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呼啦圈大神
刚才杨怀仁主动提出来辞去参知政事的职务,按道理来说章惇应该是非常欣喜的,但情况上又有所不同。
他从来没想过,杨怀仁可以利用自己辞官的机会,来逼迫他也跟着辞官。
郎史官的事情,孰是孰非其实已经不那么重要了,重要的是现在太子、两位皇太后和其他几位相公的态度。
但现在看来,章惇有点失望,两位太后显然不会站在他这一边,中间派的那几个相公似乎只会置身事外。
曾布之流显然已经在等着看自己的笑话了,如何肯替他说话?剩下一个蔡卞,如今见势不妙也不肯发言,看样子是不打算陪着他一起死。
事情的发展已经很明了,太子这么小的孩子竟然懂得朝堂上搞权力平衡的道理,既然他已经给事情下了定论,又没有人说这有什么不妥,那就要按照太子的意思来。
杨怀仁主动请辞了,那么他呢,如果装不知道的,难道等着太子把话说到他脸上让他自找难堪不成?
章惇感觉很抑郁,忽然间他有种莫名其妙的感觉,难道这件事是太子和杨怀仁,甚至加上向太后他们早就想好了的?
杨怀仁牺牲他朝堂上的官职,也把他拉下马?
章惇越想越觉得可怕,也越来越觉得这帮人太有心机了,连他这么老谋深算的人,都这么后知后觉。
回想这些天发生的一切,章惇后悔不已,或许一开始就应该和杨怀仁搞好关系,而不是处处针对他。
杨怀仁虽然可恶,但如果他不处处阻挠他的改革大计,或许分给他一些权力和利益,也并不是不可以的。
但现在这么想已经晚了,人家早就挖好了坑让你跳,你不知不觉自己掉坑里了,你又能怪谁呢?
章惇抬头看看众人,仿佛都在笑话他,可他现在骑虎难下,难道赖着不走毁了他一声的名声不成?
杨怀仁不依不饶,又问道,“章相公怎么说?”
章惇只剩下叹气,“既然杨大帅做出了高姿态,老臣也不便留在这里让人厌烦,老臣愿意辞去朝中职务,告老还乡。”
话刚说完,曾布竟赞道,“章公果然高义,知道自己年迈急流勇退,可谓佳话。章公若是离京返乡,小弟作为同僚自当十里相送。”
章惇望着曾布,心情很复杂,曾经他们是站在一个战壕里的新党战友,后来为了争夺权力,分道扬镳,又成了朝中最大的对手。
这种时候曾布出来说这种话,听起来好像诉说他们之间的情谊,实际上却是笑话他老了不行了,言语间充满了挖苦和讥讽之意。
说起来曾布只比章惇小了一岁而已,这更让章惇出离愤怒,年长一岁的他就算是老迈了,那你呢?明年这个时候,你是不是也老迈了,也要告老还乡了?
还有李清臣,七十岁的老头了不照样还留在朝堂上?
老李头口口声声说准备告老还乡了,可一直都没真走,最近又听他说太子年幼,他还有很多东西要传授给太子,这么说他又不打算告老了。
章惇又看向了许将,这个曾经是他提拔起来的人,也曾经是他的铁杆,可后来还是义无反顾的投奔了曾布的阵营。
还有蔡卞,一直以来蔡卞都是他的左膀右臂,可真到了关键时刻他才发现,蔡卞和他们一家人都一个熊样,见风使舵的墙头草,根本就指望不上。
太子神色坦然,似乎没有什么大的心理波动,向太后稍稍露出些惋惜之意,朱太后则掩饰不住的开心,她应该很少感觉自己这么聪明,竟害的一个曾经大权在握的人就这么主动退出了朝廷的权力核心。
没有人挽留,章惇便更是伤心,他总是很难去相信,难道他在朝中的人缘就这么差?
最后他才看向了杨怀仁,发现杨怀仁的表情是最复杂的,说不出他是开心还是痛惜,更看不出他是开心还是难过。
章惇有点不太好理解杨怀仁现在的表情,难道他奸计得逞,不应该是想朱太后那样喜形于色吗?
难道他真的有城府到了处变不惊的地步?但他脸上那微微的惋惜之意又如何解释?
杨怀仁看着章惇直勾勾的盯着他看,也是有有些不自在,确实,现在的他不是以前那个年少轻狂的他了。
他内心里很希望更温和的人来执宰朝堂,而不是章惇这种非常激进的人,但从个人的角度讲,他并不讨厌章惇,反而觉得这个人是个有理想,为了目标一直在努力的人。
但他不认为有理想有目标,然后为了理想和目标努力奋斗这种事,就一定是对的。
第1898章 一颗政治明星的坠落(下)
如果一个人的理想是积极的正面的,有利于民族和百姓的,且他实现梦想的方式也正确,那就没有什么问题。
但反过来呢?那问题就大了。
章惇的问题就在于此。说起来章惇是个非常有才华的人,像他这么文武双全的人,成为一代英雄也不是没有可能。
只可惜他性格上的缺陷,注定了他的人生会惨淡收场。
章惇的性格,说好听的叫刚正不阿,说难听的就是暴戾严苛,他对自己严苛,对别人也像对自己一样严苛。
一个人做人原则性太强本来也不算是坏事,可你强行把自己的意识形态和原则强加给别人,而且强制这样,这就过分了。
章惇信奉变法救国的思想,这一点也没有错,但他只是在想象里觉得新法是好的,便通过自己的权力强加给大宋的所有百姓。
这可以说他是缺乏实践,所以不得民心。
杨怀仁也承认新法里的很多内容,对于大宋现在的局面来说,确实起到了很积极的作用。
但也有一些根本性的问题,新法由于太过于直接、简单和粗暴了,施行起来伤害的人就太多了,所以从头到尾,根本就施行不下去。
章惇只想着通过强制的方式来实现他的变法理想,但他从不考虑国家和百姓的承受能力。
如果他能圆滑一点,通过循序渐进的方式,懂得变通,或许事情不会那么糟。
可他就是太直性子也太强硬了,所以才搞到了最终不好的局面。
原本的历史里,他是因为在赵煦过世后大家议储的问题上,大说赵佶的不是,后来赵佶登基后才把他排挤出朝堂的。
杨怀仁相信这个说法,因为事实证明,章惇的性格,是会直言不讳地说某位可能的继承人的坏话的。
说了潜在的皇帝继承人的坏话,被皇帝排挤也算是正常现象,这怪不得别人。
这种性子很难让人说是好或者不好,可以仗义执言,说明他正派,这是值得人钦佩的。
可这样的性格也太容易得罪人了,为了一时口舌之快,他就没想过把自己的理想置之何地吗?
杨怀仁这么想也并不是说他喜欢圆滑的人,而是说,他更喜欢能屈能伸的人,俗话不也说男子汉能屈能伸,才是大丈夫吗?
总之,杨怀仁现在心里觉得很开心,一方面是替自己开心,一方面是替大宋开心,也有一方面是替章惇开心。
自己开心,是因为他实现自己的理想道路上,少了章惇这么一个极大的阻碍;
为大宋开心,是因为他知道章惇如果按照他的方式走下去,对大宋来说有弊无利;
替章惇开心,是因为原本章惇的下场有点不太好。
原本的历史里章惇因为议论皇帝而被贬官,最终郁郁寡欢而过世。
如今他辞官,却也保留了自身的爵位和虚职,朝廷给的俸禄一样不会少,如果他想得开的话,他照样可以回到老家做个富家翁,闲来著书立传,怡儿弄孙,还是可以颐养天年。
杨怀仁听过很多人说过性格决定命运的事情,以前他对这句话理解的也不透彻,现在章惇的例子在面前,他似乎更加相信了。
今天的事情,也并不是因为他的聪明而故意设计拖着章惇下水,反倒是机缘巧合之下,走到了这一步。
杨怀仁觉得这样挺好,对大宋,对朝廷,对他自己,包括对章惇,都应该算是个不错的结局。
不得不说章惇在整个历史进程中,是个有思想有见地的政治明星,赵煦重掌皇权的八年,同样是他人生中最精彩的八年。
他作为宰相,作为历史上一个变法的践行者,可以说在历史的星河中留下了璀璨的光芒,也留下了自己浓墨重彩的一笔。
只不过整个北宋的变法进程中,这些执意变法的新党并没有找到真正适合大宋的变法方式和路途,所以才惨淡收场罢了。
章惇这一颗政治明星就这么坠落了,章惇自己也明白他这个年纪上,也再没有机会再起复了。
他只是表示先帝的葬礼之后,他便收拾行装带领家人返乡。
当他告退离开的时候,杨怀仁望着他的背影,发现现在的章惇和曾经他印象里那个身材魁梧高大的章惇有点不一样了。
那身影是那么的落寞,仿佛瘦小了许多似的。
当那个身影渐渐消失在漫天飞雪之中,杨怀仁忍不住抬头望望天空,心中说了一句,这场大雪,也该停了。
赵煦葬礼的事情交代的差不多,众人和根据自己的那摊子事去忙活,杨怀仁辞去了官职,作为一位武将,也不适合继续留在宫中。
当他最后离开的时候,他仿佛感觉到背后一双眼睛正在看着他。
他很想回头去看看那个孩子,那个曾经是自己的孩子,也知道这一刻他很需要他的关怀。
只是他不能,并不是他狠心,而是他真的不能。
他只有继续迈着步子往外走,双脚踏在了雪地上,发出吱吱声。
大壮望着父亲远去的背影,想起今天的一切,似乎也忽然间明白了一个道理,父亲并不是狠心,而是父亲心中有更重要的东西在牵绊着他。
亲情对父亲从来都是最重要的,可这一刻父亲能这么毅然决然,那代表着父亲心中那件事一定是更重要的。
他也许还懵懵懂懂,但内心深处一个声音却告诉他,父亲心中的事情很重要,一定超出了权力和利益的范畴。
所以他应该利用好自己现在的位置,去帮助父亲实现他的心愿。
那群在雪地了跪了一夜的人哭了好久,才被几位相公劝着散去,宫中的气氛有点肃杀之意,每个人都紧张兮兮小心翼翼的,好像生怕惊动了先帝的灵魂一般。
杨怀仁也知道他现在的身份,应该做什么,赵煦驾崩的消息很快就会被宣布出去,整个大宋都要为了过世的皇帝而举国哀悼。
这种时候,同样是一些隐藏在阴影中的宵小们蠢蠢欲动的时候。
杨怀仁需要维持京城的稳定,同样需要维护整个大宋的稳定。
第1899章 交代
天亮了,雪小了一些,风也停了,虽然地上积了厚厚的雪,可感觉上却并没有那么的冷。
回到家里,杨怀仁立即发了好几道军令,通知禁军皇帝驾崩的事情,也分派给了每一卫每一营的任务,让他们保持好戒备状态,防止有人借机闹事。
之后才告诉家人他昨夜在宫中都做了什么,尽管如此,母亲和韵儿她们还是表示很担心。
她们一是担心皇帝驾崩对杨怀仁的影响,二是担心如今已经是太子的大壮能不能应付的过来。
杨怀仁倒不怎么担心,自己的地位不是说换了皇帝就能受到影响的,至于大壮,从昨夜的表现来看,他确实长大了。
或许这种急速的成长有拔苗助长之嫌,但眼下的局势也由不得他了,只能让他坚强的去面对这一切。
杨母赶紧吩咐下人给过世的皇帝设置灵堂,也吩咐家中众人严格遵守皇帝葬礼期间的规矩和礼法,比如七七四十九天之内不能宰杀牲畜,更不能吃肉。
杨怀仁对此还是有些皱眉头的,对于一个无肉不欢的人来说,要斋戒四十九天的时间,确实够难熬的。
不过赵煦是他内心里认可的朋友,为了朋友吃斋四十九天,他倒也能做的到。
家里的仆子丫鬟们在沉默的气氛下忙活了起来,杨母还有一件担心的事情,是杨家回京之后,一直没有回自家庄子上住。
庄子上的庄户们可以理解主家住在城里的大宅的做法,不过他们也想进城一趟,为的是来向东家回报这几年来庄子里的状况。
杨怀仁觉得其实这没有必要,即便杨家在江南的这几年里,庄子里的账目什么的,也是按期派人送信到杭州的。
庄户们现在仍然坚持亲自向主家汇报,更多的是一种情感上的需求。
只是杨怀仁看看窗外,雪虽然不大了,可地上的积雪却有半尺厚,庄户们赶路进城,这路可不好走。
另一个问题是庄户们早先定好这个日子的时候,也不可能预见到皇帝会在昨天夜里驾崩,一件欢喜的事情遇上了皇帝的葬礼,这事多少有点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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