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殆火
“罪民高成,以养蜈蜂为生。”高成唯唯诺诺地应道,和寻常百姓并无不同。
李靖再问:“你为何要杀那三人?”
“俺养蜈蜂卖了些钱,听闻妇女联合会组建娘子军需要钱粮,国库又有些紧张,便想出资资助,那日俺正和高大人讨论捐资多少的事情,高大人听到虎侯寻女,就匆匆出了城去寻找。”
“我寻思还是钱粮的事情更重要些,便跟了去,但脚程慢,没找着人,便在城里乱晃悠。”
“后来看见高大人与杜忠发生争执,杜忠欲行不轨,高大人出手稍加惩戒,将其打晕,正巧这时杜贞出来寻杜忠,高大人不愿多做纠缠,便离开了。”
“俺当时觉得没什么事,本打算继续找高大人谈捐赠钱粮的事,但杜贞直接杀了晕倒的杜忠。”
杜忠是被杜贞杀的?
此言一出,满殿皆惊。
商容、李靖、伯夷等朝中重臣迅速反应过来,面色不善地看着蜀王杜宇。
第379章 为什么不是我呢
如果一切属实,这事可就不一般了。
杜贞杀杜忠的目的,只可能是栽赃嫁祸,将杜忠的死栽赃给大商臣子,会直接导致蜀王与纣王的对话不平等。
甚至让纣王在商讨结盟时因为这件事而居于下风,蜀王便能因此得到更多利益。
此前蜀王就请求朝歌给出钱粮与兵刃支援,扯皮扯了半天没结果,一旦高三杀人的事情落实,多半得妥协,毕竟自己这边理亏,自家的臣子把人家的臣子杀了。
蜀王上蹿下跳将事情闹大,也是为了这件事。
说不定……那杜贞与杜献其实也是蜀王杀的?
死个家臣还不够,如果死了个亲儿子,所获得的利益便能最大化。
杜宇见群臣盯着自己,背后发毛,道:“孤怎么做这种事?刚才这老汉不也承认了,杜贞与杜宇是他杀的吗?”
李靖颔首,示意高成继续说下去。
“杜贞与杜献确实是俺杀的。”高成默然点头,道:“杜贞杀了杜忠之后,就把尸体抛下,回了府里。”
“俺偷偷摸摸跟去,想看看他打算干什么,就听到杜贞说将杜忠的死嫁祸给高大人,还说着怎么散布流言,怎么让高大人认罪伏法。”
“俺知道什么是法,那几个石碑就在市集里杵着,上头说了,杀人就得偿命。”
“高大人会死的,她明明没做错什么,她只是和杜忠生了点口角,把杜忠给打晕了。”
“这种争执村子里每天不知道要发生多少次,可杜贞要陷害高大人,高大人认罪伏法,就得死。”
杜宇急了眼,好像有些他不知道的事情。
他暴怒地打断了高成的话语,道:“别说这些有的没的!先把杀害我儿的事情,一五一十招供出来!”
高成垂下头,似被杜宇久居上位的气势震慑,他愣了好久才道:“俺当时只以为杜贞与杜忠有私仇,正好借着这个机会杀了杜忠,嫁祸给高大人,所以俺求见杜献,俺知道他是蜀王之子,想揭发杜贞,还高大人一个清白。”
“俺入了府中,向杜献说了杜贞杀死了杜忠,跟他说高大人是被冤枉的,想让他严惩杜贞,没想到他却笑着问我,‘你也看见高三杀了杜忠’,还给了俺一个青铜立人,价值不菲。”
群臣更加严肃,这不仅是嫁祸朝臣,还收买目击者。
高成继续道:“俺不依,俺就跪在地上求杜献,求他严惩杜忠,不然高大人就会被判刑。”
“可杜献就那样看着俺,跟看着地上的草芥一样,直接说既然你不肯,那就去死吧,本来只用死杜忠、高三两个人,现在得多一个。”
欧阳天禄吸一口气,惊叹道:“然后你就把他们给杀了?”
高成道:“是的,他要杀俺,俺就用蜈蜂蛰了他,他就死了。”
李靖点头,难怪杜献与杜贞的尸体上看不出伤口。
“蜈蜂……”
蜀王杜宇听到自己的儿子竟被一个贱民用蜈蜂杀死,不禁气的发抖。
他用力抓着袖子,死死地瞪着高成,半天没说出一个字。
在他的观念里,这等贱民根本不可能反抗贵族,更不用说是作为蜀王之子的杜献。
可事实就这么发生了。
“杜献之后,是杜贞,蜈蜂毒死了杜献之后,我害怕极了,如果就这么走了,肯定还会想到高大人身上,因为他们只和高大人有过明面上的矛盾。”
“俺就想,俺年纪大了,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可高大人年轻又有才能,还是朝中为数不多的女将军,又率领着妇女联合会,未来说不定还会出将入相,她怎么能被陷害?”
“那时候俺就想,杜献、杜贞、杜忠都死了的话,就没有人会怀疑到高大人身上,也不会知道高大人与杜忠有过争执,俺将所有的罪行认下,一切就好了。”
“可没想到高大人以为自己杀了人,去认了罪……”
殿中一片寂静,高成的声音嘶哑而又干涩,带着几分解脱,众人都不知如何应对。
这已经不是单纯的杀人,上升到了大商与蜀国的外交事件。
显然,这是杜献与杜贞利用杜忠针对高三与大商的一场阴谋,但高成横插一手,将一切给破坏了不说,还留下了一个巨大难题。
不过杜宇却知道该怎么做,他直接恸哭失声,显得自己委屈无比:“陛下,什么陷害不陷害,那高三与高成合谋杀了三人,按律法应当严惩!”
阴谋没成功,就凭高成一张嘴,谁也拿不出证据。
反而是高成杀人的事实就摆在眼前。
李靖敏锐的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平民百姓很难对贵族升起反抗之心。
那么多奴隶被活活打死,也未曾想过反抗,高成虽说地位比奴隶高一些,但也不可能因为高三一人,而去杀了蜀王之子和两个家臣。
就因为尊敬高三?
谁信这种理由啊!
李靖低声问道:“高成,你还是将一切如实道来的好,为何要为了高三,连杀两人?”
高成一时语塞,阳光从殿门外射入,他站在背光处,皱纹清晰,一张脸肉眼可见的苍老。
他深吸一口气:“因为是俺的女儿啊……”
子受松了口气,我还以为高三推动女权成功,连这种平民老百姓都会大义凛然地为女子出头了呢,担惊受怕了半天,这下明白了,原来两人是父女关系。
他饶有兴致地问道:“朕听闻高三在三岁时便被遗弃,何来父母一说?”
子受在任用高三前就曾听她讲过自己的身世,高三三岁时因为家里有了个男孩,被父母抛弃,放在盆中顺江而流,后她的母亲弄丢了男孩,被活活打死。
这样的父亲绝对是个带恶人,竟然还会为女儿做到这种地步?而且还是几十年没见过的女儿,甚至高三这个女儿说不定都没认出他。
同朝为官,李靖自然也知道高三的身世,对此表示疑惑,叱问道:“高成,整个朝歌都知道高三幼时便被父母抛弃,若按你所说,你为高三之父,为何在数十年前嫌弃自己的女儿,将其抛弃,又在今日为了她,而连杀数人,更认下了罪名,自寻死路?”
高成干裂的嘴唇微动:“总要有个人认罪的,如果我跑了,你们肯定要抓她,那为什么不是我呢?”
第380章 这故事还挺曲折
道理就这么简单,此后高成仿佛打开了话匣,也不顾忌这里是刑部大殿:“俺家里穷,也没什么能力,只会养养蜈蜂,这东西没人要,就出一点蜜拿去卖,养一个家已经不容易,咬着牙过日子,只想传宗接代。”
“可惜三儿是个女娃,养两个娃日子实在过不去,只能弃了。”
“半年前有一支商队来了俺们村,听上头的贵族老爷说,朝歌西园有人养殖蜈蚣,俺寻思着蜈蜂肯定也有人要,便来了朝歌。”
“果不其然,俺在朝歌赚了不少钱,还有医学院专门收这些。”
“有钱了,俺就想三儿了,要不是真的过不了,谁舍得自己的骨肉?”
“俺一直找,一直找,约莫半个月之前,看见三儿披甲带胄,上了战场,还去皇宫里平了叛乱,是个女将军哩!”
“俺不敢相认,三儿也认不出俺,俺不是她的爹,也不配,她的爹是朝歌,是纣王,是让她活下来成为将军的一切。”
“可俺总得做点什么,是俺欠她的。”
高成回忆着,二十三年,过得真快。
一眨眼,三岁的女儿已经成了个妇好一样的女将军,英姿飒爽,声名远扬。
他又像梦呓一样:“刚生出来发现是女娃的时候,俺就很后悔,三儿哇哇大哭的样子,好像也不太喜欢我,脸上是皱巴巴的,有点丑。”
“男娃丢在草丛里就能长大,等到稍大些,能帮着拿网兜,拿木桶,打渔捕鸟都能搭把手,再大些还能一同干活,有劲儿,往后娶妻生子,还能延续祖宗的香火。”
“可三儿是个女娃,没劲儿,只能拿着兰花给俺看,那花又不能饱肚子,三儿就和她拿给俺的兰花一样,一不小心就会被风吹折。”
这是贫苦老百姓家中的常态,他们区别女儿儿子的方法,就是有劲没劲,能不能帮忙干活。
即使咬着牙养女儿,最后还是得嫁到别人家去,自家平白少了个劳动力不说,若是只有这一个孩子,祖宗香火也断了。
无怪乎提升女性地位困难重重。
“三儿是个女娃啊,最后留给俺的注定只能是孤独终老,俺越来越羡慕有男娃的人家,后来有了男娃……”
“可那都俺的事,俺一直欠她的。”
高成眼眶湿润,浑浊的眼泪顺着皱纹滑落下来。
他的声音由低转高,又由高转低:“她好不容易活下来了,俺不能让她去死,俺抛弃了她一次,不能抛弃她第二次。”
“她做错什么了吗?错的是把她生下来又抛弃的俺,既然她没有错,凭什么蜀王就要栽赃陷害,让她伏法?”
“二十三年,她自己过了二十三年,从那么小一个婴孩,成了一个人尽皆知的女将军,俺是个低贱的穷人,给不了她高门大户,给不了她万贯家财,给不了她滔天权势,就连一顿饱饭都给不了她,只能让她自生自灭。”
“可她终究是俺的女儿,那朵小兰花已经长大了,现在俺就算赔上自己的命,也一定要让自己的女儿,活下去,做她想做的事,过她想过日子!”
他说到此处,只剩下急促的呼吸声。
“俺欠三儿的。”好久之后,高成又说了一句。
他声音嘶哑,眼神有些涣散,兴许在那不甚清晰的视线中,就好像看见了高三一样。
商容听到这呢喃的声音,就想起了自家的女儿商青君。
将女儿养大可不容易,从一个婴儿养成美丽的姑娘,十几年的辛苦,外人无法想象。
商容回忆起和商青君的一点一滴,他曾舍了政务,守着生病的商青君一宿一宿没合眼,他也曾逮住偷溜出府的商青君一顿痛骂;他也曾在给妻子扫墓的时候,对着牌位说,青君长得可真像你。
想的有些远了,但这么一想,商容觉得提高女性地位未尝不可,即使女子的生产力不足,也必然有着牵挂她的父亲,哪怕是高成这样抛弃过女儿的平民百姓,内心仍对女儿抱有感情。
李靖则想起了哪吒。
当然,哪吒是个纯爷们,他不是因为女儿而想起了哪吒,而是高成的行为。
高三被蜀王算计,高成为此甘愿杀了人,只希望高三能够按着坚强走出来的道路继续走下去。
哪吒被阐教算计,一生都按着既定的命运行动着,被当做应劫之物,自己同样不惜助商妄图逆天改命,只求哪吒活出自己的人生,诶。
至于坐在两人中间的子受倒没有想太多,他在嗑完瓜子后无聊到数瓜子壳儿,一直数到了三百六十四才停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