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棋传奇 第95章

作者:七死八活

“哼。”

武宫正树又“哼”了一声,他这次还是没有接大师兄的茬,而是对着棋盘思考起来。不过到了这次,大竹好像却不肯放过武宫,他又追问了一句后,武宫正树突然说道:

“治勋不会下在这。”

大竹一愣:“嗯,正树你说什么?治勋不会下哪?”

“我是说,治勋不会下你们说的这步‘单关跳’。”

“啊?!不下这步‘单关跳’?这不是当前局面的仅此一手吗?那么正树,如果换成你的话你想下哪?”

武宫正树突然一笑,他的笑容看上去还有点神秘:“是我的话当然就是这步,我甚至一秒钟都不会想就会下在,并且我相信在10位职业棋手中,应该有9位是和你我一样,第一选择肯定就是这里,但是治勋不会,他恰恰就是10位职业棋手中最后那一位。”

“啊?这个这个。”

见到大竹一副不以为然的表情,武宫正树继续笑:

“师兄不信吗?要不我俩来打个赌,我赌治勋肯定不会下这步‘单关跳’。”

只可惜他们俩这个赌约没有形成,因为就在武宫正树先生说这话的时候,也就是大概在中午封盘前20分钟,对局室内再次传出最新棋谱。

没有出乎武宫的预料,在这个时候,赵治勋果然没有下大家认为在当前局面下最照顾大局,最符合棋理,最堂堂正正,甚至很多人认为“仅此一手”的那步“单关跳”!

他在这个时候,突然“托”进白棋另一个角部——这已经是棋盘上最后一个角了,要知道这盘棋黑棋开局就两个“三三”,第3个角又是黑棋取地的定式,而到了现在,赵治勋又准备把第4个角的角部实地拿走。

可能是因为实战的下法和自己预想不符吧,大竹英雄在这一刻唉声叹气:

“唉,这个治勋,他这个时候怎么能这么财迷呀,这个时候还抢实空真的合适吗,这要是被人家当头一镇……”

“被人当头一镇,那黑棋就正好趁机在三路‘拆一’,虽然这样下怎么看都不像是棋,有一头撞向人家厚势的嫌疑,但这就是治勋的风格呀,他非常乐意在这三线一代游弋,好像被人家镇头还很舒服似的。”

因为猜中了赵治勋的下法,接下来自然轮到武宫活跃了,在中午封盘前最后一段是假,大家对这盘棋的研究就变成以他为中心。

有的时候必须承认,“最了解最熟悉你的人往往就是你真正的对手”,这句话在大多数时候都不会有错。

比如在今天的观战室,虽然武宫和老赵的风格截然不同,甚至可以说是完全对立,然而在接下来的10多手棋,实战的下法竟然和武宫的猜测完全一样。

在接近中午12点的时候,大竹英雄问武宫正树最后一个问题:

“那么正树,既然治勋的棋你都能猜到,那你觉得他这个下法怎么样?”

武宫正树默默看着面前的棋盘,沉默了大概半分钟后有点答非所问地说道:

“唉,我记得治勋曾经写过一篇‘劝君取地’的文章,因此围棋界普遍认为,这应该就是他最核心的围棋思想了,但是在我看来不是这样的,我认为与其说是取地,治勋的棋中‘让攻击见鬼去’的傲骨才是他最难得的精髓。治勋现在和我们一样都老了,岁月将治勋拉下了曾经的头版头条,但不管外面的时代如何变迁、潮流如何游走。治勋仿佛依然在棋道之上孤独寻找,他在寻找属于他自己的世界。”

武宫正树顿了一顿:“比如他刚才下的这步‘托’,难道他会不知道那步‘单关跳’吗?不,他当然知道,他这样下分明是想告诉我们;‘我知道你们的正解,但他却是要寻找他的正解。’”

那么赵治勋先生的“正解”,真的会是围棋的“正解”吗?棋局还在一步一步继续。

第一七七章 让武宫笑容凝固的一手

武宫先生上午最后的话,那当然算是对赵治勋很高的赞誉了,并且从这话其实就能够看出,武宫其实认为上午黑棋的形势不错,只是碍于他和老赵的棋风理念不同,所以这话他没有明说而已。

不过李襄屏又没有听到武宫在观战室说的话,并且在中方封盘期间,他没有任何“黑棋好”的感觉。

上午的比赛正好下了50手,在离开对局室之前,李襄屏自己判断了一下形势,在他看来,黑棋虽然已经抢占大量实地,并且下到目前为止,棋盘上的实地平衡确实已经算是打破,然而这样的局面依然难称黑棋优势。

原因很简单,因为黑棋几乎所有子力都处在低位,那么这样的棋其实是没有什么发展性的,而围棋中所谓的“发展性”,就是说比如你现在就圈起了50目,但是由于你的子力位置偏低,并且还存在弱棋,那么你今后就很难涨目了,50手时候你已经有50目,很可能到200手,250手,到终局时候依然只有50目。

反观现在的白棋,虽然下到目前为止,白棋连一块像样的确定实地都没有,然而所有的棋子都处于高位,所谓的“局面开阔”是也。

尤其是黑棋没有下那步“单关跳”,那么本着“敌之要叫即我之要点原则”,这步棋被白棋抢到后,就变成威风凛凛的“镇头”,这手棋一出现在棋盘,那么白棋在棋盘中腹一带就隐隐出现了一个模样雏形。

虽然到目前为止,这个模样到处漏风,看上去虚花花的,因此还不能称之为真正的模样,只能说是模样雏形,然而现在毕竟才50手棋不是?有个一个模样雏形,这就意味着白棋已经有了经营之处。

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因此在中午封盘的时候,李襄屏个人判断是白棋不错的,虽然不能说白棋现在就已经确立优势吧,但相比于黑棋,李襄屏却是认为后面应该是白棋更好下,毕竟从当前局面看,怎么看也像是白棋更主动些。

“定庵兄,你觉得目前形势如何?”

“此对手相当老辣也,定庵还未找到打开局面之方法。”

“嗯?!”

必须承认,老施的回答那是相当出乎李襄屏预料啊,自己外挂说“打开局面”?围棋中的打开局面,那当然只有劣势一方或困难一方才会要想着去“打开局面”,难道施大棋圣是认为自己已经落后了吗?

李襄屏没有继续追问下去,而他之所以追问,第一是因为现在还在比赛呢,中午只有一个小时休息时间,他怕这个时候问多了打扰到自己外挂。第二个更主要的原因,李襄屏其实也有点不好意思问,他心说我觉得白棋好下你认为白棋难办,难道我的形势判断能力有这么差吗。

然而李襄屏虽然没问,心中的迷惑却没有解除,他也就是带着这样的迷惑,跟随老施投入到下午的比赛中。

下午1点钟,比赛接着进行,在刚开始的时候李襄屏还没什么感觉,然而等到下午2点钟左右,这时全局大概60多手不到70手的样子,到这个时候,李襄屏终于感觉白棋有点难办了。

并且这个“难办”那是真正的难办——因为中午听了老施的话后,李襄屏一直站在白棋的角度思考问题,然而到了这个时候,李襄屏居然就找不到白棋的下一手。

换句话说,如果这时换成李襄屏自己上去下的话,他根本就找不到能让自己满意的选点。

这看上去就有点奇怪了,要说李襄屏现在也有了一定水平,能在中国围甲主将位置达到40%左右胜率的人,那怎么说也是有真正的职业水准吧,那么到了他这种水准的人,怎么还有“不会下”的时候呢?

说实话真不奇怪,职业棋手不会下的时候多了去了,尤其是今天这个局面,李襄屏认为那可能更是最让职业棋手感到迷惑和迷茫的时候。

因为在这个时候,李襄屏突然发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呀,这都已经快70手棋了,白棋居然还是连一块基本空都没有。

之前的那个模样雏形,到现在貌似还是四处漏风,因此还是只能称之为“雏形”,而反观黑棋呢,虽然他的空并没有增加,但人家原先扎扎实实的50目实空依然是扎扎实实的50目实空。

不仅如此,在最近的这些回合中,赵治勋九段貌似展现出很高的水准,他以非常简洁明快的手法迅速处理好自己唯一一块弱棋。

那么这样一来,白棋暂时就失去攻击目标了,既然攻击目标都没有,那么“攻击获利”之类的下法根本就连存在的基础都没有了。

那么在这种情况下,白棋貌似只能考虑“围”的问题了,这时候必须考虑经营出一块基本空的问题,否则时间拖得越晚,白棋在实空方面就更没法和黑棋抗衡。

没错,围棋中的“围”,这就是经常最让职业棋手感到迷惑和迷茫的问题。

这个问题不仅很难,常常让很多顶尖职业棋手都不知道如何措手,并且在绝大多数时候,当一名职业棋手开始需要考虑“围”的时候,李襄屏可以负责任的说:这通常都是己方形势已经落后的时候。

为什么会这样说呢?相信有很多棋迷都听过一句话,这句话叫做“厚势不围空”,至于厚势为什么不能用来围空,那么围棋老师会告诉你,大家都说“金角银边草肚皮”嘛,这句话说的其实是围空的效率问题,单纯站在围空角度,那当然是角部的围空效率最高,中腹的围空效率最低。

而围棋中的所谓“厚势”,那当然是不可能对着角部的,厚势想要围空那也只能在中腹一带成空,因此厚势如果只用来单纯围空的话,那当然效率会非常低。

“厚势不围空”应该非常好理解,哪怕是一个完全不懂围棋的人,那他只要听过“金角银边草肚皮”这句谚语,应该就能理解这个问题。

那么好了,现在换一个角度来理解这话,假如你在下棋时候,能逼着对手用自己的厚势来围空,这算不算是一种成功呢?

答案非常明确,这当然算是一种成功,这不仅是种成功,其实在比赛时候你能逼着对手用厚势来围空的话,那你的形势多半就已经领先。

而在今天,在全局还不到70手的时候,老赵貌似就已经逼着老施需要考虑“厚势围空”的问题了。因此李襄屏马上意识到,今天这盘棋可能会很困难了,不能说一定输,然而现在肯定是白棋难下,这一点应该毫无疑问。

对局室内,李襄屏开始努力寻找白棋的选点,而与此同时,他的外挂似乎也在做同样的事情,李襄屏迟迟没有听到他指示自己落子的声音。

就在老施陷入难局开始长考的时候,现场观战室的气氛倒是非常活跃,尤其是以大竹英雄和武宫正树为首的一帮日本棋手,他们这时同样发现白棋选点困难,因此都认为黑棋的形势不错,所以对棋局的探讨就愈发热烈。

大竹英雄笑着对武宫正树说道:

“正树,如果换成你来下白棋的话,你下一手会下在哪?”

听了大竹的话,周围棋手都把目光对准的武宫,这其中甚至还包括这次带队来日本参赛的华领队和王易等人。毕竟像这样的选点需要有很好的中腹感觉——而说到对于棋盘上的中腹感觉,那么大名鼎鼎的“宇宙流”武宫先生,恐怕在古往今来所有的人类棋手中至少能排进前5。

“呵呵这棋我也不会了,真是让人头疼,现在我也不知道该下在哪,不瞒大家说,这也是治勋最让我讨厌的地方了,我以前和他比赛的时候,他就经常让我这样头疼……”

武宫正树先生虽然一边说着“头疼”,“讨厌”之类的字眼,然而他脸上的笑容却怎么也掩饰不住,随着他在笑,大竹英雄等人当然也跟着笑,而与之对应的,那当然是华领队以及王易等人阴沉这脸。

只不过武宫虽然口口声声说“他也不会”,然而在大伙等待新棋谱之前,他还是在棋盘上摆了后续变化的,并且他还不止摆了一个,他一共给出3个选点,并且根据这3个选点摆出了若干个参考图。

然而很可惜的是,无论根据哪个选点演变的参考图,根据观战室众高手研究后,都认为白棋的结果不够理想,这其中最好的一个变化图,那也是白棋需要带着实地落后拖入官子。

研究告一段落后,大竹英雄笑眯眯地说道:

“这样说来,今天是治勋有望喽?”

武宫同样笑眯眯的,在这个时候他甚至还装模作样夸了李襄屏一句,他对华领队笑道:

“真羡慕贵国能出李桑这样的天才啊,啧啧,出道至今在国际赛场未尝一败,这真是超乎想象。”

而听到武宫的话后,华领队的脸色变得更阴沉了,因为武宫的言下之意很清楚:李襄屏在国际赛场的狂飙直进,可能在这场比赛之后就有总结了。

只可惜非常遗憾,武宫先生的笑容并没有保持多久,大概在下午2点20左右,当最新棋谱传到观战室,当武宫看到老施的选点,他的笑容顿时凝固了:

“啊?!还可以下在这吗……”

第一七八章 不攻 不杀 不活 不围

记得在围棋AI出世以前,李襄屏曾听一位非知名职业棋手说过:其实到目前为止,人类对棋盘中腹的认识依然苍白无力。

李襄屏对此深以为然。

尤其到后来看到围棋AI肆虐人类后,那相信不止是李襄屏,应该有更多人对此有更深刻的印象。

那为什么棋盘的中腹会成为围棋的难点呢?比如说像今天这盘棋,像李襄屏这种水平的人,他对中腹的选点茫然无头绪,甚至连武宫正树先生这样的人类棋手中公认中腹高手,连他一时半会都说不出个所以然。

这当然是因为人类棋手在进行中腹选点的时候,通常很难找准正确的思考方向。

中腹选点当然需要具体的计算,然而在相当多的时候,中腹选点问题好像又不仅仅是具体计算问题,还需要你的判断能力去配合。

那么在这当中,到底是以计算为主还是以判断为主呢?或者说,这两者都应该占多大比例呢?这样的问题当然没人搞得清,李襄屏甚至认为,即便是围棋AI,它也许能比人类更精确,但也未必已经完全搞清。

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因此棋盘中腹选点问题,这一直是超高难度的围棋技术,属于那种最难的“虚算路”问题之一。

也同样因为是这个原因,因此在人类围棋发展历史中,假如有棋手能下出这一类中腹妙手的话,那历来都会被人推崇备至。

例如当年日本秀策的一步“耳赤之妙手”,自从围棋诞生以来,可以说哪怕是在人类范畴,也曾经下出过无数妙手,然而论知名度,论大家对妙手的推崇程度,那步“耳赤之妙手”好像无论怎么排,都能排进人类妙手的前三。

为什么会这样?李襄屏认为除了这步妙手附带有一个带点传奇色彩的故事之外,另一个最重要的原因:那就是一步中腹选点的妙手!

这一类的妙手说不清道不明,没人知道当年秀策前辈为什么会突然下在那里,甚至在这步棋出现很多年之后,有无数棋家试图对这步棋进行详细解读,并且在解读的棋手中,还包括吴清源以及木谷实这样的绝顶高手。

然而从来没人解释清楚,至少李襄屏就没有看过,任何一种解读能真正让人完全信服。

然而它偏偏就是妙手,是那种真正意义上“妙手偶得”的妙手,是那种所有人都信服,所有人看过都觉得赏心悦目,甚至能让人感动的妙手。

而就在刚才,当李襄屏按照老施的指示落下那手棋,他第一感觉这就是一步妙手,一步类似于“耳赤之妙手”的好棋。

是的,尽管在第一时间,李襄屏其实根本没搞懂这步棋是啥意思,因为这手棋完全出乎他的预料,刚才他在思考选点的时候,他根本就没往这个地方想,然而围棋就是这么奇妙,当他看到自己亲手落在棋盘上的那枚棋子,他觉得这步棋赏心悦目,这步棋甚至让他有点感动,因此他凭直觉就认为这是一步妙手。

当然喽,李襄屏现在也是职业棋手了,并且是水平已经不低而且还希望自己能够继续提高的职业棋手,那么他的下一个反应,当然是试图去解读这手棋,好弄懂自己外挂下这手棋是什么意思。

而就在李襄屏试图解读这手棋的同时,观战室众人当然也在解读这手棋,观战室的解读还是是以武宫正树为首,而武宫先生在对着棋谱足足看了3分钟后,依然是一脸呆痴状,嘴里反复在重复一句:

“这个……看上去是好棋,这应该是步好棋!但是,但是……围棋还能这样下吗。”

而见到他这副模样,大竹英雄不满意了,他从武宫手上接过棋谱自己看,并且不仅是大竹,这边的情况还把林海峰先生等人吸引过来,于是在下一刻,日本棋坛的“竹林”同时在解读老施刚才下的那手棋。

又是几分钟之后,大竹英雄先生长叹一口棋:

“好棋啊,真是充满非凡想象力的一手,这手棋一出,好像顿时破解了白棋的难局吧。”

林海峰先生因为前面并没一直盯着这边,因此他的反应稍慢一点,花几分钟又把前面进程过了一遍后,林先生不吝赞美之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