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呼啦圈大神
老掌柜这一嗓子,差点把杨怀仁惊得摔个大跟头,且先不论歌词的韵味,这声调在他这个只接触过后世流行音乐的人听来,说好听的那叫古韵古香,说庸俗点,这调子有点……太逗了。
老掌柜闭起眼睛,也不管旁人怎么想,仍旧唱得很执着。
“黄金碾畔绿尘飞,紫玉瓯心雪涛起。
斗茶味兮轻醍醐,斗茶香兮薄兰芷。
……”
听到这里,杨怀仁似乎知道老掌柜的唱的这是个什么歌词了。他前世曾经工作过的五星级酒店里,有一间专门的茶室,茶室的装饰里,就挂着这么一句。
这首词的出处,正是北宋著名的文学家文正公范仲淹的《斗茶歌》。
北宋的文人们,或许是出于对文正公的尊敬,还有对他在茶道方面的推崇,把他的这首描述斗茶的歌词,当做了一种仪式,每每要斗茶之时,总要有个司仪站出来先唱上一遍。
久而久之,便成了一种习惯。只不过后人可能没搞清楚人家歌词中优美的意境,装修茶室的时候,想当然的当做一副对联给挂了出来。
老掌柜的歌声时而玩转曲折,时而抑扬顿挫,让听到这段歌词的人会不由自主地或摇晃着脑袋,或附和着节拍拍起手来。
杨怀仁看看左边,瞧瞧右边,诸位茶客便是跟着那古朴的歌声摇头晃脑,让他难免觉得这场面有些搞笑。
可他如今装扮成了一位老先生,另一位前辈唱着一首先辈大文豪的斗茶之歌,这种气氛下若是笑出声来,似乎有些不妥。
于是他也学了身旁一位茶客的样子,也像模像样的伴着节奏开始摇摆了起来。
“长安酒价减千万,成都药市无光辉。
不如仙山一啜好,泠然便欲乘风飞。
君莫羡,花间女郎只斗草,赢得珠玑满斗归。”
老掌柜唱到最后一句这里,歌声戛然而止,似是故意露拙,也或是情绪饱满之下难以自抑激动的心情,仍旧保持这唱歌时的仪态,倒留出了一刹那的突如其来的平静。
一段平静之后,众茶客这才击节叫好,人们的心情也从方才两个老头吵闹的尴尬里,逐渐进入了观赏一场斗茶比试的氛围当中。
老掌柜笑眯眯地睁开双眼,双手缓缓合十,又再缓缓打开,杨怀仁见了也不知这是一个必要的仪式,还是他情绪高涨之下又舞了一段。
到最后,老掌柜才退了几步,让比试斗茶的两人能够相互看到对方,随即才宣布斗茶开始。
杨怀仁本想着激烈的斗茶比试终于正式开始了,却不知道这斗茶,偏偏和其他的技艺或者运动技能的比试有极大的不同。
按照正常的理解,既然是比试,自然是你追我赶似得比拼,追求更快更高或者更强。
可斗茶这种比试,偏偏是特立独行,也不比快,也不比高,更不比试谁强。比试的,似乎是一种韵味,一种文化,比试的是谁烹茶的动作更优美,谁煮的茶水更漂亮更香醇。
所以老掌柜宣布了比试开始之后,比试的双方谁也没有着急的样子,而是做什么事情,都追求一个字――慢。
第一步是先把煮茶的,已经有微微底火的小火炉中,加入挑拣好的大小相似的木炭,让炭火把茶壶中的清水慢慢煨煮起来。
第二步则是慢慢地把茶饼上的茶叶,用一个小锤和小钎子像是雕刻一件艺术品一样,给小心翼翼地开凿下来。
两人都是没有着急下手,而是将那一张微微椭圆形状的茶饼,迎着亮光处仔细地先观察上一番。
等选准了自己觉得相对比较好的位置,才开始下钎子,先是在茶饼的一面轻轻的把选定的那一块茶饼凿上一圈。
然后翻转过来,再另一面又凿了一圈,之后放下钎子,用这只手固定住茶饼,另一只手则用小锤对准了那块选定的茶饼连续地,匀速地敲了起来……
第558章 斗茶(中)
斗茶仍在继续,两边的动作似乎在此时还不能比出个先后和高下之分来。
等敲得那一小块茶块脱离了茶饼,才翻转过来把茶块取了下来,放进了精致的铜臼之中。
铜臼只有一个成年人的拳头那么大,蛋黄大小的茶块放进去,刚好占据了铜臼的底部。
两人虽然动作都不快,却好似极力让自己的每一个动作,在旁观者的眼中,都显得淳朴而优美。
他们几乎同时抄起了铜杵,在一阵“咚咚咚”地闷响里,一只手不断的转动着铜臼,把茶块杵碎成茶末。
不得不提到一点,这个时代的茶叶,大体上分两种,一种是正规的被称作茶的东西,全都是在制作之后,从茶焙里一出货,就已经被制作成了茶饼或者茶砖的样式。
所以人们想饮用茶叶的时候,都是把这种茶饼或者茶砖整块的买回去,先进行初步的分割和捣碎的加工工序之后,才放到茶壶里或煮或用开水冲泡的。
这样的茶饼和茶砖,其实价格上还比较昂贵,富贵人家中自然不吝惜这点茶钱,但在寻常百姓家里,若不是有贵客登门,茶水也不是平时常常可以喝到的。
除此之外,还有另一种茶叶。
确切的说,茶焙在制作正统的茶饼之时,被挑拣出来的是少量的嫩叶和细致的茶叶。
而剩余的大量的粗糙的茶叶和茶梗,甚至混合了采摘、晾晒和烘焙等过程中混入茶叶的其他的一些莫名的植物枝叶,做成一种粗糙的散茶。
散茶虽然粗糙,实际上也是具有正统茶叶大部分的功效,只不过味道上稍微涩口了一些而已。
中下层的百姓若是要饮茶,自是不舍得买茶饼的,于是茶焙便提供这种粗糙的散茶供他们享用,也就成了百姓口中时常提到的“粗茶”。
此间茶馆开在西市之上,面向的自然是各个阶层,无论是文人墨客富贵人家,或者是贩夫走卒市井小民,都可以在此买到茶水。
一楼所提供的一文钱随便喝的那种茶水,便应是这种的粗茶了,贫苦人只为了出门在外解渴解乏,没那么的讲究,也并不在意茶水是不是有名或者高贵。
老孙头和老朱头几乎同时捣碎了茶块,然后把铜臼中的茶叶碎末轻轻倒在了一个洁白如玉的白瓷茶盘之上。
捣碎或者研磨好的茶叶碎末,也不是直接放入茶壶中便随意开始烹煮的,而是用茶勺把茶叶碎末均匀的平摊在底部平整的白瓷茶盘之中。
他们做到这一步,让杨怀仁也不得不开始感叹,茶艺的精致程度,比起他的厨艺来,可以说有些异曲同工,某些不容易察觉到的细节,往往决定了最终的茶水或者菜品的味道。
他们正是在仔细的挑拣,把已经捣到粉碎的茶叶碎末分到一边,而还没有捣碎的那些相对大一些的茶末疙瘩,挑拣出来堆到另一边。
两个老汉都是年近花甲的老人了,此时两个人的眼睛里,看不到一丝上了年纪之人的浑浊,却都是那种认真又炯炯有神的矍铄之色。
在整个挑拣区分的过程中,谁也不会轻易的犯错,以导致最终的烹煮出来的茶水里的茶末大小不一。
挑拣好之后,把选用的那些细致的茶末轻轻用一张纸片,缓缓扫入到铲子形状的茶勺之中。
做完了前边这一系类的准备工作,茶壶的壶嘴里,也已经冒出白色的汽雾来,水看上刚刚要滚,却还没有沸起来。
两人面露喜色,这样的滚水,正是他们所需要的。
打开茶壶盖,把茶勺呈一定的角度斜靠在壶口的边沿上,同时把茶勺微微地左右晃动,让挑拣好的大小均匀的茶叶岁末在重力的作用下,沿着光滑的茶勺内壁缓缓地向茶壶中的滚水中天女散花般地散落。
到此时,杨怀仁或许也有点明白方才老孙头为什么埋怨茶馆的茶博士了。
或许不在人前,那些茶博士们烹煮一壶茶水,也的确没有像他们一样的仔细。
但这也不是不能理解的,茶博士们毕竟做的是天天要重复上许多遍的工作,要是他们对待每一壶茶水,都像这两位老汉斗茶时的认真细致,恐怕一天累死他们也煮不出那么多壶的茶水。
既然是做生意,不管是烹煮茶水还是烹饪一道菜肴,其实都是如此,只要是产品量化生产了,总是要在保质保量的情况下,节省一些步骤,以满足供应上的需求。
除了某些行家或者在特殊的场合下,我们寻常情况下享用成品的茶水或菜品,也不至于吹毛求疵地去搜寻那略微到难以察觉出来的不同。
杨怀仁也意识到这一次斗茶,和那些文人们之间消遣似的斗茶有所不同。
文人们斗茶,在意的无非三点,分别是斗茶品,斗茶令和斗茶百戏。
斗茶品,顾名思义,就是比试选取的茶叶孰优孰略,俗话说“茶以新为贵,水以活为上。”
就是说新茶比陈茶要贵,煮茶选用的水,选取像溪水这样的活水,最终煮出来的茶水,才算是上品。
而斗茶令,则是文人们煮茶的过程中,要吟咏茶令,或是一首诗词,也或是唱些符合煮茶之时淡泊优雅心境的歌赋,以衬托气氛,谁的诗词歌赋好一些,谁便在斗茶中占了上风。
最后的茶百戏,也就是分茶,是一种分辨把煮好的茶水从茶壶如何注入茶杯中的一种技巧孰优孰略的方式,自北宋时才刚刚流行起来。
也正因为是时下最流行的风气,所以在各种斗茶之中,也最开始最重视这一项。
分茶的动作是否优雅,还有把茶水倒入茶盏时,茶末在茶盏中游荡的轨迹所形成的不断变幻的图案是否瑰丽多彩,都是作为评判这一项高低的重要组成部分。
宋代大诗人杨万里曾说“分茶何似煎茶好,煎茶不似分茶巧”,便是说的此样的奥妙所在。
甚至很多文人把这种茶水的图案和琴棋书画中的画相提并论,好似分茶之时,同样是在精心的创作一幅厚重又淡雅的山水云雾,或是一幅活泼又灵动的花鸟鱼虫了。
第559章 斗茶(下)
文人墨客们尚且如此,更可况民间那些嗜茶之人?于是斗茶最重茶百戏的部分,在当今的大宋蔚然成风。
像如这一场斗茶的比试,便是逐渐把这一点表现出来。
由于比试的双方只不过是这间茶馆的茶客,所以一应比试所用的器具和茶品,都是由茶馆提供的。
所以在斗茶品这一条上,两边的起步点都是相同的,所以就没有什么大的区别了,最终只能从成品的茶水味道上,来评判他们所下壶所烹的茶叶是否有大叶片影响了口感。
老孙头和老朱头本也不是什么文人,一个是泥瓦匠出身的建筑工匠,另一个看样子应该是个普通的商贾,都不是能舞文弄墨之人。
要他们在煮茶的间隙里吟诗作赋,为免太过强求于人,即便他们二人想吟咏一些此时心中的感叹,想必也不过是些市井之间的打油小诗,难登大雅。
尽管杨怀仁很想听听两个老头能诵唱出些什么有趣的斗茶感怀来,可前边有了茶馆老掌柜那一段文正公的好词在前,恐怕他们也不敢开口了。
看着两个斗茶之人躲在从茶壶嘴里冒出来的蒸腾热气后边闭目养神,跟老和尚修禅似的,杨怀仁便知,斗茶令这一条,看来也是被略过了,只好祝愿他们早日修得正果。
老朱头最先睁开了双眼!
他先是看了一眼对面犹在坐禅的老孙头,嘴角微微扬起一角,然后快速地把已经开了一会儿的茶壶从炭炉上取了下来。
接着他从茶盘中抓了四支茶盏,整齐地把它们在茶盘中摆成了一个正方形。
稍作片刻的等待,让茶壶中沸起来的茶汤自然地在壶中的翻滚变得有规律。
场面一时间安静了下来,大家屏气凝息,所有的目光都盯着老朱头这一边,似是等待着看他这几月的时间里,他到底又学了什么新奇的茶百戏技艺。
突然,他从新提起茶壶来,快速地把茶壶在摆放好的四个茶盏上方逆时针旋转起来。
茶壶的旋转到达了让他满意的速度之后,他便倾斜了茶壶,让茶汤从茶壶嘴里流淌出来。
茶汤从空中呈现出一种旋转的姿态落下,的确是让人觉得它形态优美,在杨怀仁眼里,像极了微观视角下的DNA螺旋。
而茶汤恰好均匀的分别落入了四盏茶盏之中,发出清脆的“噗噗”声,令人惊叹的是,茶汤落入茶盏,激撞着茶盏的内壁,溅起些许的水雾,却没有溅出茶盏来。
此时围观的茶客了有人发出一声赞许的感叹,“朱掌柜的这些日子里,看来是真的学到了精妙的分茶技艺呢,啧啧……”
老朱头听了脸上微微一笑,等茶壶中的茶汤倒得差不多的时候,四支茶盏也都将近八成满了。
大家开始围了上去,伸着脑袋从茶盏的正上方开始观察茶水在茶盏中形成的图像。
四只茶盏里,茶水犹在旋转,水的旋转让细碎的茶叶也跟着旋转起来,一种奇异的力量,使的茶叶末相互分隔,或相互簇拥。
这便让清澈的茶水变作了一张铺开的白纸一般,而那旋转的茶叶末,便成了挥笔泼洒下的油墨,在白纸上肆意地游动,好似作出了一幅任凭看客们想象的画作。
杨怀仁没好意思往前挤,从他的角度,确实看不出什么东西来,这种事,确实也巧妙,也称得上是分茶的艺术,只不过那样变幻的图案,在不同的人眼里,有不同的印象。
也许你看着像翠竹,我看着就像幽兰,或者你看着像腾云,我看着像日暮,从不同的角度不同的心境看过去,产生在脑海中的影像,总是不同的,任人想象罢了。
老朱头的茶百戏还是获得了茶客们一致的好评,说的最主要的两个字,便是说他取得了长远的“进步”。
另一边的老孙头似乎全然不在意,这时他的耳朵动了动,似是觉得他茶汤也烹好了。
他提起茶壶的时候,众人的注意力又集中到了他这一边,等待着看看在老朱头这样的精彩表演之下,老孙头又要如何应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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