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书 第211章

作者:七月新番

……

有一触即溃者,亦有奋勇作战者,守卫灞桥河面,直面第五伦主力的前将军王盛便是如此。

卖饼将军虽然没有勇气进攻,一把火烧了灞桥,但他也是个擅长打“站阵”的,黄金也没有贪污,如数分予步兵营士卒。带着数千人依然坚守岗位,靠这些天在灞水边修筑的简陋工事,以及强弓劲弩之力,阻挡叛军进攻。

“我本是微末贩夫,得了陛下恩赐才有今日,过了十多年上公国卿的好日子,这世上能想到的富贵都享受了一遍,足矣。”

王盛当年在直城门附近卖的是汤饼,总是一手交钱,一手交滚烫的饼。但王莽给了他太多报酬,崇新公、前将军,王盛觉得,自己加上全家的性命都还不完。

今日,王盛只能以叛军的血肉为料,用灞水为热汤,在此下最后一碗汤饼,献给陛下了!

灞水虽然小了,但最深处的河心仍深至腰胸,得举着兵刃才能向前跋涉。加上脚底淤泥陷足,第五伦的大军跋涉艰难,而西岸上,步兵营强弩频频射出,将在水中的敌人射倒不少,灞水上飘着尸体,几为鲜血染红。

凉丝丝的河水与被弩阵射死的袍泽浮尸,让渡河新兵好不容易积攒起的士气又降了回去,有人调头要走,第五伦却下令,任何反渡登岸者,当场斩杀!

几个落汤鸡般的兵卒才返回东岸,就被任光令人按倒杀了头。

往东也是死,往西也是死,大多数人只能咬紧牙关,跟着第五氏族兵千余人再度进攻!

纵是王盛有心死守,但灞水太长,可以渡河的地点太多,他能防住一处,却顶不住其余七八处皆被敌军登岸。

在前锋数千人与步兵营鏖战在一起后,旋即踏浪而来的上万大军没了箭矢阻碍,士气已经达到顶峰,号子喊得极响,而步兵营却越发士气低落,毕竟东渭桥的烽火,他们这个位置也能见到。

再上这数日来,第五伦“四面秦歌”的心理攻势,在不少士卒眼里,只当是关中皆已入于第五伦之手,他们被包围了。

战斗持续到半个时辰时,大批敌军已经登岸,开始对负隅顽抗的步兵营猛攻,王盛已经难以支撑,只能遣骑从向后方十余里外的宁始将军史谌,求援!

……

随着雍塞已成,第五伦的大军开始发动总攻,前线的前将军王盛频频向后方告急,但在枳道的北军指挥所,负责整条战线的宁始将军史谌,却正在接见一位老乡。

“先将军(冯奉世)与史公之先祖,乐陵安侯(史高)共事孝宣皇帝。”

冯衍和史谌一样,都是杜陵人,这几天第五伦大玩战略和攻心战术的同时,冯衍觉得自己功劳还没立够,眼看渭北五陵已下,形势已成,遂请缨渡河来见史谌。

第五伦倒是觉得不必多此一举,直接以武力强攻即可,但冯衍却劝道:“史氏乃渭南著姓,连王莽都倾慕其阀阅,欲与之联姻,若是利用得当,足以与渭北豪强相抗。史谌又为四将之首,若能归降,以其麾下万余常安民夫加入,以其为先导,接下来攻取常安将更加容易。”

于是才有了他连夜渡河,被带到史谌面前之事。

史谌果然有些别样心思,否则直接将冯衍杀了即可,不会让他在此发挥长项,夸夸其谈:“元帝时,家祖父(冯野王)又与史公大父武阳顷侯(史丹),皆以父任为太子中庶子,又共事于孝元、孝成皇帝。”

常安对武、宣、元、成时代,素有“七相五公”之谓,五公指张汤、杜周、萧望之、冯奉世、史丹是也。

“正因为有这份交情,我才拼死要渡河西来,欲阻止将军的灭家绝后之祸啊!”

攀扯完故交后,冯衍开始劝史谌勿要再负隅顽抗:“将军家乃是前汉外戚,抚养汉宣皇帝,而乐陵安侯、武阳顷侯皆有定策大功,受汉四世之恩,王莽代汉,尚且不为汉尽忠。如今将军仅得王莽四将之职,却要誓死报效,岂不荒谬?”

冯衍又开始吓唬他:“如今渭北五陵已举义,兵临渭桥,而大将军也随时可以渡河,北军士气低落,如何能当?区区数日便将溃败,将军纵有孙、吴之才,亦不能挽此败局。倘若执迷不悟,我恐怕往后杜陵,就再也没有史氏高门了!”

“为将军计,不如举义。”

史谌抬起头:“先生,可我家乃是王氏外戚,第五大将军当真能免吾之罪么?”

冯衍顿时哈哈大笑起来:“史公虽欲与王莽联姻,可这婚事未成,算不得数,只需要用刀兵,去与王莽退婚不就行了?”

他眼珠一转,冒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更何况,史公可知道,第五大将军为何非要在皇帝大婚前夕,杀王业而起兵么?”

难道不是因为王涉等人被捕,事情败露不得已而为之么?

冯衍却大摇其头:“非也,我只说一句,将军自猜。”

他脑洞大开,说道:“是因为……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啊!”

为了阻止他女儿史罗,嫁给皇帝!?

史谌惊呆了,但第五伦没见过史罗,连杜陵也没去过啊!

但冯衍已经不肯多说了,只是含笑看着史谌:“史公再想想,第五大将军本能以武力击破灞水,为何非要派我来劝降?”

完全是因为冯衍为了捞功劳太过积极的缘故,而方才的说辞,亦是他自作主张,上次为第五伦写檄文,那限制颇多的命题作文可把狗头军师憋坏了,难受。

今日遂再度病发,开始了自由发挥,且先骗得史谌投降,剩下的事,以后再说!

没办法,冯衍得快一些啊,他发现自己现在的处境,和楚汉时,奉刘邦之命,去劝降第五伦老祖宗田氏兄弟的郦食其极像,倘若第五伦的兵先打过来,那史谌的投降就没有意义了。

“不料第五伦竟是个好色之徒!”史谌又是感到屈辱,但心里竟还有一丝庆幸,若真如此,那家族就还有希望。

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他们史家,在一百年前,曾因史良娣卷入巫蛊,却又因为外孙刘病已而位列公卿,飞黄腾达,不曾想,今日亦是如此?

就在此时,前将军王盛亦派人前来求援!

史谌这才得知,第五伦的大军已经发动了总攻,他惊骇地看着冯衍,心思在烹了此人与跪拜间摇摆,最后下了一个命令。

“立刻派人回杜陵去,保护好淑女。”

然后朝冯衍稽首:“今日若非先生,史氏族灭矣!”

“史谌愿附大将军骥尾,合击王盛,一同诛暴!”

“此役,义在第五!”

……

“大将军,请乘辇渡河。”

“不,我要和士卒们一样,淌水过去。”

第五伦又在东岸敲了半天的鼓,随着史谌反戈,在灞桥附近负隅顽抗的王盛遭到重创,步兵营终于撑不住了,降的降逃的逃。

而南方,万脩也带着上万人,在越骑营反正的情况下渡河,比主力还要顺利,当面之敌亦纷纷溃退投降,毫无斗志,所遇之抵抗,甚为微弱。此种情况,一方面由于战略优势已成,渭北五陵给了北军极大压力,不得不分兵把守,另一方面,则与王莽犒赏不均有关,导致已经守了数日,疲倦不堪的北军十分泄气。

但仍有不少人死在鏖战中,因为身上或有甲胄,或插着刀兵,在水里一沉一浮,第五伦让后续部队尽力将水中残尸收敛,给他们一个体面的安葬。

到了岸上后,却见新兵们正在喜滋滋地剥被俘或战死北军的甲兵,这装备可比他们精良不少,崭新的札甲、锐利的刀兵,如今全都便宜了第五伦。

前将军王盛的尸体是在营垒中找到的,乃是自刎而亡。第五伦对这卖饼将军印象不深,本鄙夷他靠了符命骤然升迁,可此人虽然不会打仗,却能为王莽尽忠到底,果然是仗义每多屠狗辈,这最后一碗汤饼,竟是以他自己血来做成。

与之相反的,则是差点成了新朝外戚的史谌,他被得意洋洋的冯衍领着,与一众北军投降官吏,跪在灞水边恭迎第五伦。

第五伦对他们倒是和颜悦色,搀扶起史谌,只是暗地里吩咐,让人统统控制起来,这群人也随时可能向他捅刀,但第五伦之所以答应其投降,是因为稍后尚有用处。

而后,第五伦再令人当场解散史谌麾下的常安民夫,只留下愿意加入义军,前驱入城者,与越骑营举义的几百骑,共为向导。

“伯通(彭宠),汝以五千人,守着东岸的霸陵、鸿门,看好后路,提防师尉田况。”田况没被召入常安,还没上路,第五伦就兵变,田况得知消息后退了回去,不可不防。

“伯卿(任光),汝也带着五千人,留在灞水西岸,看着北军降卒。”

又派遣三千人往北,去接应渭北的第五霸渡渭,至于中渭桥的邛成候王元……就不必管了。

而第五伦自己,则只与万脩带两万人,多点火把,连夜向西进发!

据史谌交待,常安外围,还有五千中垒营拱卫。

而在城中,有奋武(执金吾),以及五威中城将军守备十二城门的部队,一共五千人。

还有宫中的太尉军(卫尉),守寿成室四阙;禁中的司中军(光禄勋),合计亦是五千。

再加上常安的城墙,这就是挡在第五伦和王莽间,最后的障碍了。

时值日暮,第五伦望向西边,越过数不清的农田里闾,市坊直道,已经能看到数十里外,常安城巨大的影子。

伴着那徐徐落下的新室余晖,常安好似镀了一层金。

又要进京了,但这一次,却不再是以臣属、棋子身份,而是执棋人!

至高无上的第五大将军,将于明日,抵达他忠实的常安!

……

第246章 南巡狩

从今天早上在南郊哭天开始,王莽便一直留在常安西南方的九庙,没有回寿成室。

他身着绀袀礼服,传国玉玺戴在腰间,持虞帝匕首,施法装备齐全。

又令天文郎持着那枚于数年前铸造,差点被第五伦误会为“火枪”的铜斗柄。斗柄随着时辰而转动,好似在为皇天上帝标注天罚的方位坐标,降下一发陨石将第五伦砸死。

不懂王莽的人,以为皇帝仍在试图求得皇天太一显圣,执迷不悟。

而颇懂王莽的陈崇,却知道,西南郊是距离渭北、灞东叛军最远的地方。再看皇帝将那些还忠于他的公、卿、大夫、侍中、黄门郎从官等千余人安排在附近,又令巨毋霸带着宫中禁卫守卫在外,车马也准备妥当,反而将态度叵测的中垒营打发到了城北。

“看来陛下虽然出言训斥,实则是将我的迁都之策听进去了。”

陈崇心中了然,乘着王莽祈天告一段落,吃鲍鱼果腹之际,哭着上前稽首道:“陛下,叛贼已取五陵,聚众数万兵临渭水,射声营、长水营以寡敌众,只怕守不了多久,东边的灞上亦然。”

“一旦两地失守,以常安人心浮动,只怕也难以坚守到大司空和师尉大夫勤王之师抵达啊。”

王莽很不高兴,说道:“北军已得犒赏,击破贼军只在旬日之间!”

虽然嘴上言辞剧烈,但王莽心里也知道,常安形同被包围,已经不再安全了,躲在深宫里也无济于事,而皇天太一也迟迟没有回应,仿佛抛弃了他。

但离开常安,又能去哪呢?迁都洛阳这主意不可靠,因为第五伦的大军就在东边啊!一如共工宋弘所言,放弃大城,滞留于荒野,与自缚将性命交予贼虏何异?

陈崇猜出了王莽的未言之意,稽首道:“虽然迁都吉时之机已失,但陛下尚可去南方巡狩!”

“卿指的是……”

“益州!”

陈崇道:“新成(汉中)大尹王林,乃是安新公之子,太师王匡之弟,皇室宗亲,素有才干。”

王莽的手触碰了一下腰间的传国玉玺,这玺,就是安新公王舜帮他从王政君处索要来的,虽然砸缺了一个角。这位堂弟也出力甚多,王莽对他的儿子们十分厚待。

王邑赶不回来,六尉的勤王是不用指望了,王莽开始期盼更远点的忠臣,分别是担任安定大尹的堂弟王向,还有陈崇口中的王林。

陇右已经消息断绝,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但汉中却还在朝廷手中,诏令应已送到了王林处。

陈崇力劝道:“汉高灭秦最先入关,本应留关中为秦王,却被项羽放至巴蜀,以益州之资复灭三秦。”

“而陛下之兴,源于益州白雉,盛于新光邑(武功县)白石。”

这两件事,乃是陈崇参与运作,所以他对蜀地颇为熟悉。

“最终成于蜀人、国将哀章所献金策,陛下于益州颇有渊源啊。”

“如今叛逆势大,不如西至新光,走褒斜道,南狩于新成,凭借王林勤王之师接应,以巴蜀山川襟束,足以固守。只需等待入秋后,大司空王邑击破绿林,回师剿灭第五伦,自能大驾北向,复归于常安。”

所谓南狩,说白了就是逃往南方汉中、巴蜀,在陈崇口中,这俨然成了王莽唯一出路。他具陈蜀土丰稔,甲兵全盛——然而益州早已被王莽三次征句町搞得民怨沸腾,处处盗贼,但这些事,皇帝却不一定知晓。

王莽缄默了良久,没有像昨夜那般加以斥责,半晌之后,他终于开口时,却依然态度坚决:“予就在常安待叛逆覆灭,哪都不去!天生德于予,叛逆其如予何!”

陈崇大骇,若皇帝坚持不走,要留下“殉国”,那他作为第五伦绝对不会宽恕的仇人,恐怕只能自己溜了。

但就在这时,那位给皇帝出哭天妙计的张邯匆匆赶来,告诉了王莽一个惊天噩耗。

“陛下,第五伦已开始渡灞,越骑营溃败,叛军登上河水西岸了!”

上一篇:这个剑修有点稳

下一篇:渡劫之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