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书 第510章

作者:七月新番

耿弇瞥眼看着伏隆:“此乃机密,一旦泄露,非但刘秀不会中计,我军士气也将大堕。更何况,我说了,伏大夫便不会阻止?”

肯定会,以两万多士卒性命来拖住刘秀,这么决绝的念头,也只有对敌人狠,对自己更狠的耿弇才能下决心。一想到从齐地到淮泗,千里相随的两万余将士,耿弇竟能眼睛都不眨一下,就能让他们去死,伏隆只觉齿寒,手也止不住地颤抖。

耿弇握住了他冰冷的手,意味深长地说道:

“伏大夫,为将不仁,为了陛下早日一统,别说两万,就算二十万人,也得毫不犹豫扔出去,这时候,手不能发抖啊。”

伏隆摇头,他是万万做不到的:“陛下仁爱,视兵卒如赤子婴儿,亦不会如此,既然早有两部绕后,下邳一战,是否可以不打?”

“打不打,不在于吾等。”说到这,耿弇就感到头疼。

“而在刘秀。”

前日巡营后,耿弇对军中疫病,士卒厌战等问题毫不隐瞒,甚至故意令军队军容不整,希望诱惑刘秀来攻,但预想中的吴军总攻却并非发生。

反倒是耿弇布置在敌营附近的斥候来报,说是数十里外的吴军,忽然离开了营垒,陆续乘着泗水上的舟师离开了!

“难道我军援兵将至的消息,被刘秀侦知了。”

最担心的事发生了,耿弇大惊,不顾伤痛,亲带上谷突骑去追,然而等他抵达吴军营垒时,这里早已成了一座空寨,冷冰冰的泗水带走了最后一批船只。

吴军离开时还烧毁了浮桥,淮泗在腊月虽然寒冷,但却很少有彻底封冻的时候,上谷突骑只能望水兴叹,舟师顺流而行,其速不比骑兵慢,毕竟马匹跑个几十里必须歇息,而船队只需要晚上停泊,等他们搭建好浮桥,南下追到淮水边,恐怕刘秀都已经撤回淮南了。

下邳之战终究未能打起来,三军厌战、士气不振的两万余士卒可以保住性命,而耿弇又能保持他的“不败”金身了,然而这种结果,却让耿弇比直接输给刘秀更难受。

“功败垂成,功败垂成。”

他恨恨地扼腕长叹,回程的路上,旧伤再发,这下马匹再也骑不动了,竟是躺在车上回的下邳城。

而此时的下邳城,相比于小耿离开追击时气氛已大为不同,外围多了一些崭新旗帜的师旅,而抵达城南时,白门楼上,已飘扬着巨大的五彩旗。

魏皇第五伦,已随援军前锋一道,星夜抵达下邳!

眼看上谷突骑冻了大半日,士气蔫蔫的,第五伦告诉旁人:

“逼退刘秀,使其宵遁,此不战而胜也,且令士卒击鼓,以胜军振旅之礼,迎接车骑大将军!”

捏了许久的名号,第五伦总算要给耿弇了。

尽管身边伏隆等群臣都纷纷恭贺,认为刘秀这是惧怕魏皇与耿将军,故而仓促退兵,如此一来,非但彭城再不可救,整个淮北,也将拱手让予第五伦。

第五伦确实接受了他们的逢迎,脸上带着笑意准备迎接小耿归来,但心中却不太乐观。

“刘秀岂是白给之人?事情绝不会如此简单。”

第五伦朝身边的绣衣都尉张鱼低声叮嘱:“郑统的两万豫州兵,五日前离开灵璧南下,盖延的三千渔阳突骑,与我同时出发,但骑兵脚程快,此刻不知到何处了,立刻遣人追回!”

“诏令二将,切勿再南下临淮,刘秀笃定我欲歼他于淮北,遂将计就计,假意欺身北上,实是想让我遣偏师迂回南下,而他则可乘舟师回头,配合淮泗口守军,截我奇兵!”

仗打到现在,第五伦终于看明白了刘秀的计划,简直是刀尖上跳舞,一处不慎就会全盘皆输,但偏偏还让他成了。

这一波,秀儿在第五层啊!

第601章 饮马

第五伦派出的驿骑虽日夜兼程,但想要追上渔阳突骑并不容易。

早在数日前,得到皇帝“南下绝淮泗口,断刘秀后路”的命令后,虎牙将军盖延便带着两千骑兵离开彭城,以日行八十里的速度南进。

渔阳突骑作为轻骑兵,战马没有披甲,但已经装备上了马镫和高马鞍,战马也钉了马蹄,使他们机动能力更佳。渔阳骑士们渐渐接受了这些“挂件”,更稳健的骑在马上。甲胄有车辆或驮马运载,长兵戟、矛等横于马鞍之上,只要不钻林子就行,环首刀和剑挂于腰间,身后往往还背负弓箭和轻便的擘张弩,不少人甚至还背着长方形的臂盾。

他们很快逼近了睢水,因为河水平缓,只没过胸口,全员泅渡可能会快些,但许多骑兵往河水里试探了一下就哇哇叫了起来。

“将军,水太凉,下不了脚啊。”

“丢人现眼,吾等乃是幽州人,从小便在苦寒之地过活,这徐淮南方之地,水能冷到哪去?”

然而盖延亲自一试后,发现确实凉到透心,他的军中也有水土不服的情况,导致三千突骑只剩下两千可以奔袭,这要真泅渡淌冷水,恐怕又要病倒许多。

于是只好四处搜罗民船,花了小半天时间才渡过去,也相当于给马儿休憩了,渡河后,盖延距离他的第一个目的地:沛郡符离县(今安徽宿州)也不远了。

濉河与沱河在此交汇,平原与山地在这里分野,注定此地颇为重要,古时候楚国就设置了“符离塞”作为淮北重镇。徐淮大战初起时,刘秀曾派遣偏将军左曹坚镡带兵万余来到符离,假装要北袭第五伦的屯粮大营灵璧,然而那不过是虚晃一枪。等盖延率军抵达符离城时,汉军已撤,人去城空。

渔阳突骑只随身带了五日干粮,虽还有剩余,但沿途必须抄粮以战养战,若是时间不赶,还能让骑兵烧杀掳掠一番——在魏军中,要论军纪最差,渔阳突骑若称第二,没有敢称第一,小耿麾下的上谷突骑也差之甚远,上谷兵过如梳,渔阳兵过则如篦,恐怕只有昔日新军能与之媲美。

盖延令骑兵搜城,结果粮食和女人没找到,只从一座闾左的破屋里找出一个白发老叟,因为腿脚残疾,他未能和城里人一起逃走。

“我是本城巫祝。”

老叟落到穷凶极恶的渔阳兵手里,为保性命,捧着一把符草和一枚龟甲自陈身份,说是能为“王师”算得前途吉凶。

原来,这符离最出名的物产,便是春夏时长满离山的“符草”,此草又名香附草,茎秆颇长,花朵若伞,动物不吃,南方常以此物占卜。

盖延人高马大,随意地坐在县衙寺堂上,摸着闪亮的环首长刀:“那汝便算算,我此番用兵如何?”

老巫祝显然很懂行,手持符草,在那撕来撕去,观察其纹理,装模作样地占了许久,面露喜色,朝盖延拱手道:

“将军此番用兵,必将大胜啊!恐怕能封侯了!”

盖延脸色一黑,一旁士卒则立刻斥道:“汝这愚巫,盖将军早在河济之战后,便早已受封千户侯了!”

巫祝差点咬了舌头,连忙挽救自己的失言:“封侯太小,将军足以封王!”

这下连本只想听点吉利话的盖延都受不了,赫然起身:“大胆!大魏圣天子之下,只有功公爵,没有王爵,更何况马将军、吴将军、耿将军三位功勋都不足以为王,我算什么?这老叟恐怕是吴军细作,留下来离间的,拖下去,斩了。”

可怜这老巫祝拍马屁拍到了脚上,但他的一番话,倒也点到了盖延心事。

盖延从河北之役投靠第五伦,至今也有三年多了,虽然得封列侯、杂号将军,但他在军中的地位一直不尴不尬。

带盖延投魏的吴汉,目前在并州与匈奴、胡汉周旋。

而一度让盖延心折的骠骑大将军马援,被第五伦调到了凉州平定羌乱。

打齐国时名义上的顶头上司耿伯昭,虽然盖延勉强与他共事,但小耿从来没将他当自己人,有好处总排在上谷突骑后面。

最后,盖延亦不算第五伦嫡系,思来想去,盖延也会萌生这样的想法:

“我为何就不能独领一军呢?”

什么封王、封公他不敢想,但若能混上重号将军,以后盖延便可开府统军,独当一面,不必向人低头了,他麾下的渔阳突骑们,自此也有了稳定的前程,不必再以雇兵自处。

但想更进一步,必须依靠军功,这次奉命南下绝淮泗口,就是最好的机会!

一念至此,盖延遂愉快地决定,不在符离县等待步兵了!

“我愿为前锋,替横野将军探路。”

在符离放了百余伤病,撂下这样一句话敷衍友军后,盖延率部继续往南。

沛郡是赤眉之乱的重灾区,早在桓谭、刘盆子还住牛棚的时候,本地就颇为残破,甚至到了人吃人的程度。数年过去了,淮北更加衰败,经常出现连成片的无人区,可谓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

若偶遇一二还有人烟的村闾,渔阳突骑也会毫不犹豫地冲杀进去,夺走那些在乱世里苟延残喘的农夫最后一粒粮食,而后扬长而去,只留下饥民瑟瑟发抖伫立在村口,为不知如何度过这个冬天而绝望。

次日入夜,渔阳突骑奔袭数十里后,在一座废弃多年的丘墟过夜,依靠墙闾挡住呼啸的寒风。

“汝是说,此地名为垓下,便是项羽被困,汉军四面楚歌之处?”

本以为是沛郡常见的废城,但从绣衣卫的向导处得知地名后,盖延对此地平添了许多好奇,啧啧称奇地绕了一圈。

垓下废城座落在台地之上,城墙依地势而建,夯土筑成,西城墙被河水冲毁,其余墙体也因为附近居民过来搬土,加上风雨剥蚀坍毁严重。

但从墙壁上深深扎入的箭簇、地下随处暴露的白骨、锈迹斑斑的青铜戈矛,依然能窥见两百年前,那场决定天下归属的大战一角。

盖延站在危墙上,颇能感受当日情形,不过,他代入的是进攻一方。

“项羽败于垓下,便南逃乌江,而汉军则遣骑兵追击,统领彼辈的,想必就是骑将灌婴罢?”

盖延虽然出身边塞,甚至连字都不识,但灌婴大名还是听说过的,这是前朝的骑将前辈啊。

而这一仗,他奉命起到的,也是类似灌婴的作用,追击堵截刘秀!

“灌绛之功,我亦能立!”

毕竟在盖延想来,刘秀若带兵北上,被皇帝和耿伯昭以寡凌众,即便他有通天本领,也必败无疑,等刘秀仓皇逃到淮泗口时,正好被自己堵个正着。

若还未分胜负,那就更妙了,盖延和渔阳突骑便能发挥最大功用,切断刘秀与淮南联系,将淮水一线搅个天翻地覆!让皇帝看看自己和渔阳突骑的真正本领。

离开符离的第三天,渔阳突骑已进入临淮郡地界,距离徐县(今江苏泗洪县)越来越近。

徐县是徐州得名之源,古徐国所在,一度是临淮这个百万人口大郡的首府,但随着赤眉之乱,淮北残破,临淮郡治迁到了淮南,徐县地位大不如前,但仍是淮北少数几个居民集中的县城。

有人烟,就有粮食,这是渔阳突骑最渴望的,干粮已趋见底,他们迫不及待要杀入城郭大抢一把了。

然而就在盖延跃跃欲试,要做魏军第一个饮马淮河的人时,后方却忽有驿骑抵达,传达了第五伦的诏令。

“下邳战况有变,诏令横野将军、虎牙将军屯驻符离,就近食灵璧之粮,切勿孤军南下!”

又道:“横野将军已在符离停下,望盖将军速归!”

盖延有些发懵,这简直是儿戏!打发他们奔袭地后,如今又忽然要求回去,全军后移两百里?皇帝小儿这是故意消遣渔阳突骑呢!?

换了两年前,盖延必然勃然大怒,自行其是,但经历了河济大战后,他最终还是强忍怒意,接过了第五伦的手令。

“臣,敬受诺!”

然而似是老天爷与他们作对,南下时还算晴朗的天气,忽然变得古怪起来,要说下雪,那渔阳突骑可不带怕的,在北方时,他们经常雪里来雪里去,纵千里冰封又何妨?

但淮北的冬天与幽州大为不同,光下雨,不下雪!空气里湿度极大,骑兵们冻得够呛,行军速度降到最低,连身披厚裘的盖延都冻得牙齿打颤,一拧裘服,都能出水了!不冷才怪。

“吾虽北人,往后可不敢再笑南方冬日不值一提了。”在盖延这个幽州人心中,幽州往南,都是南方,淮北当然也算。

在徐县附近凑合了一夜后,雨虽然停了,但却又起了大雾,这雾气浓密,不知覆盖了周围数十里,考虑到诏令里说刘秀已经南下,盖延也不敢在敌后久待,依然强行拔营启程。

士卒因冻饿生病落单就不提了,最大的麻烦在于,连绣衣卫的向导,都开始搞不清回路了,茫然四顾,百步外尽是一团白雾,谁分得清东南西北?

在荒芜的田地里闾间绕了半天后,雾气稍散,但他们已经搞不清自己身在何处。

后来,总算逮到一个饿得不行出门刨鼠洞的本地人,看这模样,像个田父,盖延遂令人逼问路径,走哪条道能离开临淮郡。

田父被架在脖子上的环刀吓得不轻,这已经是他第二次遭遇渔阳突骑了,前日这群魏兵过境时,将他家仅剩的粮食抢光,他小儿子反抗,竟被当场杀死!

想到儿子的死相,田父颤颤巍巍地抬起手,朝看似路更宽的地方指了指:

“走这条。”

等到渔阳突骑离开这个小里闾时,田父的身体,已经挂在村口的枯树上了。

他之所以被杀,并非因为魏军识破他指错路,只因为……

“此番北撤,与来时不同,不能留活口,暴露我军行踪!”

轰轰隆隆的马蹄声远去了,只剩下田父的尸体悬在枯木上,为风吹拂,一双脚摆动晃一晃的。

似乎走对路的渔阳突骑,在冬雨薄雾中又行半日,就在他们再度疑惑自己身处何地时,却与一支支刚从泗水开过来的军队,迎面撞到了一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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