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书 第359章

作者:七月新番

寇恂只带着数十人,而对面至少数百,他没法顽抗,只令属下稍安勿躁,等包围者慢慢靠过来,寇恂举着火把在脸前晃着,表明了来意。

“我上谷郡功曹寇恂也,有事前来拜见渔阳太守。”

“上谷?耿君的臣属?”

为首的人纵马过来,他的口音和寇恂先前遇到的壮士盖延很像,或许就是同乡,但却稍微文质一些,笑着拱手道:“既然是远方之客,那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既然要见渔阳太守,便随我来罢!”

在这一夜前往渔阳郡城的路上,寇恂才知道,此人名叫王梁,乃是狐奴县令,确实和盖延是乡党。

“寇君遇上盖延了?还望勿放在心上,他便是这脾性。”

王梁一路上别的不关心,最心切者,却是上谷进攻广阳王的战事。言辞中还多次贬低刘子舆,称赞魏王伦,说他“尊贤下士,士多归之”“魏王方盛,铜马力不能独拒”之类。

一整夜,不管寇恂如何打探,对渔阳究竟发生何事,王梁都不透露,寇恂也唯恐王梁在套自己话,只含糊其辞。

等进入渔阳郡城时,天色即将大亮,寇恂这才能真切看清楚,昨天渔阳城发生了怎样的剧变!

郡城内的道路上,除了积雪外,还有挤满沟壑的血迹和尸骸,横七竖八地躺倒,而城中屋舍紧闭,百姓都不敢出来。

一群人正在拖拽尸体,收拾残骸,见了王梁后无不与他招呼,吹嘘昨天自己的英勇事迹。

这场兵变的中心是郡守府,此处攻防最为惨烈,看到这一幕,寇恂心中有所猜测:“渔阳太守,恐怕凶多吉少了。”

靠得更近时,他甚至看到了昨日在渔阳城西带兵断路,拦着自己不让进的郡贼曹掾盖延,浑身浴血——别人的血,如今已经结成了红色的冰渣。

盖延高达八尺,但此刻却在向一位背对而立,身高七尺有余的矮壮汉子行礼,弯下了腰。

不止是他,王梁也让寇恂等待,他自下马上前作揖,看得出来,此人才是这次兵变的头领,能叫盖、王两位壮士心服,这让寇恂对此人颇为好奇。

那人穿着一身宽松的甲胄,背对寇恂,腰上的刀没有入鞘,沾着厚厚的血渍。听着盖、王二人的话后不住颔首,少顷才扶着腰刀,转过身来。

这是位结实和壮健的中年男子,神态勇鸷,眼中却又不乏智谋与灵气,这时候寇恂才看到,他腰上居然还拴着一颗死不瞑目的人头!

寇恂上前拜见后,此人打量他道:“君就是上谷使者,要见渔阳太守?”

寇恂应诺,岂料此人却道:“那要见的是故太守,还是今太守啊?”

不等寇恂答应,他就拍着腰间首级道:“故太守在此,因其不识大势,不愿听从吾等提议,出兵助魏,非要跟着刘子舆,屡谏不听,已被吾等兵谏所杀!”

说来好笑,寇恂还想效仿傅介子斩楼兰,不曾想渔阳内部有人抢在他前面,来了一场下克上!

但看着城头刚升起来的“魏”字旗,虽然是连夜绣好的,但这对寇恂来说,未尝不是喜讯,只拱手道:“壮哉,那我面前的今太守,又该如何称呼呢?”

汉子笑道:“在下南阳人士,故渔阳安乐县令,吴汉是也。”

“正好寇君来到,还望替我上书禀于魏王,吴汉已诛杀汉守,因事态紧急,来不及得到魏王任命,只能暂且自表为魏守,愿立刻发渔阳突骑南下,助魏灭刘!”

第421章 五德

郡守府中的尸骸才刚刚搬干净,看得出来,吴汉为人狠辣,前任太守的所有亲信悉数被他屠戮殆尽。

吴汉却依然谈笑自若,踩着满地血污邀请寇恂进入府中就坐,还真拿自己当太守了。

“子颜既然是南阳人,为何却跑到了幽州边地来?”

吴汉道:“吾家贫苦,在宛城做过亭长,我的顶头上司,便是如今魏王的大司农任光。新莽时,因宾朋犯法,我也出手杀了人,遂与之一同逃亡,一路往北来到渔阳避官吏追捕,后来以贩马为业,往来于燕蓟之地。”

他又说起一桩往事来:“两年前,我还做马贩时,魏王在魏郡,就得了任光举荐后,曾派谒者来寻我。”

“只可惜当时行踪不定,使者未能等到我便离去。”

吴汉就是那时候结交了渔阳要阳县人盖延和王梁,新莽覆灭之际,吴汉和二人拉了一支兵举事,后来被北汉渔阳太守招安,各任命为郡掾、县令。郡中兵权基本掌握在兄弟三人手中,直到今日以下克上,宰了郡守。

“原来子颜与魏王还有这般渊源。”寇恂了然,看来吴汉确实是真心要投魏,而不是欲割据一地,在乱世里做军阀山大王。

故而吴汉对出兵南下颇为积极,比寇恂还要热心:“渔阳、上谷突骑,天下所闻也。吾等若能合二郡精锐,附魏王击铜马,此一时之功也。”

二人一拍即合,不过在讨论具体如何作战时,却产生了巨大的分歧。

寇恂提议道:“眼下上谷五千步骑正进攻涿郡,广阳王调兵两万守备,如今广阳国都蓟城(今北京)空虚,子颜可假意接受广阳王求援,派兵南进,只要能入蓟城,渔阳突骑可一鼓而下!”

“蓟城地处雄要,北倚山险,南压冀州,若坐堂皇,而俯视庭宇也。”

取蓟、涿后再慢慢向南推进,这符合寇恂稳重的性情。

但吴汉却是另一种性格,却见吴子颜皱眉道:“吾等兵变时,虽封锁了渔阳城周边,其余各县也闻讯而定,但还是有故太守亲信逃走,眼下消息恐已传到蓟城,若不能骗门而入,渔阳兵以突骑为主,而蓟城坚固,只怕不易攻下。”

蓟城历史悠久,乃是燕都,自汉以来亦乃渤海、碣石间的北方都会,人口繁多,城墙厚实,粮食也囤积颇多,广阳王刘接作为宗室,是铁了心要与汉始终,难以轻取。

“倒不如发挥突骑之速,绕过蓟城,子翼不是说了么,广阳王主力被拖在涿郡,蓟城之兵只够用来防守,不可能来追击吾等。”

吴汉的手指在地图上点着,寇恂的目光也随之而动。

“绕过蓟城后,便往南走,沿着涿郡和渤海郡交界各县乡,抵达河间郡,然后……”

吴汉的手猛地一划,仿若渔阳突骑也在他指挥下,突然向西。

“沿着滹沱河,直击刘子舆所在的下曲阳!”

寇恂并不胆小,却也听愣了:“子颜,全程跨越数郡,将近一千里啊!即便是骑兵,这天气里,也起码要走十天。”

吴汉哈哈笑道:“然也,如此长途奔袭,除了幽州突骑,谁能做到?”

寇恂再问:“子颜打算出多少兵?”

吴汉道:“渔阳人口比上谷稍多,五万余户,二十多万口,突骑加辅骑,也能凑出来五千。我只留一千守家,其余四千,尽数随我南下!两个人三匹马,轮换着骑。”

“粮食和马粮如何解决?”寇恂多年来管后勤,知道千里奔袭多不容易。

岂料吴汉却理所当然地说道:“当然是在沿途烧杀抢掠,以战养战了。”

他说得太直白,一旁的王梁连忙咳嗽着解释:“广阳、涿郡各县过去两年受广阳王庇护,未曾被兵,铜马也因为刘子舆的缘故,没有向北进犯,无数富庶的里闾,百姓等着携壶提浆,供幽州突骑人马充饥。”

“彼辈既然还在刘子舆治下,便是敌寇,食敌一钟,当吾十钟,何必如此顾虑,假仁假义。”

吴汉却不领情,反对王梁道:“君严便留下来看家。”

又对盖延道:“巨卿,汝与右北平豪杰熟识,替我跑一趟,就说魏王征发幽州十郡骑兵南下助阵,上谷、渔阳已动,还望右北平勿要迟疑,否则等河北大定,魏王就要以吾等为先锋,移师北向问罪了!”

等等,第五伦也就征发了上谷兵,何时传檄幽州十郡了?这吴汉的胆子当真大到难以想象,寇恂愕然,哪怕是上谷的小主公耿弇,也比不上他吧!

寇恂连忙劝阻:“子颜,邀约右北平等出兵尚可,但渔阳突骑独自南下,还是太冒险了。”

一则他还是认为,成功几率不大。二来,若吴汉侥幸成功了,那他们上谷突骑傻乎乎在涿郡帮吴子颜拖住强敌,好成全他盖世之功么?

但吴汉也就通知他这邻居一声,心意已决,笑道:“既然魏王没有想到,连子翼也不曾料到,那刘子舆与铜马,岂不是更茫然无觉?”

既然投靠魏王已经比元勋们晚了太多,要想引人注意,就得做最锋利的锥子,不及入囊中,便直接捅穿北汉的心脏!

“大丈夫千里立功以求封侯拜将,在今日矣!”

……

吴汉打算自渔阳起兵,在河北搞个大新闻,而与此同时,他的目标下曲阳城中,嗣兴皇帝刘子舆也正一筹莫展,对着地图发愁。

“吴孙子兵法诸卷,朕虽然翻看了不知多少遍,但要运用于实际,依然颇为艰难。”

纵观刘子舆这大半年来创造的奇迹,不论是单骑说得铜马归附,还是与真定王刘杨化干戈为玉帛,无不是怀揣一颗斗大的胆子,利用人的欲求,用言辞挠之,亲力亲为,才侥幸成功。

可当与魏军开战后,敌人却不吃他这一套。

东路败绩,李忠背叛了刘子舆,以信都归魏,铜马残兵只能退守昌成县,在马援打击下岌岌可危,只能一味避战。好在马援后方被城头子路所扰,也无法完全腾出手来大举西进。

西路情况也不好,真定王和铜马不睦,前几天还在间道袭击景丹粮仓的途中了伏兵,被歼灭数千人,好在兵力足够多,逃回关隘,死守尚能撑住。

北线的广阳王,面对上谷步骑的进攻虽然节节败退,但好歹以众敌寡,也能勉强维持。

而唯一处于攻势的南线,十万大军被耿纯麾下三万人占据地利,挡得没有脾气,锐气耗光却不能前进半步。

刘子舆一身招摇撞骗的本事,在须得用实力硬碰硬的战争里,根本派不上用场,只能干着急。

“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兵法里说得简单,可事到如今,哪里还有谋、交可以让朕来伐?”

刘子舆在他擅长的领域也做了尝试,最大的成果就是让城头子路投入己方阵营,可敌人的将军们,马援、耿纯、景丹、耿况等,完全没有被刘子舆说动背叛魏王理由。

敌人几如铁板一块,反而是刘子舆麾下,真定系与铜马系互不统属,他只能从中斡旋,身心俱疲。

“冬雪已降,哪怕是拖,也是朕先拖不起。”

铜马人数虽众,但粮食有限,前线大军粮秣已经十分吃紧,反倒是魏军从魏郡与河内源源不断输粮抵达,最多十天,南线的十万铜马粮食就将耗尽,只能撤回来了。

就在这愁云惨淡之时,好歹有个喜讯被送到刘子舆案前。

“陛下,臣派人试探过,大陆泽就快冻上了!”

来请命者乃是五楼贼渠帅张文,正是他最先遇到了出奔的刘子舆,这个桀骜不驯的豪帅,慢慢竟也成了刘子舆的信徒,相信追随这位皇帝,能给铜马和流寇们一条活路。

在四面受阻之际,张文提出了一条大胆的倡议。

“传闻第五伦在巨鹿城,北以大陆泽为阻,如今泽水边缘结冰,泽中有小道直通巨鹿城下。”

“臣过去数年一直在大陆泽畔为寇,熟悉地形,愿将敢死之士数千,潜入其中,直扑魏王行在!”

“魏军粮秣多屯于巨鹿,即便不能破城擒杀第五伦,也能一把火烧了其粮食,堕其士气。”

这个提议让刘子舆重新打起精神来:“魏军至今也未能统一号服,多以黄巾为标识,衣裳则是各色皆有。朕已令人多备此物,又伪造标识旗号,装作魏军,将军凭此,应能摸到巨鹿附近。”

只要让巨鹿告急,或许就能调动耿纯回马援回师救援,如此东路之难可解,南线的大军也能有所突破!

刘子舆立刻让张文带其本部四千人,于腊月初一南下,抵达巨鹿郡广阿县后,最后一次补充粮秣衣裳,而后便顶着恶寒,进入冬日干涸的大陆泽中。

严寒将大泽外围冻得结结实实,昔日的泥泞沼泽踩上去硬邦邦的,但也有没冻严实之处,让士卒一脚踩空陷入,即便救出来也冻得半死。

也只有这样的凶险之道,才能神不知鬼不觉逼近魏王行在啊!

走到第二天时,前方再无道路,也不可能淌着极寒的冰水涉湖而过,张文让一部分人划船从没冰的地方渡过去,大部队则头裹黄巾,举黄旗,冒充巡逻的魏兵,从泽边小道摸过去。

然而他们才行了十几里路,前方就遇到了一支巡逻的“友军”。

张文叮嘱手下们:“勿要妄动,等靠近了试试能否骗过,若是不能,再暴起袭之!”

然而对方只远远看到张文等,就立刻击鼓示警,引得大陆泽周边巡视的魏军都围了过来。

张文见己方暴露,厮杀一阵后讨不到好,只能悻悻退入泽中,打算发挥流寇之所长,带着麾下在此牵制魏军,至于能起多大作用,只有天知道。

他只是奇怪,对面为何一看到自己,就知真伪?

“将军,这巨鹿城周边的魏军,旗号与其他各处确实不同。”

张文也观察到了,巨鹿城边魏王亲兵,所持旗帜乃五色:赤、黄、青、白、黑。士卒虽然照例额缠着黄巾,手臂上却多了臂章,且每天随机换一种,就算能费力伪造五色旗,你也猜不透次日巡逻究竟戴哪色臂章,总不能准备五种备着罢!

“魏王伦果然狡猾。”

无计可施的张文,只能远远望着防备甚严的巨鹿城兴叹,但他却不知,第五伦折腾旗号臂章,除了提防铜马冒充偷袭外,还有政治上的原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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