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暗尘弥散
0302号病人的病房位于住院部的六楼，与其说是病房，倒不如说是一间牢房——整间病房就是一个用钢管铸成的笼子，笼子的外面还罩了一个用高强度工程塑料制成的透明壳子，没有窗户，只有四个巴掌大小的透气孔和一扇紧紧锁着的门。
病房里没有床，取而代之的是一块已经被抠得千疮百孔的海绵床垫，床垫旁边丢着几个速食食品的包装袋，还有一瓶喝了一半的饮用水。
当院长把柯岚带到这间病房前的时候，0302号病人正蹲坐在病房的角落里面，他双手环抱着膝盖，脑袋深深地埋在胳膊里面，也不知道是醒着还是已经睡着了。
“千万要小心这个病人，”院长在一旁低声说道，“别看他现在一副安安静静的模样，如果有人靠近的话，他就会立马暴起袭击，而且专挑人身上的要害部位攻击……他刚刚被送来的时候，我手底下就有一名保安因为疏忽大意，被他给打成了重伤。”
“嗯。”柯岚点了点头，“把门打开。”
“呃……要不要我先让警卫过来，万一……”
“别废话，我让你开门。”柯岚有些不耐烦地说道。
“好、好吧。”院长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卡片，在门锁上刷了一下，下一秒，他便已经退到了好几步远的地方。
“至于吗？”柯岚有些无语地瞥了他一眼，然后推了推鼻梁上的口罩鼻夹，推门走了进去。
0302号病人并没有动，他就那么静静地蹲在角落里，似乎真的是睡着了。
“你叫罗威是吗？”柯岚试着喊对方的名字，然而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睡着了还是在装睡？”柯岚这样想着，一步步朝着对方走了过去——就在他距离0302号病人还有五六步远的时候，对方猛地从角落里面跳了起来！
他一脚蹬在了身后的铁栏杆上面，借助着栏杆上传来的反作用力，直接朝柯岚扑了过来！
他一手抓向了柯岚的手腕，另一只手则是高高举起，五指弯曲成了鹰爪状，自上而下对着柯岚的面部袭来！
在此人转身的第一时间，柯岚就已经反应了过来：对方的目标是自己的眼睛，但如果自己选择抬起手臂来格挡的话，对方可以立马进行变招，转而攻击较为脆弱的侧肋部位——不管是眼睛还是侧肋，如果遭到重击的话自己都会立马丧失反击能力，从而被对方完全压制。
尽管这个遗迹猎人的精神已经失常，但他却依旧掌握着原本的格斗技巧——招式犀利，目的明确，力求一击制敌。
就在对方即将攻击到柯岚的时候，柯岚却突然向后跳了一大步，然后抬起腿，重重地一脚踹在了对方的胸口上面！
“嘭！”
一声闷响传来，那人直接被柯岚踢得撞在了身后的铁栏杆上，但他刚刚落到地上，便再一次爬了起来，俯着身体，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地盯着柯岚，嘴里不断地发出意义不明的低吼。
“我不是你的敌人，我也不是来和你打架的。”柯岚说道。
“我们试过很多次，根本没法和他进行沟通。”看到柯岚一脚把0302号病人踹飞，院长的胆子一下子大了不少，凑到了病房门口处，对着柯岚说道，“不管我们和他说什么，他都不会做出任何回应——哎，小心！”
0302号病人又一次扑了上来，然后再度被柯岚踹飞。
“无法进行沟通，那你们在和他沟通的时候，测试过他的大脑反应吗？”柯岚头也不回地问道。
“啊？什么反应？”
“贴上电极，观察脑电波，观察他在接收外界信息时大脑的变化……这不是最基本的测试内容吗？”
“可是……那些猎团在把病人送来的时候，并没有提出这样的要求啊……他们、他们只是说让我们照料这些病人一段时间，甚至都没有说要让我们对他们的症状进行尝试性治疗。”说着说着，院长的声音不由得低了下去。
“‘他们’指的是那些大猎团的人吧？另外，我猜他们还让你保密，不得接受媒体采访、不得将这些病人的信息和状态向外界透露，对吧？”
“呃……是……是这样。”
“我明白了，不过我有些好奇的是，他们给的钱多还是我的给的多啊？”说话间，0302号病人又对柯岚发起了一次“冲锋”，却依旧没有收获到任何战果。
“啊？你说什么？”院长的表情微微有些僵硬。
“我就问一下而已，你钱都收了，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
“他们……他们给的比较多，但他们的钱不是给我的……”院长低声嘟哝道。
“他们是直接把钱给的医院的所有者吧，怪不得……”柯岚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这时，0302号病人发动了第四次进攻，这一次，他没有被柯岚一脚踹开，而是被柯岚抓住手腕，将整个人在半空中抡了一圈，狠狠地甩在了海绵床垫上面。
柯岚将对方的双手绞在身后，另一只手则是用力地摁着他的后颈，问道：“如果你能听得懂我说的话，那就告诉我，你这几天到底看到了什么东西，听到了什么声音，做了什么样的梦——”
“我能感觉到，你正处在深深的恐惧之中……”柯岚从白大褂的口袋里摸出了一支镇定剂，刺入了对方的手臂之中，但他只注射了三分之二的剂量，这样既能让对方的情绪稳定下，又不至于让他直接陷入到昏睡之中。
“告诉你，让你感到恐惧的事物是什么，我能帮你。”柯岚能清楚感觉到，手底下挣扎的力道小了很多，但是，对方依旧没有任何回答。
那换个方式试试？想到这里，柯岚将这句话，用阿尔法语言又重复了一边。
在“听”到了这句阿尔法语之后，已经注射了大量镇静剂、已经趋于平静的0302号病人像是发了狂一般，再一次拼命地挣扎了起来，他的体内瞬间爆发出了一股恐怖的力量，只听到一声令人牙酸的脆响，他竟然主动将双手的手腕扭到脱臼，从柯岚的压制下挣脱了出来！
“怎、怎么回事？你不是给他注射过镇静剂了吗？”看到这一幕，病房外的院长忍不住失声惊呼道。
第二百三十九章 浓缩梦枣制剂
“我不清楚。”柯岚挥起一拳，重重地捶在了对方的门面上，紧接着，又是一记凶狠的膝撞，正中下腹，0302号病人的身体顿时像虾米一般弯曲了起来。
“难道他产生了抗药性？不应该啊……这款镇静剂上市才不到半年，而且我们也没对他用过几次啊……”医院院长说道，“呃……这位……这位朋友，需不需要用电击器让病人安静下来？”
“不用。”柯岚一个肘击砸在0302号病人的脊背上，将他再一次放倒在海绵床垫之上。
“真是奇了怪了……之前这个病人虽然也会攻击医疗人员，但只要是给他注射过镇静剂之后，都会安静下来的，怎么这次反应那么大？”院长有些疑惑地凑了过来，但在看到0302号病人的身体抽搐了一下之后又吓得远远地躲了开去。
“大概是因为求生的本能吧。”柯岚说道。“在绝境之中，很多人都能爆发出远超以常的力量，这不是很常见的事情吗？”
“说的也是……”院长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可是……之前给他注射镇静剂的时候，安保人员差不多也是这样将他压在地上，为什么那时候就没有激起他的强烈反抗呢？”
“那我怎么会知道？”柯岚回过头，看了院长一眼，“对了，作为医院，你们这里应该有‘梦枣’吧？”
“梦枣？那、那可是违禁品，我这里怎么会有！”
“真的没有？”
“真的没有！”
柯岚也懒得和他争辩，直接一手压着0302号病人，另一只手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又往院长的账户里转了五万点信用点。
“哦哦……我记起来了，上次清理仓库的时候，好像还剩下一支没来得及用掉的浓缩制剂，哎看我这记性，差点就给忘了，我立马让人把东西送过来！”
“一次性多拿几支过来，我知道你们有的。”柯岚说道——像这种专门收容精神失常患者的特殊医院，别的东西不说，这些被严格管制的精神类药物肯定是有存货的。就算其中有些副作用很大的药物已经被官方禁止使用，但他们都已经把患者关到铁笼子里了，这种出于人道主义精神而颁布的禁令对这家医院来说，自然也是没有什么约束力可言了。
很快，四支浓缩过的梦枣制剂便被一名药剂师送了过来，这个药剂师有些诧异地看了一眼院长、柯岚以及被柯岚压制在床垫上的0302号病人，刚想说点什么，就被院长用一个严厉的眼神给制止了。
“行了，东西给我吧，这里没你什么事了，回去工作吧——对了，管好你自己的嘴巴，什么事情能说，什么事情不能说，我想你应该很清楚。”院长从药剂师手里接过了装着梦枣制剂的盒子，沉声说道。
“我知道的，院长。”药剂师忙不迭地点头道，他连一秒钟都不敢多留，低着头，转身快步离开了病房。
而当院长转过头看向柯岚的时候，又好像换了一张脸似的：“这是您要的东西，您看四支够吗？”
他谄媚地笑着，眼角的鱼尾纹堆成一片，几乎能活活夹死一只苍蝇。
“差不多，要是不够我会说的。”柯岚将盒子打开，拿出其中三支药剂顺手塞进了自己的口袋，然后将最后一支的盖子拧了开来。
这种浓缩的梦枣制剂在经过特殊处理之后，挥发性极强，不需要点燃也无需任何催化剂，只要把一端的海绵滤嘴插进使用者的鼻腔，用不了多久，药物便会被使用者呼吸器官的黏膜所吸收。
柯岚用右臂环住0302号病人的脑袋，五根手指牢牢地固定住他的下颚，另一只手则是抓着药剂管，塞进了病人的鼻孔里面。
一开始，0302号病人还表现出了极其强烈的抗拒反应，但随着药物逐渐发挥作用，他的脸上开始呈现出一种迷醉的表情，身体的各处的肌肉也开始放松，整个人就那么静静地躺在床垫上面，不再动弹。
“唉……这玩意是要比一般的镇静剂好用，但就是副作用太大了，再加上没什么必要，所以我们基本不会把梦枣制剂用在常规的治疗流程里面……”看到0302号病人终于平静了下来，院长也是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
“主要还是因为这东西贵吧？”柯岚看了眼空空如也的玻璃管，将其丢到了一旁。
一般工业化量产的镇静剂，哪怕是比较高端的那类货色，一支标准剂量的零售价大概在三十到四十点信用点之间，如果批量购买的话则要更加便宜一些；而梦枣这东西在方舟上很难进行大规模的人工培育，主要产出途径依旧得靠人力去荒原上面寻找、采集，再加上这东西被列入到了违禁品的名单之中，价格更是一路水涨船高……
据伊凡所说，现在黑市上一支标准剂量的浓缩梦枣制剂，差不多能炒到一两千信用点，而且有钱都还不一定买得到。
梦枣这东西，除了那些常规镇静剂的功效之外，最主要的作用，便是可以让使用者产生出近乎实感般的幻觉……而且，这些幻觉的内容基本都由使用者潜意识里思维活动所形成的，如果加上一些暗示和诱导的话，完全可以达到近乎催眠般的效果。
转眼间，0302号病人已经陷入到了一种半睡半醒的状态之中，他低声呢喃着一些意义不明的词汇，手脚处则是时不时地会产生一阵轻微的抽搐……
“啧……这家伙到底梦到什么东西了，有那么恐怖吗？”看着0302号病人轻微抽搐的四肢，柯岚不禁皱起了眉——当药物剂量达到一定浓度的时候，梦枣之中的有效成分可以阻断人类大脑的运动功能，简而言之就是让人失去对自己身体的控制能力，但即便是在这种情况下，0302号病人的四肢还是在抽搐着，这说明他此刻正在幻觉之中拼命地挣扎着……只不过大脑释放出来的这些指令无法被完整地传递下去，反应到身体上面，就变成了像现在这样轻微的抽搐。
第二百四十章 梦中的呓语
“喂，罗威，你能听得到我的声音吗？”柯岚在0302号病人的耳边轻声喊道，他用手掌轻轻拍打着对方的脊背，试图缓和他的情绪。
“罗威，告诉我，你看到什么东西了？”柯岚继续问道，但这时，0302号病人突然停止了抽搐，然后急促地喘息了起来——
“该死，这样下去他会窒息的！”柯岚抬起了头，想要去找一般医院病床上面都会有的氧气阀门，然而这间铁笼子般的病房里连床都没有，就更别提那种常规的保障设施了。
“氧气！让人把氧气拿过来！”柯岚转过头，对着院长喊道。
“哦……哦好！”院长愣了一下，连忙应道——要是病人死在他们医院里的话，虽然事情不至于闹得很大，但他这个做院长的，肯定是少不了一堆麻烦事要处理的。
装在小车上的氧气瓶很快被人推了过来，柯岚一把抓过呼吸面罩，直接扣在了0302号病人的脸上。
0302号病人的呼吸终于缓和了下来，与此同时，他的脑袋开始无意识地左右摇晃，嘴里开始吐出一些支离破碎的词汇来……
“这……这是出现谵妄状态了？”院长有些好奇地看着0302号病人，“他好像在说什么东西……”
“你闭嘴。”柯岚喝道，他侧过头，将手拢在耳后，仔细地辨别着这些只言片语的含义。
“我……我不会死在这里……”
“快跑……大家快跑……”
“又、又死了一个……”
“只要到了……石桥那边……就能出去了……”
“石桥？”柯岚心里微微一动，这或许是一个关键词，他当即打开了手机，找出了ACMS_0420发给了他的有关0302号病人的详细资料。
“石桥……哪里会有石桥呢，或者说，一处有着石桥的遗迹？”
而且，从他话里的内容来分析，这座石桥应该位于该遗迹的出口或是入口的地方。
柯岚的目光从那一长列任务记录上扫了下去，很快，他便锁定了其中的一条。
这是一条26个月前的探索记录，探索的遗迹编号是A－065号“黑色神庙”。
柯岚虽然没有探索过这个遗迹，但曾经他也是把这个遗迹当成过备选目标之一的，所以这处遗迹的情报，他还是有过研究的。
他记得，A－065号遗迹“黑色神庙”位于一处火山盆地的深处，盆地周围都是数千米高的峭壁，底部则是流动的岩浆，而神庙的主体则是建造一块从岩浆中升起的巨型火山岩之上。
想要进入神庙的方法只有两种：一种是从神庙的正上方的空中跳下去，另一种，则是穿过一座一直延伸到盆地之外的石桥。
难道0302号病人口中的“石桥”，指的就是这一座？
柯岚点开了这条探索记录的详细信息，第一眼，便看到了位于文字报告最上方的伤亡统计：总计三个猎团49名猎人参与了这次探索行动，但是死亡人数却高达41人，除此之外，还有6人失踪，1人重伤并且在半个月后因为伤势过重、医治无效而死亡——一般来说，在遗迹里面“失踪”的猎人，基本都是默认为死亡了……也就是说，0302号病人，罗威，他是这次探索行动之中唯一的幸存者。
在遗迹猎人的圈子里，像这种只活下来一个人的探索任务并不算多，更多情况下都是全军覆没。
作为一名同行，柯岚很清楚，这种事情肯定会在当事者的心里留下难以抹除的阴影——绝大多数的猎人在遭遇过这种事情之后，都会选择金盆洗手，退出这个行当。只有很小一部分心理素质十分优秀的人才会摒除掉这种噩梦一般的经历所带来的影响，继续在遗迹猎人这一行做下去。
这个罗威应该就属于后者，在探索过A－065号“黑色神庙”之后的这26个月里，他又参与了7次遗迹探索行动，算上最后一次探索无底天坑的任务在内，总共是五次B级遗迹，一次A级和一次S级。
在这七次探索行动内，他都没有犯错和失误，团队内部给他的评价分也都位于众人的前列——单从纸面数据上来看，他绝对可以算是一个经验老到、行事谨慎、值得队友信赖的优秀猎人。
A－065号遗迹“黑色神庙”发生的惨剧，并没有给他带来什么负面影响，或者说，他凭借着自己坚强的意志，完全压制住了这些恐惧回忆所带来的负面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