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随轻风去
杨美璜有点无语,到底是不是没收那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侵犯了属于他们豪族的产权!
把船租给官府,哪有走私来钱多?禁海可以,但不能禁他们下海!
“中堂三思!如今倭乱当前,宁波府需要稳定!”杨老乡绅话里有话的说。
秦德威突然伸手,狠狠的拍了下面前的桌案,震得桌面上碗碟乱颤,充份展示了什么叫喜怒无常。
秦德威劈头盖脸的斥责道:“你杨老头和宁波卫那位刘指挥,都是一丘之貉!
本中堂说要移驻宁波府,你反对;本中堂说要极力加税;你还是反对,现在本中堂重申禁海,你还是反对!
一而再,再而三,本中堂念你年老,有意相让,却不料你竟敢变本加厉得寸进尺!
说!你到底是什么意思?本中堂看来,你就是那刘指挥的同伙,完全不顾大局,就是为了反对而反对!”
如今儒家的主流价值观讲究一个中庸,连续三次反对别人的提议,在不明真相的外人看起来,属实有点不识好歹了。
杨老乡绅回应道:“也不是反对,其实有些也是可行。比如加征倭饷,可以在秋收后试行。
本来宁波田地赋税都是折合为金花银,如果加征倭饷,也就是顺便多收点赋税,并不费什么事。”
秦德威用嘲弄的口吻说:“宁波府山多地窄,又多是海边盐碱,如果依照田亩,才能收到几个钱?
杨老头当真是好算计,怕不是把朝廷当成了乞丐!”
秦中堂刚才还称一声“老乡绅”,现在则直接称为杨老头了。
如此却惹恼了一位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只见他从杨美璜后面站了出来,秦德威高声道:
“中堂自从驾到宁波府,不见履行什么政务,却只一门心思捞钱!开口闭口离不开钱,如此鄙俗,却敢对家父不言不逊,是何道理?”
秦中堂转头对沈知府问道:“这个打岔的是谁?”
沈知府答道:“此乃杨老先生的幼子杨承闵。”
秦德威吃惊的看了眼七十几岁的杨美璜,再看看二十来岁的杨承闵,换算下来大概是五十多生的儿子。
忍不住多嘴问了句:“真的是杨老乡绅的儿子?”
沈知府:“……”
秦中堂忍不住又对杨美璜说:“看来阁下真是老当益壮啊,在下衷心佩服!”
杨美璜:“……”
随后秦德威又听到杨承闵继续说:“任何政策,都是靠着上下齐心才能求治!
秦中堂意图横征暴敛,压迫地方,还指望地方上的人事事都支持你?
不只是家父,我们宁波府这里的官民,只怕没有几个赞同秦中堂的!”
秦德威轻笑几声,“杨小哥儿如此明白事理,年纪轻轻就热心公共事务。
待我与浙江的大宗师说说,好好奖励杨小哥儿。有功名革去功名,没有功名就禁考了。”
卧槽!这是玩不起吗!杨承闵愤怒的说:“秦中堂不敢让人说话吗!在宁波府不得人心就是不得人心,你看谁支持你!”
比较单纯的年轻人就是这样热血,看不惯了就说出来。
秦德威却又对知府沈恺说:“他说宁波府里没人支持我,沈太守你怎么看?”
其实这潜台词就是,你沈知府能否公开表示一下支持本中堂,打打这位小年轻的脸?
沈知府苦笑着打圆场说:“有话好好说,莫要动气,事情要慢慢商量着来。”
他心里甚至还有点小小的抱怨,你秦中堂是不是横行霸道惯了,不知道怎么做事了?
在宁波府这样的地方,哪有过来就凭借蛮力横冲直撞的?
如果搞出事情来,最后还不是他这个知府收拾残局!
秦德威见沈知府还在和稀泥,便回过头来,对着大堂里众人说:“你们就算是宁波府的代表了,有支持本中堂的站出起来!”
沈知府无语了,就算有人想支持你也是私下里的,不可能公开站起来啊。
宁波城四大家族之首、当代的杨家族长、头面乡绅杨美璜老先生摇了摇头,正要拉上儿子,一起告辞。
忽然从席间站起了三条大汉,杨老乡绅定睛看去,这三人整整齐齐是三个指挥使,正好又是宁波府三海卫的指挥使。
距离宁波城距离最近的定海卫指挥使马逵率先说:“中堂禁海也好,征收也罢,我们三个都是发自内心支持的!”
大堂里的众人,全都惊呆了,今天所有的吃惊加起来,都不如眼前这一幕!
懂行的都知道,这些把守沿海的武官其实一直都是与豪族大户暗地里勾结的,走私利益是捆绑在一起的。
理论上,他们不可能背叛自己的利益,不可能拆同伙的台,但确实又发生了!
一天时间就让这三海卫指挥使,如此心甘情愿的一起大转向,简直神乎其神!
如果高高在上的秦中堂与实际管辖海岸的三海卫联合起来,那想象空间真的很大啊。
“你们无耻!”杨承闵指着马逵叫道,“奴颜示人,枉为大丈夫!”
杨小哥儿是杨美璜老来得子,从小在极度宠爱中长大,对社会的复杂性认识还不够深,也没有接受挫折教育的机会。
马逵看了眼杨承闵,虽然没有直接说话,但心里却一直暗暗嘀咕着。
秦中堂都说一定让你终身禁考了,你以后也就是个平民百姓,还蹦什么蹦?
秦德威接着酒劲哈哈笑了几声,也站了起来。
杨老乡绅感觉不是很好,想再去“解释”几句。
秦德威却讽刺说:“下次有话自己说,不要拿令郎当出头鸟。如果想着让令郎借我来博名声,那就大错特错了!”
此后秦德威又对大堂里众人说:“今日兴尽矣,散了散了!”然后转身就朝着里面走了。
冯恩和胡宗宪对视一眼,发现对方一样迷茫,便按捺不住好奇心,不约而同的起身追了过去。
而且光三个指挥使通过建立贿赂关系后支持你有什么用?也得能把政策实际推动下去才行啊。
沈知府坐在席间愣了一会儿,等醒过神来后,连忙也站了起来,尾随着冯恩也跟了进去。
第八百八十六章 降维打击(上)
接风宴是在公馆西跨院的大堂里举行的,秦中堂出去后,就朝着中路主院去。
沈知府唯恐秦中堂走的远了,小步跑着追赶过去。
他本来以为,面对十分坚固的地方利益团体,秦中堂初来乍到很难大刀阔斧,所以选择了比较安全的和稀泥的态度,这样一般就可以两不得罪。
但是他却没想到,秦中堂直接把队伍拉起来开干了,让自己那和稀泥态度看起来更像是“不合作”。
在进入对抗的背景下,不合作那就很容易被视为敌人!
沈知府远远的看到秦中堂和市舶司的冯大人沿着甬道,边走边说什么。
于是沈知府又再次加快了脚步,万一秦中堂先进了内院,自己被隔在外面,想求见又要多费波折了。
公馆里的仆役都认得沈知府,所以也没拦着他。
秦德威听到脚步声,转头看到沈知府,但没有停留,仍然继续走着。
沈知府超到侧前方去,行了个礼。秦德威拉下了脸,很冷淡的问:“你追上来做什么?”
沈知府连忙答道:“中堂可能对下官有所误解,想着解释一二。”
秦德威训斥说:“还用解释什么?沿海状况糜烂成这样,本中堂亲眼所见,真不知道你们都在做什么!
朝廷派你们驻守宁波,结果既不能遵守朝廷禁令,扫清乱事,保得海境安宁,又不能灵活应对,设法变通,为国取利!
你这样一个对朝廷没有用处的知府,和市舶司的冯恩还有什么区别?”
站在旁边的冯老爷冷哼一声,秦板桥你这句话到底是在骂谁?
初听像是骂沈知府,但细想又似乎在骂自己!
沈知府趁着秦中堂换气的间歇,拼命解释说:“在宁波府做官,本就不好做,左右掣肘者实在太多,而且手里可用筹码又实在太少。”
秦德威完全不给面子的继续训斥说:“本中堂出镇东南,首要职责在于沿海。
按着一般道理,本中堂初来乍到,本该寻求你们地方文官衙门的支持。然后在你们支持的基础上,再开始循序渐进的做事。
但本中堂却发现,你们这些文官一点用处都没有!以至于本中堂为了寻求支持力量,竟然还要去找那三海卫的武官!
也就是说,新局面还要本中堂亲历亲为的打开,完全指望不上你们!
所以本中堂也真是不知道,你们这些官员在宁波城都干什么了?
只能说是庸碌无为,啥也不是!”
沈恺堂堂一个四品知府,民众尊称为太守的,被秦中堂喷的头也抬不起来,还嘴也不敢。
但他也只能绞尽脑汁,琢磨应该如何化解秦中堂的不满。
突然听到旁边市舶司的冯恩怒道:“秦板桥!我有理由怀疑你这是指桑骂槐!”
秦中堂:“……”
自己正在趁机调教沈知府,你冯恩跳出来捣什么乱?
冯老爷你为何如此爱给自己加戏?还是说同在宁波、碌碌无为、啥也不是的你也感到共情和心虚了?
被冯恩这样搅和,秦中堂也调教不下去了,对沈知府挥了挥手说:“你且退下吧!”
沈知府顿时急了,“秦中堂所说的道理,下官都是明白的,但现实里多有身不由己之处!并不是每个人,都像秦中堂这样有靠山的……”
冯老爷听到这里,诧异的插话说:“秦板桥也有靠山?是谁?”
沈知府心里“咯噔”的一下,情急口误又说错话了!
一不留神,把“像秦中堂这样的靠山”说成“像秦中堂这样有靠山”了!
心念急转中,沈知府回答冯恩说:“秦中堂当然也有靠山,就是超过常人的能力!”
冯老爷:“……”
秦德威心有戚戚的叹道:“如此说来,沈太守在宁波府没做好工作,也是情有可原了。
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有超凡能力的,能不能做成事确实也还要看人!”
冯老爷暗有所指的吐槽说:“除了能力,还有一些精神也不可或缺。”
秦德威反讽说:“不靠精神,难道要像你一样,无论什么公务全靠棍棒?”
冯恩这两天反复被秦德威喷“啥也不是”,心里很有点小小的不爽,忍不住再反击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