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随轻风去
秦老爷被说破了心事,讪讪的无言以对。
陶修玄挥了挥拂尘,“去吧!你举着为国效力的大义,我还能妨碍你不成?等你回来便是了。”
于是秦德威这才放了心,从陶修玄这里出去后,晚上就在各房轮流转了一圈,与各房女人和孩儿作别。
临近半夜时,秦德威在内书房和衣而卧,安安静静的独自睡了一觉。
第二天清晨醒了后,秦老爷就又来到正房,与徐妙璇和嫡子正式告别,然后就上马出发了。
今天是太子接受百官朝见时间,这个时间大部分出门的官员都是去朝见太子的,只有秦德威例外,直奔宣武门而去,与标营亲兵汇合。
这次点选的标营亲兵,还是以足够可靠的辽东班军为主。等到了南边,再从南京选一批官军,这样就足够在身边建立起坚固的防线了。
此外两个私人幕席文书分别是仍然好动的吴承恩,以及浙江本地人徐文长。
至于其他官员,已经带着任务各自分头先行南下了,顺便作为钦差前导,通知沿途安排。
还有就是依然带着贴身仆役一人,由李小娘子女扮男装充当,作为秦老爷身边的最后一道防线。
秦中堂再次化身秦督师,带着尚方剑、王命旗牌、浙闽总督关防、浙江巡抚关防,在这个早晨拍拍屁股走了。
但其他朝臣却过了一个相当闹心的早晨,之前他们做梦也想不到,都混到庙堂了,还会有与七旬老娘们当面撕逼这种经历。
原来今日张太后老娘娘不顾昨日大批奏疏劝谏,执意要去文华殿临朝。
而众大臣当然坚决反对这种无礼的行为,于是又聚众劝阻,把太后鸾驾堵在了左顺门外。
张太后怒气冲冲的环视四周,问道:“秦先生何在?”
前日秦德威为拿尚方剑,可是大力支持过自己临朝的,事到临头不能退缩!以秦德威的战斗力,以一挡百不为过吧?
却有个官员奏道:“今日秦中堂启程南下,方才看到秦中堂已经出了宣武门。”
张太后:“……”
人心怎么能坏到这个地步!先前的所谓大力支持,原来都是完全兑现不了的空头支票!
人都不在这里了,还能支持个什么?
张太后毕竟没有嘉靖皇帝那种威权,心里怨气再大,最终还是拗不过大臣,只能又回转慈庆宫了。
众大臣眼见闹剧结束,这才松了口气,顾不得骂秦德威,又赶紧去文华殿正常朝见监国太子。
没有秦德威在,这次朝会就风平浪静,平平无奇到了乏善可陈的地步。
在文华殿走完形式,散朝出来,大臣们一起向西,先出左顺门。
严嵩严阁老步履轻快,脸上显出了发自内心的愉悦。没有秦德威的天,是晴朗的天,没有秦德威的地,是平坦的地。
兵部尚书王廷相也随着大流走时,忽然有人笑道:“大司马你不该往这边走了!难道你今天不该去文渊阁军机处走马上任?”
按照上次“廷推”的结果,兵部尚书王廷相将暂代秦德威主持军机处。
军机处设在文渊阁东卷棚,而文渊阁又在左顺门里,故而王廷相不应该继续往外走了。
王廷相愣了愣后,也才反应过来,今天秦德威走了,也是自己去军机处无缝衔接的日子。
迈进文渊阁院中,王老大人不禁感慨万分。
可以说,所有文臣都想来这里上班,他王廷相也不例外。只是他原本以为,这辈子已经没有希望了。
万万没想到,临到官场生涯的尾声了,反而有了进文渊阁上班的机会,也算弥补了一个小小的人生遗憾。
首席中书舍人方佑殷勤的将王廷相迎接了进去,边走边说:“下官乃是秦中堂的心腹之人,自当尽心辅助老大人在此入直。”
又指着东卷棚介绍说:“军机处公房设在此处,里面入直的官员都是秦中堂亲自从翰林院挑选出来的。”
王廷相叹道:“老夫初到中枢重地,心里不免惶恐,唯恐辜负了朝廷重托啊。”
对这种客套话,方佑没太在意,又继续说:“不妨,老大人但请放心,秦中堂走之前编纂了一本什么标准化手册。
关于各类型的加急公文,都有详尽的应急方案,一般只需要照方抓药就行。”
王廷相点了点头,“如此甚好!”
随即就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了,给自己当助理的中书舍人是秦德威的心腹,值班官员都是秦德威选拔出来的。
然后秦德威还编了一本手册,处置加急公文只需要照章办事即可。
那么自己这个暂时主持军机处的人存在价值是什么?就是充当人形签字机和人形公章?
如果照着王老大人年轻时的性子,肯定转身就走。
但如今想起别人那种羡慕嫉妒的眼神,王老大人决定忍了,毕竟这里是文渊阁!
为了身后名,为了盖棺论定时的好评,帮本朝著名文学家秦德威守家不寒碜!
精神焕发的严嵩严阁老回到家中,立刻召集了重要党羽骨干,在家里书房开小会。只可惜,这次自家儿子不在了。
严嵩看人到齐了,就直接开口道:“秦德威已经不在朝,我们终于可以不用束手束脚,能够大展身手了!
当前最要紧的就是取代翟銮做首辅,只有正式有了首辅的名义,才可以名正言顺的做很多事情。”
其实严嵩早就针对翟銮做好了布置,连秦德威这个外人都看出了端倪,只是严阁老一直没有正式发动。
他所顾忌的还是秦德威这个完全不按常理的人,生怕被秦德威吃饱撑着乱插手坏了事情。
别的不说,如果他辛辛苦苦把翟銮干掉,秦德威反手就推荐夏言回来又该如何是好?
今天到场的党羽骨干中,最活跃的人就是义子赵文华。他大概是觉得既然严阁老的亲儿子不在,那么自己这个义子就该表现一下。
听完严阁老的开场白后,赵文华就说:“虽说废除翟銮必须要做,但这两天并不是好时机。
别的不说,焉知那秦德威不会走个几十里地,然后杀个回马枪,突然又返回来?”
正常人都干不出这样的事情,但偏生秦德威不正常。
严阁老忽然觉得义子的话很有道理,“废除翟銮可以押后几天,确定秦德威走远了,回不来后再发动,以防出现意外。”
但严阁老仍然觉得,好不容易熬到秦德威走人了,这两日必须要做点什么,在朝廷里象征着自己独揽朝纲,不然念头不够通达。
赵文华又提出了一个建议:“其实也不是没有事情可做,我倒想起一条来,非常适合义父去做。”
严嵩连忙问道:“何事?”
赵文华解释说:“秦德威先前一直霸占着文渊阁,不肯让别人回去,朝廷对此也无可奈何。
现如今秦德威本人已经离开了京师,义父是不是也该考虑收复文渊阁了?”
严嵩大喜的拍案道:“这个主意不错!各方面都极其合适!”
赵文华顺着往下说:“虽然都说秦德威霸占了文渊阁,但因为他出身好、功劳大,威信高,所以才能霸占得住。
如今文渊阁里只有王廷相,而王廷相又远不如秦德威,根本站不住脚的,想霸占更没可能。
只要威逼几句,也许王廷相就从了。就他算不从,也会有办法让他从的!
这样义父就能重回文渊阁,还有什么能比这个更彰显义父的威风?”
第八百五十三章 没有秦德威的时候(中)
官场中有个常见的词叫“德不配位”,大概在严嵩、赵文华等人眼里,王廷相占据文渊阁,就有点德不配位的意思。
你王廷相又不是能“以德服人”的秦德威,凭什么继续霸占文渊阁?秦德威能做的事情,不代表别人也能做!
所以对严党而言,王廷相就是一个极好的突破点,可以作为对秦德威势力的试探。
同时这件事不大不小,正合适拿来测试风向。而且也不会有后患,即便不成也没什么损失,或者更严重的后果。
严嵩下定了决心后,就对赵文华指示说:“你亲自上疏!然后再找几个御史,随时准备应援。另外和屠总宪沟通好,提前做好朝会上辩论的准备。”
大明的政治制度比起历朝历代有个很鲜明的特色,就是公文流转制度空前的成熟。很大程度上,庙堂政治往往就是公文政治。
一方面是因为国家机器更加完善,公文制度日趋成熟;另一方面则是大明动辄出现多少年不上朝的皇帝,朝政也就被迫通过公文流转来维持。
故而朝廷的政治斗争很多时候都是从奏疏攻讦开始的,然后轮番上疏互相激辩,这都是公文的一种。
毕竟并不是每个人都具备秦中堂那样的条件,不需要通过奏疏挑事,可以在皇帝面前直接与别人战斗。
严嵩让赵文华上疏,就是这种情况。
此时赵文华正担任通政司左参议,负责的就是奏疏收发,就朝廷办公程序问题发表意见,也算名正言顺。
赵文华回去后,连夜写了一份奏疏,主要内容就两点:一是讥讽王廷相贪图文渊阁虚名,恋栈不去;二是奏请将内阁阁臣移回文渊阁办公,再将军机处从文渊阁移到他处。
到了次日,赵文华将奏疏早早投进内阁,严阁老也拿出了超高效率处理,票拟了一个“下发廷议”。
按照公文流程,内阁票拟之后就是批红,皇帝御批或者司礼监代批。
所以赵文华的奏疏到了司礼监后,又被新任掌印太监秦公公看到了。
于是秦太监就打发了文书房写字太监冯保,去无逸殿询问严嵩说:“此奏疏无事生非,目前朝廷初定,正当安静之时,有何必要再生事端?”
严嵩答道:“秦太监所言诚然有理,但奏疏中所言也未尝没有另一种道理。
所以才暂时不评价对错,先下发廷议,付之于公论,有何不妥?
如果秦太监不同意拟票,不妨奏报老娘娘,听老娘娘懿旨而定。”
严嵩这句暗含软钉子,你秦福只是代替皇权批红,搞清楚自己定位,哪来的那么多自主想法!
不服气就问问摄政的张太后,看看张太后怎么决定的。
以严嵩向来与宫里人为善的习惯,如果不是对秦太监绝望,是绝对不会说出这样的话。
冯保反正就是个沉默的传声筒,也犯不上和严阁老当场争辩什么,只是将严阁老的话又原封不动的带了回去。
秦太监听了冯保带来的回话,想了想后,也没有再说什么,照着严嵩原本的票拟批了。
冯保没有退下,欲言又止,秦太监便问道:“莫非你也有话要说?”
冯保便答道:“秦公若不特别关注这份奏疏便罢,既然秦公已经表现出了关注之意,那内阁严嵩的回应就是无礼!
如今秦公刚上任司礼监掌印,正是要立威的时候,岂能对内阁的严嵩毫无表示?”
秦太监扫了冯保一眼,随口说:“天下之事逃不出一个道理,凭着道理办事就行了。”
冯保急切的说:“司礼监与内阁共柄机要,权力总共就这么大,内阁多一分,司礼监就少一分。
两者之间可谓是此消彼长,秦公万万不可掉以轻心,不然开了不好先例,便有后患无穷。
况且秦公走马上任,如今里外都在看着秦公的作为,秦公万万不可对人示弱啊!不然看在别人眼里,只当秦公软弱可欺!”
秦太监又打量了几眼冯保,一时间也确定不了,冯保是为了投靠自己而故意表现讨好,还是另有人教唆?
宫里真是人心隔肚皮,对谁都不敢轻易相信,所以秦太监还是挥了挥手说:“你下去吧!”