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棋传奇 第116章

作者:七死八活

等众人都回答之后,吴先生开始说出他的理解了:

“呵呵,首先来说这个‘拆二’,这样下应该是不行吧?我可以告诉大家,在施襄夏先生的自拟二子谱中,他就明确指出不能下这步‘拆二’,一旦这样下黑棋顿落下风……”

吴先生一边说着这话,一边在棋盘上飞快的摆着参考图,他摆的参考图也很寻常,也就是一些普通的挤压拆二手法而已:

“大家看,假如黑棋不想事就拆二的话,那我想白棋也不用多动脑筋,就这样简单收刮一下,恐怕黑棋立刻就会实地不足吧?”

没有人回答吴先生的问题,因为他这个参考图非常简单明了,连张大记者这种什么的都能看出来,那步“拆二”实在是太平庸了,黑棋一旦这样下,那白棋只要把棋下在外面,简单把这个拆二限制住,那黑棋全盘就看不到任何攻势,而一旦没有攻势,贴目的压力就会非常大。

对于否认拆二,在场没有任何棋手提出异议,然而对于实战的下法,现在依然还有人不明白这步棋的意图,这其中甚至包括吴清源先生。

先生沉吟一下,他捻起一枚棋子说道:

“对于这步棋的构思,我想黑棋可能是准备这样来……”

“这步棋的想法我可能了解一点……”

打断吴先生说话的是马晓飞,说这话的时候,马小还和老聂相视一笑,想想也是啊,在两年多以前,他和老聂可是都在老施这招上面吃过亏。

当马晓飞摆完黑棋的构思图后,吴先生惊喜地说道:

“对对对,应该就是这样了!黑棋之所以不拆二,其用意就是引诱白棋来攻,而白棋一旦来攻击的话……大家看这个变化图,黑棋的气魄打地惊人,他用弃掉自己一个拆二的代价,换取攻击白棋一个拆二的机会,大家看如果下成这个图的话,大家觉得双方的形势如何呀?”

对于吴先生的这个问题,现场有很多棋手并没有马上回答,毕竟按马晓飞这个图进行的话,黑棋怎么看都是失血过多,而后面的攻击还是未知数呢。

唯一,不唯二给出明确答案的就是老聂和马晓飞:

“黑好!”

“黑充分可战!”

回答完之后,聂马二人再次相视而笑。想想也是啊,他们两位可都是在老施手中吃过这个亏,那他们回答起来当然很快。

见到有人附和自己的意见,吴清源先生想的很高兴:

“对对对,黑棋的这步棋,这其实就是非常宏大而精巧的构思嘛。”

稍微顿了顿后,吴先生又继续感慨道:

“我第一次看到这步棋,是在施襄夏先生的自拟二子谱里,从这步棋其实就能看出,施棋圣不亏是名人水准,其实不仅是施棋圣,中国古代的那些国手,他们对于棋子的根与头,虚与实,轻与重已经有了很高的理解,从晚明开始,他们战斗构目的概念就已经非常清晰,棋型敏锐,弃取转换明快,手顺细腻。而且棋下的非常紧凑……”

“……一个很明显的感觉,就是他们在作战的时候,任何一个局部一搭上腕子就一气呵成,动摇全局。这种紧棋无法退让,一让就是躺。想凭大局观来避战……嘿嘿,对于这种发力发在对手根上,所谓抠着目发力,抠着死活大局发力,这样的战斗是避无可避……”

“……这就是中古流啊,这就是中古流真正的精髓,我真是没有想到,李襄屏还是一个15岁的孩子吧?他怎么就已经掌握了中古流的精髓呢……”

吴先生唠唠叨叨了这么多,其实张大记者其他都没听清,他就看出吴先生对这手棋评价很高的样子,不仅是他,聂马二人好像也同意吴先生的意见。

于是张大记者高兴了,而在这个时候,可能李沧浩也看出了这手棋的厉害,最新棋谱迟迟没有传来,甚至一直到中午封盘,都没有最新棋谱传来。

张大记者抬头看向对局室方向:

“大李能够避开李襄屏强加给他的战斗吗?”

第二一四章 中古流大战抠目流

下午一点整,比赛继续进行,经过一整个中午的思考,李沧浩下午落子很快,当看到他的选择之后,张大记者高兴了:

“哈哈哈哈大家看大家看,缩回去了缩回去了,大李最终还是不敢贪吃呀,也真是的,送给他吃都不敢吃,那么这一回合,算不算是黑棋得分呀?”

对局室内,当李襄屏看到大李的选择之后,他第一感觉其实和张大记者一样,认为大李就这样避战,这个下法可能显得稍软弱点,那么这一回合,应该是黑棋得分。

然而在棋盘上多出几手棋后,李襄屏重新审视棋局,却发现情况并没有想象中那么乐观,李沧浩现在这下法貌似也行,这个下法不仅可行,其实还体现了大李独特的判断和超强的忍耐力。

“不亏是能被称作‘石佛’的家伙呀,所谓百忍成佛大概就这意思吧……”

感慨完大李硬是把局面撑住之后,李襄屏又感慨起中古棋和现代棋的不同了。比如当前这局面,如果把大李刚才这下法放在中古棋规则下,那是断然不可取的。

大家都知道,由于规则不同,这让现代棋和中古棋的下法存在很大差距。

面对老施的弃子诱战,大李用他独特的判断选择了忍耐,然而他刚才这几步棋,眼见着就让黑棋两大块连通,而白棋则自己有一块棋被分断,那么这一进一出,在中古棋规则下就是2个“还棋头”的差异,换算成现代棋就相当于4目棋。

不仅如此,另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那就是在中古棋规则中,先行一方是不用贴目的(中古棋执白先行)。正是因为这两条规则,那么大李刚才的下法放在中古棋体系中就不成立,这是招至速败的下法。

换句话说,假如今天这场比赛是执行中古棋规则,那么面对老施刚才那招好手,对手就必须正面应战,即便明知道后面的战斗有风险,自己崩的可能性更大,在这个时候也必须应战,因为一旦退缩就是眼见的亏损。

只可惜这是一盘现代职业比赛,因此李沧浩刚才的下法就能成立,他这个下法既然成立,那老施组织起来的第一波攻势,其实就算已经被他化解了。

正是因为通过品味大李的下法,领略他特有的坚忍,因此到这个时候,李襄屏开始隐隐为自己外挂感到担心了。

因为他看得出来,老施今天为了施展他最精通的“中古流”,有意把局面打得很散,以达到“小块割据,相互牵制”的效果,因为只有在这种局面下,中古流才能发挥出最大优势。

只可惜类似于这样的格局,在现代棋规下是有先天不足的,那就是这个格局不容易围空,局面打得太散,可以预见双方的肯定都没有什么大空。换句话说,类似这样的局面,棋子的围空效率其实是不高的,既然这样,那么对于需要贴目的一方来说,下到后面很可能就会面临实空上的压力。

这就是李襄屏隐隐担心的地方。

这其实也是李沧浩为什么可以选择忍耐的棋理所在。

你是想和我作战是吧?对不起哥们不奉陪,我只要在注意自己死活问题的同时紧紧抠住目数,那么只要我大龙不死,只要不被你攻得丢盔弃甲,那么等我所有棋子都安定以后,你去哪里找6目半的贴目总是个问题。

意识到这应该就是李沧浩下这盘棋的思路后,李襄屏又开始站在自己外挂的角度思考问题了。

只可惜他想了半天并没有想出什么好办法。

不是说李襄屏没有头绪,事实上类似于这样的局面,那恰恰就是因为棋盘上的头绪太多,这反而让他无法聚焦,抓不到棋盘上的主要矛盾。

总算还好,这盘棋又不是李襄屏自己在下,他有一个牛得一逼的外挂呢,因此在茫然无头绪的情况下,李襄屏干脆就放弃自己的思考,专心致志欣赏两位顶尖人类高手的较量。

棋局一步一步继续,当时间来到下午3点半左右,这盘棋下到了80多手,而在这个时候,本局最关键的胜负处似乎已经到来。

而在这个时候的观战室内,可能同样是因为很难聚焦的原因,因此对于这一段的进行,大家在技术探讨方面做得不多,更多是在赞叹两位对局者的高棋,认为在这一段时间内,两人都下出了极高的水平,并且把各自的风格都发挥到淋漓尽致。

在中方研究阵容这边,老聂晃动他那硕大的脑袋:

“高棋呀!今天两人真是下出高棋了呀,这样的棋也的确配得上世界冠军的水准,嘿嘿,要我说今天这盘棋,那才是这二位的正确打开方式嘛,李襄屏卖他的大力丸,并且招招不离对手的后脑勺,而李沧浩却紧紧抠住目数,基本每一步棋都能用目数衡量,嗯,好看!这棋好看。”

对于老聂的话,在场很多棋手深表认同。的确,所谓“针锋相对”就是这意思了,围棋中什么样的比赛最好看?这个问题虽然没有标准答案,不过大多数人应该都会认为,那种不同风格的激烈碰撞才是最好看的,例如日本“六超”中的武宫正树和赵治勋,从后世的角度来看,这两位都不算是人类棋手中的最高水平,然而他们两位的较量为什么让那么多老棋迷念念不忘呢?

这当然不是因为其他原因,就是因为他们的风格截然不同,因此每次较量都像是火星撞地球般的碰撞。

今天这盘棋的情况也有点类似,老施一直坚持力战型的中古流下法,而大李则一直用日本传统的“抠目流”和他周旋,那么像这样的棋,低水平的棋友也许没有多大感觉,不过落在老聂这种专家的眼里,他们就会觉得这棋非常好看,内涵特别的丰富,看起来非常过瘾刺激。

张大记者当然不算是低水平,然而他也称不上是专家,因此他在看比赛的时候,不像老聂是在纯欣赏,他更关心当前的形势。

看到老聂还在那摇头晃脑,张大记者决定不去打扰他,他问马晓飞道:

“马小,你觉得现在这棋怎么样啊?”

马晓飞笑着回答道“难!这棋真难,下成现在这局面我只能说,这棋如果换成我上去的话,那么我拿白棋白棋输,拿到黑棋就黑棋输。”

“马小这话也不算是答非所问,因为从他这个回答其实就能看出,马小个人认为这棋还是难分优劣的。”

张大记者当然听得懂这层意思,于是他继续问道:“那你认为难在什么地方?”

马晓飞继续笑道:“还能难在哪,当然是难在白棋这两个‘拆二’。”

“哦?”

马晓飞说的白棋这“两个拆二”,张大记者当然是注意到了的,这两个“拆二”一个是在棋盘的左边,另外一个则在棋盘上面的那条边,由于李沧浩一直在抠着目下,因此到现在这个时候,棋盘上的实地平衡其实是已经打破了的,白棋的实空早就已经大幅度领先。

不过作为代价,白棋这两个“拆二”都还存在不安定因素,因此针对这两个“拆二”的攻防,那就成为本局胜负的关键。

“是啊是啊,这两个‘拆二’都已经是黑棋全部的指望了,那马小你觉得这两个‘拆二’会死吗,这要是被大李都处理好的话……”

“都处理好?这棋怎么可能都处理好?”

马晓飞打断张大记者的话后,他进一步跟他分析当前的形势:

“要说这棋虽然是超难棋吧,但整个脉络还是可以简单讲一下,首先一点,我认为现在这两个‘拆二’其实是已经无法两全了,已经面临必死一块的问题……”

“哦,你认为李襄屏能屠龙呀?”

马晓飞盯着张大记者笑道:“别急,你先听我说完,要纠正你一个说法,虽然我认为这两个拆二必死一块,但这却不叫屠龙,而是大李狂捞实地必须付出的代价而已,换句话说,黑棋只吃掉一个拆二,那这棋还很难说,黑棋未必能赢,白棋也不一定输。”

“两个拆二全死,那白棋立刻起立,两个拆二全活,那黑棋马上认输,只死一块那就胜负难料,是这样吧?”

马晓飞点点头:“是这样的,所以我说这棋超级难下就是这意思了,现在好像是轮到李沧浩下的吧?那么对于现在的他来说,现在先在哪边动手?先处理哪个拆二,这是需要考虑的第一个问题,另外在处理的时候还要考虑不能被收刮得太惨,还要考虑能不能挣到先手的问题,另外最关键的问题是,这两个拆二还不是孤立存在,一个在上边一个在左边,距离其实算近的,因此在任何一边动手,后续招法可能都会对另一边产生影响。唉,难,真是难。”

“那你觉得大李会先在哪边动手呢?”

马晓飞双手一摊:“这我哪里知道。我刚才不是说了吗,这是个超级难局,面临的选择实在是太多了,因为作为旁观者的话,我们还是别想太多吧,安安心心看实战进程就是。”

也就在马晓飞说这话的时候,对局室内的李沧浩终于做出选择了。

这一手棋,是全局的第90手,并且从事后来看,恰恰就是因为大李这一手棋,一举决定了本局的命运。

第二一五章 打劫如养猪

大李刚刚下的这手棋,是一步“二路托”。

应该说这步棋非常正常,这是处理棋盘边上“拆二”最常用的手段之一,可能从业余九级到职业九段,都曾经在自己的对局中下过类似手段。

正是因为如此,所以在研究室内,没有人对大李的手法提出异议,最多就听到有人来上这么一句:

“哦,是先处理这边呀?”

是的,这时没人关心大李的具体手法,更关注的是他的选择——

因为这时他有两块弱棋需要处理,并且这两块弱棋都是“拆二”,这两块弱棋一块在棋盘上边,一块在棋盘左边,大李现在选择先在棋盘左边动手。

等到大家都看到大李的选择,再回过头去分析这两块弱棋的情况,这时候研究室绝大多数棋手都认为:大李的这个选择是正确的,这应该是当前局面最恰当的选择。

原因无他,虽然这两个“拆二”都是弱棋,然而弱棋也是有强弱之分,在众人看来,左边这个“拆二”明显更厚一点,出头更畅快一点,周围的黑子也要少一点,换句话说,相比于另外一块,这块棋明显更安全一点,可以折腾的空间也更大一点,这样处理起来也就更容易一点——

考虑到当前这局势,白棋并不是两块弱棋非活不可,只要能做活一块,白棋的实空可能就已经足够,那么在这种情况下,选择更容易处理的一块先动手,这当然就是人之常情,并且在绝大多数时候都是正确的选择。

因为既然说这块棋刚安全,这就意味着这快棋的周边更加空旷,黑白双方的棋子都比较少,既然更加空旷,那么从官子角度,往往就意味着这块棋的价值更大。

又更容易处理,价值看上去还更大,那么在正常情况下,选择先在这边动手,这就像是非常正常的事情,看上去就非常符合棋理。

只是非常可惜,李沧浩这个选择却是错误的了,并且从事后看,他的这手棋,其实也成为本局最后的败招。

只不过就在研究室众人刚看到这手棋的时候,还没有人意识到这个问题,认为李沧浩做出最合适选择之后,像老聂和张大记者等人都开始为李襄屏感到担心。

“啊?!大李现在‘托’托在这里,那黑棋下一步是‘外板’还是‘内板’呢?马小,你觉得李襄屏下一步会下在哪里……”

面对张大记者的絮絮叨叨,马晓飞直接不予理睬。

的确,面对这样一步“二路托”,黑棋其实并没有其他太多选择,有且只有“内板”和“外板”两种下法。而这两种下法各有利弊。

“外板”的话黑棋能挣到一个先手,代价就是会让白棋活得很舒服,下一手白棋只要简简单单一“退”,那么这个“拆二”就活得非常干净,没有任何破绽。

考虑到这边这个“拆二”的价值更大,那即便让黑棋挣个先手,对白棋来说好像也无所谓——

因为只要活了这边,那另外一个“拆二”就算弃掉都无所谓,而黑棋挣得的这个先手,他总要花一手棋去吃棋吧,那么面对黑棋的下一手,白棋可以置之不理,然后在接下来的下一步抢先收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