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书 第253章

作者:七月新番

水衡都尉和少府性质有些重合,下属钟官、辨铜、山林、技巧等官,下辖大量官营手工业,也分管水利,第五伦将其下属工匠官奴,整个打包到了渭北,如今正缺主官。

但因为杜诗年纪较轻资历也浅,不可能直接为堪比九卿的水衡都尉,遂让他为丞。

杜诗没有立刻答应,神色略有犹豫,他对当官一点点往上爬兴趣不大,若是应承,或许就要跟着第五伦离开家乡河内了。

第五伦遂让杜诗与自己在水轮前驻足,指着它说道:“余有老友桓谭。”

“他写过一篇文章,叫《离车》,其中说到了水碓。”

“伏义之制杵臼之利,万民以济。及后世加巧,延力借身重以践碓,而利十倍;又复设机用驴骡、牛马及投水而舂,其利百倍。”

从春秋战国只能用手舂捣谷物的杵臼,到秦时用脚踏着就能舂米的践碓,再到如今的水碓,效率增加了百倍是夸张,但十倍或许有。水碓的出现,导致秦汉时的苦役“城旦舂”,到了王莽时已经少之又少,因为官府和太仓乐得用效率高日夜不息的水碓,官奴婢则用于其他劳作。

桓谭虽然自己没意识到,但这一段翻译成后世的话,就是“解放生产力”啊!

他与杜诗说了自己的计划,水排需要在魏国控制下的各处铁官工坊推广,魏郡、河东、河内皆是如此,除此之外,利用水轮为原理,各类水力机械,也要让少府、水衡的匠人们进行钻研制作。

虽然嘴上常拿诸汉来打趣,但第五伦是很感激汉朝的,从关中走到河东,再到河内,他看到的是汉家尤其是汉武帝时,留下的巨大遗产:遍布各郡的沟渠,这些水流不仅能用于灌溉,还能充分利用起来。

“我希望十年,二十年后,天下每个里闾外的沟渠,都能建立水磨坊,替百姓将难以下咽的麦粒磨成面粉,制作汤饼、胡饼,万家咸乐。”

“水碓不止能用于舂捣粮食,还能捶药材、捣丝麻、碎矿石,甚至是锻打镔铁!让百炼钢不必耗时耗力!”

“往后还需要制作水力大纺车,让成百数千妇人熬白头发熬瞎眼睛才能织成的布,借助水力一气呵成!”

此外还有漂染布料、锯木,大胆发挥出想象力,懂技术的官僚组织工匠发明,再靠着一个强有力的官府推行,第五伦相信,水力机械,必能在水利丰富的地方遍地开花。

就像慢慢消失的“城旦舂”这种刑罚一样,巨量的人力将被解放出来,至于他们会被用于何处?第五伦还没太想好,因为乱世还不知持续多久。开沟渠、辟荒野、服徭役,战时需要的人力太多了,适量的水力机械,可以确保他们被征召之时,农事和手工不至于荒废太严重。

杜诗被第五伦的这愿景给惊到了,除了感动外,只暗叹,上位者要么以搜刮民脂民膏为要务,欲表现自己时也不过是礼贤下士,大谈诗书礼乐,不料却有第五伦这种奇人,真是让人意想不到。

他下拜应诺,接受了水衡都尉丞的职务,也小心翼翼地提出了自己的疑惑,第五伦遂笑道:“因为在余看来,事求可,功求成,用力少见功多者,才是真正的圣人之道!”

……

第五伦在河内停留的时间没有太久,就在他终于接到了老婆孩子,揽着久别重逢的发妻马婵婵,又将自己已经快半岁的独子抱在怀中爱不释手时,一个消息也从西方传来。

“绿汉大司徒刘伯升带兵三万,进入关中了!”

第296章 跳舞

半岁大的孩子正是好玩的时候,第五明在席子上光着脚爬,眼睛四处乱看,喜欢抓握周围的事物,放到嘴里咬。他除了母亲外,与马援最亲近,丈人行经常拎着他乱玩,但与第五伦却亲昵不起来。

毕竟自他出生后,第五伦便去常安“做大事”,小半年没见了,进了父亲怀里就哭,使得明明很期待天伦之乐的第五伦有些小尴尬。

马婵婵将孩儿抱了过去,哭声立马停止。

“与良人见的多了,自然就亲近了。”

但对于妻子这句话,第五伦有些惭愧,因为他又要撇下娘俩,火速西行了。

“关中有事,我得日夜兼程回去,汝与孩儿,恐怕要在河内武德县待一段时日。”

长途跋涉不容易,还得翻太行山,对半岁的奶娃娃来说太辛苦。而且第五伦思量过后,发现随着刘伯升带兵进关中,渭北其实并不安全。

只听说这刘秀的兄长是一位骁勇之将,善于用兵,在更始政权内威望也很高,当他发现渭南粮食不够吃时,会不会不理会第五伦的陷阱,而对渭北做出一个简单粗暴却也最正确的抉择:打!

不能指望所有人都用忽悠和奇货可居来搞定,相较于其他地方,关中才是最需要担心的,第五伦得亲自去应对。

离开前他也将模棱两可的东部军政给划分好了:国尉马援拜为骠骑大将军,督河内、魏、寿良兵,在武德开幕府,总东方军事。

河内、魏地人多是一个大优势,郡县兵要重新组织起来,让马援麾下近万人摆脱城防和治安的深坑,重新获得机动能力,以应对铜马以及绿林渠帅们可能的进攻。

政务和外交则全权交由左相国耿纯来决断,也只有他的身份,才能借助与北汉真定王刘杨的舅甥关系,维持住与河北的和平。

但在离开之前,第五伦还有一个热闹可看,遂询问谏大夫黄长:

“三家汉使,都入住馆舍了么?”

……

随着洛阳拿下,远在南阳的更始皇帝刘玄顺应呼声,果然给功臣们封了王。

“定国上公王匡为比阳王;卫尉大将军张卬为淮阳王;水衡大将军成丹为襄邑王。”

廷尉大将军王常,得到的封号是“舞阳王”。

绿林渠帅们欢天喜地,从草寇变为诸侯王,各自的野心稍稍得到了满足,唯独王常的心,却随着打听到刘伯升的封号后,猛地吊了起来!

“定国上公,请让我渡河招徕第五伦!”

王常认为既然绿汉接受异姓王,条件已经成熟,遂立刻北上,作为使者抵达河内。

河南依然处于一片混乱,第五伦的“使者”蔡茂刚登岸就惨遭劫杀,河北却十分晏然,在马援的魏地老卒控制下一片太平,王常顺顺利利得到接待。

然而第五伦却借口外出巡县,将王常安置在怀县的置所里,这置所很大,一共三个院子,外头有马援派兵把守,王常等十余人住在南院,轻易不得外出。待了两天后,绿林兵们颇不耐烦,站在院墙上,看到隔壁两个院落也住了人。

而这时候,又从置吏口中“无意”得知,西、北两院住着的,居然是西汉使者刘龚,北汉使者杜威!

“第五伦这是想一女侍三夫,货卖三家么?”

王常大惊,以为第五伦这是想告诉他们,自己正在受多方拉拢,开出的条件得好好思量思量。

然王常毕竟在绿林厮混,刀口舔血,得知此事后竟恶向胆边生,召集随从们道:“汝等可听说过傅介子之事?”

“昔日傅介子使西域,听到匈奴使者在龟兹,遂责备龟兹王,又带着麾下吏士在夜间袭击匈奴使团,将匈奴使杀死,逼迫龟兹从汉。”

“介子故事,今日吾等亦可再做一次!”

王常拔刃道:“随我过河者皆是骁勇猛士,吾等便杀出馆舍,将北汉、西汉之使斩杀,逼迫第五伦从于更始陛下!”

众人应诺,但王常勇则勇矣,还是小瞧了第五伦的布置,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在监督之下。是夜王常等人磨刀霍霍正准备动手之际,却惊闻其余两方使者都已经人去院空,而第五伦也回到了怀县,要立刻召见他!

原来,是黄长禀报说,这绿林使者准备动刀,可吓了第五伦一大跳,若真叫王常将另外两方使者砍了,虽然于大势并无改变,但也会让第五伦脸上无光。

第五伦让人堪堪制止了此事后,却也对王常多了几分兴趣,今日一见,头戴鹖冠,看着像一个敦厚沉静之人,怎就进山做了贼,还潜藏着这么大的胆子呢?

“除了刘秀兄弟外,绿林中亦有人杰啊。”第五伦心中暗道,隔着堂内护卫,朝王常拱手:“行县晚归,真是怠慢将军了!”

王常不卑不亢,行礼后看看左右:“北汉、西汉的使者呢?大王不打算让他们也来与我吵一架?”

你还别说,第五伦最初是如此计划来着,但这王常颇为骁勇,刘龚和杜威加起来,恐怕都打不过他,至于三汉关系……既然各立汉帝,便已是死敌,除非威胁他们生存的共同敌人出现,否则暂时没有坐下来谈判的可能,甚至都不需要第五伦“离间”。

“大王兴义兵,逐王莽,此乃大功勋也。”

“我不知彼辈给大王开出了什么条件。”王常说话有些粗糙,不似一般使者。

“但更始皇帝,已承认魏王之号。”

他说道:“王常不才,尺寸微末之劳,亦被封为舞阳王,食邑八个县。而对魏王,陛下愿保留君所略取八个郡!”

这确实是极其丰厚的条件了,第五伦也装出一副动心的样子:“敢问王将军,更始皇帝诏书及印绶何在?”

“诏书还在路上,先传到了口谕。”

王常其实也从弘农得知刘伯升已入关的消息,他与伯升兄弟关系很好,知道刘玄对二人的忌惮,这次是欲让刘伯升和第五伦在关中火并。而他得阻止此事,这才一面向更始上书请求,一边急着过河,希望能得到第五伦的承诺,让双方弥合刀兵。

然而王常打仗治郡皆不俗,唯独做使者,实在是有些勉强了,此刻竟张口结舌。

第五伦看出了王常心虚,遂拍拍手,让侍从出示了两枚大印:“不瞒王将军,西汉之元统皇帝、北汉之嗣兴皇帝,皆已承认我的魏王之号,下了诏令,此外还送来了相印,这诚意,难道不比更始皇帝的更足?”

现在的魏王好似天下第一女神,追求者太多,他也愁啊。眼看王常越来越焦急,第五伦话音一转:“但我却辞让未敢接受!”

“当今天下,加上匈奴扶持的卢芳,已是四汉并立,撇除他不论,也有三家。”

第五伦起身,抓起盘中的三颗煮鸡蛋,捏在手里道:“旁人道我为王快意,殊不知,我是三颗鸡蛋上跳舞,踩破哪一颗都不行!”

“一旦接受一家封号印绶,就要与另外两家决裂。使得百姓再蒙兵戈之苦,绝非伦之愿也,眼下只好以保境安民为己任,坐待天下决出真正的天子,再做抉择了。”

王常还欲再言,第五伦却已经比手制止他道:“今日且不提此事了,颜卿将军,听闻你与刘伯升、刘文叔兄弟二人相善,我正好要问问他二人近况。”

第五伦一副与刘氏兄弟很熟的样子,笑道:“既然更始皇帝大封功臣,不知刘伯升、刘文叔兄弟,是否封王了?各是什么封号?”

这下却打中了王常的死穴,他就是听了更始给刘伯升的王号,察觉其用意,才心里焦急,匆匆渡河来客串使者的啊。

“伯升为……冯翊王。”王常知道此事瞒不了多久,第五伦或许都已经知道了,只能道明,但如此一来,他所谓更始皇帝答应第五伦保留所辖各郡的话,就不攻自破了。

空气一下子就寂静了,室内黄长等人面面相觑,都冷笑了起来。

“冯翊,不就是魏都栎阳所在么!”

更始皇帝刘玄当真打的好算盘,刘伯升这“冯翊王”的封地,正是第五伦作为大本营的列尉、师尉两郡二十个县!其用意不言自明,就是想让第五伦和刘伯升打起来啊!

但第五伦却没有如王常想象中勃然大怒,反倒制止了义愤填膺的众人,淡淡说道:“刘伯升乃世间人杰,最先于舂陵举兵反新,陈兵誓众,焚积聚,破釜甑,鼓行而前,战于唐河,又困吾师于宛城……他让王莽食不甘味,购金十万,这王号居然是二字,配不上他啊。”

第五伦目光瞥向如坐针毡的王常,又道:“刘文叔呢?他是什么王?”

然后便自顾自说道:“文叔昆阳大捷,与我一东一西,重创新莽,我都为魏王了,文叔应也能得一二郡作为封地罢?”

王常又尴尬了:“文叔封了侯,奉命东巡梁宋……暂未封王。”

第五伦一直礼貌的脸色,竟一下子就垮了下来,只感慨道:“原来如此。”

复看向王常:“王将军自以为,汝与封王的绿林渠帅们,功勋较文叔如何?”

王常早在昆阳那一战时,就差点给刘秀跪了,顿时惭愧不已:“大不如也。”

第五伦话语中充满了为刘秀的打抱不平:“刘文叔立绝世之功而无赏,刘伯升的封号,分明是欲使他与我争于关中。赏罚如此不明,天下未定便欲兔死狗烹,王将军,你让我如何相信更始皇帝的诚意?”

他的口气已经变得极不礼貌:“难怪我听人说,南阳初起兵图大事者,刘伯升兄弟也,今更始何为者邪?我听说当初立帝,王将军亦站在刘伯升一方,不曾想竟让刘玄这妄一男子得了志……”

“大王言重了!君辱臣忧,这些话,外臣不忍卒听!”王常动怒起身,要拂袖而去,第五伦却在后面喊住了他。

“颜卿将军此番渡河来我处,恐非为更始,而是希望我与刘伯升不要动刀兵罢?我倒是有个想法,若将军能答应,此事还可以谈。”

王常转过身,却见第五伦肃然道:“将军镇弘农,北靠河东,西临渭南,不妨共尊刘伯升为帝,让他来做那真正的汉天子,何如?”

第297章 第五汉

“吾主待王常有大恩,让我从一介流亡布衣,封为诸侯,封地在故乡舞阳,得以衣锦而归。本以为大王亦乃英雄,故我冒险过河来见,愿陈说利害,使天下早休兵戈。”

“不曾想汝竟以机变之言,刻意离间我君臣。传闻西汉、北汉僭位,大王皆有出力,恐怕就是欲使多汉并立,天下茫然,大王好从中渔翁得利罢?是王常看错人了,方才的话,就当我没说过!大王如今负强恃勇,触情恣欲,虽得数郡之地,必复失之。”

第五伦的怂恿,激得王常勃然大怒,双目圆瞪,若非腰间的剑留在外头了,只怕就要出鞘向前,举着质问第五伦了。

然而第五伦却没难为他,还是让人放回去,任其渡河南返。

等王常离开后,他只赞道:“王颜卿心如金石。”

“其余绿林渠帅倔强少识,唯独王常颇有见地。我听说他镇守弘农及新函谷关,性恭俭,遵法度,军纪最佳,绿林中,确有不少良将能臣,难怪如今势头最猛。”

黄长暗戳戳说道:“既然如此,大王何必放归?不如……”

小矮子在脖子上比了个划拉的姿势,第五伦却摇头:“先前纵蔡茂去南方‘出使’,是欲假绿林乱兵之手除去他,今日若扣留甚至杀了王常,绿汉皇帝刘玄,只怕也要大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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