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主 第18章

作者:黑天魔神

看着侍卫唯唯诺诺退出房间,巫源感觉自己好像是被某种说不出的东西击败了。牛铜伸手从旁边桌子上的金属盘子里拿起一个橘子,慢慢地剥着。这东西是秋天的收获,平时存放在地窖,这时候拿出来不会腐烂,也没有结冰,对普通平民来说属于奢侈品。

“天浩是个聪明人,否则也不会想出三局两胜这种法子。”牛铜把一瓣橘子塞进嘴里,牙齿咬破薄薄的内瓤,清甜的果汁在舌尖上四散溢开:“虽然我们没有告诉他那件事情,但我估计他多少猜到了一些。”

巫源用奇怪的目光看着他,眼眸深处透出深深的疑惑:“他的眼光真有那么独到?”

“我只是觉得有这种可能性。”牛铜耸了耸肩膀,一边嚼着橘子,一边伸手撑了个懒腰:“别想那么多了。反正咱们的计划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族长那边我负责去游说,你就做好你自己的事情。说起来,这次与血鹰部的箭术比斗还真是托了天浩的福,否则咱们也不会赢那么多东西。我原本觉得他是个可以拉拢并且听话的家伙,可以多给他点儿好处。现在嘛……呵呵,既然人已经走了,也就没那个必要,我还能省一笔。”

巫源没有发表意见。他低头注视着握在手里的那块龟甲,看着光滑甲壳表面那些复杂神秘的花纹,陷入长久的沉思。

……

天气正在逐渐变得暖和,地面积雪已经出现了融化的迹象。

回程经过赤蹄城的时候,天浩花钱在店铺里买了几匹麻布。他现在不缺钱,只是用银币支付的时候,店铺经营者有些犹豫,最后还是收下了那些钱。

性情直爽的天狂问:“这钱有什么问题吗?”

布店老板是个身材偏瘦的中年男人。他笑着摇摇头:“这倒是没有。只不过……我也不瞒你,其实我不是很喜欢这种银币。如果可以的话,我更愿意你给我一些粮食,或者新鲜的肉。”

这只是一个小插曲。两兄弟背着麻布离开赤蹄城的时候,天浩一直在思考关于货币的问题。牛铜曾经说过,金属货币是狮族大王仿照南方白人帝国搞出来的东西。现在看来,普通民众对它的接纳程度远远没有想象中那么高。

边走边想,正在出神,冷不防天狂从旁边用胳膊肘拐了他一下,瓮声瓮气地问:“老三,你觉得我给阿娇多少聘礼比较合适?”

“什么?”天浩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

天狂面皮粗糙的脸上一片通红。长途跋涉激烈运动导致血液流速加快,扑面而来的冷风刺激着血管,更多成分还是年轻的他初涉人事感到害羞,就连说话也有些扭捏:“阿娇……你见过的,就是咱们之前在赤蹄城旅店里那个……我……我相中她了。老三你主意多。你帮我看看,多少聘礼能把她娶过来?”

娶亲?

那个白白胖胖的旅店老板娘?

以往的审美观念与现实世界之间区别真的很大。杨玉环算是四大美人中的特例,虽说丰腴,却还远远达不到旅店老板阿娇那种程度。可是没办法,在这个世界,在所有北方蛮族的逻辑思维当中,特别丰腴,有着强壮体魄,拳上能站人,臂上能走马的那种妹纸,才是真正意义上的绝色美人。

“……老二,你可想好了,真要娶她?”天浩用力咽了下口水。不是因为嫉妒,纯粹是对自家兄弟的特殊口味打心眼里感到佩服。

天狂坚定地点点头,眼睛里瞬间燃烧起充满欲望的熊熊火焰:“阿娇很漂亮,要不是因为她男人战死了,恐怕我是没有机会的。”

“那个……咱们先回家。这个事情回去以后你跟大哥商量一下。反正家里现在不缺吃的,咱们好好合计合计。”除了先开一张空头支票把天狂哄着,天浩也没有更好的办法。自家老二属于那种一根筋的人物。很讲义气,可以为了朋友和兄弟两肋插刀。可是一旦发起横来,同样也会六亲不认,反过来插兄弟几刀。

有了对未来的美好期盼,也就不觉得路远,速度也比平时快了不少。

距离磐石寨已经很近了。

突然,前面路口拐角冲出来一道黑色身影,在雪地里拼命迈开腿脚,以很费劲,却又相当别扭的姿势尽量提升着奔跑速度。

天浩有着超越常人的敏锐视觉,他清清楚楚看到了那张在零散长发摇来晃去遮掩下显出恐惧和慌乱的熟悉面孔:“阿依,你怎么了?”

在空旷的环境里,他的声音传递出很远。阿依顿时停住脚步,隔着十多米远的距离,愣愣地看着站在对面的两兄弟。突然,她仿佛被人从后面打了一针强心剂,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瞬间爆发出令人惊讶的力量,将腿脚迈至最大限度,不顾一切冲到天浩面前。

天浩成为“十人首”的时候,阿依是分到他手下的民户之一,也是最为年轻,也最特别的一个女人。

“你终于回来了!你终于回来了!”身材纤瘦的阿依显然是受了很大惊吓,翻来覆去就只会说这句话。她死死抓住天浩的胳膊,裹着兽皮的膝盖哆嗦个不停,恐惧的声音里不由自主发出颤抖:“头领……头领要杀了我,他在寨子里杀人……杀人。”

天浩愣住了,天狂怔住了。两兄弟不约而同叫起来:“你说什么?”

“头领抓了很多女人。他……他要杀了她们。”惊吓过度的阿依短时间内很难恢复理智。她脸上一片惨白,双手十指死死抓紧天浩的胳膊不肯放松。此时此刻,这是她唯一能够依靠的男人。

到底怎么回事?

天浩与天狂对视一眼,各自拽住阿依的两边肩膀,带着她强行调转方向,朝着磐石寨快步跑去。

无论出了什么事,必须尽快赶回去。

……

在距离寨子很近的一个雪堆后面,三个人停下脚步。天浩抬手将食指竖在唇边,对天浩和阿依做了个禁声的动作。

这里其实是一片开阔平坦的区域。今年雪大,村民们外出往来不便,只好将靠近寨门的积雪挖开,顺手堆在路边。现在,超过四米的雪垛子成了极好的掩体。在这个很近的隐蔽点,天浩可以透过雪堆中间的缝隙,清清楚楚看到寨子里正在发生的一切,听到众人交谈的言论。

寨子中间的广场上,密密麻麻站满了人。天浩从他们身上扫了一眼,发现所有村民都在,就连受伤的大哥天峰也被人从屋子里抬出,躺在担架上,放在距离火堆较近的位置。

在村民的东侧,是一群以前从未见过的女人,都是生面孔。估计是之前离开寨子的时候,与青龙寨谈妥了用鹿肉换来的交易品。

磐石寨头领孚松站在平台上。在他身后,矗立着一尊不知道从哪里搬来的木头雕像。

看到这一幕,天浩只觉得心里猛然下沉,也终于明白了阿依为什么要从寨子里逃走。

第三十五节 归来

“头领从大清早就开始抓人。平俊带着人一个屋子一个屋子的搜。阿研告诉我说是只抓从外面交换的那些女人,说是头领的意思,我就没有在意。但是后来平俊把我也给抓了,跟外面来的那些女人关在一起。阿研偷偷溜进来给我解开绳子,我害怕……我也不知道该去哪儿。我……我不想死。”

阿依战战兢兢的连声低语。风从对面吹来,这个位置发出的轻微语音不会被寨子里的人听见。天浩看到老祭司巫行站在平台侧面,神情全是麻木。狩猎队长永钢在他旁边,侧着身子,拧着眉毛盯着脚下地面,脸上一片铁青。

祭祀的过程很简单,冷风从不远处吹来了头领孚松对伟大神灵发出的高声祈求。

“冬神啊!赐予我姓氏吧!我会向您就连人间帝王也为之羡慕的财富。”

这种事情的发生概率不多。尤其是随着文明进步,祭祀的情况已经越来越少。上位者们不是傻瓜,他们都很清楚治下人口意味着权力和财富。话虽如此,祭祀却从未断绝过。

冬神眷顾着这个世界上所有生物,他老人家在享用祭品的同时,也不会忘记关照饥饿的野兽们。

祭品被插在木杆顶端,按照顺序插在头领木屋周边。这是仪式中最重要的步骤之一,只有这样,才能让伟大的冬神知道是谁向自己敬献了这些贡品,才能对真正的敬奉者准确赐福,满足他想要的愿望。

远远望去,头领木屋就像一块做工粗劣的蛋糕,边缘插满了外形独特诡异的生日蜡烛。

天浩带着天狂与阿依站起来,绕了个圈子,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快步走进寨门。

“阿浩回来了,还有阿狂。”

“他们来得挺快啊!我还以为还得过几天才能回来。”

“咦,阿依怎么跟他们在一块儿?”

在村民们纷杂的议论声中,天浩大步走近平台,恭恭敬敬对着站在上面的头领孚松行了一礼。后者情绪不错,他笑着走下平台,用力撸起天浩的皮袍袖子,看着左臂上已经结痂的牛角烙印,放声大笑:“不错!不错!咱们寨子里有了一位年轻的百人首!”

说着,他拉起天浩的手,将赤裸的左臂高高举起,对着环立在周围的所有人高声宣布:“大家都看看,天浩这次去族城申报,看到这个烙印了吗?阿浩现在是寨子里新的百人首!”

这个标志无法作伪,同时也是北方蛮族特殊的身份象征,族群认可程度远远超过文明时代的个人身份证。

周围响起了稀稀拉拉的回应。刚经历的事让村民们的心里都有些复杂,只是对于新晋上位者的敬畏,以及天浩之前对寨子做出的种种贡献,很快冲淡了他们脑海中的负面情绪。欢呼声很快变得热烈起来,随即演变成数百人共同吼出,如山呼海啸般的洪亮音符。

天浩走到老祭司面前,鞠躬行礼。巫行紧紧握住他的手,长时间绷在脸上的僵硬表情开始有了松缓迹象。他张了张枯皱的嘴唇,却什么也没说,眼睛里释放出警惕的目光,牢牢锁定正从天浩身后朝着这边走来的头领孚松。

“阿浩,你送文书过去的时候,族长说什么了吗?”孚松深深地看了老祭司一眼,亲热地用力拍了拍天浩的肩膀,温和的说话语气中带有毫不掩饰的急切。

天浩摇摇头,满脸都是少年人特有的纯真与朴实:“没有。”

一股不妙的思维在孚松脑海里长出了嫩芽,而且生长态势很是茁壮。他脸色微微一变,话语顿时变得带有几分惊怒:“这怎么可能?族长到底有没有看过我让你转交的文书?”

“文书是我亲手递上去的,族长还专门问了咱们寨子明年为什么要上缴百分之八十的粮食额度。”周围的人群还没有散开,天浩控制着说话音量,比平时大了些,却不会让心情急迫的孚松注意到这一点:“我当时就回禀族长,这是头领您的意思。”

一个距离较近的村民当场失声叫道:“百分之八十?怎么,明年我们要给族里上缴百分之八十的粮食?”

站在他身边的另一个人也瞪直双眼,又惊又怒:“今年我们才交了百分之七十,明年要交的份额比今年还多?”

“天啊!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粮食全都交了,咱们到时候吃什么?”

“这该怎么办啊?”

很简单的一句话,就像可怕的病原因子,在极短的时间里引发了恐怖瘟疫。“百分之八十”的可怕数字在每一个听者脑子里急剧发酵,人们望向孚松的视线也失去了应有的敬意,变得冷漠且憎恨,甚至带有几分隐藏的杀意。

孚松感觉自己犯了个错误。他有些恼怒天浩公开文书上的内容,可如果要究其根源,如果不是自己过于心急在众目睽睽下发问,天浩也不会在这个时候把事情挑明。

“族长有没有说什么时候给我赐下姓氏?”强压着内心火气,孚松直截了当问起自己最关心的问题。

“没有。”天浩重复了一遍之前说过的话。诚实认真的神情证明他不是一个撒谎者。

巨大的失落感与愤怒同时在孚松脑海里汹涌起来。就像两头互相争斗的怪兽,在不断吞噬其它思维的同时,也以可怕的速度急剧成长。他忽然感觉自己所做的一切失去了意义,认为本该十拿九稳的事情在自己从未想过的位置出现了意外。

族长为什么不赐予我姓氏?

难道我做的还不够吗?

我今年已经上缴了全寨粮食的百分之七十,明年还要缴纳更多,另外还给了族长三千头巨角鹿的丰厚贡品……这么多,竟然还是无法换来一个姓氏?

怒火像魔鬼一样啃啮着孚松的心脏,他觉得自己必须找点儿事情来做。铁青着脸,转身朝着自己的木屋快步走去。抬起脚重重把门踢开,用很大的力气将门摔砸着关上,发出巨大的响声。

看着僵立在原地的村民,再看看满地的血污,年迈的老祭司长叹一声,摇摇头:“散了,都散了吧!”

……

夜幕降临了。

铁匠同彪走进天浩四兄妹木屋的时候,发现国基和昌珉也在。

天峰的伤势好了很多,他已经可以半靠着坐起,饮食不需要旁人用勺子喂进嘴里。

天霜在屋子角落里玩着几块打磨光滑的骨头。这是北方蛮族小孩子常玩的游戏,磨光的骨块在平地上撒开,与文明时代“摸一抓四”的玩法颇为类似。

天浩在火上烧了一壶开水,摆开几个粗糙的土陶杯子,笑着招呼同彪等人坐下,分别给他们倒了一杯“茶”,又给盘腿坐在旁边的天狂弄了一杯。

说是茶,其实是黑针松叶子冲出来的热饮料。没有文明时代茶叶的清香,入口很是苦涩,喝过以后有些回甜。

同彪与国基和昌珉相互对视着,彼此的目光在默默询问。他们都是当天在海边成功猎杀巨型皇带鱼之后,当场对天浩下跪效忠的人。

“寨子里的情况你们都很清楚。我去族城的这段时间,孚松接连用鹿肉从其它寨子换回了很多人。青龙寨连续换了两批,总共三百个。环车寨那边换了一批,五十个人。庆元寨也换了二十个。另外还有其它寨子,林林总总加起来,总共是四百零四个人。”

天浩说话的声音平平淡淡,没有特别控制的语调节奏,丝毫听不出他的喜怒哀乐。

第三十六节 密议者

在寒冷的冬夜,一杯温暖热饮料是最好的享受。抿了一口苦味的液体,天浩认真地说:“其实寨子里的人不是越多越好。关于这个问题,我和大祭司、永钢,还有头领商量过。以咱们寨子现在的情况,从外面换来的新增人口最多不能超过三百。再多,就会给我们带来麻烦。”

国基对此深有感触。他缓慢地点点头:“是啊!这段时间换进来的人太多了。寨子里的空屋全都住上了人,就连装肉的仓库都腾出来给他们。还好现在是冬天,鹿肉放在外面也不会坏。可是一下子进来这么多人,比咱们寨子里原先的人多多了,要是真闹出什么乱子,咱们说话他们也不会听啊!”

昌珉的年龄与国基差不多,都是三十多岁。经常修剪的两边面颊留有短短胡须,下巴上显出一片扎手的暗青色。他脸上带着愠怒,从进来以后就没有变过。听着天浩与国基两个人把话说完,他拿起杯子,像喝酒那样仰脖灌下去一大口黑针松茶。苦涩的液体在口腔里回荡,压抑了很久的怒火仿佛被浇了汽油一下子瞬间升腾起来。

“孚松那个该死的狗杂种,他抢了我的女人。”他感觉有些耳鸣,却不知道这是肾上腺素短时间内大量分泌所造成。

上次利用山谷捕猎了大量巨角鹿,让磐石寨家家户户都有了足够的肉食。昌珉看中了一个从青龙寨换过来的女人。一看就是在地里干活儿的好手。头发梳得很干净,不像其他女人那样脏兮兮的散发着一股馊味。尽管昌珉已经有了老婆,却并不妨碍他对别的异性产生兴趣。找到狩猎队长永钢说了一下,按照寨子里的惯例,在泥模板上按了手印,昌珉欢天喜地的把那女人带回了家。

从外面换来的人属于“公用品”。想要得到,就必须付出相应的代价。给寨子修建围墙,开垦更多的荒地,熬煮更多的盐巴,砍伐更多的树木当做柴火……这些属于寨子里的公共事务。劳动可以致富,还可以得到比现任老婆更漂亮的女人。

妻子对昌珉带回来的女人没有表露出反感。她甚至很高兴能有一个新姐妹来帮助自己分担更多家务和农活。家庭成员多了是件好事,那意味着原本沉甸甸压在自己肩膀上的各种事情可以分一半出去。何况现在家里不缺吃的,新妇很勤快,自己可以在未来几个月里安下心来怀孕,然后舒舒服服的生孩子,把所有家务都交给她。

头领孚松的祭祀行为没有任何预兆。

残忍与冷漠的笑意在天浩心中荡漾开来,他脸上保持着丝毫看不出任何预兆的平静。拿起水壶,给昌珉喝空的杯子加满,他耐心地发出劝解:“看开点儿,咱们寨子里的存粮很多,还可以从外面换进来更多的女人。孚松毕竟是头领,这件事情还是算了,没必要因为这个与他起争执。”

“……不,你不懂……你们……你们谁也不会明白……”昌珉脸上全是痛苦的纠缠。他低着头,膝盖曲起的双腿分得很开,脑袋低垂着深埋在两座如山峰的膝盖中间,发出隐约带有抽泣的悲鸣。

“爱情”这种事情发生在一个三十多岁的老男人身上,的确有些不可思议。但是上天可以作证,昌珉发誓:自己第一眼看中那个女人的时候,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想法就在脑子里生根发芽……总而言之,这是一个非常符合蛮族审美观点的漂亮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