二名“先知”。
有些东西，还得是开诚布公说清楚比较好，柯岚觉得，对方肯定也明白这个道理。
“是。”这次潘回答得倒是很干脆，“你当然是人类。和方舟上的几千万人一样，只不过你运气比较好，获得了一些超出常人认知范围的能力罢了。”
柯岚稍稍松了口气。
“真的只是运气好吗？”
“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潘控制着警卫机器人用手指敲了敲自己的金属脑壳，“其实我一开始是不看好你的……我最不屑的一句话就是‘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可我不得不承认，你运气的确不错。”
“……”柯岚心里知道，就算自己再追问下去，潘恐怕也会说一些车轱辘话来搪塞自己……这个话题，已经失去了继续下去的意义。
“话说德墨忒尔呢？为什么这次不是由她出面？”柯岚绕着大厅走了一圈，边走边问道。
“……你难道迷上那个老女人了？不会吧？没想到，你居然好这口？”潘有些惊讶地说道，可惜警卫机器人的硬件条件有限，没法表现出现那种夸张的神色来。
“我只是奇怪，之前和我接洽的都是德墨忒尔，为什么这次突然换人了？”柯岚没好气地说道，“总不能真的是因为你的序号是‘恶魔’，所以活体甲胄这东西得由你来送到我手上吧？那你们这群也实在太形式主义了一些——或者说，太‘中二’了一些。”
“当然不是因为这个原因，虽然我觉得你说的这个理由很棒。”潘摇了摇头，“那个老女人，现在恐怕自身都难保了，哪有时间来管你啊。下周一船员会内部就要对她启动问责程序，就算没被弹劾，估计权限也会受到很大的限制。”
“弹劾？”柯岚愣了一下，他本想问难道不死船员会的成员还能被弹劾吗，可他很快就想到了被逐出船员会的“教皇”喀戎，“她犯了什么事？”
“喏，就这事。”警卫机器人对着地上“炽天使”化成的脓液扬了扬下颌，“虽然这起事故是由史密斯那家伙引起的，但没有那老女人的默许，以史密斯的权限，根本就拿不到那么多的细胞样本——要知道，按照船员会对研究院下达的最后通牒，那批克隆细胞在两天前就应该执行销毁流程的。”
“这场实验是由德墨忒尔授意的？”柯岚愣了一下，对方透露出的信息说实话有些超出他的预料，他原本还以为只是研究院的人瞒着上面在作死，但没想到的事，那位看似优雅端庄的“女士”，竟然骨子里也是一个疯批？
“如果实验是由她直接授意的，那问责程序就可以直接省去了。”潘哂笑道，“不过其实也差不多，这个老女人看似很有耐心，其实她比谁都要急躁……不过她的手段要比喀戎那个蠢货强一点，至少不会拿自己做实验。”
“……”
“哦对了，蕾妮那个小丫头片子……唔，你应该没和她睡过吧？”潘突然话锋一转，问道。
“没。”柯岚不由得抬起头看了警卫机器人一眼——虽然潘无论是性格还是语气上来看，都像是一个刚成年不久的大男孩，但从他对蕾妮博士“小丫头片子”这个称呼来看，这家伙显然也是一个不知道活了多少年的老怪物。
“她也是德墨忒尔手底下的人……虽说船员会内部不存在什么派系之争，但是我们每个人总还是有几个用得比较顺手的‘亲信’的，蕾妮就是这样的一个角色。你大概不知道，这丫头至少策划了三十种‘袭击’方案，试图强行和你发生关系。她甚至还试着往你的食物里添加两百份标准剂量的催情药物，只不过那顿饭被安全局的人给截了下来，最后没有送到你的餐桌上面。”
“……”柯岚有些无语地盯着机器人，过了好一会儿才说：“以我现在的体质，两百人份的药物，大概也不会产生作用吧？”
“这可说不好……再说了，我也没说是这给人用的两百份……那个疯丫头，放的是超浓缩版本的药物。两百份标准剂量，其实是指给雷兽用的标准。”
“她这是打算毒死我吧？”柯岚的嘴角抽动了两下，心里不由得暗自庆幸，还好那份餐食被拦截了，要是自己真吃了，鬼知道会发生什么。
“那倒也不是，她事先拿你的细胞克隆组织做过试验，在计算了抗药性之后才得出的实际用量。”潘又耸了耸肩，“相比之下，摩根家的那群人简直就是小打小闹……他们用的那种‘熏香’，就算浓到把机舱内部的火灾报警器给触发，也没法让你失去理智——当然，如果你本身就存在着那种想法，那么只需要一丁点儿的剂量，就能起到顺水推舟的作用。”
“她甚至把佐菲娅选作了实验对象。”趁着这个机会，柯岚直接开始“告状”，“说实话，我很难容忍这种对我身边的人下手的行为——作为人类的领导者，你们应该也很清楚，当士兵在战场上为方舟舍命搏杀的时候，如果他们的家人受到欺辱，会导致什么样的后果吧？我虽然不能算是真正意义上的军人，但我至少也算是在给你们卖命吧？”
“我知道。”潘点了点头，“我们以后会尽量杜绝这样的事情发生。”
“连不死船员会都只能说‘尽量’么？”柯岚有些不太满意地吐槽道。
“世上永远都不存在百分之百可靠的保证，要不然，我们现在也不会站在这里谈话了，你说是吧。”警卫机器人做出了一个无奈摊手的动作，“好了，危机处理科的人来了，打扫卫生的活儿就交给他们处理吧。”
潘话音刚落，密道的垂直隧道内便响起了重物高速下坠时发出的破空呼啸声，这声音由远及近，最后是“嘭”地一声缓冲推进器点火喷射时将喷口附近的空气引爆的巨响，四具三米多高的人形机甲先后从密道里走了出来。
危机处理科的人比预计抵达时间提前了足足二十分钟，显然是一路快马加鞭赶过来的。
“我们收到船员会的消息，说您已经把问题解决了。”为首的那台人形机甲胸部的舱盖向上翻起，露出了坐在地面的林启明。
他的脸上罩着一个银灰色的VR目镜，机甲外部的传感器会把周围的地形编绘成VR影像呈现在屏幕之内，这样机甲的操纵者就可以避免遭到“模因”的感染——但这样做的弊端是传感器无法识别那些被“模因”感染的生物，在面对污染区里游荡的怪物时，这些机甲差不多就等于是半瞎的。
他们只能依靠声呐装置来探测那些感染生物的动向，但声呐的缺陷是反应不够快，且容易受到干扰和欺骗——这四具机甲的身上多少都带有一些损伤，看来是在和那些逃出来的土著生物的战斗中吃了不少亏。
“为了加快速度，一部分干员直接选择冒着被感染的风险进行目视战斗，我们才能提前赶到这里。”林启明又说道，他嘴里呼出来的气体瞬间形成了一大片氤氲的白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