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黑天魔神
……
天已经黑了,寨门入口的空地上点起了火把,被闻讯赶来的数十名村人围得水泄不通。中央一辆白桦木制成的滑撬上,用柔韧的藤条紧捆着一头双眼紧闭的暴熊。从那耷拉着半伸出嘴边的熊舌来看,显然已经死去多时。不过,透过那坚硬扎手的熊毛摸上去,仍然还能隐隐感受到一丝这头死兽体内尚未完全消去的余温。
老祭司眼光独到,视线直接略过负载上面的巨大熊尸,用意外与惊奇的目光打量着那几根压在下面的白桦木。
他不知道这东西叫做“滑撬”,只是觉得很神奇:几根看似随意钉起来的木头,竟然可以被两个年轻人随手拉动?
天浩蹲在滑撬前,他与二哥天狂招呼着旁边围观的村民一起,把巨大的死熊拖进村中的空地。楞角分明的眉宇在古铜色皮肤的衬托下,使得这个刚刚十六岁出头的年轻人看上去,竟有几分同龄人无法比及的冷静和沉稳。
寨子里其他人赶来的时候,暴鬃熊已经从滑撬上被抬下,正仰面朝天瘫放在地面。几个男性村民正和两兄弟一起,熟练地剥解着厚实的熊皮。
相互对视一眼,从对方眼中,老祭司、头领、狩猎队长三人,同时看到了彼此内心蕴含的震惊和喜悦。
一头成年暴熊,足有半吨多重。若是搀上一定数量的草茎树皮,足够全族人吃上几天。对于磐石寨目前极度缺粮的现状来说,无疑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可是,天浩究竟是怎么猎到这头熊的?
暴鬃熊是山林间最凶猛残暴的野兽之一。不仅力大无比,而且动作敏捷,爪牙锋利。平时偶然遇见,即便是族里多达二十余人的狩猎队也避之不及。何况还是两个势单力薄的年轻人?
孚松注意到:熊身上下没有任何一处破损的伤口。即便熊口乃至后部的肛门,也仍然保持完整。
也就是说,阿浩并非依靠肉搏杀死这头熊。而是另有蹊跷。
“头领!”
突如其来的声音,把陷入沉思的孚松猛然惊醒。抬头看时,却见天浩站在自己面前,毕恭毕敬地递过一把锋利精巧的剔骨刀。
按照寨子里的规矩,分肉必须由头领执刀。也只有这样,才能把所有猎物公平地分给每一个人。在这个残酷的世界上,独自一人根本无法存活。依靠集体的力量共同获取食物,才是生存的唯一法则。
头领不必将所有猎物逐一分解,只需切开每一头猎物咽喉部位即可。一方面是为了确保猎物毛皮完整,更重要的还是彰显自己的身份与权力。
孚松没有像往常一样接刀。他郑重其事地伸手拿起无锋的刀背,将剔骨刀握柄返还递给了天浩,脸上展现出温和的笑容:“今天的肉,你来分!”
所有人都感到无比惊讶。磐石寨虽说是部族当中的“下等寨子”,孚松也属于那种没有姓氏的低等头领。可是对于“分肉”这种事,孚松极少假手于人。记忆中,老祭司帮着分过两次,身为“百人首”的狩猎队长永钢也分过一次。
直接把刀递给一个年轻人,这在寨子里,还是破天荒第一次。天浩感觉有些意外,他搜索过宿主的记忆碎片,知道分肉看似简单,其实代表着一个仪式过程。
若是普通猎物也就罢了,但这是暴鬃熊,是寒冷大陆上位于食物链高端位置的存在。
天浩手握刀子犹豫了很久,他注意到老祭司和狩猎队长眼睛里同样释放出赞同目光,这才缓步上钱,用刀锋切开巨熊咽喉的毛皮,轻轻划开嫩黄色的厚厚熊膘。
分肉,以“户”为单位。
他分得很小心,很细致。数十份等量相同的肉块里,最好的脂肪和内脏,都被分给有男人和孩子的家庭。至于他自己,只取了一份搀杂有大量骨头的零散碎肉。
没有人表示出任何异议。再也没有比这分得更公平的了。就连身为头领的孚松成,也不住地微笑着暗暗颌首。
族中存粮不多,连日来,磐石寨一直处于半饥半饱之间。如此之多的新鲜熊肉对于人们来说,无疑是一顿丰盛的美餐。当下,欢天喜地的他们从地上捡起肉块,纷纷回到各自的棚屋里。很快,村落上空呼啸而过的风雪之中,也隐隐飘荡起一股令人垂涎的肉香。
……
已经是下半夜,头领木屋里的火仍然烧得很旺。
“你们都看到了,阿浩没有撒谎。他和天狂的确猎到一头熊。”
孚松用力嗅了嗅汤锅里飘散出来的香气,连说话声都微微有些变调。听得出来,他兴致很高,很喜悦。
永钢用藤绳将头发扎起,一直皱着眉头,他注视着火塘里跳跃的火焰,低沉而缓慢地说:“……我没有看到伤口。”
磐石寨外的这片山脉,叫做幽茫。
暴鬃熊是幽茫山中最令人畏惧的野兽之一。它的外皮非常坚硬,即便是力气最大的投矛手也很难将其透穿。唯一的弱点,就是胸口那抹“V”字形状的白毛,也是全身上下防御最薄弱的地方。
想要在无伤状态下猎杀暴鬃熊,只能将它的喉骨强行拧碎。永钢是磐石寨公认最强壮的男人,可即便他也很难做到这一点。何况,天浩与天狂带回来的是一头公熊,体格远比普通暴鬃熊强悍。尤其是冬天,在缺乏食物的状态下,这类野兽比平常时节更具攻击性。
永钢不明白,天浩究竟是用什么方法猎杀了这头暴鬃熊?
这也是寨子头领孚松和老祭司巫行正在思考的问题。
“不是天狂干的。”永钢盘腿坐着,用力掰断一根脆硬的树枝,塞进火堆里,注视火焰的眼睛里透出深深疑惑:“如果天狂真有本事干掉一头暴鬃熊,这次出去狩猎,天峰和旭平也不会受伤。”
第十节 清晨
火塘里燃烧的木柴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三个围坐在塘边的人却陷入沉默。过了很久,老祭司巫行才绽开脸上紧密的皱纹,慢吞吞地说:“阿浩的父亲,是一名优秀的猎人。”
他没有把话说完,但是孚松和永钢已经听明白话里隐藏的意思——既然是猎人,总有对付野兽的某种绝招。也许这就是天浩从其父亲那里继承遗产的一部分。
“不管怎么说,阿浩都是磐石寨的人。他昨天的表现完全配得上‘男人’这两个字。虽然没有治好阿平,却救回了天峰,光凭这一点,就能得上是一名医者。尤其是今天的事情,阿浩已经主动承担起对寨子的职责。所以除了足够的食物配额,我们还必须给予他应有的尊敬。我承认他的‘医者’身份。等到明年春暖花开的时候,我们还要为他建造一间更大,更结实的木屋。”
孚松一锤定音,结束了谈话。
永钢抬起头,深色皮肤被火光映照,显出北方蛮族特有的干练与强悍:“我在想,阿浩之所以能杀死那头暴鬃熊,会不会是用了毒药?”
老祭司摇摇头:“分肉的时候我一直在旁边看着,毒死的野兽内脏颜色变化很大。何况阿浩自己也分了肉,他还当场吃了一小块熊肝。”
“要不要派几个人盯着他?”说完这句话,永钢立刻对此作出解释:“我的意思是,看看阿浩究竟是怎么打猎的。”
头领孚松思考了几秒钟:“没那个必要。如果阿浩觉得可以说,他会主动找到咱们公开。如果那是他的秘密,就算逼他说出来,肯定也会有所隐瞒。”
老祭司的态度与孚松一样:“阿浩现在是寨子里的医者。以前我一直错看了这孩子,认为他是个懒惰的性子。现在看来,他是在潜心学习。我老了,撑不了几年。说不定以后阿浩会接我的班,成为寨子里的祭司。”
停顿了一下,巫行皱纹密集的脸上显出带有一丝神秘:“我不知道你们是否注意到阿浩他们把巨熊运回来的那种东西。结构很简单,两根木头搭在一起,前面削成向上的圆形。那么重的暴鬃熊,被两个孩子拖回来……永钢,换了是你,能做到吗?”
巨人般的狩猎队长陷入了沉思。
……
木屋里,天浩把那口煮肉的锅用沸水反复清洗了好几遍,确定没有丝毫油污或骨肉颗粒之后,这才放入一块块切成小块的肥肉,在旺火煎熬下逐渐变成汪集在锅底的液体油脂,以及漂浮在上面的棕黄色油渣。
捞起来的油渣装在木碗里,顺手递给旁边满脸馋相的天霜。她像宝贝一样紧紧抱住,迫不及待伸手朝着碗里抓去,立刻被尚未降下温度如针刺般烫得缩回来,忙不迭将手指头凑近嘴唇拼命吹着。
“别用手,用筷子。”天浩笑着递过去一双筷子,那其实就是两根削法粗糙的树枝。
身材巨大的天狂一边咧开嘴笑,一边在木桶里搅动着肉块。分到的熊肉很碎,佐料除了海水,只有一种味道与花椒类似的枯树叶。那是天浩从宿主记忆中找到的东西,这具身体的主人在夏天的时候收集了一些,却不知道该怎么用。
天狂不明白为什么三弟要求自己用热水连洗很多次手后才能做这份工作?如果换在以前,他对老三天浩的话根本置若罔闻,甚至是嗤之以鼻。可是今天跟着天浩到寨子外面走一趟,遇到了那头暴鬃熊……现在,天狂感觉自己仿佛不认识这个弟弟,惊喜之余,不自觉的产生了一丝敬畏。
天峰的伤势需要卧床调养。他侧着头,看着天浩从天狂手中接过那桶肉,倒进热油滚烫的锅里,用木勺飞快地来回翻炒,空气中顿时散发出一股浓烈的香气。
天霜捧着木碗跑到天峰旁边,用筷子小心翼翼夹了一块油渣送进他的嘴里,脸上全是快乐:“大哥,你尝尝,很好吃。”
虽然没有盐,可是酥脆油渣味道的确很不错。炸得恰到好处,并不油腻。
肉块翻炒过后,天浩给锅里加上水,合上树皮与稻草编成的锅盖,给火塘里添了些柴。
所谓熬汤,就是把剩下的工作交给时间,耐心等待。
他并不反对吃人。只是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尽量不去吃人。
看着坐到近旁的天浩,胳膊被固定的天峰眼里透出欣慰的笑意:“阿爸活着的时候,就说你是家里最聪明的人。”
天浩尽量让自己说话的语气符合宿主习惯:“不管怎么样,你都是我大哥。”
天狂用热水洗掉手上的油污,坐过来,好奇且崇拜地看着天浩:“老三,你是怎么想到用那种方法捕猎的?”
天浩笑着抬起手,轻轻点了一下自己的额头:“有时候,头脑的力量会超过身体的力量。”
他并不指望天狂能理解这句话。转过身,冲着正端着油渣碗吃得不亦乐乎的天霜比了个手势,后者连忙跑到对面的屋角,从木箱里翻出一把锈渍斑斑的剪刀。
天浩接过来,右手操握,左手在头顶慢慢摸索,在不断的“咔嚓”声中,剪掉一把把已被污垢凝成绺状的黑色头发。
北方蛮族没有“留发”的古老习俗。但是长时间为了温饱挣扎的人们几乎不会想到与“美容”相关的事情。他们很少修建头发,除非是头发长至已经干扰到正常生活的程度。
剪掉过长的头发,用事先准备好的热水酣畅淋漓洗了个头,望着陶土盆里与泥浆没什么区别的污水,天浩这才觉得整个人活了过来,再次有了呼吸空气的动力。
头发扫进火塘的时候,发出“噼里啪啦”的轻微炸响,可以看到几只肥胖的虱子慌里慌张跳出来,却被眼明手快的天霜一把捉住。她本能的把手放到嘴边,想要像从前那样把虱子当做零食吃掉。可是看着三哥天浩严肃的目光,天霜只能把手放下,带着几分不情愿,将那些虱子在地板上用力摁死。
三哥说了:以后要是再吃虱子,就不给你肉吃。
还有,要是被我发现偷偷摸摸继续吃虱子,我就吃了你。
拿起剪刀,天浩走到天峰旁边,认真地说;“大哥,你的头发也长了,我来给你剪。”
因为长时间的不良生活习惯,导致宿主体内有太多的寄生虫。其实不止是天浩,全家,包括整个磐石寨里的人都是这样。
清洁卫生首先从自己做起,才能影响到更多的人。
如果是从前那个懒惰的天浩,说话根本没有人听。
但现在不同,他是这个寨子里的医者。
……
清晨,天浩与天狂走出木屋的时候,整个磐石寨仍在沉睡。
寨墙设置的很巧妙,那是依托岩石基础,用巨大原木插入地面的做法,碎石混合泥浆填充了缝隙。无论胶泥还是石灰石,质地都很特殊,用它们混合而成的泥灰干燥后硬度极高,与文明时代的混凝土区别不大。
瞭望塔架设在寨门内部,距离地面大约十五米。三角形的塔楼结构稳定,顶部是一座用厚木板围成的屋子。正常情况下,塔楼里会安排两个人轮流值守,夜晚取暖用的木柴由寨子里供应,值夜者还能额外得到一份食物。
身材魁梧的天狂拖着滑撬走到瞭望塔前,松开肩膀上拖拽的藤绳,用力敲了敲塔基侧面的一根细长木条。这是一根中空的管子,与塔顶连通,能够产生特殊共鸣效果,从某种程度上看,其实就是这个时代的“门铃”。
一颗黑乎乎脑袋从塔顶窗户里探出来,天浩认出那是寨子里的值夜者木拓。他揉着惺忪睡眼,足足花了好几秒钟才看清楚塔下惊扰自己睡梦的人,原本想要发怒的心思仿佛如寒冷冰水迎头泼下,瞬间消退。他连忙用双手在脸上揉了几下,脑子变得更加清醒,说话也带上了几分和善与笑意:“是你们啊!怎么,大清早的要去哪儿?”
天狂用力挥舞了一下握在右手上的锋利投枪,很是张扬地大声炫耀:“我们去杀熊,晚上回来有肉吃。”
“杀熊?”
“这么早就出去打猎?”
另外一个守夜人阿杰也从窗户里探出上半身,他眼睛里闪烁着惊讶、羡慕,以及崇拜:“阿狂,昨天你打回来的熊肉真好吃,谢谢!”
巨人般的天狂伸手拉过站在旁边的天浩,用力搂住他的肩膀,仰起头,很是得意地放声大笑:“那是我们家老三的功劳,要谢得话,你得谢他。”
木拓与阿杰都愣住了,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答话。在他们看来,只有天狂这般强大的战士才能对付暴鬃熊。
至于天浩……
天狂从来就不是一个耐心很好的人。昨天的成功让他对今天的狩猎充满了期待。看着塔楼里的两个守夜人陷入了呆滞,天狂拽紧了滑撬上的绳索,很不高兴地吼了一句:“快开门,我们赶着出去。”
第十一节 巫术狩猎?
天浩默默注视着沉重的寨门在“嘎嘎吱吱”的绞盘转动声中缓缓升起。
联排的原木从根部用钢筋贯穿,两端固定后与绞盘链接。内嵌式门栓决定了这种大门只能朝着外侧推开,却无法进行反向推动。大门设计得非常巧妙,内部有一个牢牢箍紧在原木门壁上的金属框架。若是遇到外敌入侵,预先设置在大门两侧的石块就会落下,加重门壁分量,即便是力气再大的勇猛战士,也无法突破这道坚固障碍。
很多事情都表明这就是自己曾经生活的那个世界。
寨子里的人说中文,很纯正的普通话,字正腔圆。
虽然没有激光,没有能量反应堆,甚至可能连火枪和蒸汽机都没有出现,但是这些所谓的“野蛮人”却懂得使用滑轮,懂得杠杆原理,精通基本的算术知识。
天浩曾经怀疑自己是不是遇到了《人猿星球》里的情节,莫名其妙穿越时空虫洞,来到了文明毁灭,人类被另外一种智慧生命统治的世界。
现在看来,发生这种事情的概率极小,几乎为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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